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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西

一路向西

作者:游者
周天揚沮喪地摘下腦極,卻發現自己的隔間正被敲得山響,站在面前的是滿面怒容的黃經理。周天揚注意到老黃今天雙眼通紅,看來也是剛剛熬過一個不眠之夜——年關近了,地主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打撲克,或者下棋。」
經理不愧是經理。黃經理耐心地聽周天揚咆哮,等他發泄夠了,貼心地推過去一杯水,又遞過去一張薄薄的紙頁。
「燒壞大腦?那需要足夠多的數據,恐怕它不想佔用這麼多的資源吧。如果在『數字地球』中的某個地方突然發生大量的數據堵塞,那麼無處不在的監控程序肯定會發現這一點,它就把自己暴露了。你是搞這個的,肯定清楚木馬程序的最大危害就在於它的隱蔽性,一旦暴露在陽光之下,總會有辦法對付的。」周天揚說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再說了,想要燒壞我的腦子可不容易,因為我這腦子就是為了處理數據而生的。」
周天揚略一思索,問:「你剛才說到『數字地球2.0』,我從沒聽過這個說法,能不能給我們解釋一下這個2.0是什麼意思?」
「這個沒什麼。」姚雪輕鬆地說,「圓周率再冗雜,也不過是一個單純的長數列而已。比起圖形來說,只能算一維的。而世界上還有很多比二維圖形更複雜的東西。」
周天揚點了點頭,「『數字地球』十年之前就建成了,那時候我還是個啥都不懂的傻小子。現在,我早就習慣除了吃喝拉撒睡,所有的事都不在現實世界做。想想我這樣的人世界上肯定很多。」
「別聊了別聊了,都給我上工去!」黃經理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門口,一聲低吼,眾人紛紛作鳥獸散。周天揚看著他凶神惡煞的樣子,不由得聯想到了傳說中的周扒皮……不對不對,我姓周,他不姓周,該叫他「扒周皮」才對。
「所謂的私人金庫?我記得上次你也跟我提過這個吧,無稽之談。你大老遠跑來找我,就為了跟我聊這事?」周天揚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離開了。
這是多麼奇異的景象!
曾幾何時,互聯網被稱為信息的革命,大大推進了世界的發展,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可誰都沒想到,人類最引以為傲的「數字地球」項目,卻為硅基文明遏制人類提供了最好的土壤。
「爸爸,爸爸,你說過,雪兒如果能把圓周率背到一萬位,就獎勵我一副新棋。我已經都背到啦,爸爸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哼。」姚雪冷笑一聲,「事到臨頭了你還想詭辯什麼?我有確鑿的資料,能夠證明你就是自然派的幾個主要負責人之一。就算你不是直接的殺人兇手,也絕對跟那些失蹤案脫不了干係!」
「另一種人在現實中算是有權有勢的,也並不排斥生活的數字化。但他們不滿足於『數字地球』提供的模擬現實,而要求在數字化的世界里擁有更多的特權。說實話,我對這種人非常反感,可有部分人偏偏對新項目掌控著生殺大權。他們對真正有創新意義的3.0計劃毫無興趣,而是希望我們為他們創造一個比現實世界更加奢靡享受的世界,我把它稱為『數字地球2.5』版本的世界。」
「數據量很大,也許真的會燒掉你的腦子。」
女兒這才用力地點了點頭。
姚雪若有所思地說:「可我們畢竟還在數字世界里。如果是這樣,它為什麼不幹脆點,燒壞我們的腦子算了?」
林峰拍了拍周天揚的背,說:「好啦。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不如坐到一張桌子來,好好敘敘。」
「你想……打電話?」姚雪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這個比喻。
兩個人都笑了。周天揚久久地凝望著這個開朗而堅強的女孩,終於下定了決心,「我這副腦子就交給你了。」
「真的嗎?」小女孩興奮極了。她想象著行走在「鵲橋」之上飛天的情景:大地上的一切都變得好小好小,城市的街區變成一塊一塊的,越來越遠,連成一片模模糊糊的色斑。也許,還可以看得到長城?不會的不會的,電梯升到一定高度,就跑到雲層里去了,那時候,一切都會變得白茫茫、霧蒙蒙的,什麼都看不清啦……
「你以為自己弄懂了一切,可惜你錯了,你什麼都不懂。」林峰止住笑,平靜地說,「你們的敵人不是自然派,也不是我,誰也不是。你找錯了對手,姚雪。」
「奇怪,現在是正午啊。」年輕的媽媽也留意到了霧,這霧不知道是從哪裡飄來的,越來越濃,把遠近的一切都籠罩得影影綽綽的。

