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視全場，陳姓董事道：「那麼，請希望即刻結束這個項目的實驗階段，把猴子推向市場的董事舉個手！」

突然，一聲尖銳的長嘯「吼——吼——」，壓過了其他所有猴子的叫聲，沸騰的猴群一下子寂靜下來。在假山頂上，猴王雙腳直立，站起身子。它睜大眼，盯著楊懿。一人一猴這樣對視了一會兒，猴王鼓起腮幫，發出一聲激越的叫聲，像是遠古時巫師祭祀時的那一聲呼喚，高昂的聲音衝擊著在場每個人的耳膜。

楊懿簡單地回答道：「就是回來看看。」他並不想理睬張元，也不想和他多說什麼。在他看來，董事會的人個個都是十足的混蛋。

「看樣子，它不大認識你了呢。」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楊懿忍不住發起火來，「我只是想保證它們不會出問題！」

「你不滿意的話，我走人就是了！」楊懿針鋒相對，火藥味兒漸濃。

「半年前，我就看到猴子在撥弄算盤，現在它們仍在學撥算盤。我想知道，它們接受了大腦的改造，到底有沒有變得更聰明？或者說，我們找個馴獸師，是不是也可以把它們訓練成這樣？」董事長問道。

「最後的觀察是很有必要的，它們的情況還不穩定。」楊懿解釋。

董事長又問：「嗯。那還需要多久，猴子才可以和遊客見面？」

楊懿先是繞著圍欄走了一圈，然後站定，凝神向下望去，幾隻猴子聚集在一處，那兒已有一些遊客在喂它們了。其餘的猴子大多待在假山上，佔據一角，慵懶地曬著太陽。在離楊懿最近的地方，蹲著一隻頭上有禿斑的猴子，它伸長脖子，盯著接受遊客餵食的猴群。

楊懿扶了扶眼鏡，道：「現在已經進入最後的觀察階段了，大概還需要三個月吧。」話音未落，四座嘩然。

他無數次設想過，病毒感染猴子以後帶來的復讎快|感。可是不曾料到https://read.99csw.com，這些老朋友居然對自己如此熱情。

「……這些猴子是我們動物園的驕傲，也會成為您本次參觀的最大亮點。一隻普通的成年猴子，它的智商相當於兩三歲的人類孩童。但本園的猴子特別聰明，它們的智商遠遠高於同類，不少甚至已達到小學生水平。而且與普通猴子相比，它們更通人性，能和在座的孩子們有更好的交流和互動……」

接著，董事長不滿道：「還要這麼久嗎？」

扭頭看去，在正對自己的假山上，好幾隻猴子衝著自己吱吱吱地叫著。喜旺赫然在列，楊懿看到它指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左右跳著，並和同伴們交流著什麼。隨後，猴子們紛紛向這邊來了。一隻、兩隻，更多的猴子爬上假山和樹枝，已然尋到一個合適位置的，或手舞足蹈，或高聲尖叫。那些猴子楊懿大多叫得出名字。只見喜旺先把手放在嘴唇上，然後又不斷做出拋飛吻的動作，眼睛里寫滿熱情。

在一個無人的轉角，他把手伸入口袋，拿出一個玻璃注射器。注射器外殼帶有些許體溫，殼體映出他的臉來。

楊懿感到心裏又一次翻滾起狂暴的恨，忍不住想要發狂大吼。就在這時，從猴山傳來一陣喧嘩。

車上的孩子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跳下車后，就興沖沖地朝猴山奔去。

張元笑笑，試圖緩解一下氣氛，他指了指猴山上幾隻嬉戲的猴子，道：「看見那些猴子了嗎？」見楊懿不置可否，他繼續道，「它們是現在表現最好的幾隻，挺有活力的，還能和孩子們用手勢交流。對我們來說，它們都是寶貝，是會走路的金疙瘩。我說，小楊，你怎麼就可以把這些不通人性的畜生，變得這麼通情達理呢？」

