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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居進化史

穴居進化史

作者:寶樹
阿樹的部族從原來的河谷遷徙到這片森林已經半個多月了,在沒有合適洞穴居住的日子里,他們之中凍死了兩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被劍狼叼走了一個三歲孩子,後來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理想的大山洞,山洞原來的主人是一窩熊鼠,他們把熊鼠殺了吃肉,在這裏點起火堆,住了下來,人人都很開心,或許除了阿樹。
馬修轉了一圈,很快再次看到了那個女孩。她躺在一片血泊中,眼睛睜得大大的,鮮血正從她剛剛被撕扯成兩半的殘軀上湧出來。
但至少,他能夠讓這個世界認為她是存在的。提及她的銘文和畫像在埃赫塔頓無所不在,他將自己和幾個侍女生的兒女都算成是她生的,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大多數都被他處死了,剩下的幾個未來也將會為他陪葬。他親自編撰的他們的愛情故事將會被記載在史書上,萬世傳誦。
「好哇,陳景潤,你心裏懷著對黨和人民的不滿,居然公然偽造毛主席語錄!」對方極為敏銳地抓住了重點。
但比起外面混亂而瘋狂的世界,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在天堂里。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露娜說,「也許這是我能夠為人類做的最後一件事,你們人類叫送終吧?」
露娜還沒有說完,林克已經急不可耐地套上了遠程感應服。
卡卡設法尋找著回家的道路,它知道只有那兒才是自己絕對安全的避難所。它有限的大腦不足以理解空間結構,但經驗讓它本能地尋找著熟悉的場景,一棵樹引向另一棵樹,一塊石頭後面是一蓬草叢……近了,更近了……
他疑惑地打開了門,兩個穿綠軍裝的粗壯漢子打著手電筒,站在門口,他認出來,是最近進駐研究所的工宣隊,前面一個高個子劈頭蓋臉地問:「陳景潤,深更半夜你不睡覺,開著燈在幹什麼?」
路邊的屍體漸漸多了起來,有穿著對立雙方軍服的,也有明顯是平民的,大都血肉模糊,死狀可怖。還有幾部被擊毀的坦克和運輸車,顯示出這裏不久前才發生過激烈的戰鬥。路邊甚至有幾條棕黃色的鬣狗啃食著屍肉。
露娜罕見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
「我……」他一下子懵了。
他身後的漢子答應了一聲,就要去拆燈泡。他急了,「不,你們不能——」
但對於阿樹來說,最大的損失是離開了那裡的「圖書館」。「圖書館」是那片地方的名字,阿樹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意思。對他來說,那是河邊一片密密麻麻刻著好幾十萬字的石壁,裏面有無盡的奧秘,包括人類的起源、歷史和文明。但其中很大一部分已經被時間的手磨平,幾乎無法辨認,剩下的內容中他能看懂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還有許多奇怪的符號完全無法索解,他只認出來有些是數字,據說,這些符號描述了整個宇宙的一切:天地的形成、星宿的旋轉、萬物的結構、生物的分類等等。
「巴比倫王國也面臨入侵,國王向您緊急求援……
「果子?」
而他已經把整個世界踏在了腳下,用一支筆,他把世界一層層輕輕劃掉,這是他發明的「篩法」,讓世界化整為零,歸於寂滅。無盡的數字消失了,世界也沉入了黑暗。面前只有高聳的珠穆朗瑪峰頂,只要上去,上到頂上,就可以飛起來,飛到天上,翱翔在空靈的數的天國之中……
馬修想著,上前幾步,這回他看清楚了,是屍體下面有個什麼東西在動。他輕輕拖開屍首,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黑人女孩,大而發亮的眼睛驚恐地盯著他,大概只有三四歲。
馬修氣得發抖,這些王八蛋,就幾分鐘時間,他們居然用這麼殘忍的方法殺了她,這是對人道主義的公然踐踏!他要告發他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些畜生的暴行!
馬修推開門,走出旅遊中心,發現自己站在一塊高地上,整座城市在他腳下伸展開來,直抵遠處青蔥的山麓。
但這又有什麼用?他曾經試圖跟族人講解一些最粗淺的知識,可換來的不過是嘲笑。在古代,記憶師享有尊崇的地位,人們相信他們掌握通神的天啟,他們擔任國王或皇帝的大法師,指導他們製造馬車、帆船和玻璃,但如今,他連怎麼捕捉一隻角兔或熊鼠都不知道。那些抽象的高級知識只有在一個發達的分工社會裡才可能派上用場,但他一輩子都活在一個不到一百個人的小群體中,其中許多人甚至不知道怎麼數到一百……
公元2067年
「不是所有的人形機都毀了嗎?」
「我在重新檢查各功能單元的數據……」露娜說,「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如果從寬泛意義上理解『出去』的話,您可以使用三號人形機獲得外部體驗。」
整座埃赫塔頓城尚籠罩在黑暗之中,只東方有一線朦朧的光明,法老一早便已起來,站在這座偉大城市的中心,他親自設計的太陽神殿門口,看著春分日的太陽準確地從兩根巨柱間升起,將金色的陽光射進長長的空無一人的柱廊,照亮了掛在頭頂的純金的阿吞神像——沒有人的形體,只是一個放射著光明的圓盤——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同第二個太陽,通過巧妙設置在殿中各處的圓鏡,將陽光一一反射,把整個大殿照亮,這是屬於他的光明,令他感到欣悅無比。原本如同黑暗洞穴般的大殿,轉眼間便成了充滿光明的宇宙。
等那兩個不速之客走後,他馬上到柜子里去摸索備用的蠟燭,花了半天才找到,又不知道火柴放在哪裡了,等到最後點上又過了十幾分鐘。藉著蠟燭的微光,他想繼續寫下去,卻驚恐地發現,經過一番折騰,剛才的靈感已經無影無蹤。
「那說這個吧……在更古老的時候——沒人記得是多久,可能是五萬年前,也可能是十萬年前——那時候大地被熱灰覆蓋,天上也都是黑雲,看不到太陽,大地上有很多恐怖的怪獸出沒,有一位英雄,叫做古修羅……」
馬修知道是自己剛才發出的槍聲把他們招來的,他站起身來,對他們說:「別誤會,我是美國遊客。」
公元2109年
「夠了!」法老怒氣沖沖地說,嚇得書吏趴伏在地上,「去年年底,我已經命令駐守孟菲斯的十萬大軍前往亞洲平定局勢,並從底比斯增派三萬援軍,為什麼到現在局勢還沒有緩解?是你沒有把命令傳達下去嗎?」
當然,還有四起的黑色煙柱和幾座崩塌的高樓,以及零零散散的火光和槍炮聲,表明這座曾經繁華的城市正經歷戰火摧殘。
這甚至還會給他自己招來麻煩,誰知道那個女孩是怎麼死的?理論上也可能是他殺的。並且,他進入這個國家也是非法的。自從戰爭爆發后,為防止有人用做間諜、偵察等用途,通過遠程操縱的人形機進行旅遊的官方業務就中止了。他是偶爾在一個小論壇上看到網友推薦,動了一睹戰場的念頭,才設法找到那個遮遮掩掩的商人,達成以每小時一千美元的價格使用這部人形機的協議,結果卻鬧成了這樣,機器毀損得不成樣子,還死了一個孩子。他怎麼能證明,這不是他自己出於某種變態慾望乾的好事?
