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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幻亦真:阿瑟·克拉克的科技世界

亦幻亦真:阿瑟·克拉克的科技世界

作者:趙洋
克拉克曾在多部作品中描繪「最後的人」這一形象。在《童年的終結》里,人類在外星人的啟迪下完成了漫長生物進化過程中的關鍵一躍,從物質屬性的動物變為精神屬性的聚合心靈,成為讀者無法了解的新人。在《城市與群星》里,人類曾進入太空,卻又畏懼於群星間的恐怖,轉而自閉在永生的城市中,是為「最後的人」。在《2001:太空漫遊》里,宇航員大衛•鮑曼在超級長方體的幫助下穿越無數蟲洞,最後羽化成太空嬰兒獲得新生。在克拉克眼中,人類未來的生存空間在宇宙中,人類的未來形態將是精神化的。
雖然一個常見的誤會是克拉克「首創」了地球同步通信衛星的概念,但的確是他首先把這個想法系統化的。面對後人「同步衛星之父」的褒獎,克拉克的態度非常謙虛。他總是主張:無人可以預言未來。
克拉克十三歲時,他的父親去世了。也正是在那一年,他第一次接觸到來自美國的科幻雜誌,其中混雜著男孩子奇異冒險經歷和最新的科技進展。從此他被這種文學形式所吸引,並成為個中裏手。這令人想到他的同鄉艾薩克•牛頓,牛頓生下來就沒見過生父,在接受科學教育后,終生致力於探尋宇宙的「第一推動力」。心理學家把這種現象稱為喪父的代償心理。克拉克是否也在試圖從創作中尋找父親般權威而充滿力量的象徵呢?
白描一般勾勒科技,被認為是克拉克作品的一大特點,也是其美感的來源。他曾在短篇小說《土衛五》中用了整整二三十頁來交代軌道計算,以使小說中的一切都符合經典力學。這種遵循自然規律的想象成為其作品非常獨特的風格,未來人類的智慧、技藝通過高科技得以直觀展現,未來歷歷在目。克拉克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呢?科幻作家布賴恩·奧爾迪斯總結得好:「他超越了科幻小說的天地,飛進了星辰熠耀的九天之中。他達到那個飛離速度,用的燃料是積累的科技知識。」
以長時段史觀審視現今人類的處境,當與古猿在300萬年前的處境類似。克拉克在《2001:太空漫遊》的第一章寫道:

克拉克:我發明了人造衛星,卻只得到這件T恤

白描一般勾勒科技,被認為是克拉克作品的一大特點,也是其美感的來源。他曾在短篇小說《土衛五》中用了整整二三十頁來交代軌道計算,以使小說中的一切都符合經典力學。這種遵循自然規律的想象成為其read.99csw.com作品非常獨特的風格,未來人類的智慧、技藝通過高科技得以直觀展現,未來歷歷在目。克拉克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呢?科幻作家布賴恩·奧爾迪斯總結得好:「他超越了科幻小說的天地,飛進了星辰熠耀的九天之中。他達到那個飛離速度,用的燃料是積累的科技知識。」
《天堂的噴泉》(1979)這部縝密地描述人類偉大工程的作品中,克拉克為我們展現了一個奇異的世界:在不遠的將來,人類集全球力量在位於赤道的島國建造了一條通天電梯,人和貨物可以搭乘電梯用幾天的時間上升到36000千米高的同步軌道,這項一勞永逸的工程使昂貴的火箭發射成為了歷史,任何人都有機會到太空一游。這部小說為他贏得了世界科幻最高獎「雨果獎」和「星雲獎」兩項桂冠。但是,來自工程界的肯定恐怕才是對克拉克技術預測式小說的最高褒獎。2000年,NASA發布了太空電梯概念圖——這種用高強度碳納米管製成的電梯可從地面直接通往位於赤道上空的同步軌道太空站,有望成為21世紀後期地面到太空的主要交通工具。

