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的行星
在某種玄奧的意義上來說，擁有他們遺傳記憶的我，就是大勇，就是安琪，他們通過我的眼睛，看到了這個遙遠的世界。並且不止是大勇他們，七百年來的二十多代祖先，幾乎都曾經拜訪過虛擬實在中的安琪的行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的記憶也在我的腦海中一一浮現。他們今天也同樣在這裏，和我在一起，用我的眼睛凝望著這顆行星。
但即使沒有安琪星系的存在，大勇的那顆小小行星也沒有出頭之日。那天生日，安琪另外還收到了好幾顆行星和一顆恆星，個別行星的所屬恆星甚至是可以看到的！大勇那顆躲在銀河深處的行星，根本一文不值。就算當時拿出來，安琪也不會有什麼深刻印象。
夏龍的星系終於贏得了安琪的芳心。以後大勇時常看到他們出雙入對，如膠似漆，不得不走路都躲著他們。但夏龍和安琪相處了幾個月，最後不知怎麼，還是分手了。大勇聽到夏龍跟人抱怨，說安琪外熱內冷，像塊木頭，毫無情趣。後來他去追另一個女孩，又偷偷把「安琪星系」那個網頁給刪了。
「這是什麼地方？」安琪站起來說，「草原么？」她看到山丘起起伏伏，如同海浪般延伸向遠方。
很快，大地已經縮為一個球形，越來越小。太陽從大地背後露出頭來，依然光輝燦爛，但並不會灼傷眼睛，顯然圖像考慮到了人體安全因素。銀河和熟悉的星座再次出現了，比在地球上看到的更加清晰，安琪看到銀河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環，縈繞在遼闊的宇宙空間中。她和大勇就在這個巨大銀環的中心，如同粒子加速器中的兩個電子。
「是的，」大勇告訴她，「這是這顆行星上唯一的海洋，赤道海，平均向南北各延伸三千公里，南北是兩個大陸，南大陸和北大陸。這兩個大陸本來是連在一起的，在一億年前由於地殼變動，被赤道海分開，生命分開來進化，它們既有相同的根源，又有很多奇妙的差異……你要去看哪裡？」
安琪隨手指了指北大陸一片紫色茂密的地方，「就那裡吧。」
今晚的中學校友聚會，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安琪了。
「所以呢，為您考慮，應該買一個和地球類似的行星，最好要在宜居帶。」
大勇沿著恐龜的後腿爬了上去，又伸手去拉安琪上來。恐龜不耐煩地抖了抖腿，他們差點摔下來。最後安琪好不容易爬到了恐龜背上，感覺並沒有想象中龜甲的僵硬，反而像水墊一樣，軟軟地坐著很舒服。
不知不覺，他們到了海邊，在沙灘上漫步著，水面上波光粼粼，安琪注意到太陽幾乎已經升到了天頂。大勇告訴她，這裏的一晝夜大約是十個小時，當然為了她這次造訪，他特意加快了自轉時間。
「我叫同學幫忙搬上來的。」大勇帶著幾分乞求說，「你別生氣，先看看我送給你的禮物好不好？我保證你不會後悔。椅子本身有自動防護功能，躺在那兒雖然感受不到周圍，也是安全的。」
「不，這顆恆星只有一百多光年遠，而且光度比太陽要亮得多，我們的太陽就在它邊上一點兒，但已經是不可見的了。」
飯吃完了，一班同學又去樓下唱歌跳舞玩遊戲，安琪多喝了兩杯，說有點兒不舒服，讓其他人先走，自己去了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搖搖晃晃。
「你看，那邊有七顆亮星，」大勇指給她，「形狀像一隻向上的大頭魚……看底下尾巴上的那一顆。」
「一、二、三，」大勇說，「出發！」
「不錯，這我倒沒想到。」大勇贊同地點點頭。
他正在翻看資料，一個頭上套著發光的星星頭飾的售星女郎走到他身邊，主動跟他打招呼：「嗨，帥哥！想來點什麼？」口吻彷彿在賣普通的飲料小吃。
「那我不要，還是換一顆看得見的星星吧，要不，不要宜居行星也成。」
大勇硬著頭皮走上前去，招呼了一聲安琪，安琪彷彿根本沒看到他，大勇又叫了一聲，她才緩緩轉過頭，敷衍地點了點頭，顯然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大勇走了幾步，實在放心不下，忍不住回過頭問：「你……沒事吧？」
「太陽變成了一顆看不到的星星，這感覺真奇妙。如果千百年後，我們的子孫來到這顆行星上，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夜空吧。」安琪讚歎著。
「還有什麼事么，勇哲先生？我可不敢再入侵您的私人領地了！」夏麗轉過頭來，用嘲弄的口吻說。
「大勇，夏龍，你們怎麼一起來了？」安琪熱情地說，「來，這邊坐！」
「唉，我也想不到你一表人才，怎麼會被拒絕呢？」老大很是納悶。
「那是我們的太陽？」
「怎麼改造呢？」
「沒事就好……其實夏龍那小子……你千萬別……」大勇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自己為啥偏要提這一茬？
安琪來了，如一朵彩雲般翩然而至，和所有人笑著打招呼，親切地聊著中學往事，時而和幾個女生在一起親熱地說體己話，時而豪爽地和大家乾杯，看上去和以前一樣，並沒有什麼改變。大勇沒能和她說上幾句話，只有坐在桌子的一個角落裡，自斟自飲，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安琪雖然盈盈坐在自己面前，但又像在另一個星系一樣遙遠。
「勇哲先生！」這時候，一個漂亮女孩從星門中追了出來，她穿著管理署的制服，短裙下修長的美|腿和俏麗的尾巴令人心神蕩漾。
「但是您知道，它上面還有智慧生物……」
「真受不了你們這些傢伙！」夏麗忍無可忍地發作了，「藉著祖先在古代經濟危機時期弄了幾張所謂產權證，鑽了法律的空子，就把自己當成遙遠外星球的主宰，對那些無辜的外星生命生殺予奪！有什麼了不起，我有一個祖先，當初還買了一個星系呢！」說完扭頭就走。
安琪忙推開大勇，瞪了他一眼，「這是你故意安排的驚悚場面吧？嗯？」
「得了，我記得你們管理署在交給我之前，就派碟形無人機來過，還採集了很多樣本，該知道的你們都知道了，對科學研究夠用了。」
安琪愣了半晌，怔怔地似乎要落下淚，然後大步走到夏龍身邊，在他面頰上親了一下。眾人都歡呼起鬨起來。只有大勇覺得天旋地轉，癱在了椅子上。
進了飯店包間，雖然他們來得早，可人已經到了很多了。安琪迎上來，二人都是眼前一亮，眼前的安琪不是平素的學生裝束，而是穿上了又典雅又誘人的黑色晚裝，亭亭玉立，清秀脫俗。一對美麗的眼睛含笑看著他倆，大勇心頭一熱，如果這輩子能天天對著這樣的佳人，度此一生，夫復何求？
「引力鏡準備倒計時：十二，十一，十，九……」
大勇不好意思地呵呵傻笑，這確實是老二教他的招數，可他也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他只有岔開話題：「你看，下面有一個島呢！」
「禮物？」安琪已經差不多忘了這事了。
「兩年前……」安琪認真想著，「啊，我想起來了，就是夏龍送我那個破星系那次，我當然記得。」
「那顆行星看上去很特別，好像……有生命？」安琪好奇地問。
「看都看不到還要一千塊？」大勇又抗議說。
「到它身上幹什麼？」
「夏麗小姐，」我盡量放緩口氣，「別生氣。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就聽我說一個故事吧。等我說完了，你就知道這個星球對我的意義了。」
下面是一行小字：詳見本報第二版。
「你看到了，」安琪靜靜地說，「這些都是虛幻，在冰冷的太空，一無所有。」
「看到了……」安琪凝神看著，「這麼說也確實有點像……那個是什麼星座來著？不過也沒什麼出奇的啊，你要我看的就是這個？」
「打賭唄，」老二笑嘻嘻地說，「我說這回你八成沒戲，老大不信，就跟我賭，結果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安琪肯定拒絕你了。」
「當然全部歸您所有，是您的合法財產。就是國家要的話，也得從您的手上買。」
「所以你就發揮你的想象，創造了一個屬於你自己的世界……」
稍有知識的人都看得出，這是一個星系！一個氣勢磅礴的恆星系統！
安琪很快明白過來，「這是虛擬效果？那眼鏡，不，莫非連那張躺椅都是……」那一定是一張虛擬實在椅，通過力場作用，可以模擬出逼真的身體觸覺、平衡感和重力感。她一定是一躺下來，就進入了虛擬狀態，一切感知和動作，都和現實分隔。
「可它的確只是一顆普通的行星。普通的岩石構成，普通的大陸和海洋，普通的生命系統，普通的原始文明，帶著一顆更普通的小衛星。和在銀河系任何一個角落能看到的差不多，和地球也有幾分相似，沒有任何稀奇之處。
安琪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對了，我們的太陽在哪裡？」她問。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夏麗好奇地問我。
七
「三萬二啊。」
其次，自從人類發明無線電波以來，兩百年來，從來接收不到任何外星智慧文明廣播。這被稱為「大沉默」，可以由此推斷：生命存在的條件極為嚴苛，很可能不存在外星文明，就是有也極為稀少，所以大量的恆星和行星都是無主之物，人類可以放心去佔領。目前全球金融危機愈演愈烈，多國已經發生騷亂，在此情況下，各國政府決定聯合成立宇宙管理理事會，負責統一出售銀河系中已知的恆星和行星，任何人都可以購買，讓天上的星星變成自己的財產。當然了，以人類目前的宇航技術，還沒有能力到達那些遙遠的星系，但這些星星一旦變成私有財產，就受到法律保護，可以一代代傳下去，將來總可以傳到有能力進行星際旅行的那一天，這是極為划算的投資。同時，二十年之後，政府也會進行贖買，如果到時不想要了，政府可以原價買回來，在經濟上也有保障……