8、硅的領域

「你們知道最讓人吃驚的是什麼嗎?你們碳基生命竟然能夠挺得過冰川期!要知道,那種水平的災難足夠把任何一個硅基世界徹底抹平了!」
周天揚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姚雪,轉身問林峰:「這對父女是不是有什麼精神問題,你作為專業人士能不能給我一個答案?」
「想好了。」周天揚望向窗外,那裡是無盡的星空,「一個新的世界。」
「你把我們丟在這裏就走?」周天揚故作輕鬆地說,「不知道你用這辦法埋葬了多少天才的腦子,但我不信沒有人反抗過。」
林峰沉默了幾秒,「你們異常頑強的生命力對我們確實是個威脅,以致最近又有人提出要把你們徹底毀滅掉。不過,這跟我們最初的理念不符。就在這時,你們倒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可以控制你們的絕佳機會。」
姚雪對周天揚的話似乎毫不在意,也許她早就習慣了旁人異樣的目光。她說:「還是談談你們吧,說說看,為什麼會坐這列火車?」說完,她把手指抵在了嘴唇上,「先別說,讓我來猜一猜。」林峰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木然地點了點頭。
「哦?」姚雪狡黠地笑著,「兩個大男人出來散心?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周先生平常是不大出遠門的吧?」
那一天,伴隨著轟鳴聲和滾滾濃煙,一顆劃破天際的大流星帶著烈焰和高溫,燃燒著穿越了大氣層。它不曾在急速的摩擦中把自己焚燒殆盡,而是最終抵達了地面。沒有人目睹這一切,但無處不在的大型計算機和自動光學系統沒有放過這個天外來客,它成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人們的談資。有人認為流星會帶來好運,還有人的看法恰恰相反,末世論者則危言聳聽地宣稱世界末日到了。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姚德閔會心地笑了。為了這麼聰明的女兒,還有什麼自己不敢面對?他披上外套,戴好帽子,迎著風走進了茫茫的夜色里。
林峰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我覺得你們那老黃說得倒是對的,你是該找個地方好好散散心了。」
「什麼意思?」
「你是說,它只是個程序,而不是真正的硅星人?」姚雪也開始認真思索起來。
姚雪深深地咬下了嘴唇。
「多多益善嘛。天揚你聽我說……」
「什麼?」
那是一雙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的眼睛。深深的瞳無比清澈,透出毫無遮掩的沉靜目光,讓人心靜。她似乎可以洞察世間的一切。周天揚痴痴地望著,努力回憶著事情的來龍去脈。慢慢的,他終於記起了自己是怎麼坐到這裏的。昨天,林峰帶著他來到了滬藏線——這條世界上縱高跨度最大的高鐵線。它橫貫中國大陸,蜿蜒千里,被世人稱為「建在世界屋脊上的奇迹」。它曾經在過去二十多年裡留下了許多輝煌的記憶,現今早已變成了一條旅遊線路。
那個夜晚是冰涼的。似乎從沒有過那麼刺骨的風,就那樣一個勁兒地吹啊吹,吹在幼小的姚雪心裏。
「那裡到底有什麼?」周天揚終於忍不住發問。
姚雪並不理會他的調侃,有氣無力地說:「這次我們算是飛蛾撲火了。」
「會是什麼東西呢……」林峰說著,好像是自言自語。
一直沉默的姚雪突然開口了:「於是,你殺死了他們。」
林峰瞪大了眼睛,周天揚則聳聳肩。
「沒想到,有人竟然恐嚇你的父親,讓他不要再繼續進行『數字地球』的計劃。」周天揚問道,「到底是什麼人?」
「你們……你們已經控制了全世界?」姚雪的聲音有些發抖,「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要找個恰當的時機把幾個人接入虛擬現實並不難。至於是什麼時候的事,也不難猜,因為我記不清是怎麼上車的了……奇怪嗎?不,也許你並不會覺得奇怪。因為你的記憶告訴你,你剛才睡著了,而清醒過來時就坐在火車上。人的認知是依靠參照物的。比如說,人一覺醒來,意識總是最模糊的時候,你會根據周圍的環境慢慢地產生認知,確定自己是在哪裡。你的思維總能接受這個。除非,」她頓了頓,「這個人是超憶者。」
聽到這話,周天揚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問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那麼小的時候記憶力就那麼好?我這個人,自詡記憶力也不差,可從沒打算挑戰圓周率的記憶紀錄。聽說人類記憶圓周率的世界紀錄不過五六萬位而已,你不會也已經達到這個境界了吧?」
人們又恢復了看電視新聞的習慣,但是電視新聞也不能為他們找出答案。他們只能看到這樣的新聞——

終章

「原來你看過那篇文章。」周天揚有些尷尬地說。
「但我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呢?如果你說的都是對的,那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大腦此時此刻在哪兒?」周天揚問姚雪。
高溫和高壓創造了最好的進化土壤,以地球的時間計算,在不到一億年的時間里,我們從最簡單的硅基單元進化出了高等的生命形式,繼而創造了無與倫比的文明。但是不久之後,大分裂時代開始了。廣泛的戰爭在母星的每一寸土地上進行著,甚至波及了周圍幾顆剛剛開發的行星。因為硅基生命適合生存的溫度較高,所以即使在那恆星密布的星雲中,適合我們生存的行星也是寥寥可數。越是這樣,行星對我們才越加可貴。戰爭持續了上百年的時間,直到最後,我們這一派的勢力贏得了戰爭,代價卻是極其慘烈的。
林峰緩緩回過頭,「也許有過,但憑你們是絕不可能離開這裏的。我說過了,這是硅的領域,你們差得還遠。」頓了頓,他繼續說,「我知道中國古代有這麼個神話故事,一隻自命不凡的猴子,看似神通廣大,卻怎麼也跳不出佛陀的手掌心。」

2、不精確的世界

「你的故事很精彩。」林峰說,「接下來不妨聽聽另一個故事。」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說,你們找錯了對手。從拿破崙到成吉思汗,誰能征服得了全世界?從洛克菲勒到比爾·蓋茨,誰又能控制得了整個世界?世界太大了。沒有任何人、或者組織能夠控制世界。人類啊,你們甚至把觸手伸向了宇宙!你們真的了解這世界嗎?你們如此渺小,卻有如此貪婪的野心。」
「可以試試,也許能行!」姚雪環視著四周,看到了座位上方的數據接入線,一把扯在手裡,「你說得對,越是精確的結構就越脆弱。沒想到啊,你的想法竟然比我還要激進!」
姚雪突然笑了,「不談他了,還是說說你們吧。你們這趟出來,是想去哪兒?」
「未必……你看,它不殺掉我們,恐怕是因為它沒法殺。它口口聲聲說我們是蟲子,其實它根本不了解什麼是人類。也許它對付『數字地球』很有辦法,可是對付我們,手段卻不多。」
「你是說……」
在某個廢棄的車站上,發現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遺體,死因不明。經調查發現,他們的大腦都曾短暫接入了車站網,但不知什麼原因,網路過載造成了短路,陳舊的交換設備完全被燒毀。事情也許就發生在「數字地球」崩潰前後,但是沒有人知道,只有兩個人聯線的交換機為什麼會燒毀,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到這樣一個廢棄的車站是來尋找什麼。
「天哪!」姚雪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就相當於我們同時擁有了內存和CPU。我們可以在這裏再製造一個新的進程!這樣一來,原來已有的秩序就會被打破,甚至崩潰!」
「一座金礦。」九_九_藏_書
周天揚是個自負的人,小學的時候,有次考試的一道題全班只有他一個人做錯了。這對當時的他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他羞愧不已,於是辭去了班長和數學課代表,而且從那之後直到大學畢業回國,他都再也沒有擔任過任何學生職務。多少年過去了,當年的同學早就把這事兒忘得一乾二淨,可他卻一直把這當成自己童年的一個污點。
在控制了絕大多數的行星之後,殘餘的敵人龜縮在母星上殊死頑抗。我們的最後一批勇士,自殺式地激活了催化劑武器,使得母星表面最外層的氣體層疾速膨脹,大大削弱了陽光的熱度,最終發生了冷凝。就這樣,我們凍結了自己的母星,在其表面造出了一個液態水的海洋,所有頑守在母星上的硅基生命,就在這海洋中凝結成了固體。一個曾經無比輝煌的世界,從此變成了永恆的死地。
周天揚立刻揮手打斷了他,「知道你想說什麼。我都給你說了多少次了,精算師不是萬能的,更不是什麼神仙救世主,我不可能做出一個足夠完美的數學模型,來幫你推演出大樂透獎彩票的獲獎數字。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要真能行的話,我自己早就發財了。」
「宇宙是冰冷的。」
林峰的臉霎時變得慘白。
「我想起了一個古老的故事,關於國際象棋的。傳說古代的一位君王,對這個遊戲愛不釋手,於是召見象棋的發明者,說要重賞他。那是個數米粒的故事。」周天揚說道,「……國王說,不論他提出什麼樣的要求都將滿足他。結果,智者請求國王在棋盤的A1格放上一顆米粒,然後……」見姚雪有些疑惑,他又問,「怎麼了?哦……不是米粒?」沒等姚雪反駁,周天揚就接著說,「就說麥粒吧!他要求在A2格放兩顆麥粒,A3放4顆,A4放8顆,以此類推,每一格都是前一格的兩倍,直到放滿64格。也就是說,到了H8格,要放263顆——這些麥粒全世界幾百年也種不出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小周,你自己看看這個月的業績報告。北美那邊的情況真是慘不忍睹!」
「沒勁兒透了。」乖巧的女兒撅起了小嘴,「所有對手都是一個樣子,全是按套路來,不是義大利開局就是古印度防禦,要不就是西西裡布局,就連決賽對手也是一樣,一點創造性都沒有,我都下得快睡著了!」
如果真有這樣的地方,那麼模型就不再足夠精確,災難預測的結果也不再可靠。換個角度想,有什麼東西在全球數字化的時代還能遁形,還非要做到不為人知不可?最讓人想不通的就是,還有什麼才能避得開鋪天蓋地的衛星呢?

