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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陌生人的來電

一個陌生人的來電

作者:鄭凱駿
不過,他也有中途離開的時候,離開的時間長短不一,兩分鐘到一個小時不等。但他離開的時候也不會掛斷電話,只是讓聽筒垂在一旁。雖說休息吃飯上廁所都可能是離開的原因,但我總覺得他的離開只是為了讓他怪異、偏執的行為不那麼引人注意——裝作離開,實際上卻偷偷躲在角落裡密切地關注著那部電話機。這並非我憑空臆想,因為若是路過的人有走近那部電話機的跡象,他總能匆忙地及時趕到,搶先拎起電話聽筒,同時還不忘向別人做個抱歉的表情,表示自己真的有急事,不得已才搶先一步。
「那麼,在找到下一個主動接起電話的繼任者之前,就由你來支撐這個世界吧。祝你好運。」那個男人當時是這麼說的https://read.99csw.com。他理了理衣衫,滿是倦容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的建築和行人,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從此,我再也沒有在電話亭附近見過他。
「是啊,這年頭什麼樣的變態都有。離他遠一點吧。」室友這麼告訴我。
我住的大樓前有個公用電話亭,一部電話機孤零零地掛在那裡。
某天,下了一天的雨,傍晚時雨過天晴,西方的天空被抹上了濃重的橘紅。平時看起來平整光滑的水泥地面,下過雨後卻積起了一汪汪的小水塘。
這就是令我不安的夢的全部。但我醒來后,只覺得這個夢荒唐可笑。
那個總是在打電話的男人的臉。黑色的不是森林,而是他的頭髮。他抬起了原先低著的頭,滿臉https://read•99csw.com疲憊,看著前方,目光獃滯無神,不知有沒有看到我;過了一會兒,他又慢慢地把頭垂了下去,頭低得幾乎碰到胸口,整套動作彷彿都在訴說著無奈。我向後方飄去,看到了全景。在我的夢裡,他是個巨人,腳踩大地,手向上舉著,似乎托著天空。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應該聽聽她的話。然而那時,我卻把她的勸告當做日常生活中無數無所謂的對話一樣,輕易就拋在了腦後。那段日子,只要我曾在白天想起過那個男人,晚上就會做噩夢。
那個男人的臉上沒有生氣、激動之類的表情,更沒有來搶電話聽筒的意思,只是很冷靜地往投幣口塞了一枚硬幣。「算了,既然你接起來了,那就這樣吧。」九-九-藏-書他說。
彷彿就是不讓別人用那部電話一般。
「真不好意思。」我連聲向他道歉,從包里拿出紙巾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他有些不知所措,和我一起一陣手忙腳亂,一邊說沒關係,一邊用雙手把我推開。一直握在他手裡的電話聽筒垂了下去,在快要落到地面時被電話線拉住,懸在半空,來回搖擺。他從我手中接過紙巾,專心擦拭身上的雨水。
現在,凝視這個由我支撐的世界。
有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一直在那個公用電話亭打電話。
準確地說,不能算是噩夢,只是令人有些不安。在那個夢裡有一座山,山很高,望不到頂,我不斷往上飄升,上升的速度很快,可飄了很久還是沒有見到山頂。當我終於停下的時候,山頂仍舊在https://read.99csw.com雲彩的後面。我面前是一片黑色的森林,不知什麼原因,森林開始向上移動,露出來的卻不是土地,而是一張人臉。
那個男人如往常一樣,站在電話機前打電話。我經過他身邊時,水塘里激起的雨水濺濕了他的西裝。
沒錯,一直在打。那個公用電話亭並不是24小時服務的,亭身印有如下字樣:自助通話時間6:00~24:00。每天早晨,那個男人總是在5點50分左右等在電話機前,一到6點就投入硬幣,拿起聽筒,直到午夜12點后才離開。彷彿打電話就是他穿西裝、打領帶要做的工作一般。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用力踩進每一汪水塘,濺起的雨水打濕了我的褲子和衣服,我快樂得就像在跳舞,下一汪水塘的位置就是舞蹈的下https://read•99csw.com一個步點。
你應該猜到我是在哪裡打電話給你了吧?
「那個男人真古怪。」有一次我這麼對室友說。
你好,陌生人。這不是什麼重要的電話,你隨時可以掛斷。不過,如果你有五分鐘空閑,不妨跟我講講你設想的世界,也不妨聽聽我的故事。
高興、難過、激動或是無聊,不管心情如何,每天我都會抽出一段時間在陽台上站一會兒,那個電話亭是我無法視而不見的風景。
出於一種無法言喻的衝動,我拿起了那個垂落的電話聽筒,放到耳邊,聽筒里傳來「請投硬幣」的話音。
聽筒里傳出了話音:「電話亭×世界,確認新支撐者,編號:8。」
剛搬來的時候,四周所有的景物對我來說都是新鮮的,所以沒覺得有什麼異常之處。時間久了,我察覺到一樁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