人類是穴居動物,林克自嘲地想,從最早的原始人,不,最早的哺乳動物祖先起就是這樣,即使樹上的猴子,也不過是住在另一個樹葉、樹枝和樹冠組成的洞穴里而已。人類建築了房屋、城市、國家,本質上無非是洞穴的變形。一切戰爭,其實和螞蟻打架一樣,只是為了爭奪藏身的洞穴。即使探索太空的雄心,最終也不過是在月球上挖了一個洞躲進來而已……
林克狂笑起來,「有意義嗎?珍重自己,為了什麼?等外星人來救我?還是你能變成一個活女人出來跟我繁衍後代?」
林克獃獃地看著,在那個地平線上懸浮的球體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色彩,沒有綠色,沒有藍色,甚至沒有象徵人類戰爭的紅色。它似乎變得和腳下的月球並無二致。那個他熟悉的地球已經消失了,變成了月球第二。而月球,和宇宙中任何一個地方——比如水星或者冥王星——都沒有本質區別。
在過去的一年中,林克就是在這個狹小骯髒的房間度過的,唯一的活動範圍就是這十平米,唯一的娛樂就是看老電影或者玩弱智遊戲,唯一的同伴就是不近人情的人工智慧體露娜。
林克漫想著,苦笑著,嘆息著,不知什麼時候合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你要去醫院!」馬修說,「現在就去!可是,醫院……醫院是在……」他一時犯了難,他怎麼知道醫院在哪裡?他打開主控電腦的地圖功能,在眼前的虛擬界面上查詢醫院的位置,倒是找到幾間,但在戰爭中估計早就關門了。
「你就是一個破電腦,誰給你的這個權力?!」林克不滿地抱怨說。
「我睡不著,」果子說,「一想起孩子就……」她擦了擦眼角,「而且這裏好陌生,我有點怕,阿樹,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對方一把推開他,走進狹窄的房間。驀然多了兩個人,房間里頓時擠得滿滿的。來人提著手電筒,用銳利的目光搜索了一遍,尋找一切可疑的證據,最後拿起桌上他正在寫的手稿,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麼?」
「不過,他們也有他們的問題。」阿樹趕緊把話題岔開,「那時候大地上有幾萬萬人,不,是幾百個萬萬人,他們耗盡了大地的豐饒物產,讓世界變得貧瘠,最後他們自己也無法生存。他們想飛向遙遠的星星,但是又不捨得離開大地上的洞穴……他們為爭奪剩下的物產打仗了,不是像我們這樣用木棒和石塊,而是用恐怖的雷霆和天火,一個雷霆就能毀滅一座山丘,一道火光就能摧毀一片平原。他們讓大地寸草不生,而他們自己也不能免於滅絕,剩下的一小部分人躲進了地下,幾千年後才重新出來,黃金時代就這麼結束了,接下來就是黑鐵時代。」
「但是章程里沒有這個規定,並且,如果您是最後一個活著的人類,那麼您更應該珍重。」
「為了讓我活得好一點,至少你也得多開放兩個艙室吧?」林克對露娜懇求說,「我在這鬼地方實在待得煩透了!連走兩步都不行!不看片還能幹嗎?光《大話西遊》我就看了不下十遍了!」
他驀然驚醒了過來,當然,還在自己的小房間里,房裡的燈光還亮著。剛才只是一個夢,又彷彿不只是一個夢。
這是阿魯唯一的技能,也是部族裡其他任何人都不會的技能,他幾乎能夠畫出任何動物的形象,人們在他畫出的線條前都感到困惑,他們知道,這read•99csw.com些單薄的形象並不是真的動物,卻讓他們覺得那是一隻動物,他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有一次,阿熊看到阿魯畫了一頭野牛,迷惑地看了半天,越來越煩躁,最後大吼一聲,把阿魯按倒在地上揍了一頓,禁止他再作畫。但湊巧,那天他們居然真的打到了一頭野牛。有人說那是阿魯的奇怪符號帶來的好運。阿熊當然嗤之以鼻,不過對阿魯的古怪行徑總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在我們的國家,同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成百上千起,」商人悶聲說,「這就是戰爭!這回你看到了……好了,損壞的機器我自認倒霉,也不用你賠,事情到此為止,好嗎?」
公元前105803245年
「為什麼呢?」果子很不解,「既然出現過一次,為什麼不能有第二次?也許諸神會重新賜福給人類呢。」
「胡說!」對方反問,「毛主席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我沒有啊!」他知道這個罪名可大可小,弄不好自己就得進監獄了,一時冷汗涔涔,「我真的只是搞研究……這是國際學術界公認的……」
「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當初你為了救我被恐貓咬傷了腿,只能去當記憶師,也許我們……」
但是……
「嘿,夥計,」是他的死黨肖恩,「好消息,我在網上碰到幾個女孩,她們說今晚要去艾爾斯石上開party,你知道艾爾斯石嗎?她們說那是奧地利沙漠里的一塊什麼石頭,管它在哪兒呢,我約了和她們一起。這回可以好好爽一把了,聽說那邊的人形機都是模擬的,性|愛功能超酷的!」
小張的一雙臟鞋踩在他的床上,把燈泡拆了下來,房間里只剩下了手電筒的光。
「是,我懺悔,我改造……」他知道怎麼辯解也沒用,只好唯唯諾諾,說什麼都應下來再說。
阿樹知道,在大地上遊盪著幾百幾千個部族,但他不知道還有多少記憶師。去年,在一場部族間的戰爭中,他們曾經俘虜了另一個部族的記憶師,一個白鬍子老頭兒。他們兩個部族的語言完全不同,但那個老人和他都會說一些「恩格里希」古語,並且也會書寫,他掌握許多阿樹不知道的知識,甚至還會背幾首古詩。阿樹和他談了一夜,學到了很多東西,他苦苦求族人留老人一命,但族人不耐煩多養一張嘴,第二天,那個老記憶師就被活埋了……
阿樹狂喜地戰慄著,幾乎呼吸不過來,在這一刻,黃金時代或黑暗時代,過去或未來,一切都不再重要。他只有一個念頭:果子會成為他的女人,他們將會有自己的孩子,從此幸福或平庸地生活在一起。縱然已經不可能再有新的未來,一代代的人們,他們總會生活下去,在億萬年生命的無奈和時間的殘忍中,追求自己渺小卻充實的幸福。縱然有一天這顆古老的行星煙消雲散,至少人類這個渺小的種族,在宇宙中這個叫做地球的洞穴里,他們真正活過。如同無邊無垠的宇宙中,億萬其他洞穴中的其他生靈一樣。
「作為本基地的主控電腦,根據章程規定,除了站長之外,我的權力凌駕于任何個人之上,」電腦說,「包括副站長,也就是您。」
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進行好幾年了,他被批鬥過,也被關過牛棚。前一陣子才被放回研究所。單位里也是一盤散沙,領導被下放,工宣隊進駐,誰誰自殺了,誰誰又被判刑……革命到這個程度,他的事已經不算是個事了,他難得享受了幾天的清閑。但是,單位還是不如自己的狗窩,隨時要搞政治學習,早請示晚彙報。他一到這種場合就如坐針氈,總是設法溜回自己的小房間里才感到踏實,特別是在這樣的深夜,他知道直到天亮都不會有人來打擾,這難得的寶貴時間簡直太美好了。
他顫抖地伸出手臂,緊緊抱住了果子柔軟而溫暖的身軀。
咚!咚!咚!
「太陽神的化身啊,」書吏哀告說,「我怎麼敢違背您神聖的旨意?我第一時間就把消息沿著尼羅河傳到了底比斯,但是那些……那些大祭司……」他吞吞吐吐起來。
「是,那些大祭司控制了您的各級長官,找出各種理由拒絕執行您神聖的命令,他們說,由於陛下背棄了阿蒙神,埃及上下都人心惶惶,底比斯也騷亂四起。再說,國庫的錢都被用於修建新都了,軍隊也填不飽肚子,對邊陲局勢無能為力……除非您的鑾駕返回底比斯,向阿蒙神懺悔,否則您的旨意他們無法執行。」
對了,還要畫一個孩子,他們的孩子……
「這個故事你也講過太多次了。」果子說,「阿樹,你給我講講黃金時代的故事好不好?我一直沒太弄懂。」
馬修汗毛直豎。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傳說中的殭屍?
當然,如果有計算機更好,不過那是過於奢侈的夢了。他在研究所里見過一兩次計算機,但不知道怎麼用,當然也沒有使用許可權。他想象著也許有一天自己能有一台計算機,只需要鍵入幾行字,就會自動出現自己算幾天才能得出的結果,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呵呵傻笑了起來。
但即使這樣,即使一輩子都這樣失敗,也是幸福的。他想,在這個房間里,做自己愛做的事,全心全意,遠離塵囂……他腦子裡忽然冒出中學時學過的兩句古文,「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那些不朽的作品,或許許多都是在這樣的房間里寫出來的吧?