「那你能找到他們送給你的星星么？」
安琪愈發好奇，撫摸著石頭上的紋路，艱難地分辨著那些字跡，字跡本身是地球文字。
話音未落，大勇忙把她拉開。一坨幾乎和人一樣大的糞便落在他們剛才站的地方，臭氣熏天。安琪皺眉，捂著鼻子，「真變態，連這你都設計了……」
「這也未必，」老二老成地分析，「其實什麼詩歌典故還是虛的。營造浪漫氣氛的關鍵，是有一個具體的東西能拿出來，讓人看到它，這個就代表男人的誠意。」
「你是買不起寶石，但你可以送給她一件比花更漂亮、比寶石更持久的東西。看這個！」老二把手頭的平板電腦遞給大勇。屏幕上顯示是本市的晚報頭版的電子版，但上面沒有密密麻麻的新聞，只有一行極為醒目的大字——
「不，這是屬於你的世界。」大勇說，「記得你那天的話么？安琪，你說宇宙中除了虛空，一無所有，我要證明給你看，這裏至少還有一個世界，充滿了生命和愛的世界。」
房間頓時沉浸在黑暗中，只有底座發出淡淡的熒光，眾人讚嘆不已。夏龍說：「安琪，現在可以按開關了。」
「那需要多長時間，你才能改造好安琪的行星呢？」夏麗問我。
「是啊，咱們工科生，就是不懂那套酸不溜秋的破浪漫。」老大深有同感。
晚上天還沒黑，大勇就打扮得整整齊齊出發了。
那天晚上，大勇走進自己的宿舍時，拖著腳步，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老大和老二對視一眼，老二得意地伸出手，說：「給錢！」老大瞪了他一眼，掏出五塊錢，放在他手上。
「是啊，」老大插口說，「我看這星星看起來還湊合，就這顆吧。今天我還聽說夏龍跟人吹，說他就快要得手了，兄弟你可要抓緊啦！」
大勇經不起她反覆轟炸，又殺了半天價，最後還是花了九百三十塊買下了那顆宜居行星。他得到了一本裝幀華美的產權證書，上面有那顆行星的編號、大小、軌道等參數（當然只是估計值）以及相關恆星的資料，上面還特別註明：∑X-6470-2（即∑X-6470恆星的第二顆行星）被買主命名為「安琪之星」，所有人一欄是空白的，到時候可以讓安琪自己填寫。
臨近畢業，大勇已經確定出國深造，去國外一所有名的學院，旁人看來可謂春風得意，但他心裏卻空蕩蕩的沒有著落。臨近畢業，他穿梭在各種畢業聚會上，有他送別人的，也有別人送他的，觥籌交錯，歡聲笑語，或是抱頭痛哭。但他很少碰到安琪，他們本來不是一個系的。自從那次深夜相遇后，他很少再見到安琪。特別是年級高了，大家各有各的事情，漸漸也忙碌起來，大勇自己經常在機房裡泡到深更半夜，哪裡還能看到安琪？
就這樣，在夏龍的狂野攻勢面前，大勇的美夢被擊得粉碎，他甚至沒有勇氣把自己寒酸的禮物拿出來：大勇知道自己自以為精心的安排在夏龍無比震撼的禮物映襯之下只能是一個笑話。於是，他悄悄打了個電話，讓禮品店不要送過來了。對安琪他只好說自己沒來得及買禮物，好在安琪也不在意。
「那是剛才說的模擬程序產生出來的最古怪的動物，我叫它們恐龜，是陸地上最大的動物。現在它們正在召喚同伴，準備遷徙到大海的南岸去產卵。」
「那個星系，」安琪轉向大勇，大勇看到她的眼中閃爍著瑩瑩的淚光，「那個七十億光年外的星系，它應該就在那裡。」她向窗外的夜空中一九_九_藏_書指，那兒只有稀疏的幾顆星星。
「準備好了么？」大勇說，「我們要正式出發了。」拉住了她的手。
「這麼說……那就來一個吧！」大勇下定決心說，「多少錢？」
那顆行星，大勇終究沒有送給安琪，而是把證書壓在了床下的箱子底。很快，除了大勇自己之外，知道這事的不多幾個人也都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安琪臉色變了變，想說什麼，又沒有出口，最後幽幽嘆息了一聲：「這事你們都知道了吧？大家都是怎麼議論的？」
「好是好，可是他們還在等我們吧？」安琪猶疑。
「在星際法的定義中，只要不脫離自己行星的引力場就不算離開自己的行星，而衛星仍在其中。」我提醒她。心中不無僥倖，幾年前我來到這裏時，才知道這些原始二足生物已經在該行星的唯一一顆衛星上登陸，距離登上其他的行星不過一步之遙，但由於經濟原因放棄了。而它們的無人探測器已經拜訪了所有的行星，甚至飛到了星系邊緣。如果它們真的登上了其他行星，在法律界定上就成為嚴格的智慧生物，那麼這顆行星就受到理事會的保護，縱然我是該行星的業主也無可奈何。
「您問得好。」銷售女郎胸有成竹，顯然已經回答過許多遍類似的問題，「如果有智慧生命，那當然就不是人類的財產了，我們肯幹人家也不幹啊。不過您不用急，我跟您說個內部消息，上頭很快會出台一個政策，如果您的行星上將來發現智慧生命，那麼您可以選擇：一是政府用高價贖買，絕不會讓您吃虧；二是可以換給您另一顆宜居帶的類似行星，也很划算。不過這種可能性本身是很低的，如果外星人普遍存在，哪裡還輪得到咱們買別的星球呢？人家早就來佔領咱們了。」
似乎有一種曖昧的氣氛在二人間瀰漫開來。安琪低下頭，輕聲說：「那好吧。」
安琪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勇也驚得說不出話來。燈打開了，夏龍從盒子底部取出一本比大勇的證書還要大一倍的精裝證書來，遞給安琪：「這是這個星系的產權證，看，上面是你的名字。」
八
「按您的要求，宜居行星，所在恆星又能看到，我幫您查一下……」姑娘在電腦前操作著，「出來了，平均也就十萬塊錢上下吧，最便宜的才三萬二。」
「怎麼遷徙？游過去還是有什麼陸橋可以走過去呢？」
大勇想得投入，嘴角泛起了微笑。
「這隻是一顆普通的行星，但位於宜居帶，距離恆星的距離大約一億三千萬公里，所以孕育了生命……它或許不比其他人送給你的行星更奇妙，但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我會帶你來到這裏，讓你親眼看到這顆行星——雖然只是通過虛擬實在系統。」
她打開背包，掏出一個發光的小球，放在窗台上。大勇認出來，是夏龍送給她的那個投影球。燦爛的銀河還在透明的球體中旋轉著，發出炫目的光彩。直到今天，大勇也不得不承認，這東西的美真是無與倫比。
「這是什麼？」安琪接過來好奇地端詳著，「啊，好像是三維成像眼鏡？」她知道這是一種遊戲裝備，可以進行視覺的虛擬實在模擬。
我記得，這個延續了七百年的傳奇是從那個普普通通的晚上開始的。
「嗯，這是送給你的。」
安琪笑了笑，拆開了禮品盒，裏面果然是一個燈泡大小的透明球體，晶瑩剔透，別緻的是，並不是像一般投影球那樣用支架托著，而是靠磁場約束懸浮在一個銀色的底座上。一望可知是高端產品。
「安琪。」
「這個工作說起來簡單，具體操作還是有點複雜的……至少要兩三年吧，到時候，請你來玩兒好不好？」
「那只是底價，包括整個銀河系的已探明行星！」星女郎澄清說，「您要的是可見恆星的行星，那就是地球周圍幾十光年內的那些，又要宜居的，自然不能是這個價。比如您如果要北極星的行星，價位現在已經超過了三千萬！但是物有所值：北極星曆來是帝王的象徵，在天上不動，眾星都圍繞著它，送給女朋友，象徵著愛情至上，永遠不變呀！就像古代詩人說的——」
「你這裏設計得不對。」安琪笑著說，為抓住了大勇一個漏洞而頗有得色，「這些恐龜身體太大了，雖然身體和翅膀的比例看上去和地球上的鳥差不多，但是每擴大一定尺寸，翅膀面積以二次方增長，而身體重量以三次方增長，這種翅膀是不可能支撐它們飛起來的。」
「可那個星系用肉眼是看不到的吧？」大勇問。
安琪戴上眼鏡，但周圍依然如故，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改變。「什麼也沒有嘛。」她疑惑地說。
「這不是大勇和安琪的那個夢幻世界。至少現在還不是。」我嘆了口氣說。
安琪不語，正當大勇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開口了：「沒什麼，有些不開心的事想忘掉，想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大勇看到，一陣再也隱藏不住的憂傷襲上她的面龐。
「可你們廣告上不是說一百塊一顆嗎？」大勇大怒。
只需要一百塊錢，大勇心動了。想想吧，一百塊，在這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還買不起指頭大一點地皮，但在幾百光年外，整整一顆行星都是你的，或許是氣勢磅礴的氣態行星，帶著項鏈般美麗的光環和許多形態各異的衛星；或許是與地球一樣的類地行星，上面有浩瀚的大陸和海洋，乃至森林和草原……
很快，那顆星星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成為星空中最亮的一顆。
「那森林下面是什麼？」安琪好奇地問。
「沒辦法，重力小啊，動物容易長得巨大，特別是海里的……不過南大陸就好多了，上面有很多造型可愛、性格溫順的小動物，我一會兒帶你去看。」
「是的，∑X-6470-2，『安琪之星』，我們家族的星星，多少世代的夢想。七百年後，我才第一次到了這裏。雖然當初有些數據不準確，比如它實際上是第三顆行星而不是第二顆——最內側的那顆行星由於太小也太接近恆星，當年沒有發現，和恆星的距離是一億五千萬億公里而不是一億三千萬……但千真萬確，當初大勇買下的，就是這顆行星，宜居帶，有生命。
「是啊。」
似乎被他們所驚擾，一群翠綠色的古怪動物在陽光下飛了起來，遮天蔽日，大勇敏捷地伸手抓了一隻，那隻古怪動物在他手心掙扎著，發出「咕咕」的叫聲。「它叫葉燕，本質上是一種植物，它們的羽毛就相當於葉片，可以吸收陽光進行光合作用。。」