4、數字地球

「我知道你們私下都叫我『黃世仁』。可我有什麼辦法?」黃經理一臉愁苦地說。
「這種技術並不新鮮。你也知道,現在『數字地球2.0』里的一切,早就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
「所以說,『數字地球』徹底改變了所有人的生活方式。」林峰說,「姚先生確實很了不起。只是誰都沒想到,那個時候他會突然遭遇意外。」
「也許上帝沒錯,是別的什麼東西錯了呢?」黃經理的話意味深長。
姚雪點點頭,平靜地說:「就在父親去世后不久,我在大腦中植入了第一塊晶元。」
周天揚在陣陣顫動中醒來。窗外是明媚的光,明亮,鮮活,讓人禁不住想流淚。他想,自己多久沒有感受到這麼溫暖的陽光了?列車已經行駛了很久。窗外的一切都是那麼清晰,純凈的天空,低低的白雲,一棵棵一閃即逝的樹影。都市的喧囂,塵世的煩惱,昨日的一切,在這一刻都恍若隔世。
周天揚微微笑了笑,「如果我的腦子燒掉了,能換回人類的驚覺,那我這顆只會算術的腦子也算是值得了。」
「除了圍棋,別的多少都會一點兒。圍棋實在太費腦子了。」
「也許正是因為土壤不一樣,開出的花朵也會不一樣吧。正如我們母星所在的星系孕育了我們,這裏則孕育了你們。雖然我們發現碳基生命存在時,它們的文明大多還處在嬰兒期,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它會對我們產生多麼大的威脅。在未來的某一天,如果硅基生命和碳基生命在宇宙的生存淘汰賽中狹路相逢,那麼碳基生命無疑會擁有比我們硅基生命更大的優勢,因為……」
姚德閔入神地望著面前的牆壁,一動不動。過了好半天才發覺女兒是跟自己說話,他抬起頭,發現女兒已經噙滿了眼淚,連忙伸手撫摸著女兒的頭,說:「沒有沒有,小雪背得很準確,很好。是爸爸走神了。」
「我們現在還在『數字地球』的內部!」他大聲地說著,姚雪趕緊點了點頭。
「不僅如此,我們還必須時刻保持一種對未來事件的天然敏感,就好像蜘蛛對細微震動的觸覺一樣。有時候,最輕微的改變都會影響整個系統。」
如果不是林峰,我大概十年也不會出一趟遠門。這小子自從上車就沒跟自己說過幾句話,弄得神神秘秘的……周天揚這樣想著。「你看到我的同伴了嗎?」他問。
「正是這樣。」林峰說,「我在家中開了間心理診室,但所有的客人都是從數字空間來訪的。他們每天根據預約的次序登門拜訪,卻從沒有人直接來敲我家的門。人類徹底進入了硅的領域。」
「你們要去一個從沒人了解的地方。」
「你是第一個這麼問的。」美女笑著整了整米黃色的裙擺,「我叫姚雪。」
「還不夠!光有這些還不行,至少還需要有效的演算法。」周天揚幾乎是跳了起來,「告訴我,姚雪!你能做到,是嗎?」
「比那還糟。」周天揚也有點泄氣,「已經是案板上的魚肉了。」
伏案工作的姚德閔一抬眼就看到了女兒高高舉起的獎狀,胸中的陰雲頓時一掃而光,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周天揚還在猶豫,姚雪已經毫不客氣地坐下了,她咄咄逼人地問:「談點什麼?」
「最近兩年天災人禍這麼多,所有的保險公司都快被逼瘋了。要找替死鬼,他們當然第一個找像你這樣的人。你知不知道上頭管你們這類人叫什麼?」
隧道就是一切的開端。
人們只看到,他們緊緊依偎在一起,臉上帶著微笑,彷彿在等待一趟久久沒有到來的列車。
緊接著,列車駛進了一條長長的隧道。隧道里小小的壁燈快速地向後退去,在車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平行的亮線。周天揚還沒有看清自己的倒影,列車就再次投入到光明的懷抱中。隨著第一縷陽光射進空空蕩蕩的車廂,他看到了她。
林峰大為驚訝,「怎麼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周天揚莫名其妙地看著兩人。林峰轉過身說:「天揚,你還不知道吧?這位姚雪小姐的父親,就是『數字地球』的創始人姚德閔先生!姚雪,這位是我的好朋友周天揚,他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
「這不難理解吧!」周天揚說,「當屁股上著了火,就算是肥胖的家畜也比平時跑得更快些。你們在地球生物的進化之路上點了一把又一把的火,這隻能逼著碳基生命用不合常理的速度向前發展。可是,既然你把我們說成那麼渺小的東西,值得為我們這麼頭痛嗎?」
「那我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車上的旅客確實寥寥無幾。走道另一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回頭看了看他們,隨後點燃一根煙。她對面的是一個留絡腮胡的中年男子,此刻正朝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一晃三年已逝,人們逐漸淡忘了隕石曾經真的撞到了地球。
「世界之上的世界?」
「在姚先生出生之前的年代,所謂的互聯網其實就是一個個閉門造車的小圈子,『偷渡』和『越獄』都是違法行為。沒有你父親,恐怕『數字地球』到今天還是痴人說夢。」周天揚直到現在也不敢相信,坐在面前的就是姚德閔先生的親生女兒,「他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現在,全世界的人,無一不在『數字地球』工作和交際,人們在『數字地球』中的存在感甚至比現實還要強。」
但是,如果是一個足夠複雜的進程呢?
周天揚也十分吃驚,「數字地球3.0」項目居然開工幾年了,卻從沒聽到一點兒風聲,更別提它的創建人竟然是個二十幾歲的小丫頭!
「什麼東西?」周天揚喝著水,扯開了脖子上的領帶。
「好像是有這種傳言,不過我一直不信。一個人的記憶力再好,也不可能記住他所見過的所有的事。比如,誰還能記得去年的今天早飯吃的是什麼?」
「還可以回憶過去的時光。」周天揚接著說,「我們也只能做這個了,再講講你的過去吧。你的回憶……」他突然呆在了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擊中了他。
「其實我很好奇,你那套理論到底能算出什麼?你真能算出一個人的生死嗎?」姚雪眨著眼睛問,「又或者,你覺得全人類的生死都在你的模型之中?」
周天揚點點頭,「我聽說了,NASA的『極光IV』載人航天器出事了。在此之前的近百次飛行任務它都沒出一丁點兒差錯,還號稱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安全的航天工具呢。」