「願意效勞,請問是什麼事?」
巨獸一聲大吼,令整個森林顫抖起來,卡卡渾身癱軟,側倒在地上。它看到巨獸的大足從自己頭頂跨過,落在離它還不到一個身體長度的地方,巨獸的長尾擺動著,掃過整個天空,似乎要將整座蘇鐵樹林都掃倒。沒幾步,巨獸的獠牙就咬住了可憐的怪鳥。一陣徒勞的掙動和哀鳴之後,剛才還威風凜凜的狩獵者便成為奉獻給森林之王的犧牲。
「你是誰?」原來這就是那些鬣狗圍著屍體的原因,馬修想,問道,「怎麼會在這裏?」
「什麼是樓房?」
阿魯躺在岩洞深處,遠離人們圍著的篝火。屬於他的那塊冰冷石頭上沒有舒適的獸皮,只有一堆髒兮兮的乾草。已經是深夜了,外面下著大雪,氣溫下降得很厲害。阿魯感到寒氣已經闖入了洞穴,包裹著他的身子,正在侵蝕進裸|露的皮膚底下。
他不住移動的筆頭忽然停下來,盯著面前寫得密密麻麻的稿紙,心中一沉。就差最後一步,但他再一次卡住了。他還沒有算到最後,但是他從心裏知道,和之前的千百次嘗試一樣,他已經失敗了。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座懸崖,上面寫著四個大大的字:此路不通。
因為月球就在他的腳下,就是那沉寂的、死亡的古戰場。
當憤怒的潮水退去,法老就知道,他的話不可能實現。在過去的十多年中,他和阿蒙神的僧侶們進行了不知多少次的鬥爭,毀掉了好幾座神廟,甚至處死了幾名大祭司,卻沒有撼動對方的根本,反而被他們一步步逼出底比斯,讓他退縮到埃赫塔頓這個堅固的殼裡,事實上也架空了他。他的實際權力小得可憐,號令也許根本出不了這座城市,御駕親征?笑話。恐怕到時候他自己的軍隊會首先嘩變。
當然,這層棉衣絕不可能保暖,相反,明亮的反光表明它屏蔽了絕大部分陽光,讓地表長時間被死亡的黑暗籠罩,至少會有十年,也許會有半個世紀。地球生物圈將和自己唯一的熱量來源隔絕開來。絕大部分剩下的人和動植物都會因此死去,這將是自6500萬年前小行星撞擊地球以來最大的物種滅絕,而原因也將與之類似。
「沒什麼。」馬修說,在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愜意地喝了起來。有了遠程感應服和人形機真好,足不出戶,就可以去世界上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有時候閑了悶了,就去倫敦喂鴿子,或者去澳洲泡妞,晚上還能準點下樓吃飯,這才叫生活!以前的那些可憐傢伙,他們是怎麼活的啊?
但有時候,外面的世界仍然要闖進來,打破法老心靈的寧靜。
他明白了,宇宙就是那台計算機,一切答案,早已在宇宙中寫下。
卡卡躲在黑暗中,耳朵貼在洞壁上,警覺地聽著來自上面的聲音。它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一頭用兩條後腿行走的巨獸正走過它的寓所上方。它知道這是巨獸對自己領土的日常巡視,沒什麼可怕的。但大地的震動令它沒有邏輯思維能力的大腦也直觀地意識到,那森林之王擁有何等的體型和重量。有時候,它周圍抖動得如此厲害,讓它覺得,自己辛辛苦苦建造的房屋彷彿就要在巨獸的踐踏下整個崩塌下來,將它埋在大地深處。
洞穴外,冰河時代的雪越下越大。
只是它已經幾乎沒有了蔚藍色,變成了一個灰白色的球體。林克知道那是什麼,是懸浮在大氣中的輻射塵和核爆炸以及大面積燃燒后形成的煙霧顆粒,是曾經的人類城市和億萬人的身體,如今他們已涅槃物化,變成了一層厚厚的煙塵,在高溫作用下升騰進入了平流層,被大氣環流帶到了地球上空除兩極外的每一個角落,如同給地球裹上了一層厚重的棉衣。
阿魯想了想,又在獅子腳下畫了一個倒下的人,那是阿熊,不過沒有腦袋。腦袋,被獅子吃了,他想。
「外面有很強的射線,危險係數很高,」露娜說,「長時間暴露可能對您的身體造成不利影響。並且你知道,章程最重要的規定是,基地本身絕不能處於無人狀態。除非有站長或上級的命令,否則我無權放心離開基地。」
已經是深夜了,整幢宿舍樓的燈已基本熄滅,人們進入了夢鄉,只有一個房間從窗戶紙底下透出一點微光。
除了那個完美的女人……
阿樹很懷念原來那個山洞,那個洞比這個大很多,阿樹出生和成長在那裡,對那兒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但是,整個山谷中的獵物日漸稀少,鄰近的部族也屢屢侵擾,族長不得不帶領他們離開故土,到山谷外尋找新的棲息之所。
狩獵永遠是阿魯心頭的噩夢,他的舅舅就是在打獵時被一頭猛獁象活活踩死的;他的哥哥也沒能倖免,他被一頭劍齒虎咬掉了半隻胳臂,傷口化膿,沒幾天就死掉了。每天阿魯都要和其他男人一起冒著嚴寒去雪原上集體狩獵,卻只能分到骨頭和腳掌這樣微薄的部分——如果能分到的話。阿魯害怕打獵,即使對果果的迷戀也沒法讓他成為一個好獵人,因為他知道他天生不能。對他來說,山洞里是最令他放鬆read.99csw.com的處所。只有在這裏,他才能找到外面沒有的安全感。
據說,那是哺乳動物的第一個夢。
篝火那邊,阿熊發出一聲低吼,身體抖動了幾下,便摟著果果倒在獸皮上呼呼睡去。寒冷卻讓阿魯難以入睡,他坐起身,從乾草下拿出半截燒焦的木棒,在岩壁上塗抹了起來,不久,一頭栩栩如生的野牛輪廓出現在洞壁上,然後是一隻跳躍的小鹿。
「少廢話!」林克吼道,「我要出去,告訴我怎麼才能出去?!」
但千真萬確,這裡是他的世界,他的宇宙。他什麼也不需要,不需要革命和政治學習,不需要空氣和食物,甚至不需要時間和空間!他所需要的只是數字,最抽象的數字,一個質數,兩個質數,它們在他腦海中纏繞嬉戲著,像電子和質子一樣結合起來,組成分子或晶體結構,再形成一層層複雜的化合物,最後變成整個世界!畢達哥拉斯是對的!世界,是由數字組成的……
但是,不存在這樣一個完美的女人,從來不存在。她是法老少年時的夢,一個超出這個與他為敵的世界的奢侈夢想。即使在他成為法老后,也沒有辦法讓這個幻影變為現實存在。
「喲,那我可真得謝謝你了。」林克譏諷說。
這回露娜沒有反對,百年前的周星馳和朱茵再次出現在熒屏上,演繹一場場悲歡離合,直到最後又回到了盤絲洞里,五百年間,惘然若夢。也許這一切不過是一個洞穴中猴子的夢。
「自從黃金時代隕落後,人類已經有三次復興,而又重新衰落,人類一度重新建立起城市和帝國,如今又消失不見,也許將來還會有無數次復興和衰落,就像一年四季一樣,不斷循環。自古以來,我們記憶師承擔著將古老的歷史記憶傳下去的責任,負責在今天這樣的大衰落時代保留火種,引領世界的復興。
林克不滿地嘟囔起來:「露娜,你在幹什麼?」
一個長長的影子驀然出現在它背後,卡卡一轉身就看到了,它頓時毛髮直豎。那是一隻碩大的怪鳥,不過事實上那並不是真正的鳥。它兩腿著地,渾身覆蓋著羽毛,但沒有翅膀,在鳥的翅膀原本所在的地方,是一對靈活的前肢,末端是兩隻尖銳的長爪。卡卡很熟悉這種動物,它知道這是自己的天敵,它的爪子可以像自己撕開蜥蜴那樣輕鬆地撕裂自己的身體。
「黃金時代?」阿樹說,「那是更早更早的事了,沒有人知道在多久以前,那是歷史開端之前的事,那時候,人類蒙諸神的賜福,住在高聳入雲的樓房裡……」
紫霞感動地扔下了寶劍,泣不成聲,林克也動容地擦了擦眼角,就在這時,電腦上的圖像消失了。
代表你統治大地,他愛著他的王后
果子今年二十歲,比阿樹小兩歲,她和阿樹一起長大,曾是部落里最出眾的少女,阿樹喜歡她,她也喜歡阿樹。但一個記憶師沒有資格挑女人,四年前,果子剛滿十六,就成了部落里最強壯的獵人大河的女人,第二年生了一個兒子。大河去年秋天在和鄰近部落的戰鬥中被殺了,而果子三歲的孩子在十多天前也被劍狼活活吃了。為了兒子的死,果子哭了好多天,這幾天才緩和一點。如今,她本該年輕的臉上已經多了幾條皺紋,看上去像是老了十歲。