外星上帝與大男孩

雖然太陽帆和太空電梯概念的最早提出者均另有其人,但克拉克的獨特貢獻卻毋庸置疑,是他在科技界與公眾之間搭建了一座橋樑,併為這些科幻創意進入工程界視野而不遺餘力地搖旗吶喊。1969年7月,自克拉克應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之邀作為嘉賓為億萬電視觀眾解說「阿波羅」11號飛船登月之後,他就成了重大太空事件的發言人。包括美蘇宇航員、傑出的科學家(如卡爾•薩根)和電影製片人在內的許多人都認為,克拉克極大地影響了公眾對於太空探索的態度。美國政府就曾稱讚克拉克說,他「為人類登月提供了必要的智力支持」。如同現代潛水艇的發明者西蒙•萊克所說:「凡爾納是我生活的總導演」,許多航天界人士也對克拉克的作品心存感激。航天科學家托倫斯·約翰遜為NASA工作了三十五年,一生致力於完成木星和土星無人探測任務。他回憶起一次航天會議的情景:「火箭工程師們圍著桌子坐成一圈,都說自己讀過克拉克的小說,」約翰遜感慨道,「因此我們成為了火箭工程師。」

清晰的技術畫卷

「跨越太空的,是幻想的新材料,沒有這些原料,一切形式的藝術九_九_藏_書就肯定會衰落以至滅亡。稀奇、詫異、奧秘、驚險、神妙——這些在不久前人類似乎已經永遠失去的東西,不入之後即將重新回到這個世界。與此同來的,也許是一個就連荷馬也夢想不到的英雄故事和壯麗史詩的偉大時代。」
伴隨著悠揚的《藍色多瑙河》圓舞曲,空間站的巨輪優雅地緩緩自轉,彷彿舞池中貴婦旋轉的裙擺。這是電影《2001:太空漫遊》中的經典場景之一。片中另一個經典蒙太奇是:300萬年前的猿人拋出的骨頭一下切換為公元2001年的一艘啞鈴狀飛船。1968年,阿瑟·克拉克與斯坦利·庫布里克共同創作的這部電影因大量運用象徵、隱喻手法,而使科幻片從「誰都看不起」一下子躍入「誰都看不懂」的境界。
在上面這些作品里,克拉克把恰當的敘事和對未來技術的充滿想象力的預見結合在一起,這為他贏得了巨大的聲譽。阿西莫夫認為,克拉克在情節構思上具有熱烈的、感性化的和人文主義傾向的特徵,但在表達方式上,克拉克則鍾情于冷靜的、邏輯化的和科學主義傾向的方式。
而事實上,克拉克總是用無比精細的技術細節預言著未來太空科技的發展。四十年前,在《太陽帆船》一文中,他描寫的利用太陽風作為飛船動力的故事曾引起美國國家宇航局的注意,並使宇航局從此關注這一領域的研究。2005年,美俄聯手進行了「太陽帆」試驗並取得成功。或許在不久的將來,真能如克拉克設想的那樣,會有一場從地球到月球的太陽帆船比賽,甚至能成為奧運會的項目之一。