「我猜是一座水晶宮殿！」眾人七嘴八舌。
「那麼能否請您注意不要破壞上面的生態環境？這顆行星的生物資料對人類可能很有用。」
安琪望向正前方，看到他們前進的方向，正是那六顆恆星組成的六邊形的中心，看上去一無所有的黑暗地帶，但在那裡，一顆明亮的星星剛剛顯現出來。
「它們叫巨菇樹，在這個世界，由於重力較小，植物可以長得非常高。」大勇說，「它們為了爭奪陽光，彼此競爭，所以越長越高，並且完全覆蓋了森林的頂部。」
「能不能問問您買行星是做什麼用的呢？」
星海計劃今日正式啟動
大勇點點頭，指著東南方的一片天穹說：「安琪，你看那裡。」
那天晚上，當安琪和大勇在兩三個小時的神遊后，再度出現在其他朋友面前時，已經是手挽手的情侶了，令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銷售大廳中心用激光投射出各個行星系的三維圖像，一些天文學知識的介紹性文字在圖像旁滾動著，吸引了許多人觀看，看上去如同一個科技館。大勇在門口拿了份宣傳手冊掃了幾眼，發現上面解答了不少常見的疑惑。譬如很多人都好奇怎麼可能發現上萬光年外恆星的行星，甚至於一些基本參數都能探測到。手冊上就說明了，當行星圍繞恆星公轉時會導致恆星微小擺動和光譜變化，目前已經能夠通過近地軌道上的巨型太空望遠鏡得到恆星光譜和周期性擺動的精確數據。只是當有多顆行星共同作用時，計算會變得異常複雜。目前天文學家根據這一原理，並使用最新的量子計算機對海量數據進行處理，發現得出的結果與行星形成理論基本符合，預計準確率達到百分之九十，等等。
「這些紫草好漂亮。」安琪說，雖然明知只是虛擬實在，但她看到每片紫草的形狀顏色都不一樣，顯然不是簡單重複拷貝的。
「快告訴我，」安琪好奇心起，「這些是什麼建築？背後有怎樣的故事？」
「自從我們在教學大樓頂樓見面后，兩年多吧……」大勇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知道，這麼個行星，反正也拿不出手，只好把那張產權證扔到一個角落裡。後來買行星的時尚也過時了，降到十塊錢一顆都沒人要，就更一文不值了……雖然我買下了這顆行星，但卻永遠也到不了，甚至看也看不見……我只有自己想象它究竟是什麼樣子，上面有怎樣的地理、水文、生物、氣候……後來越想越入迷，就動了這個念頭。反正就是利用業餘時間做一下，有些還是用雲計算搞的……」
大勇沒有說話，卻站起身來，好像想說什麼，又好像有些緊張。安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卻冷不丁彎下腰，將她一把從躺椅上抱了起來。
直到七百年後的今天，掌握了空間擬合技術的人類，才第一次能夠克服光速的限制，跨越宇宙的鴻溝，馳騁在銀河星海，成為這個宏大星系真正的主宰。
「這得賣個關子。」夏龍笑嘻嘻地說，「安琪，你按一下下面底座上的那個開關。」
大勇眼睛一亮，但隨即又黯淡下來，「這事兒我倒聽說過，我記得叫什麼……『摘星計劃』吧，早些年宇航局搞過這個噱頭，不過沒人理會。去年鬧全球性金融危機，各國政府快要破產了，為了應急又重新撿起來，把天上的星星拿來賣，和騙錢差不多。就是有錢人也沒幾個去買的……再說，就算我想買，可一顆星星幾百萬，誰買得起啊！」
幾天後，安琪的生日到了，在學校附近一個飯店包間里辦了一個小規模的生日晚會，大勇和安琪是以前的舊同學，獲邀參加。那顆「安琪之星」，自然就是生日禮物。他去禮品店裡讓人將那張證書裝在一個精緻的禮品盒裡，晚上按時送到飯店來，準備到時候給安琪一個驚喜。他已經想到了那時的情形：大家正在吃東西聊天，突然有人敲包間的門，打開門，是一個送貨員：「請問有一位安琪小姐嗎？這是送給安琪小姐的生日禮物，有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先生祝安琪小姐生日快樂！」
然後，安琪下定了決心，一把將那個球攥在手中，一揮手，用力擲出了窗外。
「嗯，以後再聊吧，再見。」安琪說著，提起包，轉身離去。
隨著強烈的加速感，他們快捷無倫地掠過幾顆鄰居行星，安琪什麼都看不清楚，它們就已經退到了自己身後。她向後望去，地球已經消失了，太陽也幾乎變成了一個點，眼前的星空開始慢慢移動，一顆顆恆星在她頭頂和身邊掠過。他們在無邊宇宙中自由飛翔著，安琪感到一種整個心靈都自由了的解放感。
「這是我定做的，一個旋渦星系的三維立體圖。」夏龍說，「這個星系和銀河系相當相似，由三千億顆恆星組成，還可以放大看它的各個細部。送給你，喜歡嗎？」
大勇氣得要去退貨，被老二攔住了：「算了，人家千方百計賣給你，顯然有提成的，怎麼可能說退就退？你看，這裏寫得很清楚，退貨條件是，產品有明顯瑕疵，比如說那顆恆星突然變超新星了，才是可以退的；行星被其他行星撞碎或者被恆星吞沒也是可以退的；或者將來發現重要參數和估算值有重大差異——比如不位於宜居帶——也可以退，其他情況，概不退換！」
大勇一驚，探出頭去，生怕砸到人，但樓底下是一個大水池。投影球如同流星劃出一道淡淡的白光，撲通一聲掉進水池，頓時熄滅了所有的光彩，消失在暗夜中。
然後，我會扭轉空間力矩，讓該衛星和行星對撞，造出一個更大的新衛星，然後用能量吸收纖維讓行星迅速冷卻並形成新的板塊結構，再從星系邊緣引一些冰彗星撞上去，帶來新的海洋和大氣，將用進化程序製造出來的那些奇妙動植物放上去，這些就很容易了，不值一提的瑣碎工作。
「你創造的是什麼行星，怎麼那麼多大怪獸？」安琪撅著嘴說。
安琪向天空望去，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以下，西方天空上掛著一顆金色的明星，是天上最亮的星，大勇告訴她，那是∑X-6470-1，這個星系最內側的行星。銀河看上去和地球上看到的差別不大，依然璀璨皎潔，從天頂流向南方的地平線。除此之外，天上的繁星都排列成陌生的組合，畢竟相隔七百光年，雙方共同可見的恆星沒有多少，又是在完全不同的角度。但這卻是這個世界最符合真實的景象，天文學家對上萬光年內的恆星大小、光度和位置、運行已經摸得很清楚，如果人類真的能到達那顆行星，見到的星空基本就是這樣。
很快，腳下的大地開始出現了弧線的邊界，大陸也出現了地圖上的
九-九-藏-書熟悉形狀，表明他們已經到了相當於幾百公里的近地軌道。一座太空站依稀從遠處掠過，安琪本能地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不由得大口吸氣。
他們的速度變慢下來，掠過幾個帶著光環的巨大的氣體行星，又掠過一顆紅色的行星，看上去和太陽系不無相似，不久后安琪又看到，一顆絳紫色的小小星球出現在他們面前，在恆星的照耀下閃爍著綺麗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紫寶石。
「真奇妙啊！」安琪忍不住蹦跳起來，高高躍到空中，又輕盈地落下。一時沉醉在這個神奇的新世界中。這似乎是一個能讓她忘卻一切生活煩惱的世外桃源。
安琪沒有說話，只靜靜地望著他。那幾秒鐘時間，對大勇來說幾乎比一生一世都要漫長。隨著夜幕的降臨，在他們周圍，許多奇異的花卉綻放開來，在藍色月光下，浮動著清冷的幽香。
一
用這種最簡單的方法，可以將半顆恆星的輸出能量都匯聚在這顆小小的行星上，相當於它在正常情況下接收恆星能量的十億倍。亦即該行星每秒鐘獲得的恆星能量，相當於以往三十個行星年的總和！這個過程只會持續很短時間，它不會因此毀滅，但它的海洋會在上萬度的高溫中瞬間蒸發，大地會在不久后融化，幾十億年形成的穩定地殼板塊將不復存在，地幔中的熔岩將翻滾著，重新布滿行星表面，如同初生之時。至於上面的原生態系統……那只是一些順帶被清除的雜質而已。
安琪按下了開關，從水晶球的中間，發出了柔和的光，眾人都好奇地湊了上去，大勇自然更想搞清楚夏龍葫蘆里賣什麼葯，貼到最前面——
「這種我肯定買不起。」大勇擺擺手，「還是說個便宜點的吧。」
「這顆恆星用肉眼看得見么？」
「我叫夏麗，是宇宙管理理事會生物保護部的。很抱歉打擾您了，但是我們上次的提議，上頭希望您再考慮一下。這是一顆有生態系統的星球，理事會願意以兩顆無生命的恆星及其全部附屬行星進行交換。」
「在這個世界，動物和植物的區別和地球上完全不同。」大勇說，「這裏的植物雖然是靠光合作用製造養分，但幾億年前就進化出了可以移動的根須，也會為了爭奪陽光而打鬥。相反，動物卻可以寄居在植物上，一生都一動不動。」
「放心吧，不會弄髒你衣服的。」大勇說，安琪才想起來，這隻是虛擬實在而已，不禁啞然失笑。
一輪皎潔的圓月漸漸升起在海天線上，柔和的月光照亮了黑沉沉的大海。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有鮫人一樣的奇異生物在遠方的海上露出頭角，發出如泣如訴的歌聲。
「怎麼想到去那邊？離家和大學都很遠吧？」
來自超空間波的一束信息提醒我，引力鏡已經啟動，幾分鐘后，一束聚攏在一起的光線，不，一顆愛的火種就將到達∑X-6470-2，讓它在無上的光明中獲得重生。
安琪之星如億萬年以來那樣，靜靜地待在那個角落，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七百光年外的一個星球上的人類命名，而且，曾在地球上一個年輕人的內心掀起過一點小小的波瀾。大勇有時候凝望著星空，注視著那六顆恆星之間的一片黑暗，想著那顆看不到的行星，它究竟和自己有何關係？
「你看到沒有，今晚的星星很美。」大勇卻岔開話題。
大勇頹然倒在床上，「不是被拒絕，是根本沒機會開口。」
「這是∑X-6470-2，又叫安琪之星。」大勇終於說出了那個秘密，「安琪，這就是兩年前我打算送給你的禮物。」