「太陽神阿吞的化身,上埃及和下埃及的永恆統治者,偉大的萬王之王……」書吏不敢馬虎地念誦著法老冗長繁複的神聖頭銜。
馬修一邊看,一邊用「攝影眼」拍照。路邊的建築上,除了法語和當地語言外,還有許多方塊字的招牌,當然馬修一個字也看不懂,不過這很讓他想起了本市的唐人街以及他最愛吃的中餐館,他決定晚上叫一份宮保雞丁來吃……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蓬頭垢面,鬍子拉碴,戴著厚厚的眼鏡,坐在桌前,在一張紙上奮筆疾書著,眼睛里都是血絲。燈光在他身後投下深深的影子,如同監牢中干苦差事的犯人。
不,不可能。或許這人還沒死,或許……不管怎麼說,他傷害不了我分毫,我隨時可以離開這裏……
「有什麼重要的事?每天就上網干這些亂七八糟的……這些是什麼?」
「也許你還可以為我做一件事。」
女孩更加瑟瑟發抖起來,嘴巴一扁,像要哭泣。
再小的房間,也是人類生存的必需。它能為你遮風擋雨,讓你有一處地方棲身,躲避外面的喧囂和血腥。同時,對於那些在心靈世界探索的人,它更會提供無垠世界的入口。特別對於數學家來說,他只需要一支筆和一張紙,就可以馳騁在比宇宙還要寬廣的無限之境中。
「我們的末代子孫,將深深躲在地下的洞穴,吞下最後一塊老鼠肉或其他類似的食物,喝乾一點可以飲用的地下水源,然後無聲無息地死去。」
終於,一個親切的入口出現在面前,謝天謝地,它挖了不止一個洞口,很快就可以回到家裡了!
「可是他們殺了人!那個女孩……」
「阿樹,」果子在他耳邊悄悄地說,「我們像他們一樣好不好?」
馬修對著屍體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後立刻上傳到推特,「嘿,快看,我在剛果戰場!」
「阿樹,你像小時候那樣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說!」
「我聽過了,」果子說,「而且那是個悲傷的故事。講個別的吧。」
而在他的背後,是一個巨大的谷地,與其說是山谷,倒不如說是一個大坑,勉強可以看出圓形。它的直徑至少有十公里,高達三千米左右,整座山丘事實上都是坑洞隆起邊緣的一部分。彷彿曾有一顆大得不可思議的核彈在大地的中間炸開,才炸出了這樣的結構。而遠處,還隱隱可見許多類似的山谷,層層疊疊,滿目瘡痍,好像是遠古諸神之戰的遺迹。林克忽然有一種錯覺,彷彿戰爭不是在一年前,而是在十億年前已經結束了一樣。
你在我心目中,
一陣暈眩過後,馬修發現自己躺在費城的家裡,身上的VR裝備被解了下來,母親怒氣沖沖地站在他面前,「叫了你多少次,下樓吃飯!」
深夜,阿樹躺在岩洞深處,遠離溫暖的火堆,身上只有幾把乾草蔽體,冷得無法入眠,只有默默背誦著古老的咒文給自己催眠。當然,不光是冷,也有對新環境的陌生,畢竟這是他們第一天住進這個山洞。
阿魯又畫了一頭獅子,他不是第一次畫獅子,但這次在獅子身邊,他添了一個男人,拿著一根木叉,叉向獅子。畫上的男人只是幾筆簡略的輪廓,看不出任何特徵。但是阿魯在心裏說:那是我,是我阿魯。看我多厲害!一個人打下了一頭獅子。
蠟燭燃到了盡頭,無聲無息地熄滅,房間又被黑暗籠罩。
「我……」他剛想起來,那是英國人培根的話,「我記錯了,但是毛主席也說過——」
大兵們沉默了片刻,馬修聽到他們交頭接耳起來:「別理這小子,我們還有事情要辦,趕緊把他們處理掉……」
底比斯是一座壯麗的都城,法老很懷念在卡爾納克神廟巨大的百柱殿里沐浴尼羅河水的愜意。不過比起那南方的舊都,法老更喜歡腳下的埃赫塔頓,因為這是他自己建造的,屬於他自己的城市。在這裏,沒有歷代先王的陵墓和宮室壓在他頭頂,也沒有討厭的阿蒙神廟的祭司對他指手畫腳,這裏的統治者只有他,和庇護他的太陽神——阿吞。
林克發現自己呈「大」字形躺在地上,身體半埋在灰塵里,他站了起來,灰塵無聲無息地落下。他發現自己是在一道山嶺的頂上,他看到自己腳下,暗灰色的山脈起起伏伏,伸向遠方微呈弧形的地平線,他知道基地和他自己的本體就在那些山脈深處。眼前的千溝萬壑除了石頭就是灰塵,一片死寂,如同沉浸在沒有時間的深淵中,沒有半點生命的跡象,甚至沒有一絲風。
是啊,那場事故,林克想,他知道那不是一般的事故,是戰爭爆發后一個受不了刺|激的研究員發了瘋,進行歇斯底里的大破壞所導致。他本人和另外兩個試圖阻止他的成員一起死於那場事故,林克的最後一個人類同伴也在一個月後因傷重不治而死。
然後,林克在半人馬座的左下方看到了那東西,在遠離銀河的地方,幾乎就在地平線正上方,如同剛剛升起或即將落下。但林克知道,除了周期性的天平動,它的位置幾乎永遠也不會改變。
書吏從鑲金的皮袋裡抽出一張寫滿象形文字的紙草卷,展開念了起來:「赫梯王的軍隊已經佔領米丹尼王國,我們在幼發拉底河的統治被動搖……
阿魯也想弄到一條鹿腿送給果果,但他力氣小也跑不快,布陷阱的水平也不敢恭維,打到好獵物的機會微乎其微,有一次他好不容易逮住了一隻肥兔子,也被阿熊和阿豹他們一把搶走,打了牙祭,哪兒有他送出去的份。最漂亮的女人歸最強壯的獵人,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就是這麼簡單。
「您今年三十五歲,」露娜嚴肅地回答,「按照現代人的正常壽命,還能活七十年以上,即使考慮到目前生存條件的惡劣,至少也能活五十年。至於我,如果太陽能電板不出問題並且注意保養的話,我還能正常工作一百二十萬個小時,也就是一百三十六年,足夠讓您度完餘生了。」
為此,法老建築了新的都城,從底比斯搬到了這裏,在埃赫塔頓的新宮廷中,他不用再在人前出現,無論是他的兄弟叔伯,還是大祭司,一般都見不到他。在這裏,他可以醉心於和他的阿吞神的精神交流,並且發展各種頌揚新神的藝術:在他的指導下,新風格的繪畫、雕塑和詩歌源源不斷地湧現出來,他如同建造了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
「這是……那個證明……我的研究……」他結結巴巴地說。
果子回過神來,「啊,你說得太深了,我聽不明白……不過你看,那是什麼?」她向上一指。
「這個故事我也聽過了。」果子說。
「遊客?現在這個國家可不開放旅遊,你還是個小屁孩吧?瞞著家裡偷偷跑來的?」
他知道得甚至比這多得多!譬如,他知道天上的星星並不是圍繞著大地轉動,而是大地和金星、火星等等一起圍繞著太陽轉動,月球又繞著大地轉動。它們之所以進行這種亘古不息的運動,不是出於神的意志,而是因為它們的初始速度加上彼此間的引力,讓它們能夠永遠運動下去。雖然他不知道具體怎麼計算,但是他理解了最基本的原理。他的知識系統已經千瘡百孔,殘缺不全,但仍然有一個大read.99csw•com致的框架,那是上古黃金時代最後的餘暉。
當卡卡正要鑽進洞里時,一隻冰冷的爪子無情地按住了它,卡卡竭力尖叫著、掙扎著,但是無濟於事,它的背已經被劃破,鮮血直流,怪鳥碩大的腦袋和猙獰的長吻朝它俯了下來……
「最好別惹麻煩,上次羅伯的事,上頭好不容易才遮掩過去……」
他這才看到,女孩的一條腿已經血肉模糊。他明白了,應該是在一次爆炸中,女孩的父親將女兒撲倒在地,自己被炸死,而女孩也有一條腿被炸傷了,所以她只有蜷縮在父親的屍體下面,躲避鬣狗的啃食,沒有人來救她。
但那個女孩呢?她在哪裡?