太空船的挑戰

阿瑟·克拉克1917年出生於英格蘭薩默塞特郡。仰望星空和閱讀美國科幻雜誌是他兒時的兩大愛好,年幼的他甚至還曾自製望遠鏡觀測月球並繪製月面圖。由於貧困,克拉克未能上大學,但利用在政府機關做審計員而獲得的閑暇卻大大發展了他對太空的興趣。後來他將自己對太空與科幻的興趣完美結合,不但成為科幻界一代宗師,也成為太空科技領域最著名的預言者。
「就這樣,望月者和同伴嚼著各種漿果、水果和樹葉,頂過飢餓的痛苦——就在他們周遭,和他們爭奪相同草料的,就是他們想都沒想到的潛在食物來源。然而,千千萬萬噸多肉多汁、徜徉在疏林草原和灌木林里的動物,不只非他們能力所及,也非他們想象所及。他們身處豐饒之中,卻逐漸飢餓read.99csw.com至死。」
克拉克成長在英國社會居主流的一神教傳統里,但他不信仰任何宗教,自稱無神論者。他曾說:「任何通往知識的道路也是通往神——或現實——的道路,這取決於你傾向於用哪個詞。」他的作品中不乏對宗教觀念的解構。在《童年的終結》里,他把基督教里有關魔鬼的尖角尖尾形象拿來開玩笑;在《星》中,他設計了與《聖經》記載的伯利恆之星有關的悖論。值得一提的是,克拉克在斯里蘭卡的長期生活經歷令他對神秘的東方宗教心存敬畏。在《神的九十億個名字》里,喇嘛吟誦九十億個佛號后,宇宙真的發生了大變故。
克拉克在回憶童年時曾說,那時自己最喜歡的作家是奧拉夫·斯坦普雷頓,最喜歡他的作品《最初和最後的人》。克拉克的思維方式和科幻創作都顯露出斯坦普雷頓的哲學偏好,即喜歡做長時段的歷史性透視,並由此形成一系列形而上學的思考。
2008年3月,著名科幻作家劉慈欣在得知克拉克逝世后寫道:「是他讓我產生了寫科幻的念頭,《2001:太空漫遊》告訴我科幻能夠怎樣展示宇宙的廣袤和神奇,《與拉瑪相會》則讓我看到了科幻怎樣像造物主般,創造出一個真實到精緻可觸摸的想象世界,以後自己的所有小說,都是對這兩部經典拙劣的模仿。」
我們有幸活在這個承上啟下的年代,克拉克認為,相對於那些具有高度智慧的蒼老的宇宙文明,地球文明的最大優勢就是時間:「他們會沐浴在萬物的夕照中嫉妒著我們人類,因為我們知道宇宙年輕時的樣子。」
如何避免身處豐饒卻飢餓致死的可笑命運呢?克拉克堅信,人類的未來在群星之間,人類進化的契機在太空飛行中。他說:
克拉克以「技術神明」為主角的一系列創作始於20世紀50年代,恰好與20世紀西方第一次宗教復興的時段相吻合。戰時工業發展帶來的經濟繁榮,都市化、郊區化、冷戰與核威脅等造成的社會不安定,是宗教復興的重要原因。克拉克並非生活在真空中,他感受到的上述元素也改頭換面后出現在作品里,特別是美蘇兩霸在太空握手言歡的場景在他的多部小說中都有呈現。
克拉克的飛天軌跡如一條珍珠項鏈,開端是1951年預示太空時代來臨的小說《太空序曲》(Prelude to Space),尾聲是2008年去世后不久出版的《最後的定理》(The Last Theorehttps://read.99csw.comm)。其間穿插著一顆顆飽滿的珍珠:《童年的終結》《城市與群星》《2001:太空漫遊》《與拉瑪相會》《天堂的噴泉》等名著。
克拉克的飛天軌跡如一條珍珠項鏈,開端是1951年預示太空時代來臨的小說《太空序曲》(Prelude to Space),尾聲是2008年去世后不久出版的《最後的定理》(The Last Theorem)。其間穿插著一顆顆飽滿的珍珠:《童年的終結》《城市與群星》《2001:太空漫遊》《與拉瑪相會》《天堂的噴泉》等名著。
在克拉克描繪的未來中,那些魔法一般的高科技和今日的電視、汽車一樣常見。高技術成為故事的「背景技術」,是自然而然地出現的,而且其運作方式、功用效果一目了然,彷彿讀者已使用了多年。但對於他要重點展開想象的未來技術,則被作為「前景技術」推到讀者面前,細緻精準的描寫令它們彷彿躍出紙面、栩栩如生。評論家都把克拉克歸為寫作「硬科幻」的代表人物,其實他的故事一點也不「硬」,堅硬的只有虛構的技術內核。如果你接受他關於未來技術的設定,那麼無限的美妙畫卷便會在你眼前徐徐展開。
而現實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美好。克拉克在有生之年曾目睹了核武器、DDT、全球變暖給人類帶來的麻煩,在他身後,人類還將面臨越來越多的技術困境。在他看來,更為可行的解決之道是漸進的積累而非外來的幫助:「現代科學給我們上的重要一課就是千禧年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瞬間而已。那些終極問題不大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得到解決。」