林峰這回不笑了,「玩笑你都這麼認真,難怪人人都說你的腦子跟別人長得不一樣。你不會真的認為自己跟蜘蛛是一樣的吧?」
那一年是2048年。
姚雪重重點了點頭,「林峰,我已經找你很久了。」
「數字地球」並沒有受到完全的破壞,但災難帶給人們的精神創傷卻是需要時間才能愈合的。聯合政府發表講話稱,將重新審視互聯網和「數字地球」的安全性,並思考數字生活對人類的影響。重建期里,人類回到了沒有網路的世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反思,過去幾十年的過度發展到底是不是正確的。災難的起因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因為主控系統出現故障,有人說是洋流變電站事故,甚至有人說是因為外星人入侵,但是沒有一個人能給出有信服力的答案。
他的形象慢慢上升飄浮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二人,「你們製造出了計算機,及時地邁進了所謂的信息時代,還建設了規模龐大的網路,把信息彙集在以硅為基礎的構件上,急匆匆地搭建起漏洞百出的數字世界……這一切讓我們對付起你們來變得容易很多。於是,我們的領導者提出了一種比較溫和的新方式來遏制你們這些凍不死的小東西。」
周天揚突然哈哈大笑,「它怕暴露自己,所以不敢調用大量的數據進行建模和運算,只好弄個粗製濫造的場景來糊弄人。這就像是一個不大的木馬程序,遊盪在主程序的蓋頭底下,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卻見不得天日。」
「胡扯!全是胡扯!」林峰突然叫了起來,「姚雪,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你!就算我是個自然派,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什麼人!天揚,這娘們兒是瘋了,她全家都是瘋子,別相信她!」
周天揚長舒一口氣,說:「我還以為是什麼新鮮玩意兒,原來就是一個大尺碼的穿越程序!」
「是啊……」周天揚琢磨著該怎麼把談話繼續下去。後來他乾脆問:「你平常都怎麼打發時間?」
「是啊。」自稱姚雪的姑娘輕輕笑著,「一有機會就到處跑。我喜歡跟大自然近距離接觸的那種感覺。現在的人整天把自己悶在格子間和睡眠袋裡,很少有機會出來了。」
「你的回憶,你的回憶……」周天揚囈語著,使勁來回搓著雙手,仔細思考,然後用力拍打自己的太陽穴。這把姚雪嚇呆了。
周圍的遊客也發現了異樣,紛紛停下腳步。不遠處,龐大的胡夫金字塔頂端已經完全被濃霧遮蓋住了,留在人們面前的只是一段略帶斜坡的石壁read•99csw•com。葉凱捷琳娜宮潔白的外牆被大霧染成灰撲撲的顏色,甚至連純金的窗飾也變得暗淡無光。更遠的地方,人們驚恐地發現,原本傲然屹立的紐約世貿大廈雙子樓被濃霧攔腰截斷,只留下籠罩在濃霧中的下半截,彷彿又回到了五十多年前驚世災難發生的那一天。
「有很多人只是抱怨罷了,並沒勇氣真的到外面來看一看。」她微微蹙眉道。
「知道知道,你都給我講過多少遍了。現代風險精算的基礎,就是在最大範圍內考慮各種可能發生的風險因素,並給出最恰當的數學模型。從你回國的那天起,一有空你就給我講你那個寶貝模型,我看你是有強迫征了吧?」
一想到「數字地球」,他又興奮了起來。自己辛苦奔波這麼多年,終於就要出成果了。現在的心情,就像在期待自己即將呱呱墜地的孩子。這多麼令人振奮!老姚想到了前幾天見過的那些年輕人,他們不也一樣對新時代充滿了期待嗎?
林峰一言不發,好像個局外人。他默默地坐著,神情倒有一絲落寞。
「隨你怎麼稱呼。其實我們私下裡都管那兒叫250的世界。」
「我們就要爛死在這永不停息的列車上了。什麼都做不了。」
姚雪則一直盯著周天揚看,說:「看來周先生真的是很久沒出過遠門了。」
周天揚點點頭,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跟著老黃來到他的辦公室。所謂的經理辦公室,不過是一個比普通員工座更大一點的隔間而已。周天揚在資料庫中見過一百年前的經理辦公室。相比之下,現代的經理室反倒顯得相當寒酸。
林峰停下了腳步。
「國際象棋怎麼樣?」周天揚問,「從現在到拉薩,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要打發呢。」
小女孩吃驚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那一大簇漂亮的氫氣球,此刻已經變成了花花綠綠的馬賽克。她拉拽著媽媽的衣角大聲呼喚著,媽媽卻根本沒聽到女兒的哭喊,她眼睜睜地看著高聳的自由女神像正在一點點融化,終於,她手中象徵著光明的火炬掉落在地上。
人們獃獃地望著這可怕的一幕幕,好像正經歷著世界的末日。
「蜘蛛俠。」林峰自己都沒忍住笑,「因為在他們看來,蜘蛛都是結上一次網,就一直守在那裡等著獵物上門。就跟你們一樣,做好一個模型,就坐等上頭一直拿高薪喂你。」
周天揚沉默了。飛速發展著的世界,其速度早已超出了人們的常識。看似人人平等、處處精確的數字世界原來早就被自然派和特權階層打破了平衡。不知道這個工程中還隱藏著多少秘密……
林峰目送機器人從自己身邊離開,對姚雪和周天揚說道:「你的結論下得還早。既然這樣,我們不如坐下來好好聊聊。反正我也跑不了,在這趟車上,咱們還有的是時間。」說罷,他對著姚雪和周天揚背後的座位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火車的隆隆聲越來越大,直到最後化做一陣陣尖嘯。在撕心裂肺的氣流聲中,傳來林峰的聲音——「可悲的人類啊,你們就像螞蟻一樣渺小!」
「滴滴滴」,一條即時加密訊息傳到了面前的終端,打斷了他的思緒。老姚低頭一看,臉色刷一下變了。又是這個!
「因為就算再怎麼加以訓練,人腦的極限就在那裡。」周天揚說,「人腦的記憶跟計算機不一樣,不可能做到記憶的信息總是完整的,這是個效率問題。計算機一遍就能記住的東西,人腦要好幾遍,而且每條信息的長度還十分有限。其實就算是計算機,每次轉存時數據也都有細微的損失,只是難以察覺罷了。而且,這裏面還有個容量的問題,對吧?人腦沒那麼大的存儲量。」
「你瘋了?」周天揚脫口而出,片刻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周天揚和姚雪面面相覷。