但它再也沒有回來,他隱隱知道,或許在他的一生中,它再也不會回來。
「歡迎回到月球基地。」露娜說。
公元前1339年
這下阿樹也看到了,石壁上有一些斑駁褪色的圖案。他坐起身,好奇地看著,藉著遠處的火光他認出來,那是幾十頭栩栩如生的動物,有的像是角兔,有的像是熊鼠或恐貓,但沒有一種是他認識的,除了人。他看到一頭野獸的腳下,踩著一個沒有頭的獵人,旁邊一個男人拿著一把叉子叉向野獸,身後是一個女人抱著一個稚氣的孩子。
「算我倒霉!」對方嘆氣說,「這件事你千萬別鬧大了,否則對我也沒好處,這些機器是我們公司的,我只是趁沒人管私下出租,想賺點小錢養活老婆孩子,如果你告發的話,我的事也得抖出來。」
沒有了人的世界,只剩下宇宙:無邊無際的、空洞的、冷漠的宇宙。
事實是,幾乎沒有任何人理解他,他的信仰,他的藝術,他的世界。他是他們的王,但也是這個世界的異類。
怪鳥不知怎麼,感覺到了身後的危險,它終於放開了卡卡,咯咯叫著,驚恐地向前跑去。
但這並沒有發生,巨獸一步步走過它的頭頂,慢慢走遠了。
「一,任何一個物體在不受外力或受平衡力的作用時,總是保持靜止狀態或勻速直線運動狀態,直到有作用在它上面的外力迫使它改變這種狀態為止……」
「但這場遊戲不會永遠繼續下去。從黃金時代崩潰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的結局、這場生命遊戲的最後一幕已經註定:我們無法離開大地,就只能滅亡。因為太陽也有自己的壽命,當它老去時它不會熄滅,反而會變得更加狂暴。它將在幾萬萬年內變得越來越熱,將大海烤乾,讓大地乾裂,所有的人和動物都會死去,從此大地上不會有任何生命生存。
「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擺在我的面前,可是我沒有珍惜,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二,物體的加速度跟物體所受的合外力成正比,跟物體的質量成反比,加速度的方向跟合外力的方向相同……」
但屍體又動了一下,非常輕微,但很明顯是屍體本身在動。
用不著多嗅,它尖銳的眼睛就看到了一塊石頭上伏著一個褐色的小東西。卡卡頓時興奮起來,它知道那是一隻蜥蜴,肥美而多汁,可以供自己飽餐一頓。一早上就碰到這頓美食,真是好運氣。
「您應該很清楚,」露娜回答說,「自從去年的泄漏事故后,四塊太陽能電板損壞了兩塊,我必須節省電力,目前基地內的生命維持系統只夠這一個房間的,如果再開放其他房間,系統有崩潰的危險。」
他走過中庭,走進王后的寢殿,那是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地方。金碧輝煌的寢宮中沒有侍女,只有一線金色的陽光從高窗照進寢室,照亮了擺放在案頭的一尊精美的彩繪雕像。
「別提了,」阿樹揮揮手,像是驅走愁緒,「反正都過去了。」
一塊鮮血淋漓、熱氣騰騰的肉從空中掉了下來,落在卡卡身邊,還帶著幾根羽毛,不知道是怪鳥身體的哪個部分。卡卡總算反應過來,敏捷地叼起那塊肉,一瘸一拐地跑回了自己的洞穴。
馬修不禁笑了起來,母親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公元117094年
衛士通報后,一名紅袍的高級書吏走進大殿,在法老面前跪下行禮。他帶來了外部的消息:
在黑暗中,卡卡吃飽了肉,覺得安全而又愜意。背上已經漸漸不疼了,早上的恐怖也已被遺忘,它覺得只要能躲在自己的洞穴里,遠離那些危險,日子還是很舒心的。它模糊地想起自己小時候,在另一個洞里,在母親的懷中,吸吮著乳腺中分泌出來的甘甜汁液……那是多麼快樂的時光啊。
阿魯向篝火望去,他也想躺在篝火邊上,享受松木所帶來的光明和溫暖,但那裡圍著的都是些強壯有力的獵人和他們的女人。阿魯只要稍微走近幾步,就會被他們揍得鼻青臉腫后一腳踢開。阿魯已經試了許多次,不敢再去找打了。
難怪在部族中,同伴們越來越看不起他這個記憶師,如果記憶師的存在不是歷史悠久的傳統,恐怕早就被廢除了。而他自己呢,如果不是他小時候瘸了一條腿,他也會去當一個英勇的獵人,而不是跟著一事無成的叔叔去做一個記憶師,害他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女孩……
馬修下樓吃飯的時候,還想著那個女孩,心裏很難過,母親的嘮叨也無心反駁。直到快吃完飯的時候,耳機忽然提示他,他接收到了一封新的聲音郵件。
「嘿!」馬修說,「聽著,我不懂軍事法,但我敢肯定,你們有義務救助這個孩子,如果你們不去做的話,我會向媒體披露這件事。」
這一次的遭遇讓卡卡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它永遠只能留在洞穴周圍,越少出去越好。外面是巨獸和怪鳥們的天下,而它自己的空間小得可憐。
他懊惱地扔下筆,將稿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頹然倒在床上。我就知道,他想,不可能那麼順利的,這個方法有內在的缺陷,雖然我已經走得很遠,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摘下那顆明珠,卻無法再進一步。今晚那麼多個小時,又是白費工夫。
「他們都死了,」林克無力地說,「只剩下了你和我,我就是站長,你就不能聽我的嗎?」
這裏不是他想象中那種熱帶叢林間主要由低矮木屋構成的小鎮,而是一座高樓大廈林立、由四通八達的立交橋連接起來的大都市,馬修倒是沒想到,在非洲腹地,在大森林深處,還有這樣現代化的城市,粗粗一看和美國也沒有多大區別,但高樓間仍有大片烏壓壓的貧民窟,提醒他這裏仍是落後的第三世界。
公元前30492年
但馬修還是忍不下這口氣,他想了想,撥打了那個商人的網路電話,簡略地告訴他情況。
馬修發現自己的臨時身體倒在剛才的路邊,他掙扎著爬起來,發現一條胳膊已經被打飛了,腿上和身上也多處中彈,好在沒有傷到要害,還能走動。向道路盡頭看去,依稀還能看到那幾個雇傭兵遠去的背影。
「敘利亞的叛亂進一步擴大,達克巴總督被反叛者殺害,目前騷亂已經延伸到了迦南地,反叛者甚至僭越稱王……」
然後他看到了更多的畫面,人們手拉著手圍在火邊分食動物的肉,或者在一起跳著歡快而古怪的舞蹈,或者一起圍捕某頭兇悍的巨獸……
「樓房就是……我也不清楚,應該是人自己用石頭造的……大樹,但是很高很高,有的比山還要高,裏面有很多洞穴,可以住幾千個人……人們住在那些大樹里,它們像森林一樣一片片的,一座房子的森林可以住幾百萬人甚至更多。他們過著舒適的生活,抽取大地的血液,引下天上的電光,用各種不可思議的魔法滿足他們的需要,他們乘坐迅捷的鐵鳥,可以在太陽落山之前飛到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裡去,甚至可以飛到天上,飛到月亮上去……」