「哇，這麼大！」安琪好奇地說，「裏面是什麼呢？」
「這好像是一個『我』字……還是古體字……下一個字認不出來……再下一個字被磨掉了……然後好像是一個『安』字……然後是……又沒法認了，究竟是什麼啊？」
安琪驚魂初定，瞪了大勇一眼，「好，這筆賬以後再跟你算，先看你搞什麼花樣。」
「喂，你幹什麼？！」安琪又羞又怒，胡亂掙扎，但大勇的胳膊像鐵箍一樣，無論如何也掙扎不開，而且似乎力大無窮。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大勇已經抱著她向前大步疾奔，沒幾步就到了天台邊上，從七層樓高的天台上一躍而下！
「天哪！」大勇不禁驚呼了出來，簡直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一個行星系……一千塊？一顆行星……一百塊？這……這簡直是白菜價啊！」
這最終讓他下定了決心。他揣著錢，按照報上的地址，跑去了星海計劃銷售中心。這裏其實就是去年的摘星計劃銷售處，是市區邊上一棟不很起眼的白色建築。為了怕人們找不到，地址寫得非常詳細，但這沒有必要，大勇一出地鐵，就知道是哪裡了：他身邊的人潮幾乎都向那棟小樓涌去。
但有關安琪的消息，有些還是傳到他耳朵里。據說安琪後來又談過一次戀愛，對方是外語系一位俊朗不凡的才子，倆人都要談婚論嫁了，但不知怎麼突然又分手了。至於畢業的事，他只聽說安琪簽了去南方一座不大不小城市的工作。這也就意味著，也許他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這是一個異常乏味的世界。
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嘶吼，大地震動了起來，如同地動山搖。安琪疑惑地回頭望去，不由大吃一驚。她看到至少有上百隻龐大的爬行動物，結成長長的隊列，從身後的河谷中走出，緩緩向海邊走來。它們每一隻都有五六個人那麼高，背上背著厚重的殼，從殼中伸出長長的脖頸，發出如泣如訴的鳴叫，在海上傳得很遠很遠。
大勇放下了她，但她仍然感到自己在上升著，「對不起，安琪，我是跟你開個玩笑。我們現在仍然好好地在躺椅上。你只要摘掉眼鏡，就可以回到現實世界。」
「我愛你，安琪。」
安琪摘下眼鏡，發現自己果然在原來的椅子上好端端地躺著，各種虛擬效果都消失了，大勇則在另一張椅子上。她又戴上眼鏡，發現自己仍然在高空，「怪不得我覺得躺椅有點兒太舒服了，而且城裡能看到銀河也很奇怪……這兩把虛擬實在椅怎麼會在天台上？」
「我？可我不打遊戲的。」
「當年的大勇只能在電腦系統中構築他想象中的世界，雖然惟妙惟肖，但仍然是虛幻的影像。而今天的我，可以在現實中實實在在地建造那夢幻的家園。」我告訴夏麗。
「話不能這麼說，您既然花錢了，肯定也想要一個好的意頭，對不對？要不然您樂意，人家女孩子也不樂意啊。這就跟買花兒似的，粗看上去差不多，其實講究可多了。您能把葬禮上用的花拿來送給親人朋友么？」
「現在可不一樣了，看第二版。」
「沒買啥……」大勇故意輕描淡寫，「反正我和安琪是老同學了，不在乎這個，也就是隨便意思意思……你買的是什麼？」
「這顆行星真美。」安琪由衷地說。
這次，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灰濛濛的廣場上，周圍披著人造皮毛的兩足動物走來走去，它們比我高一倍左右，但沒有大勇想象中那些巨獸那麼龐大。一條粗糲的人造道路上，原始的燃料動力車川流不息，天空中布滿微小粒子構成的霧霾，太陽只露出一個圓形的輪廓。遠處有一些呆板的水泥建築，在顯然被嚴重污染的霧氣中若隱若現。
果然，碧波萬頃中，出現了一座黑色的孤島。島嶼不大，僅有幾個山丘，卻頗有幾分神秘的意味。安琪發現，在島嶼中間有一片地表，上面似乎有一些對稱的圖案。「那是……建築？」安琪激動起來，「難道……這個行星上有智慧生命？」
沒過多久，他們就進入了那個恆星所帶的星系。七百光年的距離在頃刻間被跨越，那顆他們本來看不見的遙遠恆星，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金色圓盤。
「是安琪的玉照吧？」
安琪感受得到大勇掌心的體溫，好像真的被他拉著一樣，如果在往常，不管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她都會將對方一把甩開，但是今天，懸浮在這黑暗的虛空中，雖然明知只是虛擬實在，她忽然有些發虛，覺得身邊有個人可以依靠也是一件挺好的事……
「等等，你回來！」我喝道。
「怎麼樣，要不要買一顆？好像安琪生日快到了吧？買一顆送給她當禮物，不是正合適嗎？」老二問。
「你沒事吧？」始終在角落裡端坐著的大勇迎上去關切地看著她，「不能喝就別喝那麼多嘛。」
「它們真的是從一個祖先進化來的，不是設定，而是自然發生的過程。」大勇告訴她，他設計了一種程序，從若干種原始機體結構出發，允許一定程度的自由變異，然後通過操縱環境變化，模擬其演變，想知道它在不同條件下會發生怎樣的變化，結果果然得到了許多匪夷所思的生物形態。當然更多的細節是他添加的。
外星兩足動物們看不到隱形的我，在我身邊穿梭來去。忙忙碌碌，不知所謂。這裏好像是一個什麼旅遊景點，許多傢伙帶著原始攝錄裝備在這裏拍攝來拍攝去。真可笑。
簡單說來，這相當於造出了一片和恆星一樣大的臨時凸透鏡，而安琪的行星，正好在它的焦點上。
「謝謝你，夏龍！」他隱約聽到安琪說，聲音好像在千萬光年外，「我真不敢相信！一個星系！今天晚上我已收到三顆行星和一顆恆星了，但是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送我一個星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勇的希望一點點墮入深淵，他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可笑。想用一個自己做的虛擬世界的程序就贏得安琪這樣的女孩的心么？這東西抵得上一輛豪車么？值一棟洋房么？恐怕連一瓶香水都比不過。太可笑了，這一切歸根到底，都是徒然，只是他自己的幻夢。
「這……還有什麼講究？」
「那個……是送人的，生日禮物。」
「那個……我想買顆行星。」大勇囁嚅道。說出來又有些後悔，不管怎麼說，這聽起來還是挺傻的。
「空間擬合完成。」柔美的電腦語音提醒我，星門的光環閃爍起來。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身周的防護場和光學隱形設備，走進了星門中。不需要任何時間，我就出現在那顆祖先夢寐以求的行星之上。
從此，安琪正式成了大勇的女友。她和大勇一起出了國，兩年後，他們結婚了。他們的婚禮別出心裁，是在「安琪之星」上舉行的，而且就在他們定情的那座小島上。他們邀請所有的嘉賓一起去了那顆虛擬的行星，去了那座神秘廢墟的小島。上百人一起見證了那個夢境般奇妙的世界，見證了刻在水月亮上的愛情誓言。
夏龍皮笑肉不笑地說：「是啊，去年還不認識，哪想得到今年會和她……呵呵。對了，你買了什麼禮物沒有？」他看到大勇手上沒拎什麼東西，好奇地打量著他身上，大概以為他藏在哪裡了。
「據說是那位神祇傳給這個種族的一句魔咒，讓他們一直傳下去。他說，在遙遠的未來，會有來自宇宙的眾神來到這裏，從這句話中，發現一個絕大的秘密的……」大勇神秘地說。
婚後，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幸福的七十年歲月。大勇仍在不斷地修改完善那個屬於他們的行星，增添了更多有趣或浪漫的細節。每年他和安琪都要去那裡生活幾天，靜靜地享受異星上的二人世界：坐在巨菇樹頂一起看日落，或是乘著鯨龍在海上遨遊，或是到南極去看奇異的水晶花……後來他們有了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孩子們也跟著爸爸媽媽一起到了那顆奇妙的行星上。對他們的子女來說，那顆七百光年外的行星，簡直就是他們的第二故鄉。
「是的，禮物。」大勇說，「這是那天我到星海計劃銷售中心去買的。可是後來……」他把事情簡略地講了一遍。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不是正流行這個么，現在都過時了。」
大勇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轉過頭去說：「安琪，這就是我想給你的禮物，不是一張廢紙，也不只是投影球里的圖像，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世界！安琪，其實我——」
「我真沒想到……」安琪出神地說，「謝謝，大勇。」
月亮躲到了雲層之後，鮫人也停止了歌唱，沉入了海底。周圍暗了下來。
寒來暑往，又是兩年過去了。
「你不會以為我要自殺吧？」
安琪轉過身，怔怔地望著大勇，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大勇在另一張躺椅上坐下，二人一時無話。終於，大勇打破尷尬的沉默：「對了，聽說你要去G市了？」
那些古老的故事，一直在我的記憶中。而今天，我彷彿又變成了大勇，而身邊夏麗的倩影則和年輕時的安琪重疊在一起。就這樣，在這顆遙遠行星的上空，我握著夏麗的小手，尾巴友好地交纏著，面對浩瀚銀河中千億顆璀璨的太陽，出神地想著那些悠遠的往事。亦如一代代的祖先那樣，心中充滿了愛的柔情和悸動。
四