「難道觀察非得在實驗室進行嗎？」另一個姓陳的董事突然發問，「我看啊，你是想繼續九_九_藏_書從我們這裏拿錢吧！」

一次小感冒？又有一個聲音從楊懿心裏冒出來，未免說得太過雲淡風輕了吧。在學界，大腦改造的難度是公認的，這涉及神經元的二次發育、重組。國際社會嚴格禁止對人類進行相關實驗，對靈長類動物的改造也還在摸索中。至於導遊說的讓猴子變得更完美了，那倒不一定，大腦是大自然的傑作，人類自以為了得但實則笨拙的改造其實埋下了很多隱患。

「請要參觀猴山的遊客到這裏來。」一個年輕的導遊招呼道。

察覺到楊懿對自己的冷淡，張元也感到有些尷尬。他掏出一包猴食放在欄杆上，說：「這樣，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這個你拿去喂喂猴子吧。」說罷，他拍拍楊懿的肩，轉身離開了。

面對著這歡騰的猴群，楊懿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搭在口袋邊的手也僵在那裡。他心裏感到十分驚訝：莫非剛才喜旺是去找其他猴子，告訴它們我回來的消息？

轉過身，動物園的拱形園門還在視野里，一幅巨大的海報在太陽下反射出閃閃的金光。

周圍的遊客也看向他，同樣驚嘆不已。

猴山外是一圈巨大的環形欄杆，欄杆下是三十多米深的高牆。俯瞰下去，一座假山矗立在正中央，假山旁有幾棵大樹。假山下有兩個水池，還有一處沙坑。

楊懿心中卻有種難言的滋味，他索性輕輕合上雙眼。

楊懿獃獃地站在原地，時間似乎凝固在這一秒。

陳姓董事臉上閃過一絲陰鷙的笑，似乎楊懿說的正中他下懷，他轉身對董事長道：「我想向您申請一次投票表決。」董事長點點頭。

陳姓董事也不甘示弱，「哼，我們現在亟需這批猴子提振動物園的人氣，可我覺得你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不一會兒，觀光車就到了猴山。

明天，就去找一份新的工作，重新開始。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道read.99csw.com。

楊懿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動物園的。

入園后，遊客被安排乘坐觀光車。

動物園門口，人頭攢動。

楊懿買好票，準備入園。他單身一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周圍大人小孩的臉上卻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幾根手指轉動著門票，上面印製的內容他十分熟悉，因為就在兩個多月前，他還是這裏的員工。

接著，在遊客的一片驚嘆聲中，猴王把手舉過頭頂，啪、啪地鼓起掌來，其他猴子也立即效仿，猴山上頓時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掌聲，然後漸漸合成整齊的節拍。

周圍舉起的手很快超過半數。楊懿猛地回過味兒來，旋即一股深深的絕望在心底升起。

他突然感覺，心裏那一塊硬邦邦的地方，變得柔軟了。

「先生，請出示門票。」檢票小姐溫柔的聲音打斷了楊懿的思緒。他把票遞過去，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票竟然已被揉成皺巴巴的一團。

其餘的猴子也紛紛立起身子，它們應和著猴王，已不像之前此起彼伏的各自啼叫。雖然啼聲不成曲調，獸語也讓人難以理解，但三十幾隻猴子一起，卻又像在舉行儀式一般，顯露出一種莊重。如果不是那一身濃密的長毛，它們活生生就是調皮的孩子模樣。

「嗯，不完全是。」導遊給了他一個神秘的笑容，「那是類似於開顱的手術，至於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了。」

再會，動物園。

小孩臉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哇，腦袋都被打開了，那會很痛吧？！」

它們注視著楊懿，眼睛里迸出炙熱的火花。

「哥哥，是不是猴子的腦袋裡被植入了一些晶元？」一個小孩問，「書上說，這樣它們一下子就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孩子們不時發出驚嘆，臉上充滿好奇和神往。