當然,林克不知道外部世界發生了什麼,部分原因是露娜根本不讓他離開基地——更確切地說,是這個房間。
那是他親自雕琢的,他夢想中的完美女神。娜芙蒂蒂,這個名字就意味著:「美麗的人來了」。世界上任何女人都無法和她相比。
「倒還挺像的……」阿樹感慨地說,「歷經不知道多少萬年,人還是人,我們又回到了出發點……」
馬修不去理她,心急如焚地反鎖上了門,回到躺椅上,重新穿上VR衣,戴上頭罩,大西洋另一邊的數據又源源不斷地傳來。
但女孩好像也發現他沒有惡意,恐懼漸去,她細聲細氣地說:「pa-pa,pa-pa。」指了指地下的屍體,又比畫了幾個手勢,馬修忽然明白了,「你是說,他是你的爸爸?」
和往年一樣,今天的春分祭祀儀式由太子圖坦卡蒙代為舉行,表面的理由是法老要在聖殿中接受阿吞神的默示,但事實上,法老懷疑其他人也暗中知道,是因為他不想在公開場合露面。他身材比一般人高得多,長著狹長的臉、細瘦的四肢和肥大的胸及肚子,身材完全不勻稱,看上去像是一個怪物。雖然他由於無可爭議的高貴血統得以繼位,人們表面上對他畢恭畢敬,但法老知道,不知有多少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傳播著各種惡毒的謠言。
「上級個頭!」林克終於爆發了,「你呼叫總部會有人答應嗎?這都多少天了!他們全死了,整個地球都完蛋了,哪裡還有什麼上級!也許我是全世界唯一還活著的人!」
「好吧。」阿樹想了想說,「一萬五千年前,在東方大陸上,有一個古老的帝國,叫做大夏,皇帝有一個聰明善良的太子,叫做后舜……」
阿樹一怔,看向果子,果子的臉紅了,垂下頭說:「我還年輕,想再要一個孩子,我們的孩子……」
「三,兩個物體之間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在同一直線上,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一個柔美卻毫無感情的女聲從上方傳來:「您已經連續觀看四個小時了,通過您體內的微型監測儀,我發現您的身體狀況已經處於亞健康水平,之前我已經兩次提醒您無效,因此按照基地管理章程第二十五條第三款,強制關閉了視頻。」
他定了定神,腦子裡的記憶猶新,他明白了那是什麼,他一直在尋找的終極解法!不,遠不是一個解法,而是數學最基本的奧秘。他忙坐起來,趴在桌子上,隨便抽了張紙刷刷寫了起來。他知道必須要快,幾乎每過一秒,頭腦中的印象就會淡化一點。沒時間全寫下來了,只有記住幾個思路中的要點,其他的以後再推算。但他憑著一個數學家的直覺知道,這是一個正確的方向。它不僅能解決一個https://read.99csw.com基本數論問題,還會帶來數學乃至整個科學體系的根本性變革……
「嘿,你,你是什麼人,舉起手,站起來!」從馬修背後傳來一聲呼喝,典型的美國南方口音,馬修用后視眼看到,那是三個一身墨綠色、全副武裝的特種士兵,但既不是政府軍的,也不是反政府武裝的,他想起關於那些保安公司的傳說,據說在戰爭中,反對派的叛軍根本不堪一擊,真正的頂樑柱,是一批隸屬於某些秘密保安公司的特種部隊,而這些公司背後真正的主宰是美國中情局和軍方……
「混賬!膽敢如此藐視我的權威!」法老的怒火如同要將整座神殿吞沒,一隻金杯被猛地拋到地下,發出尖銳的聲音,「傳我的命令,埃赫塔頓的全部軍隊整裝待發,我要御駕親征這些老鼠一樣的叛徒,將邪惡的阿蒙神廟夷為平地!」
馬修從高地下來,好奇地沿著一條街道走下去。戰爭中,絕大多數居民已經逃難走了,幾乎看不到人,這條街本身倒是沒有遭到很大的破壞,道路兩旁種著高大的芭蕉樹,充滿熱帶風情。
他在紙上拚命寫著,數字、符號、公式、演算法……在他腦海中如大旋渦一樣瘋狂地旋轉。但在表面的混亂下隱藏著簡潔優美的結構,他似乎已經看到了一點若隱若現的曙光……
「小時候我倒是經常給你講故事。」阿樹感嘆說,「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陣鼻酸的傷感襲來,懷舊,這幾乎是黃金時代的奢侈情感了。
面對著阿吞發光的神像,法老在無人的大殿里高聲吟詠著自己寫下的熱情頌歌:
「好啊,」阿樹說,「我給你講一個古代達克王國的米妮莎公主的故事,那是三千年前……」
「聽著,」馬修壓抑著怒火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這個孩子傷得很重,你們必須救救她,把她送到醫院去!」
「我要看電影,」林克深深吸了口氣說,「快點,讓我回到人的世界。」
但是,他讀不懂那些內容,即使睿智的老師也不能完全讀懂。即使他覺得自己能讀懂的部分,也是通過記憶師歷代相傳的文字,其中許多字元已經失去了意義。譬如,他清楚地記得第一句話是「萬物是由原子組成的」,但「原子」是什麼?他只能想象是一種微小的顆粒,水有水的原子,樹有樹的原子,石頭有石頭的原子,這好像解釋了一切,但又好像什麼也沒有解釋。
那是一個只有六七平米的小房間,沒有椅子,床對面就是一張書桌,旁邊有一個簡陋的衣櫃,只剩下了半邊門。房間里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桌子上堆放著高高几摞稿紙,幾本書擺在中間,天花板上弔著一個十五瓦的小燈泡,昏黃的燈光由於實在太暗,不像是光線,倒像迷霧一樣瀰漫在房間里,好在房間實在太小,不至於完全看不清。
正如之前的無數異國經歷一樣,非洲的那座城市和那個死去的女孩,馬修早已拋諸腦後,在這個偉大的時代,長時間想著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可不是生活啊。
但他們堅韌地活著,那些原始時代的人,對一切歷史和未來都一無所知,但他們仍然活下去了。生活著,奮鬥著,甚至充滿快樂……
馬修大吼大叫著,幾下把母親推了出去,還聽到母親絮絮叨叨地說:「二十五歲了,大學畢業都好幾年了,也不好好找個工作,每天就待在家裡玩這些活見鬼的遊戲……」
「的確有這種可能。」露娜平靜地說。
這是錯覺吧?
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已經到了怎樣的高度,比起幾年前的發現,如今他更上一層樓,他知道自己離峰巔只差一步,只要登上了峰頂,整個大地就可以一覽無餘。有人會相信嗎?在這個狹小的房間里,他這個其貌不揚的書獃子會成為世界之王?