「好了，」我不耐煩地說，「不要喋喋不休了，這隻是一顆普通的原始碳基生命行星，氨基酸組合類型也是最常見的，在銀河系中這樣的行星隨便就可以找出幾十萬顆，何必大驚小怪？還有，這是私人領地，請你……」「離開」二字我沒有說出來，read.99csw.com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安琪，這就是那個遠古的魔咒，」大勇鼓起勇氣，說出了內心醞釀已久的話語，「那個遠古文明種族的信仰，那個宇宙中最深的秘密：我愛你。」
「這是什麼啊？」大家會圍著盒子，好奇地問，也許會有人說：「呀，不會是炸彈吧？」大家嚇得立刻退避三舍，這時候他大勇就可以「勇敢」地上前說：「沒事，讓我來看！」「大勇，你小心點！」安琪會關心地說。然後他會故作膽戰心驚地打開盒子，拿出那張證書，「奇怪，這是什麼東西？」他會狡猾地撓著頭說，遞給安琪。
「我看你站在這裏，好像是……」
「不是，我……我也是剛聽說，我只是想……」大勇無力地辯解著。
「在幾百萬年前，」大勇煞有介事地說，「有一位天神降臨在這個行星上，從一種海陸兩棲動物中創造出了智慧種族，傳授給他們文字、文明和宗教，然後又復歸天界。這個種族一度繁榮昌盛，充滿了整個行星，但後來卻不免衰落滅亡，銷聲匿跡。現在只有在行星的一些角落裡還能找到他們的蹤跡……比如這裏。」
「它們怎麼會動？這到底是動物還是植物？」安琪好奇地問。
在草原上還有其他幾種蹦蹦跳跳的「動植物」，大勇也為安琪作了介紹。安琪注意到，這些動物雖然形狀大小大相徑庭，但是基本結構卻很近似。「你考慮到了進化問題吧，它們是設定從一個祖先進化來的么？」她問道。
「不用了。」安琪搖頭，「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大勇啊，我不知道你也來呢，」夏龍打了個哈哈說，「怎麼沒聽安琪提過？」口氣儼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半個男主人。
然後，她的一個閨蜜會適時在證書底下發現一張精美的卡片，打開來讀：「安琪：祝你生日快樂，永遠年輕美麗！一直默默在你身邊的——大勇？」所有人都會把目光向他投來，他會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說：「安琪，生日快樂！這是我給你的驚喜，希望你喜歡我的禮物。」然後呢？安琪會激動地撲進他懷裡，還是嬌羞地低頭不語？無論哪種，那時的她一定都美極了……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他還沒說完，安琪卻驀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啊——」
「這顆星是一般的矮星，又在七百光年外，肉眼肯定看不到。」女郎坦白地說。
「森林？」安琪詫異地問，「可是我沒有看到半棵樹啊！」
安琪向周圍看去，雲彩飄浮在天空上，紅色的太陽懸在天邊，不知是剛剛升起還是剛剛落下，看上去比地球上的太陽小一些。遠處的地平線有些弧形，顯示出這顆星球也比地球略小。她試著蹦了一下，跳得比地球上高得多，整個人像要飛起來。大勇告訴她，這裏的重力大約是地球的一半。
「不，沒什麼的，其實我——」
「這個星系的三維圖像來自『天眼』太空望遠鏡和『天河』射電望遠鏡陣列，」夏龍說，「雖然是合成的，但相當精確。它是七十億光年外真實存在的一個旋渦星系的影像。現在，這個真實的星系已經是你的了，它的名字是——安琪星系。」
更不用說，這個真實的世界，距離大勇創造的那顆神奇的行星，相差得實在太遠。這就是現實和夢想的差距吧，我想。如果大勇帶安琪來的是這顆行星，安琪還會愛上他么？怕是會厭惡得扭頭就走吧？
它們飛了起來，一隻只，一隊隊，浩浩蕩蕩，遮天蔽日，向著大海盡頭的方向飛去。海岸線被拋在後面，陽光灑在海上。
在水晶球的中間，那團白色粗看如同一朵漂浮的雲彩，但從側面看去，它的主體卻呈薄盤形，有著複雜精細的漩渦狀結構，並且顏色上也有細微差異。中心的橢球體飽滿而明亮，呈橙黃色，從兩端伸出兩條醒目的旋臂，相互纏繞著，形成渦流狀，微微有些發藍，隱約可見絲線相連的雲氣狀。這個銀色光碟又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立體光暈中，其中有許多螢火蟲一樣的小光點，仔細看去都是更細微光點的聚合體……它緩慢但可見地旋轉著，雖然影像只有巴掌大，但是卻浩渺宏偉，氣象萬千，每個細節都顯得無與倫比的真實。
「什麼叫宜居帶？」
「我怎麼知道？」安琪攤了攤手，「就算能看到恆星，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光點，更不用說行星了，各種參數又差別很大……不過大概都是圓的、發亮的吧，大同小異。所以這個遊戲，真的沒什麼意義。」
大勇抑制住自己想詢問詳情的念頭，「對了，有件東西一直想送給你。」他下了決心，從包里拿出一副眼鏡，遞給安琪：「就是這個。」
「你心裏一定在偷偷笑我太傻吧，竟然相信夏龍這種花|花|公|子，是不是？」
「可是……」夏麗還是不甘心。
「哪兒有？」大勇忙說，「安琪，我們是朋友，我一直很……很關心你，你可別想不開。」
哈，投影球！大勇表面上贊了兩句，心底卻冷笑連連，雖說那東西價格不菲，可巴掌大的一個小球，能跟我的行星比么？夏龍啊夏龍，這回你註定落下風了。
安琪躺在椅子上，略一抬頭便望見了夜空，「是啊，你看，銀河！」她驚喜地說，「我還從來沒有在城裡看見過銀河呢。」
然後安琪就會打開證書，看到「∑X-6470-2（安琪之星）所有權證書」幾個金色的大字，先是呆住，然後或者驚喜地大叫一聲，或者開心地把證書貼在自己胸口，甚至會流下眼淚……「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安琪會有些哽咽地說，「我太開心了，一顆行星呀！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人送我這個，不過，是誰送的呢？」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這顆行星，但每次來到這裏，我的厭惡都要加深幾分，無論在這個星球的哪一個角落，我都找不到可以喜歡它的地方。誠然，主宰這個行星的准智慧生物表面上和人類有幾分相似，但空有人類的狡詐和愚蠢，卻全無人類的靈氣。
大勇淡然一笑，「安琪和我是老同學了，我們過生日都是相互請的。我記得去年你還不認識安琪，這是你第一次參加她的生日聚會吧？」
大勇點開第二版，裏面有更詳細的介紹。其中說，去年的「摘星計劃」由於宣傳工作沒有做好，導致社會各界有很多誤解，所以以失敗告終。今年吸取教訓后，經多國聯合批准，推出了全新版本的「星海計劃」。下面則是計劃全文。文章首先從普世人權、自然法和國際公法等角度，論證宇宙是全人類的共同財產，這個財產在數量上是極為驚人的，且不說上千億個河外星系，僅在銀河系內就有大約四千億顆恆星，少說上萬億顆行星，這些都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寶貴財富。
「你說得不錯，」大勇也笑著說，「單憑翅膀是不可能，但是你忘了它們背上的東西。這些不是背甲，而是巨大的氣囊！你看到它們剛才喝水嗎？這些恐龜有一種特殊的放電器官，能夠電解水中的氫和氧，將氧氣用來呼吸，又將氫氣通過導管充進氣囊中，這樣可以減掉一大半的重量，有了氣囊，它們就很容易飛起來了……」
大勇剛要說話，夏龍卻搶先一步，「安琪，生日快樂！送給你的。」將禮盒捧到安琪面前。
但晚一些時候，大勇還是在網上查詢了相關信息，居然還在某論壇找到了一本舊科幻小說。故事大意是說一個男生買了一顆星星送給自己傾慕的女生，二人從此定情，後來遭逢不幸，勞燕分飛。再後來又陰差陽錯，兩個人在一場星際戰爭后，又在那顆恆星的星系裡重逢，過上了幸福生活。大勇看得激動不已，想著如果自己就是男主角，安琪就是女主角的話……
「很簡單，用引力鏡。」我說，當著她的面，打開超空間波儀，發射了一道指令。在一億多公裡外的恆星周圍，早已待命的四台空間引擎運作起來，直徑為一百八十萬公里的一片圓形區域被扭曲的引力子所充滿，開始空間畸化。當恆星所發出的電磁輻射經過這片區域時，會被扭曲空間中的引力介質扭轉不同的角度，從而從發散變為匯聚。
安琪認真地盯著看了半天，微嗔著搖頭說：「什麼也沒有啊，看得眼睛都酸了！你究竟搞什麼名堂？」
「廢話，」老二說，「要還像以前摘星計劃中那麼貴得離譜，我讓你看幹什麼？」
另一個原因是由於空間的三維結構，隨著和地球之間距離的增加，天球面積以平方速度增加，其中包含的星體數量也以此速率增長。這樣價格自然會急劇降低，一百光年外只需要幾萬元，兩百光年外只有幾千元……當然降價不會一直持續下去，到了五百光年外，底價就變為固定價格，為一百元。
「我知道，」大勇說，「這不是遊戲裝備……你還記得兩年前你的生日晚會么？」
「廢話，我哪兒買得起寶石！」
直到我，才第一次踏上了∑X-6470-2的土地。
「那個……」大勇膽怯地自我解嘲說，「沒事，我只是開個玩笑……這個禮物反正我送給你了。要是你喜歡的話，我回頭把軟體發給你。隨便找一個三維眼鏡和虛擬實在椅都可以用的。我看不早了，那我……我還是先走——」
大勇想叫住她，陪伴她，卻又不敢，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安琪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那……如果有智慧生命呢？」