「是一個程序,但絕不是簡單的程序。」周天揚說,「它也說過,地球對它們來說太偏遠,硅星人無法在這裏登陸,所以它們就發了一段程序過來,只要遏制了『數字地球』,並暗殺掉那些可能威脅到他們的天才大腦,人類就無法取得進一步的科技突破,也就永遠無法威脅到它們在宇宙中的地位了。我現在終於知道那些海嘯、那些地震還有那些空難都是怎麼回事了——都是因為它!」
「數據溢出了。你是說……」姚雪思考著。
「不知道你們聽沒聽過,傳說有這麼一種人,他們擁有超級記憶,能夠把見過、聽過的一切絲毫不差地記在腦子裡,甚至若干年前的事情也能記得清清楚楚。」
霧?等小女孩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周圍不知什麼時候真的起了霧。
「林先生,不必這麼不開心吧!」姚雪譏諷地說,「畢竟你成功地把我們帶上車來了。接下來我們去哪裡呢?自然派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哼。」周天揚不屑地說,「你堂堂心理專家,掙的銀子還不夠你那小女友花的?」
五月的風,溫暖和煦。
女兒察覺到了異樣,有些遲疑地問道:「爸爸還會回來的,是吧?」說完她就使勁搖頭,「真傻!爸爸當然還會回來的。我還沒有背完圓周率呢,等爸爸回來了還得聽我接著背呢。」
「就聊到這裏吧。」對面那個林峰的形象似乎準備轉身離去,「我不會殺死你們,但你們的意識將永遠迷失於虛擬的渦流之中。」
「如果這些瓶頸都可以用技術手段打破呢?」
他打開自己的包,找出一瓶維生素片,倒出幾粒,一仰脖灌到喉嚨里。這讓周天揚舒服了很多。
「我都知道。」姚雪終於忍不住笑了,說,「你是獲得北美精算協會認證的最年輕的華人,因為大量開創性的工作和獨特的演算法,也被譽為現今最有天賦的一位精算師。我還記得《人物》周刊的封面上是這麼寫的,『周——現代的諾查丹瑪斯,還是高科技算命的騙子』。」
「大概去茶水間了吧。」姚雪說,「這是一段挺漫長的旅程。」
「有的。」女孩的媽媽微笑著說,「到下一座島,咱們就能看到世界上最高、也是最長的橋了。那是一條能夠連接大地和近地軌道空間站的太空電梯——『中國鵲橋』。傳說,連神話中的牛郎織女,都要通過這『鵲橋』在天上相會呢。」
「這事我知道,死了不少人。據說是新一代的筑波堤設計參數本身就有缺陷,卻不知為什麼,直到出事,缺陷都沒人發現。」
周天揚認真起來。可是跟著幾局下來,局面上的形勢仍然是一邊倒。似乎在那小小的棋盤上,周天揚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排列組合,而姚雪的棋子則每每都能走出一條最佳路線,輕盈地直達對方的大本營。周天揚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強的對手,自己熟稔的那些套路和殺招,在對方面前全都不堪一擊。
「這……」周天揚這才明白過來經理為什麼找自己,「您在開玩笑吧?」
外面的景色剎那間改變了,周天揚通過扭曲的車窗殘骸向外望去,看到的,是無盡的星空。
「關鍵是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周天揚望著窗外說,「我連現在是哪兒都不知道。那傢伙——或者說那東西——是怎麼做到的?」
姚雪冷笑了一下,「不錯,我確實是個不起眼的小孩。每天拜訪父親的客人那麼多,我不可能記得你,你是這麼想的吧?可惜……」
「有相似之處罷了。」周天揚把杯中的茶一飲而盡,「但是,精算師絕不是蜘蛛。」
女兒的話讓他陷入了沉思。在高度信息化的社會裡,新的一代與他們的父輩相比,開始更早更深入地了解這個世界。他們聰明,有天賦,而且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闖進社會舞台。看看馬上就要來臨的「數字地球2.0」時代,那是一個更加廣闊的舞台,那個舞台當然是給像小雪一樣的新一代準備的。他們一定更適應新的世界。
周天揚臉漲得通紅,直勾勾地看著那張輕薄的紙,有那麼幾秒鐘,他簡直想轉身摔門而去。但是,內心強烈的自尊戰勝了衝動。他不能就這麼走,這會讓他周天揚的名字從此在這個行業里變成一個笑柄,一個失敗者的代名詞。
「媽媽,媽媽,世界上還有比這更高的橋嗎?」
林峰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一直笑了好久才停下,甚至都笑出了眼淚。
「你不知道我們有多吃驚。」林峰說,他的表情像是正在仰望看不到的上帝,「碳基生命竟然可以在如此低溫的環境下生長。熱力學的絕對零度——一切的熵增都將停止的溫度——在距離死亡線僅僅一步之遙的溫度線上,竟然也能孕育出如此複雜的生命。你們無法想象我們當時受到了多大的震撼!」
「為了遏制碳基生命的發展,我們首先摧毀了太陽系的一顆行星。不僅僅是針對那些爬行類,行星殘骸形成的天然屏障,無疑會使任何一位繼任者的擴張速度下降很多。更重要的是,那時候我們已經在那裡發現了低等的碳基生命。」
「還有東南亞,瞧瞧這些島,有文字記載的五百多年都沒有碰見過颱風,這次卻被掀了個底朝天。歐洲也不太平,空難、地震一個接著一個。真是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全都翹辮子了!」
「爸爸,你怎麼啦?是不是雪兒哪裡背得不好?」
這是什麼意思?周天揚飛快地思考著,眼看那人就要離開,脫口而出:「等等!」
「可能上帝出錯了吧。他老人家累了,打了個哈欠什麼的。」周天揚嬉皮笑臉地說。
「天揚,我有事找你,到我辦公室來。」
現在,他遇到了人生的一個更大的污點。他一定要把它抹去。
「開始吧!」
「原來如此!」周天揚說,「沒錯。我也記得一進站,就跟林峰一起到諮詢台鏈入了車站的終端,那之後……他就不見了蹤影,而我在列車上遇見了你!」
「我說過,在技術上,我父親是個激進派。不過,他還沒有激進到要在自己親生女兒的腦袋上開刀。是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姚雪說,「其實父親對這個一直很猶豫。直到他離開了我,倒讓我把什麼都徹底放開了。」
「你應該知道蝴蝶效應吧。在現在的世界,它不需要改變很多,有時候只要稍稍改變一點條件就足夠了。比如,防洪材料的等級、海洋雷達的數據、航天合金的配方……越是精確的結構,其實就越脆弱。只要一點點改變,結果就是災難性的。不過它的目的倒很明確,也確確實實做到了,那就是禁錮住地球文明前進的腳步。它說得對,這是硅的領域。」