這未免太離譜了,馬修想,難道反對派武裝不收拾屍體嗎,就讓這些野獸糟蹋?他打開聲音模擬器,發出一聲響亮的槍聲,鬣狗們聽到后,嗚嗚叫著,一鬨而散。
「這……這從何說起……」他總算回過神來,「您看,我房間里連個收音機都沒有。」
大地有規律地震顫著,一下又一下,由遠而近,由小而大,由輕微而猛烈。
他在腦海中搜索了半天,也只有一點點微弱的印象,但那不是靈感本身,只是靈感帶給他的美妙感覺,甚至即使這種感覺,也像清晨的露水一樣很快消失不見。
「什麼?」對方眼珠一瞪,他剩下的半截話又咽了回去。
他來自你的身體
高高的藍色王冠下,是一條纏繞在額頭上的金蛇,下面是清麗無瑕的容貌和一對夢幻般的眼睛。
「那個已經證出來了,現在是證1+1……」他試圖解釋,卻怎麼也說不清楚。
「一切生物都有延續自己生命的本能。」
「什麼研究?還是那個什麼1+2?」
只有你的兒子,偉大的國王
「從電腦里滾出來讓我操一頓。」林克惡狠狠地罵道。
這當然是人類的手筆,但那是什麼時代的畫呢?阿樹想不出來,那些野獸都是他見所未見的,一定是很古老很古老的時代,肯定在前幾次復興之前,也許還要在黃金時代之前,在阿樹也只是朦朦朧朧知道的,人類時代的曙光……
電腦熒屏上,脖子上架著劍的至尊寶淚光瑩瑩地對紫霞仙子說。電腦前,林克目光獃滯地看著,跟著屏幕上的對話喃喃念道:「……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要給這份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黑沉沉的現實又壓了上來。
果子嘴角含笑地說:「我就愛聽你獃頭獃腦地講故事呢。」
「老實交代,是不是在收聽敵台?!」
馬修抽空瞅了一眼推特,沒人搭理他,他略感掃興。不過在今天這個網路極度發達的時代,要引起人們關注的興趣是越來越難了。剛果戰爭對於文明世界來說,不過是一場邊緣的戰事,還不如德國最近培養的會說話的轉基因貓更惹人關注。
但蜥蜴及時鑽進一個樹洞,很快不見了。卡卡嘗試著把頭伸進去,但失敗了。雖然它自己的體型並不大,但是那個樹洞更小。卡卡沮喪極了。不過一分鐘后,它就忘了自己在這裏幹什麼。它還嗅得到蜥蜴的味道,但已忘記它在哪裡了,只是迷惑地四下打轉。
「你還沒睡?」阿樹問。
阿樹說出了他知道的這個世界的最大秘密,也是叔叔臨終時所告訴他的那個秘密,唏噓著,扭頭看果子,卻發現她好像根本沒有聽自己在說什麼,眼神只是直勾勾地看著石壁上面。
計算機上的一排信號燈亮了,龐大的機體嗡嗡運轉了起來,並沒有從輸出槽中吐出打孔的長長紙帶。但他忽然發現,天上的星星漸漸開始移動。它們緩慢地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在夜空中遊盪著,漸漸組成他熟悉的數字和符號。
「看他們,」果子指著壁畫上的一男一女和他們的孩子說,「他們像不像我們?」
馬修打了個寒戰,這就是戰爭,他想,殘酷的戰爭,已經有兩個世紀沒有降臨美國本土的戰爭。
馬修漫不經心地走著,忽然一堆黑糊糊的東西映入眼帘,上面一堆蒼蠅嗡嗡盤旋著。他看了良久才看出來,那是一具屍體!他穿著政府軍的軍服,已經開始腐爛,身體側卧著,腸子和其他內臟從破爛的肚子里流出來,慘不忍睹。
「不,剛剛接收到三號機的數據,」露娜說,「在聯絡中斷了九個月後。它還在一千公裡外的南極地區,看來它的自我修復功能終於起作用了,至少暫時它能夠正常使用,您想要遠程操控它嗎?如果——」
「不,要恢復黃金時代,需要大地上的很多物產,比如大地的黑色血液,或者山脈中的礦石,經過無數複雜的步驟,製造出巨大的機器,才能重新找回古代的魔法。而那些物產,特別是其中提供動力的部分,在第一次黃金時代已經消耗殆盡了,再也不會恢復。甚至人類只要稍微增加幾倍的人口,就會讓大地無法承受,幾百年內就會重新崩潰,就像我們打完了以前山谷中的野獸一樣。只不過我們可以離開山谷,而人類卻無法離開大地。
可是他錯了,腳步恰恰是衝著他而來。
現在,法老急於見到她,向她訴說一切。只有她永遠能夠理解他,支持他……她是他的「共治者」,在宮廷的壁畫上,他和她永遠站在一起,仰望天空,接受阿吞神的洗禮。
沒有其他人知道你,
一陣倦意襲來,他閉上了眼睛,進入夢鄉。在夢裡,彷彿在深夜,他走在一片神秘的曠野中。一台大廈一般的巨型計算機佇立在面前,他抬起頭,只看到夜空中明亮的繁星,卻怎麼望也望不到計算機的頂端,它如同一根巨大的柱子,支撐在天地間,支撐著整個宇宙。不知怎麼,他知道那台計算機能夠聽懂他的問題,他大聲問它:
當天夜裡,卡卡做了一個夢。它夢見有朝一日,自己從洞穴里出來,身體越長越大,變成了一種新的巨獸,它不是四肢著地,而是像巨獸和怪鳥一樣用後肢直立行走,成了整個森林的主人,一切都匍匐在它腳下,任它予取予求,並且走得更遠更遠,征服了地平線以外,那些它既不知道、也無法想象的世界……
一片黑暗中,群星漸漸出現了,璀璨的、靜謐的、永恆的群星,皎潔的銀河在他頭頂無聲地流淌著。
「但是您沒有得到上級的任命,按照規定……」
書吏渾身發抖,答應著向外退去,法老卻又叫住了他,「等等……你先下去,讓我再想想。」
這時,卡卡看到,在怪鳥背後出現了另一個更大的黑色頭顱,光這個頭,就比怪鳥的整個身體還要大。那是森林之王的腦袋。這可怖的巨獸,竟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裏,但還不夠塞牙縫的卡卡當然不是它的目標。
那是人類這個種族最後一次做這樣的夢。
林克無神地向周圍看去,這是一個大約十平米的房間,天花板矮得一伸手就可以摸到。牆壁上遍布按鈕、電線和控制板,有兩個明顯的孔洞:食物輸入孔和排泄物輸出孔。房中散亂地堆放著一些儀器和電腦,沒有床,只有一個髒兮兮的睡袋。
法老暫時忘卻了塵世的煩惱,坐在寢殿深處,陷入了甜蜜的思緒。
阿樹苦澀地搖頭,「不,再也不會出現。」
但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即使熬過了第一波核攻擊,也會死在核爆炸帶來的輻射塵和次級污染中,更不用說接下去對全球氣候和溫度的毀滅性影響,沒有作物能夠生長,只有最堅韌九-九-藏-書的生命才可能活下來。如今,那場戰爭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外面卻仍然一片寂靜。
「是否每一個大於2的偶數,都可以表示為兩個質數之和?」
「嘿,你別怕,」馬修笨嘴拙舌地試圖安慰她,「你別看我長得和你不一樣,其實我也是人……我是……美國遊客,你知道嗎?美國……算了……你不知道……」他沮喪地搖搖頭,女孩看來根本不懂英語。
哦,美麗的娜芙蒂蒂
「那你說,」果子神往地問,「黃金時代會再度出現嗎?」
「所以你應該聽我的!」
「住口!」對方吼了一聲,「什麼學術界?什麼國際?炫耀你有海外關係?現在還敢擺資產階級學術權威的臭架子?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然後,法老埃赫那吞走出房門,向寺人發布命令,讓他們把自己的養子摩西找來,關於創世神阿吞的偉大,自己有一些新的領悟要告訴他。現在,摩西是唯一可以和自己說上幾句話的人了。
「阿樹,你睡了嗎?」一個輕柔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阿樹轉過頭,藉著不遠處的火光看到了一張令他心跳不已的熟悉面容,是果子。
「媽!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十萬火急,回頭再說!」馬修幾乎要瘋了。
卡卡躡著步子,向自己的早餐走去,在蜥蜴覺察到危險之前,就迅捷地按住了它的尾巴。但蜥蜴立刻反應過來,扭動著身體掙斷了尾巴,躥下石頭,在蕨叢下的真菌和苔蘚間靈活地穿行著。卡卡快步追在它後面,狩獵的本能讓它渾身的血液都快要沸騰起來。
「露娜?」林克又燃起了希望,難道真的有什麼路子?