如果是在真實的宇宙空間中，此時他們的速度一定已經遠遠超過了光速，可能一秒鐘就有一光年之多！認真說來這並不符合科學原理，如果真的達到了光速，他們必然會感到許多特殊效應，如前方星光將移到紫外線波段，變得不可見，又如時間流逝將會停滯，任何地方都是瞬間到達，但這裏並沒有體現出來，只是像高速公路上飆車一樣掠過周圍的風景，近處的移動得快些，遠處的移動得慢些，不過倒是更符合人的樸素直覺。
更令大勇心動的是，上面說每顆行星或恆星買下來后，除部分已經命名者——如地球附近的大部分可見恆星——之外，其他都可以由其擁有者自由命名，並被記錄在案。這雖然也是虛的權利，但又比所有權實在一些。至少在人類社會中，以後要正式稱呼那顆行星，都必須用買主起的名字了。
他們的愛情故事一代代流傳下來。隨著民用宇航技術的普及，他們的孫子第一次上了太空，他們的曾孫到了太陽系的另外幾顆行星上，但人類的探索止步于太陽系的邊緣，無力超越光速。幾百年過去了，那顆七百光年外的行星仍然遙不可及……
「至少所在的恆星要看得見吧？您想，當您和您的女朋友指著星空，凝望屬於你們共同的那顆星星的時候，如果根本看不到，那多沒勁啊！」
聚會在學校的多功能活動中心的頂層飯店舉行，老同學相見，分外唏噓。很多都是好幾年不見了。一問之下，大家都有了男女朋友，有兩個甚至都結婚了，只有大勇還是光棍。知道大勇喜歡安琪的舊日同學不在少數，有人旁敲側擊，問他是不是因為安琪才一直不找女朋友，大勇淡淡一笑，不加分辯，內心五味雜陳。
「所以這裏就是安琪的行星了……」夏麗動容地說，擦了擦眼角，經過我的講述，她已經完全沉浸在故事里了。
或許一直都是這樣，大勇想，他們之間從來就是那麼遠，從未靠近過。
過了一會兒她才蹲下來，打量著地下那些紫色的小草，仔細看去，她才發現那些不是真正的草，而是一種之前見所未見的半管狀結構。在陽光照耀下，它們逐漸舒展開來，成為類似葉片的形狀，吸收著陽光。而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則仍然捲成一團，成為支撐其軀幹的主體結構。
安琪打了個寒戰，雖然明知道是假的，但她仍然感到有點害怕，因為這個世界看起來……太逼真了。
「沒錯，如果千年之後，我們的子孫真的來到這裏，他們看到的就是他們的祖爺爺和祖奶奶在今天看到的一樣的夜空。」
大勇翻著頁，心中不屑地想：這些表述前後自相矛盾，經不起推敲。如果說那些星星屬於全人類，那麼人民本來就有份，各國政府憑什麼再拿來賣給人民自己？如果說用來投資，等到有能力進行星際遠征，不知道是幾百年後的事了，世界政治經濟格局都不知發生了多少變化，一紙空文有什麼用？就算二十年後政府會原價贖買，但今天的一塊錢，二十年後可能只值一毛錢甚至一分錢，還是等於大部分錢被騙走了。這個星海計劃純屬拙劣透頂的騙錢把戲，傻瓜才會上當。
「多……多少錢？」大勇以為自己聽覺出了問題。
海灘上的恐龜越來越多，大概有數百隻，擠滿了幾公里長的海灘，紛紛低下脖子，在海邊飲水。大勇和安琪小心翼翼地躲著它們，固然虛擬椅有人體保護程序，不會產生實質傷害，但要模擬各種感覺，被踩上一腳也絕不會好受。一隻恐龜的下腹部一根管子蠕動著，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出來，安琪好奇地仰頭看著：「它是要產卵么？」
但是，送星系這個瘋狂的點子還是秒殺了他和其他幾個倒霉蛋。其實仔細想想也不奇怪，既然幾百光年外的星星可以賣，幾億光年外的星系又為什麼不能賣？宇宙中有上千億個星系，不比銀河系中的星星少多少，因此也貴不到哪兒去。大勇後來知道，夏龍買這九九藏書個星系才花了一萬多，只不過比他那顆行星貴十幾倍，和星系本身的宏大完全不成比例。如果大勇早知道星系也可以購買，說不定也會不惜血本買上一個。
星女郎又說了幾個檔次的行星，大勇一聽價格就連連搖頭。聰明的她很快也判斷出了這位買主的消費層次，於是說：「這樣吧，我推薦給您一顆好了。這裡有一顆大約七百光年外的恆星，據判斷有一顆宜居行星，是它的第……我看下……對，第二顆行星，您看，就是這顆恆星：編號∑X-6470。應該比較適合您。」她在面前的光屏上點擊了幾下，屏幕上出現了星空的影像。女郎將局部反覆放大，最後指著其中出現的一顆不起眼的小星星說。
但真正吸引安琪的，是那輪明月本身。
這並不完全是技術上的逼真，目前虛擬實在軟體的發達已經足以讓一個懂行的大學生造出一幕如夢如幻的場景。安琪看過不少三維電影，也曾經降臨在魔法國度、古戰場或者某顆異星上。那些世界也無法用肉眼分辨其真偽，但神秘古堡、金戈鐵馬或者外星人之類的設計總是太過於戲劇化，反而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但這個世界，雖然同樣遠離現實，卻有一種那些影片中看不到的粗獷自然。這顆星球不是為某個故事而存在的背景，而是自身就給人「在那裡」之感。
「不，這是森林……」大勇說。
「那是……」安琪盯著看了一會兒，驚喜地說，「天，是海洋！」
「當然看不到，」安琪凄然說，「就是用一般光學望遠鏡也看不到，好像只有用射電望遠鏡才有它的影像，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看到過它，對我來說它存不存在毫無區別。我剛才看了半天，就是在想，為什麼自己會被那麼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感動。可女孩子就是這麼傻，為了一個對自己來說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去全心全意對一個人……」說著，淚水從她眼眶裡禁不住地流下來。
「女生喜歡花，你就送她花嘛！」老大教導說，「投其所好不就行了？關鍵時候可不能小氣了。」
安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裡是遠離銀道面的區域，只有寥寥幾顆亮星。安琪好奇地看了一會兒說：「那裡有什麼？」
當然，並非每顆行星都那麼便宜。那些離地球近的，或者著名恆星的行星，就要貴得多。比如比鄰星的行星，因為離地球最近，而且非常著名，一顆售價超過一億元！而十光年以內各大恆星的行星也要賣到上千萬元，但三四十光年外，就只需要幾十萬元。這種定價自然也對應於人的心理感覺，四光年似乎觸手可及，很容易跨越（可以說今天的宇宙飛船已經能夠跨越，只不過要花上萬年時間），而幾十光年以外就感覺遠多了。
它比地球上的月亮大三四倍有餘，更奇特的是，它是蔚藍色的，是一個由大氣和水體構成的月亮，宛如夢幻般美麗，由於它的巨大，彷彿與行星構成了一個雙星系統。
「即使不要宜居的，肉眼能看見的恆星才幾千顆，任何一顆行星的價格也在一萬塊以上……」女郎看了看大勇的臉色，揣摩著他的心理，又補充說，「這顆恆星雖然用肉眼看不到，但好處是周圍有六顆明顯可見的亮星，容易找。」她在星圖上指了指，「您可以看到，這顆恆星正處於六顆星的正中央，像不像是一朵花的中心？用中小型的望遠鏡就可以看到它，還是很浪漫的呀。而且我們正在促銷，宜居行星千元大甩賣，您可別錯過這個機會！」
不過，經過協調，命名還是保留了下來，「安琪星系」成為那個七十億光年外的星系在人類文獻中的正規名稱之一：當然，科學研究上仍然用嚴謹的數字加字母的命名方式，不會用「安琪」這樣的俗名；而社會生活中也不可能提到這麼一個遙遠不相干的外星系，它仍然是上千億人類根本看不到摸不著的星系中的一個，和不存在沒什麼區別。最顯著的影響不過是有人匿名在網路上建了一個條目「安琪星系」，以介紹星係為名，花了一大半的篇幅大講特講命名由來，也就是夏龍追安琪的那點破事，把夏龍寫得有如情聖，一看就知道是夏龍自己搞的。
大勇後來才想明白，自己太高估了這份禮物的獨特性，雖然星海計劃剛推出不久，但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異常火爆，高峰時一天全球就賣出去一百多萬顆行星！買個星星玩兒成為年輕人中流行的時尚，自己能想到送行星這個主意，別人自然也會想到。
「沒事，那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先去玩兒了……」大勇說，生怕安琪不去，又補充了一句，「另外我……有些事還想跟你說。」
那是一行字，一行一看就可以認出的地球上的文字——
「我有什麼事？」安琪反問。
「適宜滋養生命？那上面如果本來就有生命呢？」
「這是我們家族祖傳的遺產，我不會換的。」我冷冷地說。
「夏龍那個人渣，不值得你這樣！我真想——」大勇憤憤地道。他想起小說里的情節，衝動的男主角去把欺負自己心上人的女主角狠狠揍一頓，看到安琪這麼傷心，他現在也有類似的衝動。但當然不可能，這是現實生活，不是小說。
「好漂亮！」安琪讚歎說，「這是投影球吧？裏面有什麼呢？」投影球並非真正的投影，而是由智能程序激活球體內部的一種特殊晶體結構，使之在不同方向上發光，形成三維影像。
「那個……我送你回去吧？」
燦爛的銀河橫亘天上，從地平線上升起，又落向另一邊，如同宇宙發光的巨大拱門。億萬星辰在銀河中游弋著，一道流星劃過天際。兩人出神地望著星空，一時誰也沒說話。
安琪苦笑著說：「我是很傻，可還不至於那麼傻，你知道我在看什麼？」
「那你說說看，有什麼小動——」安琪說著，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些異樣，驀然驚覺剛才一時驚慌，居然撲到了大勇懷裡，現在兩個人正極為曖昧地抱在一起。