「你這麼確定?」林峰笑著小聲報出了一個地理坐標,「天才的全知者,你告訴我那裡都有什麼吧。」
「我們一共發現了二十七個碳基生命的世界。」林峰平靜地說。不,他的嘴並沒有動,聲音似乎是直接從車廂外飄了進來,「有些已經頗具規模了,但是很遺憾,碳基生命擁有極強的斗性,似乎比我們還要嗜血。」
「談正事吧。」周天揚說,「你這次來找我是要幹什麼?」
「怎麼會……」姚雪笑了,「你要是覺得不習慣,咱還是用聯網線吧。」說著,她從旅客座位上方拉出供人臨時聯網打牌用的接入線,周天揚也這麼做了。
周天揚問:「你常出來旅遊嗎?現實的,不是數字地球中的那一種。」
「奇怪。」姚雪說,「果真這樣,那這個銜接做得也太爛了點兒。就算是二流的工程師,也能做出一個更自然的過渡點,不至於令我們生疑。」
「那你父親生前收到的最後一條訊息是什麼內容?」林峰問。
「咣當」一聲,車廂一端的門被打開了,周天揚和姚雪一齊朝那個方向望去。一個搖搖晃晃的熟悉身影出現在了視野中。「查票。查票。請出示您手中的車票。」圓滾滾的半舊機器人開始負責地向車上的旅客索要車票read.99csw.com。周天揚注意到了它的右手,有些地方漆皮已經被磨開了。
與傳統的經營類遊戲類似,玩家在《真實世界》內也要建立自己的城市及文明,不同的是,這個遊戲並沒有實體,而只有一個個模擬物的坐標和參數——一切都是用純粹的數字來表示的。比如系統會告訴你,在坐標(225,-74)的位置上有一座樓,當你走到那個坐標時,卻只能看到一個畫在地上的方塊,裏面寫著115×40.25×30.5的字樣,表示該建築物的長、寬、高。你可以選擇拆除它或改建它,這時候,系統會給出一個具體的倒計時,表明工作將在這個時間內完成。一旦工程完成,它又會顯示出另一個倒計時,表示它的損耗期。只不過不管你對它做了什麼,這個方框看起來仍然只是一個方框而已,區別僅在於多顯示了幾個屬性。遊戲越往後發展,需要處理的數據量就越大,最後簡直令人無法招架。由於這個系統的建造物設計得如此「坑爹」,所以幾乎無人問津。但在周天揚看來,這卻是個天才的設計。因為程序沒有用更多的資源去進行三維建模,這就保障了數據流的傳遞有了充足的迅捷性。周天揚對阿拉伯數字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敏銳和才能,這讓他在這由數字組成的洪流中顯得遊刃有餘。雖然迎面呼嘯而來的是一個個數據包,但在周天揚看來,眼前這些密密麻麻的方框跟一個真正的城市沒有任何區別。
「哦!幸會幸會,爸爸跟我說起過你。」
它將通往遠方。
「其實很好笑。『數字地球』運行以來,原有的人群漸漸分化出了兩種新人類:一種退化成了自然派,一種則進化成了特權階層。簡單點說,自然派認為『數字地球』所提供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或者因為他們本身不能適應完全數字化的生活,所以極力主張遠離『數字地球』,甚至連1.0層面的互聯網也不願意待,而是去過完全原始的、沒有網路的生活,他們排斥一切新機器和新技術,寧可到種植區里去種地也不會碰這些東西。」
「看啊!」姚雪的手指著窗外。周天揚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立刻怔住了——列車正在虛空中行駛!車下並沒有鐵軌,而是兩條閃著光的平行線,列車就在這兩條無盡的線上疾馳著,不發出一點聲音。窗外什麼都沒有,完全是一片漆黑,就好像是最深的夜,只有錯落分佈在遠近各處的模糊光點,它們或快或慢地移動著,提醒著車內的旅客:列車並沒有停滯。
林峰這人,從小腦子就很靈光,跟周天揚是光屁股長大的死黨。不過他幹什麼都沒長性,上學時因為受不了冷冰冰的數理化公式,覺得那東西會殺他的腦細胞,就跑去讀了個心理學,畢業了自己圈了塊地當心理醫生。這兩年名氣漸漸大了,據說還真接待過幾個重量級客戶。
姚雪瞪了他一眼,「沒你說的那麼簡單!項目的重點是對現今世界進行數字演繹,從而模擬出未來世界發展的可能性!這才是核心中的核心!」
「哈,你就屬於那種不斷重新翻修蛛網的蜘蛛?」
「這還沒什麼?」林峰說,「你還能記住更複雜的?」
姚雪笑了,「早就聽說你聰明,果真不是吹的。就在幾年前,我和我的同伴們已經開始全力打造『數字地球』的3.0版本。」
「胡扯!你不可能記得那麼清楚!你那時還是小孩!你……」林峰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怔住了。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是說……選一列火車?」周天揚望著窗外,一棵棵樹影在車窗里飛馳而去。得知自己身處虛擬世界之中,他內心一陣慌亂,可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過去的幾年裡,他和大多數人一樣,每天待在虛擬世界的時間比現實要多得多,這裏的一切反而讓他感到更加安心。
「怎麼,就這麼點小事兒就不開心了?需不需要我給你免費來次心理疏導啊?」此刻,坐在對桌的林峰喝著清茶,嘿嘿笑著說。
「為什麼?」
「警方什麼都沒查出來。那條訊息閱讀之後就自動刪除了,網路來源也是假地址,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姚雪嘆了口氣,「很奇怪是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跟你朝夕相處的有血有肉的人,一個好父親,就這麼一夜之間失蹤了。你們能理解嗎?直到現在我都不大能接受這個現實。」
「什麼意思?」周天揚問。
「不如試試吧。」姚雪低頭打開隨身的手包,掏出了一副小巧的國際象棋,「……怎麼,我很奇怪嗎?」她看到了周天揚驚訝的表情。
周圍的一切開始慢慢複原。像是泡在水裡的一個揉搓過的紙團,扭曲變形的車廂在空氣里如吸了水一般舒展開,又逐漸恢復到了最初的樣子,甚至過道對面的女人嘴裏的煙都還沒有抽完。咣當一聲,火車再次啟動了。
「你是……」
「基本正確吧。所謂的『災難預測』跟早期的天氣預報差不多,演算法固定的情況下,關鍵問題是數據量。只有數據足夠多,結果才能精確。」
自動門剛一打開,周天揚就看到了圍在一起嘁嘁喳喳的同事們。
「近朱者赤吧。」周天揚嘴裏這樣說著,再一次審視起面前的姚雪來,手裡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
「適者生存而已。」姚雪哼了一聲。
周天揚沉默了。
林峰說:「怎麼?莫非你也……」