人類的未來

科幻小說的四大主題——災難主題、高科技主題、道德倫理主題和外星文明主題——在克拉克的作品中均有涉獵,但最為之關注的還是高科技主題和外星文明主題。在上述小說和電影劇本中,克拉克神遊八荒,在文字間展開了令人眼花繚亂的「思想實驗」。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唯一找出可行性的界限的方法,是直闖『不可能』的禁地。」他把科幻小說的兩大傳統——幻想傳統、科學傳統——發揚光大。特別是科學傳統,他大力宣揚的地球同步軌道通信衛星(該軌道也被稱為「克拉克軌道」)、太陽帆等都已被航天工程師變為現實;他以細膩筆法勾勒的太空電梯、木星氣球探測器和星際飛船的有關技術細節無比翔實,很多人都認為,只要有足夠的九九藏書投入,這些技術就一定能夠實現。
在上面這些作品里,克拉克把恰當的敘事和對未來技術的充滿想象力的預見結合在一起,這為他贏得了巨大的聲譽。阿西莫夫認為,克拉克在情節構思上具有熱烈的、感性化的和人文主義傾向的特徵,但在表達方式上,克拉克則鍾情于冷靜的、邏輯化的和科學主義傾向的方式。
克拉克將技術看做「技術神明」對人類的「天啟」,外星智慧生物像先知一樣教導蒙昧的地球人如何使用技術。
2008年3月18日,阿瑟·克拉克在斯里蘭卡去世,享年90歲。路透社是第一個向全球報道此事的通訊社,但若是沒有通信衛星的幫助,它很難拔得頭籌。地球同步軌道通信衛星正是克拉克在1945年一篇論文中設想出來的。刊登在英國《無線電世界》中的這篇名為《地球外的中繼》的技術預測文章中,克拉克詳細論述了衛星通信的可行性。這篇論文用一系列的圖表和方程式論證了「空間站」駐泊于距赤道36000千米的軌道上,就可以與地球保持同步運轉;多個「空間站」作為中繼,就可以提供覆蓋全球的通信網。
在1962年出版的《未來的輪廓》一書中,他提出了「克拉克三定律」之一,即「任何足夠先進的技術,初看都與魔法無異」。言外之意是,如果這種技術魔法不能為低技術的種族所理解,對魔術以及魔術師的敬畏乃至崇拜便無可避免。
雖然克拉克揚棄了傳統宗教,但他彷彿在鼓吹一種掌握高級技術文明的「神」一樣的存在。在《崗哨》中,這種神一樣的存在通過人類是否有能力登月來檢驗其開化程度。在《2001:太空漫遊》中,邊長1:4:9(這個數列彷彿是「三位一體」的隱喻)的超級長方體啟發了百萬年前的猿類使用工具,並將21世紀的人類送入星際文明大家庭。在《與拉瑪相會》里,比城市還大的拉瑪飛船(裏面的設置都是「三個一組」)靜靜地飛過太陽系,秋毫無犯,使落後的人類望而生嘆。巧合的是,在克拉克的所有想象里,技術高於地球人的外星人在道德上也是崇高的,他們或靜觀人類之變,或暗中助力,彷彿兄長或慈父一般指引著弱小文明的發展。在這些作品里,人類掌握的超級技術(如穿越蟲洞的航天飛行)和「元技術」(使用工具)都是得自「天啟」。但這些技術在造就人、塑造人的過程中,也把人異化了。這一切就像基督教的「原罪」——可口的知識「蘋果」帶來了矛盾與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