不久后，我和夏麗懸浮在高空間軌道上，只有身周不可見的約束力場將我們和宇宙空間分隔開來。我們一起望著腳下這個蔚藍色的球體，幾塊難看的不規則大陸漂浮在海洋上。
「那是什麼？它們在幹什麼？」安琪很是好奇。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還是那句話。
「不好意思，那次我什麼也沒送你。」
「好了，我們要出發了！」大勇說，似乎發出了什麼號令。恐龜們紛紛伸出前肢，安琪看到它們前後肢之間相連的一塊皮就像充氣一樣迅速變大，最後變成了比身體還要大幾倍的皮翼。恐龜們扇動巨翼，安琪感到一陣狂風吹過，然後——
「你是？」
「是什麼？」
「可是他們至少登上過自己的衛星……」
「是的，」安琪說，「不值得，該了斷啦。」
但更夢幻的，是那個月亮上的陸地，它們只是一串串半連半斷的島嶼，構不成完整的大陸，卻組合成了深有意味的形體——
森林，草原，荒漠，冰川……他們在北大陸各處遊盪著，這裏處處都和地球迥異，有各種驚奇的地貌和動植物，卻又自成體系。大勇告訴安琪，這個世界的基本結構是用了系裡為地球生態研究所開發的一種環境模擬軟體生成的。當然主要是用於學術研究的原始數據，缺乏可視效果。他編寫了一個程序，把它們盡量變成具體的形象，又從三維電影和遊戲中借來一些三維圖像，經過修改後用其他幾種軟體慢慢填充。正好他參与系裡一個項目，可以使用計算能力極強的量子計算機，就偷偷拿來干點兒私活……大勇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只是剪輯拼湊一些三維畫面，但安琪看得出，他一定花了很多心血在這顆虛擬的行星上。「你花了多久建造這個世界？」她問。
「送什麼人？」大勇不由臉紅了，囁嚅著說不出話來。銷售女郎眼珠一轉，立即笑著說：「我明白了，是送給女朋友的，對不對？送一顆星星給女孩子，真是太浪漫了，你女朋友一定會非常高興的。不過，既然是送女朋友的，就有一些講究了！」
某一天夜裡，大勇從課上出來，看到走廊盡頭，一個女孩站在窗前的側影。他認出來，那是安琪。
「那是什麼？」安琪臉色慘白地問道，她看到在自己腳下，從大海深處伸出了幾十條上百米長的黑色脖頸，伸到高空中，這些怪獸的腦袋上長著長吻尖牙，撕咬著驚惶亂飛的恐龜，這是一場有意識的伏擊。恐龜的屍體殘肢伴隨著血雨落在海面上，將海面染得一片紫紅。那隻他們剛才乘坐的恐龜徒勞地掙扎著，哀鳴著，卻始終無法掙脫，半分鐘后也進入了怪物的脖頸中。
安琪凝視著它良久，似乎猶然被那星系的光華所吸引，七十億光年外的幽光照在她帶淚的臉上，說不出的凄美動人。
此時，我手裡捧著那本古老的行星所有證書，站在一個空曠的白色房間中，眼前是一道由七彩光環組成的星際之門。空間擬合系統無聲無息地發動起來，一束超空間波束髮射向那個七百光年外的小小行星世界，在肉眼看不到的維度中開啟著相隔七百光年的兩個空間點之間的超空間糾纏。
「不，我其實準備了一份禮物，只是拿不出手。不過今天，我可以送給你了，就是這個。」
「嗯？」
「不是說你沒有，只不過要具象化，變成實實在在的東西，讓女人看到，她才有安全感、滿足感。女人就是這麼感性。為什麼女生喜歡花，因為花鮮艷美麗，代表心意，人人都看得見；為什麼喜歡寶石，因為寶石比花更漂亮，而且能持久，更代表誠意。雖然你不懂花語，但要能送安琪一大塊寶石，夏龍送多少花都爭不過你。」
一個碩大無朋的醜陋腦袋，不知何故出現在空中，光這個腦袋就比一隻恐龜更大。三隻長在觸角上的複眼盯著他們，令人毛骨悚然。
當然什麼關係都沒有，只是自作多情而已。大勇苦笑著合上了眼睛。
六
「這是鯨龍，」大勇說，「這個世界最大的動物，在空中遷徙的恐龜是它們捕獵的對象之一。」
「當然實際上它們不一定會存在，」大勇說，「現實中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了，由於可以運算的數據有限，程序都是極端簡化的。不過關於∑X-6470-2這顆行星，我們人類知道的其實非常少，只有它的公轉周期、半徑大小以及平均溫度等幾項，其他都只能靠想象，有太多的空白需要填補了。」
「這倒也是……」大勇沉吟說。
……他們飛過了森林，現在到了真正的草原上。草原反而是紅色的，絳紅色的野草在風中搖擺俯仰。但安琪很快發現了不對。這些野草的運動不全是由風引起，而是像小動物一樣擠來擠去，推推攘攘。
安琪看著他熱情似火的眼睛，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加速了。
七十年後，大勇在安詳中辭世，半年後，安琪也隨大勇而去。臨終時，她對孩子們說，她和大勇的共同心愿是，要他們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去那顆行星上看看，看看祖先愛情的見證究竟是什麼樣子。
夏麗有些嚮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要不要去天台呼吸下新鮮空氣？會舒服一點兒。」大勇說。
她擦了擦眼淚，對大勇說：「對不起，今天失態，讓你看笑話了。」
「可這是宜居行星啊！」星女郎強調說，「您知道這樣的行星有多難找么？首先，銀河系中一半恆星都是雙星，任何圍繞雙星運動的行星，隨著和不同恆星距離的增減，接受的恆星光照會有強烈變化，宜居的可能微乎其微。如果在更多恆星的密集星團里，那就更不用說了。即使在單個恆星的行星系統里，宜居帶也是非常窄的，咱們太陽系那麼多行星，也只有地球一個在宜居帶里，概率也就百分之十左右吧。所以宜居行星一般要賣兩千塊以上，您今天是正好碰到我們做活動，要是明天再來，想買都沒這個價了！這樣吧，您誠心要的話，我個人再給您打個九五折。」
「這上面刻的是什麼？」安琪問。
「還有，行星也是有象徵意義的呀！」女郎嫻熟地娓娓道來，「這象徵著你們的將來，對不對？那就不能太接近恆星，要不然您想想，一片大沙漠，溫度有好幾百度，頭頂太陽佔了半個天空，一點水分滋潤都沒有，多可怕呀！當然也不能太遠，那些遙遠的冰行星也不能考慮了，難道您願意你們的感情永遠冰封嗎？還有，那些巨行星雖然看上去磅礴大氣，但是沒有固態表面，大氣中充滿了強烈的氣旋風暴，永遠是雷電交加，表示你們的感情不穩定，瞬息萬變……」
「有這些說法？」大勇狐疑地問，「有點兒牽強附會吧？」
他們越飛越高，飛過校園和城市，越過雲層，飛向太空。
他看到了一團白色的光暈。
「難道我沒誠意？」大勇不服氣。
窗戶是打開的，安琪似乎也剛下課，佇立著凝望著窗外的什麼東西，看上去有些奇怪。大勇剛聽說安琪和夏龍分手的事，心中一陣忐忑，這裡是教學樓最高一層，只要踏到窗台上，再向前一步……
「它不是跟真的一樣，」夏龍得意地一笑，「它就是真的。」
「你們幹什麼？」大勇莫名其妙地問。
大勇卻笑而不語。
「沒事的，你還在老地方坐著呢。」大勇回過頭來對她說，「你九-九-藏-書看，是不是好好的？」
「因為我們在樹頂上。」大勇說，又帶著她飛起來。此時太陽初升，霧氣漸漸散盡，安琪終於明白了大勇說的「森林」是什麼意思。他們剛才所站的「山坡」，是直徑數百米的一個圓錐體，這樣的圓頂大大小小還有很多，擠滿了每一寸空間，每個圓頂都長在上千米高的柱子頂上。他們剛才看到的「紫草」，其實只是這種「巨蘑菇」頂上的觸鬚而已。
這句話他沒有說完，永遠也沒有。因為安琪已經勾住他的脖頸，溫柔而堅定地，將她柔嫩的雙唇貼在了他乾裂的嘴唇上。
大勇尷尬地笑了兩聲，「來，我們到它身上去！」他指著旁邊的一隻恐龜說。
「你看，」大勇說，「看到那顆最亮的星星沒有？對，就是那顆紅色的，它下面有幾顆不太明顯的小星星，你看到沒有？那邊一顆，旁邊還有兩顆，再下面還有……一共六顆，排成一個相當整齊的六邊形，像是一朵六瓣的花兒。」
「哼！我又不是沒看過三維電影，有什麼不知道的？」安琪逞強嘴說著。心中卻越來越是好奇：這個大勇，在搞什麼名堂？
大勇辦完事，捧著證書高高興興地回來了。結果在宿舍里一說，老二當頭給他一盆冷水：星海計劃中的星星也可以在網上購買，按照網購的價位，類似那顆行星的檔次，雖然比一百塊的底價稍貴，但基本也就四五百塊錢，也就是說：他被宰了。
但是僅僅幾個月以後，星系的買賣被宇宙管理理事會否決了。反對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和行星以及一般的行星系統不同，一個幾千億顆恆星組成的大星系，很可能會有多個智慧文明存在，其中很多都會比人類文明發達。包含高等智慧文明的星系怎能讓地球人買賣？不要說在道德上無法接受，聽起來也非常滑稽，長此以往有損星海計劃的嚴肅性。理事會聲明，不會承認某些國家未經授權單方面銷售「河外星系」的行為，而無法得到國際公認的買賣是無效的。夏龍的星系所有證由此成了一張廢紙，雖說本來也是一紙空文。
尾聲
「不用吧，都過了那麼久了……」安琪說，但看著大勇認真的眼神，「……好吧，謝謝。這裏面是什麼呢？」
他們到了天台上。夜已經深了，繁星滿天。天台很大，夜色朦朧中有幾對情侶正在纏綿，大勇和安琪來到一個沒人的角落，那裡正好有兩張躺椅，大勇說：「坐一下吧，會舒服一點兒。」安琪坐了下來，只覺得夜涼如水，浸潤著她的每一寸肌膚，果然一下舒服了許多。
「這麼複雜？其實我……我也不清楚，反正隨便找一個吧。」