10、溢出

「所謂的3.0版本,無非是在原來2.0的基礎上進一步升級,利用更加強大的計算機和演算法,模擬出超現實的世界。」
「是的。2.0版本是對現實世界的全面模擬,說到底是依賴大量的衛星和實時計算做到的。而3.0版本則是不同的世界。比如說幾千年前的一個朝代,或者高維度外星球的世界,甚至是完全架空了的魔法世界。」
周天揚終於想通了所有的事。
林峰笑了,似乎這才是周天揚此時此刻最正常的反應。
「冰川時代確實是大災難。」姚雪喃喃地說,「突然而至的冰川期,讓地球生物圈的所有物種幾乎毀滅殆盡,但是生命並沒有被消滅,反而更加欣欣向榮了。」
「一段程序,能做這麼多事——能引起海嘯、地震?」姚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們的生命很短,個體很小,進化和變異都很快。短短一兩百萬年的時間,你們就直接從只能使用石塊的動物進化成了能夠操縱硅基構件的種族,這是十分令人震驚的速度。」
正當周天揚疲於應付的時候,林峰迴來了。
「沒有人能拿得出那麼多麥粒。不,是根本都數不出來!」周天揚說,「我們現在其實還在『數字地球』中,只不過被孤立在了某個隱藏的線路上。車站以外的人看不到我們,但不代表我們跟他們的聯繫已經斷了。」
一道刺眼的光劃破了黑暗的夜空。
周天揚卻問道:「那我們為什麼還在?」
「無恥!」姚雪恨恨地說。
這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在剛剛落成的世界上最大的線上實景公園裡,陽光和煦,遊人如織。這座美麗的樂園是以迪拜世界島為模板打造的,但設計得更為華美和夢幻,在幾十座大大小小的島嶼上完美地實景再現了全世界聞名遐邇的人文景觀,是「數字地球」創建以來的一個裡程碑式的成果。每天都有無數人慕名而來,長久地陶醉在這近乎天堂的世界里不願離去。
「恕我直言,我沒有冒犯你和姚先生的意思。但總有些東西是『數字地球』無法模擬的。」周天揚說,「比如基礎種植業和最傳統的製造業。就算是播撒在同一塊田地的種子,也不可能都一樣有結果。這太複雜了。」
「什麼棋?」周天揚來了興緻,在姚雪對面一屁股坐了下來。
「哦?你在懷疑碳基生命的頑強嗎?」姚雪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天揚,這位是?」林峰張大了嘴,「咦?姚雪?你怎麼在這兒?」
「當然算!」老姚興緻勃勃地調出了一張表格,重新倒了杯茶水,一屁股坐下來,笑眯眯地看著女兒搖頭晃腦地背起3.1415926來。
周天揚撇了撇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姚雪向他伸出了手,「對不起,我沒有惡意。」
剛剛走出辦公樓的大門,周天揚的隨身終端就收到了一條通訊請求。他掏出來一看,是林峰打來的。他長舒了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也許是上帝在播撒星球的時候喝多了硅酒,那片不算廣闊的空間卻布滿了千萬顆恆星,我們的文明就誕生在那片永遠絢爛的星雲之中。沒有夜晚。所有的時間里,大氣都是沸騰的,在一年中最炎熱的日子里,星河照耀下的大地化得開鐵水。在這流淌著的二氧化硅海洋中,自由電子就像是一個個歡樂的精靈,在熔岩中游弋著,碰撞著。終於有一天,我們的祖先在這熾熱的世界里誕生了。
窗外,模模糊糊的星光時隱時現。這條路會是無限長的嗎?姚雪朝外望去,不想放棄希望。其實她心裏最清楚,這是它的世界,即使這條路不會通到宇宙的盡頭,它只要在足夠長的區域里把列車的路徑扭曲成封閉結構就夠了,列車將永遠都不會到站!想到這裏,她重重嘆了口氣。