「這我做不到,」露娜平靜地說,未受絲毫打擊,「不過我的資料庫里也儲存了一些相關專業性影片,或許能夠幫助您。」
……
陳景潤絕望地寫了很久,試圖喚回自己的靈感,可一直毫無頭緒,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不得不擱下筆,躺在床上,祈禱靈感能再次降臨。
法老在阿吞神像下佇立著,心中充滿了寧靜的愉悅。
馬修握緊了拳頭,很想打人發泄,卻無可奈何。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人類長出了翅膀,飛向整個宇宙,飛向每一顆星星,將生命的種子播撒四方,征服了星空中那些他見所未見的世界……
卡卡扭頭沒命地狂奔起來,怪鳥大步跟在它背後,尖聲鳴叫著,前爪不住地向下撲擊。卡卡感到了背後死亡的腥風,它在蘇鐵樹間繞來繞去,絕望地試圖甩掉它,但怪鳥卻不依不饒地跟在背後。
法老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正事吧,有什麼消息?」
他的王后,娜芙蒂蒂。
「你他媽胡扯什麼呢?你以為我是特蕾莎修女嗎?滾回你媽懷裡吃奶去吧!」一個大兵罵道,眾人鬨笑了起來。
「那還用說!」
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和絕望抓住了林克,他無法忍受再在這個無人的寂滅的宇宙中再待片刻,他切斷了和人形機的連線,讓自己的意識回到了基地中,狹小的房間和周圍機器的嗡嗡聲都顯得無比親切。
而這座城市,就是這次戰爭中雙方爭奪的關鍵據點之一。不過今天,主要的戰爭已經結束,只有殘餘的敵對勢力還在反抗。
對方又訓了半天話,看他終於老老實實一聲不吭了,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嗯,你的問題,我會跟革委會報告的,你過幾天作個檢查,把自己思想深處的臭老九毛病好好挖一挖!對了小張,把這個白專的燈泡拿走!我們樓下打撲——那個搞革命工作要用。」
「又繞回來了,」林克哭笑不得,「簡直是他媽的第二十二條軍規!你還不明白嗎?除了我,不會再有人給你下命令了!這種日子我還要熬到什麼時候?」
「開門!開門!」有人在用力砸門,聲音嘈雜。
卡卡鬆了一口氣,它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可以上到地面。它迅速穿過自己挖出的複雜隧道,在一叢蕨葉的後面露出毛茸茸的小腦袋和尖鼻子。巨獸剛剛走過,周圍一片靜謐。卡卡大胆地鑽出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在清晨的空氣中深深嗅著,尋找著食物的氣息。
但剛才背誦的三大咒文他是懂得的,他花了很久才弄懂,但他確實懂了。比如他知道在一片平地上用力推一塊石頭,滑不了幾步遠就會停下來,那不是因為沒有人繼續推,而是因為石頭和地面之間看不見的摩擦力,如果沒有摩擦力,它可以永遠滑動下去。他也知道如果用拳頭去打一塊石頭,給出的衝擊和受到的反擊相等,只不過拳頭遠不如石頭硬。
曠野不見了,他飛騰在星海之上,星潮湧起,眼花繚亂的數學式撲面而來,又轉眼拆散、重組……在他眼中,那不止是數字和符號,在數字的背後,一個清晰的結構浮現出來,那是宇宙本身的結構,莊嚴、完美、精妙絕倫,天,怎麼會是這樣?這種思路簡直太奇妙了,我可從來沒想——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不,這太難了。那些冷血殺手名義上和美國政府沒有任何關係,甚至和美國也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和自己目前使用的身體一樣,屬於某個保安公司的人形機裝置,真正的操縱者可以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只不過一個軍用,一個民用。當然,這些傢伙十有八九是退役的美國老兵,沒有他們,叛軍不可能進展得如此順利。但他毫無證據。他甚至沒有拍下他們行兇的過程。當連接中斷後,他的臨時身體就自動處於休眠狀態。
「多好啊,」果子嘆了口氣,「我想那時候他們一定不用擔心劍狼叼走他們的孩子。」
那是一個怪異的球體,大致呈灰白色,還帶著黑色的斑點,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如同一輪滿月,但比月亮要大好幾倍,也要更亮些。它在暗黑色的大地上清晰地照出了林克的影子。但林克知道,它當然不會是月球。
「至少你應該讓我出去。」林克說,「我有權利出去!」
火堆邊上傳來「啪啪」的聲音和女人低低的呻|吟,阿魯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膀大腰圓的阿熊騎在果果身上,正呼哧呼哧地在她青春氣息十足的軀體上發泄著慾望,篝火將一男一女動作的影子映在洞壁上,顯得格外魅惑。
「我跟你說過了,別進我的房間!我已經二十五歲了!」
他看到的是地球,至少曾經是。
公元1970年
他剛寫了半行字,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從樓道里傳來。他驀然緊張了起來,雖然知道多半和自己無關,但總不免有些杯弓蛇影。不,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他對自己說,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和我無關,不能分心,快寫下去,比起我筆下的算式來,世上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林克向天上望去,乳白色的銀河橫亘天空,在天頂一帶的是古老的南船座,南極老人星正熠熠發光,下面是小卻清晰可辨的南十字座,四顆亮星肅穆地從銀河的背景中浮現出來。再下面是半人馬座,明亮的南門二懸挂在四光年外,現在,宇宙中最近的星星也遙不可及,像是嘲弄著人類的一切征服宇宙的僭越夢想。
我們是柏拉圖說的洞穴人,永遠無法離開洞里,看到陽光的光明燦爛,一切文明、科學、技術,只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在洞穴里,最後也只能在洞穴中死去、腐爛。
阿樹呆了半天,終於明白過來,胸中驀然被奔涌的狂喜所充滿,「果子,你願意跟我?可是我……」
「可是人類作為一個物種卻沒有,」林克苦澀地說,「要不然,也不會有那一場戰爭了……」
女孩推了推地下的屍體,眼淚汪汪地看著馬修,馬修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一陣鼻酸,「對不起,孩子,你爸爸已經……我也不能把他叫醒……上帝啊,你的腿!」
尖銳的入侵警報忽然在馬修的耳邊響了起來,提示有人正在解除他的遠程感應服。該死!不是現在,不是在這裏!馬修徒勞地掙扎著,「你們……必須……我說……」在他們詫異的注視下,他緩緩倒了下去。
阿魯傻呵呵地笑起來,似乎忘卻了身邊的一切煩惱。他畫得興起,又在畫里的「阿魯」邊上添了另一個人形,有著誘人的身體曲線,阿魯在它的胸口點上了一對豐|滿的乳|房。他心裏說,看,那是果果。在他創造的這個世界里,果果是受他保護的女人,當他殺死那頭獅子后,就會把獅子扛在身上,和果果一起走回屬於他們的洞穴,甜蜜地生活在一起……
馬修已經沒有拍這具被鬣狗啃過的屍體的興趣了,他剛要走開,屍體忽然動了一下。馬修嚇得退了一步。
是的,那場戰爭,林克想。中美兩強,或者說東方和西方兩大集團,在三十年的冷戰後,最後的激烈碰撞,迸發出了壯麗的火花,不,是一場遍及整個地球的大焰火,終極核戰之火。四十八小時內,超過兩萬枚核彈——包括少量反物質導彈——在世界上八千個大小城市相繼爆炸,幾乎所有國家的政治經濟軍事中心都被摧毀,林克他們頓時與世隔絕,甚至不知道是否有人存活了下來。
民主剛果的內戰已經持續了一年多,這場戰爭表面上是上一次剛果戰爭的延續,但實際牽涉中美兩大世界強國。這回,對華友好派在大選中獲勝,上台組閣,但很快,反對派指責獲勝一方選舉舞弊,宣布退出聯合政府,並在全國範圍內發動遊行示威,很快演變成暴動,軍警彈壓時打死了幾個人,西方媒體大肆渲染,很快變成了一場人道主義危機。不久,在西方或明或暗的支持下,東部叛軍的武裝死灰復燃,在源源不斷的先進武器幫助下攻城略地,佔領了這個國家的半壁山河。
「什麼1+1、1+2,無稽之談!」對方厲聲說,「1+1也要證明?不就是等於2嗎?陳景潤,我看你是堅持走資產階級白專道路不改啊!」
「不,我這也是為革命……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知識就是力量……』」
阿魯眼饞地吞了口唾沫,果果是部族裡最年輕漂亮的女孩,每個男人都喜歡,當然也包括他,但平常他總湊不到她跟前。前些日子,他總算鼓起勇氣,在灌木叢里摘了一把野果送給果果,女孩正要接過的時候,阿熊出現在他背後,一巴掌把他打到邊上去,然後把一條血淋淋的鹿腿扔在果果跟前,果果臉上立即出現了驚喜的表情,把鹿腿捧了起來。阿熊咧嘴一笑,一把抱起果果到了一棵松樹後面,被打得暈頭轉向的阿魯哼哼唧唧了半天才爬起來……
「走!」兩個工人階級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門,手電筒光消失了,房間沉浸在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