當然，大勇和安琪也好，他們的子女也好，都從未踏上過那顆真正的行星半步。安琪的行星仍然在七百光年外的軌道上平靜地轉著圈，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大勇激動地看下去。文章可能也覺得這個價碼難以令人置信，因此做了詳細解釋：銀河系中有幾千億顆恆星。經過最近幾十年的天文學發展，利用射電望遠鏡、太空望遠鏡以及量子計算機的超級計算能力，人類僅僅探測了其中不到十分之一的部分，但也有足足三百億顆，並採用最新的微引力測量法發現其中大約百分之三十，也就是九十億顆恆星肯定有行星，每顆恆星平均都有八顆以上的行星，那麼總共發現的行星數量大約是七百億顆，按全球人口分到每個人頭上都能有七八顆。這樣算來，自然無需高價，即使廉價出售，政府獲利也是天文數字——而且這屬於純利潤，除了印張證書外，不需要任何成本。只要能賣掉其中十分之一，應付目前的金融危機也是綽綽有餘了。
「唉！」大勇長嘆一聲，「我真不懂女生是怎麼想的，我和安琪這次氣氛本來不錯，我正要切入主題的時候，夏龍那小子突然來了，捧著一大把花里胡哨的什麼花，送給安琪。安琪一看到那些花就開心得要命，臉上都在放光。夏龍趁機嘴巴抹油，說了很多曖昧的話，兩個人在一起說笑個不停，我都插不上嘴，只好回來了。」
我又一次來到了那顆行星。
安琪嚇得閉上眼睛，驚聲尖叫，但卻沒有下墜的失重感，反而覺得有些吃重，她隨即發現了異樣，他們並沒有向下墜落，反而迎風飛起，越飛越高，向著夜空飛去。
「這個……」安琪想了想說，「好幾顆恆星都是看不到的，包括夏龍送給我的那個星系。不過我記得有兩顆行星所在的恆星是能看到的，雖然比較暗，不好找，好像是在……是在……」她猶豫地指了幾個方向，最後搖了搖頭，「實在想不起來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記得那段時間有很多人送給你星星吧。」
「你說什麼？」安琪不解地看著他。
大勇這樣想著，漫不經心地點下去，直到他看到價目表——
七百年前，大勇和安琪的點滴回憶仍然在我腦海里，這是家族遺傳的記憶，每一代人都會遺傳父母生命中一些重要的記憶，雖然經過近千年的傳承，到我身上只剩下了支離片段。但即使在這些片段的印象中，他們的愛戀與憂傷、驚喜與歡樂，仍然如同在我自己身上發生的一樣。這是人類特有的歷史情感，在我腳下這個星球上，那些不會遺傳記憶的原始生物，它們是不會理解的。
安琪看著大勇，感到了深一層的欽佩，「這還真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呢！」
「沒問題。」星女郎熱情地接過話頭，「您需要什麼樣的行星？我們有岩石行星、氣態巨星、冰巨星，冰矮行星，總共四個大類十八個小類，各有各的特色，不知道哪一款比較適合您呢？」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夏龍說，在場的朋友也七嘴八舌地說，「對對，打開來看看吧！」
我背後是一座粗糙笨拙的方碑，面前是一棟又矮又寬的紅色建築，上下有兩層，屋頂是黃色的，也分兩層。兩邊呈簡單對稱，並各有一行古里古怪的象形文字，中間掛著一個外星怪物滑稽可笑的頭像。
「不是錢的問題，夏龍送的那些不是普通的花，叫什麼……都是洋文，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千姿百態的，特漂亮，而且什麼搭配也有講究，有什麼花語，還有什麼歷史典故的，我一個學程序的，哪兒懂那麼多？」大勇說著，甚是沮喪。
「……三、二、一、啟動——」
「最美的還在後面呢……」
不料在飯店門口，他竟撞見了夏龍，對方打扮得油頭粉面，手上拎著一個包得很漂亮的盒子，比大勇準備的還要大上幾分，兩人不尷不尬地打了個招呼，相互打量，各懷機心。
「你知道他們送你的那些行星或者恆星都是什麼樣子的么？」大勇不回答，反而繼續問道。
那個怪物奇特地向兩邊分開血盆大口，牙齒如同巨鉗般伸了出來，然後一口吞掉了前方一隻正在飛翔的恐龜。還沒等安琪反應過來，她和大勇腳下又出現了另一張巨口，長牙交錯，咬住了他們乘坐的恐龜的腿，恐龜痛楚地哀吼著，身體被向下拽去，安琪被甩到了空中，眼看也要掉進怪獸黑洞一樣的大嘴裏，卻被大勇及時抓住，兩人再度浮在空中。
「這是個天文學術語。簡單說，就是離恆星不遠也不近的區域，那裡不冷也不熱，有液態水的存在，最適宜滋養生命。這也是你們愛情的精神家園，將來可以代代相傳的。這樣的行星，才適合你們。」
「那是終日見不到一絲陽光的黑暗空間，」大勇說，「生活著一些奇形怪狀的動物，它們寄居在這些巨菇樹的身上，靠吸收它們的養料生活，並且彼此打鬥。怎麼樣，要不要下去看看？」
她沒有甩開大勇的大手，任憑他拉緊了自己。
「買了個水晶投影球，」夏龍坦言說，「你知道，現在挺流行這個，安琪特喜歡。」
此時，他們已然飛臨行星的上空，安琪看到，這是一顆非常奇特的行星，行星上籠罩著淡淡的光暈，顯然有著濃密的大氣層。整個行星，沿著南北方向明顯分為幾層，兩極地帶是白色的冰雪，從溫帶到亞熱帶，主體上是一片深淺不一的紫色，間或帶著綠色和棕色的條紋；而在赤道附近，則是一條寬大的藍色緞帶，在陽光下閃著光芒。
他們向著地表迅速降下去，呼嘯的風聲響起，告訴他們已經進入大氣層。然後，穿過一片低低的白雲，他們降落在一座坡度平緩的小山丘上。安琪感到落地時腳下軟軟的，低頭一看，腳下密密麻麻長著淺紫色的小草，踩著很是舒服。
七百年的漫長等待后，安琪的行星終於要誕生了。
「第一步，當然要從全面改造行星表面開始。」我說。
「對，你想象它們每兩個成一對，中間連線，這三條線彼此相交，中間會有一個很小的三角區域，你仔細看，那裡面有什麼？」
畢業季節來臨了。四年的學園生涯接近結束，又一批年輕人即將走向社會，心中又是憧憬，又是不安，如同即將離開地球溫暖懷抱，航向無邊星海的飛船。
這裏當初門可羅雀，但自從星海計劃在報紙上大做廣告，宣布廉價大甩賣后，今天卻是人山人海，感興趣的人群蜂擁而至。大勇能想到，大部分人都抱著這樣的心態：幾百塊錢反正不多，就當玩玩兒了，可如果有萬一的機會，將來真能靠這玩意兒得到一顆行星或恆星，那何止一本萬利，簡直是從天上掉金山了。
「我設計了十八個方面的參數，可以盡量隨機組合，自由生成，」大勇告訴她，「所能得出的具體形態幾乎是無限的，當然嚴格說起來，不一定符合生物學原理。」
大勇回過頭，向躲在角落裡的老大和老二打了個手勢，二人朝他一笑，做了個「好運」的手勢，悄然撤到一旁。
「我沒事。」安琪說，勉強笑了笑，「今天高興么……」說著又晃晃悠悠，似乎有些頭暈。
「可是看上去有點臟……」安琪猶疑著。
「當然喜歡啦！」安琪叫著，「這麼漂亮的模型，感覺跟有一個真的星系一樣呢！」
「你戴上它就知道了。」
安琪剛要按下開關，夏龍又阻止她說：「先等一下，我覺得還是關了燈看有氣氛，大勇，你去那邊把燈關上。」大勇被他大大咧咧地差使，心頭一陣火起，當著眾人又不好發作，瞪了夏龍一眼，還是去牆邊關了燈。
「是么？」安琪歪著頭想了想，「想不起來了，沒關係啊。」
「是『准』智慧生物，」我糾正夏麗說，「不在《星際高等文明保護法》規定的範圍內，這些兩足生物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的行星。」
「這怎麼回事？」老大問。
「是啊……」安琪點點頭，驀地反應過來大勇說的是雙關語，微嗔著說，「好哇，你占我便宜！你——」抱怨戛然而止，她圓睜著眼睛，望向東方的天空。
二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間，夕陽西下，光線漸漸黯淡下去。漲潮了，大海在暮色中咆哮著，拍打著黑色的礁石，充滿了蒼涼之感，看不到任何動物。安琪走到一根倒下的巨柱邊上，撫摸著斑斑紫苔的柱壁，想象著那個遠古的古代種族，不禁悠然神往。但她很快發現，柱子上刻著一些圖案，不，竟是文字！
當然，大勇不知道這事，也不能怪他。星系是在一些發達國家剛開始銷售的，國內還沒有這樣的業務，夏龍說，他也是托國外的親戚買的。
他們向島嶼中心降了下去。那是在山丘中一處谷地，確實有一個氣勢宏偉的岩石建築群，但卻早已經傾頹，斷壁殘垣，大概不知在幾千幾萬年前就已經被廢棄了。現在只有一些巨柱還挺立著，但已經看不出建築的具體式樣，石頭上有些古怪的花紋，長滿了寄生的紫色植物。
夏麗臉上有些不忍，這個善良的女孩對這些蟲豸都充滿了愛心。她嘆了口氣，不想看下去，轉身望向七百光年外的太陽。我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經過基因改造后，我們視力已經足以看到那遙遠的母親太陽，雖然還看不到地球，但它反射的微光或許也包含在這一星半點的星光之中。我突然想起我看到的正好是七百多年前來自故鄉的陽光，那時候大勇和安琪剛剛離開虛擬世界，甜蜜而又羞澀地看著對方，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然後相依相偎，在深邃的星空中尋找著這顆行星……
「和我在一起，安琪。」他大著膽子拉起她的手，「你不是想去一個新的地方么？不要去什麼G市，來這顆行星上吧。這是你的行星，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我們每天都可以來到這裏，忘卻一切煩惱，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感受浩瀚宇宙的奧秘。」
「搞笑！」大勇撇了撇嘴，把平板電腦還給老二，「要買你自己買，我才不花那冤枉錢，一百塊，還不如去西門外吃頓烤肉呢……」
「大勇……我……」
三
這些徒勞的生物，他們全然不知，自己和整顆行星的命運已經走到了盡頭……
「怎麼樣？」老二說，「星海計劃，買顆星星送給安琪，這夠浪漫吧？不比送花強一萬倍？」
我點了點頭：
五
「這個……瞎寫的……沒什麼意思，」大勇卻迴避了問題，「對了，你看那邊。星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