拔掉針頭，推進活塞。楊懿任著針管里的液體緩緩流出，直到最後一滴液體滴在地上。

九*九*藏*書那是喜旺嗎？楊懿不敢確定，他從口袋裡掏出眼鏡戴上。是它了。楊懿記得喜旺是最不合群的一隻猴子，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它一直和自己很親近。他吹了一聲口哨，是以前每次招呼猴群時的調子。果然，喜旺扭頭看向他，迎著楊懿的目光。但它只是盯著這個方向看了幾秒，隨即低下頭開始梳理自己的毛髮。

張元走到他身旁，也扶著欄杆向下望去，「怎麼有空回來？」

楊懿沒接話，只微微冷笑，自始至終也沒多看張元一眼。

董事會上，楊懿接受來自各位董事的質詢。

楊懿把玻璃注射器舉到眼前細細端詳，淡藍色的液體在管內微微蕩漾。

他恨動物園，更恨董事會那幫利益至上的商人。所以，他要報復。

那彷彿是為凱旋英雄所奏的讚歌，像是對歷久而歸的遊子的歡迎。

再會，我的朋友們。

「不，這隻是一個小手術，就像一次小感冒。」導遊臉上仍舊帶著笑容。

「它們是本園首批接受了改造的動物，像數數、做算術之類的簡單活兒根本不在話下。」聽到這番話，在座的很多孩子情不自禁睜大了眼睛，導遊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又繼續道：「之所以能做到這些，是因為科學家對它們的大腦進行了一些改造，讓它們可以學得更快。所以，它們表現得比同類更好。」

導遊用擴音器喊道：「各位遊客，猴山準備有專門的食物供您買來喂猴子，請不要使用自帶食品。各位還可以到地下一層，與猴子近距離接觸。祝你們玩得開心！」

裏面裝的是朊病毒。

回頭一看，說話的人楊懿認識，是動物園的董事之一，叫張元。楊懿沖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接受過改造的猴子大腦，會出現很多缺陷和甚至致命的弱點，就像防火牆有漏洞的電腦，一個小小的惡意代碼就可以導致整個系統崩潰。他深知這一點，所以這兩個九*九*藏*書多月，他馬不停蹄地研究，將「瘋牛病」病毒的一些結構單元進行修改重造，達到了對「改造」猴子的高度傳染性和致病性。只要想辦法在餵食猴子時偷偷給它們紮上一針，就可以讓這些被自己改造過的生命，重新變成一群瘋瘋癲癲的白痴。

思忖至此，楊懿嘆了口氣。

看著張元離開的背影，楊懿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這兩年多，和這些猴子一起生活，看它們經由自己之手，從愚昧到心智開化，從粗魯到通情達理，即使說它們是自己養大的孩子也不為過。它們在楊懿的生命里已經深深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迹，但突然一天，有人硬生生地把它們搶走，那種因失去而帶來的切身的痛和恨，怎麼可能忘得了？難道現在只能像一個普通遊客那樣，用食物去討好它們嗎？

「……不，其實算盤只是我對它們進行評估的工具，通過這種評估，我能更好地了解猴子的能力……而且，您不會真的認為一個馴獸師可以做得比我更好吧？」楊懿反問。

「嘿，喜旺，喜旺！這裏，這裏！」楊懿喊道。喜旺把頭轉過來，它撓撓頭，卻跳了起來，三兩步下了假山，徑自向有遊客餵食的地方去了。

待遊客上車以後，導遊便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

他出神地看著地面，記憶又回到了兩個月前的那天。

猴子其實只是一堆賺錢的機器而已，即使它們有更高的智商，也不過是供人娛樂的玩物，他默默地這樣想著。但是話說回來，當初自己承接這個項目時，初衷不就是把它們改造成更高級的玩具嗎？那時，自己脫離實驗團隊，告別導師，接受動物園伸出的橄欖枝，負責對猴子進行改造。項目雖進行得並不順利，但好歹到了最後的觀察階段。然而，在很多猴子的狀態仍不穩定的情況下，董事會那幫傢伙就迫不及待地終止了項目。對此，楊懿難以抑制心中的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