5、超憶者

周天揚不解地看著他。
「這……」周天揚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道閃電擊中了。那些永遠算不對的模型,永遠躲不開的災害,永遠上不了天的飛船。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答案,都呼之欲出。
那是一個熾熱的宇宙。
「也就是說,現實世界與計算機模擬的世界差距越大,預測的結果就越不準嘍?天揚,你有沒有想過,」林峰說,「有些地方可能不會被數據化?我是說,世界這麼大,總有些會遺漏的地方。」
「如果所有人都失敗呢?」林峰意味深長地說,「天揚,你是聰明人。」
「蜘蛛並不是只結一次網。」周天揚冷冰冰地說,「大多數蜘蛛會經常對自己結的網進行修補,有些種類的蜘蛛甚至每天都要從頭開始結一張全新的網,只不過這些工作一般人看不到罷了。這一點跟我們的工作倒是真有幾分像,每一個新參數的出現,都會導致所有用貝葉斯法計算的各個部分發生改變,我們不得不把已有模型里的每個部分都重新計算。」
「周天揚。」周天揚環顧四周,沒話找話,「說實話,我還以為車上的人會更多些呢,如今網上這麼多人叫嚷要回歸自然……」臨行之前,林峰帶著他上過一個亂糟糟的論壇,上面的人好像自稱什麼自然派,都叫囂著要回歸自然,抵制一切科技產品。看他們那陣勢,周天揚還以為第二天天一亮,大街上就會擺滿被砸得稀里嘩啦的汽車和個人終端。
「很難有。早在2020年,『數字地球計劃』的六十六顆衛星上了天,地球就已經完全數字化了。就說現在地球周圍的衛星吧,我想任何一顆都能掃描到咱們所在的這間茶社。」
林峰搖搖頭,「我早就沒那個想法了。不過呢,你知道我現在的職業是心理醫生,有時候會或多或少獲得些不為人知的訊息。我沒記錯的話,你的那套東西,就是把實體世界的一切標誌物數據化,再通過一系列的演算法進行歸納,最終進行災害的預測,是不是?」
「如果某天突然下雨了,人們都會抱怨天氣預報不準。這個我理解。」
短暫的恐慌之後,周天揚完全冷靜了下來。如果事實正如面前的林峰所說,那麼,硅基生命是不可能在地球表面的環境下存活的,他們只是以某種途徑滲透進「數字地球」,在現實世界里並沒有實體。但是,自己確確實實在現實中與林峰相識九-九-藏-書,並且受邀登上了列車。那麼,此時此刻站在面前的就不是真正的林峰,那麼他現在在哪兒?

7、兩個真相

比薩斜塔不再傾斜。平衡石已失去了平衡。
周天揚仔細想了幾秒,說:「那裡什麼都沒有。」說完,他詢問了隨身攜帶的終端,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

9、沒有終點

周天揚嘆了口氣,說:「你不知道那個模型對我有多重要。」
當你在玩遊戲、遛狗、跟戀人約會,或是為了趕工作進度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恐怕是不會留意那突然彈出的新聞窗口的——渾厚的男中音剛剛吐出「據最新消息……」幾個字,就被你不耐煩地關掉了。
「誰知道……」周天揚打著哈哈,「也許外星人真有吧,那也用不著到天上去找,搞不好就在你我之間呢。」
「項目絕大部分工作都已完成,『數字地球』運行只是時間問題了。自從工作進入實質階段以後,幾乎每個參与者都會接到匿名電話或恐嚇信,父親他們早已習以為常了。誰都沒有想到他會在那個時候出事。」
「可他們不是特級大師啊!全按著棋譜來,怎麼可能贏我?他們哪有我記的棋譜多!哎,要是我能參加成年組的比賽就好了,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周天揚並不理會他的調侃,「他們應該非常清楚我的能力才對。」
「這是你的休假證明。我已經簽了字。最近你確實累了,找個安靜點的地方放鬆放鬆吧。」
周天揚和林峰面面相覷,「這些你都能記得?」
正當他陶醉在自己的數字世界時,一陣莫名的頭痛突然襲來,讓他忍不住叫出了聲。就在他分神的工夫,一個錯誤出現了。周天揚趕忙補救,錯誤卻好像起了連鎖反應的多米諾骨牌,一個接著一個,幾乎是剎那間,他苦心經營的小世界就崩潰了。
「那周圍是牧區。」周天揚的手指在終端上飛舞,「所以什麼都沒有也很正常。」
周天揚剛想開口,卻被林峰拉住了衣角。他心裏暗覺好笑,這個貪財的傢伙,還真想著去找金礦呢。於是他隨口說道:「沒什麼,就是朋友出來,散散心。」
「這位置有人嗎?」周天揚走到那女子面前問。
「那就是你。」周天揚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說。

6、不存在的列車

「浪漫?我不這麼想。滿世界都是畜力車的時代,浪漫嗎?那不過是小姑娘才會有的想象。大街上遍布的排泄物就是很多超級城市面臨的重大問題。沒有電話,也沒有電燈,太陽一落山就是徹底的黑夜。沒有東西能供你打發漫漫長夜。煤油燈?除非你能忍得了那股嗆鼻的怪味兒。更重要的是,您的那個黃金時代里沒有抽水馬桶。」姚雪的語氣充滿譏諷。
其實大家都沒多少行李,除了幾個簡單的小包,就是用於腦聯網的隨身處理器。收拾東西的時候,林峰悄悄在周天揚耳邊說:「看來這趟真有譜了,肯定沒白跑。這麼大的魚都來了,裏面一定有文章!」
林峰並不理會她,「決議中有一個主要思想,就是要遏制地球文明,不能任其進化到能對我們產生威脅的程度。於是,每過一段時間,我們都會對地球文明進行干涉。過去的時間里,這樣的干涉已經進行了數次。不過令我們沒有想到的是,碳基文明十分頑強,每次我們施以遏制,沒過多長時間就會更加彭勃地發展起來。」
林峰的臉色浮現出一絲憐憫的神色,聲音繼續從車廂外飄來:「你們是最晚被發現的,也是位置最偏遠的。因為你們是僅存的一個碳基文明了,所以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經過漫長的討論,我們決定把你們留下來。畢竟不論碳基還是硅基,我們都是宇宙的子民。」
林峰不置可否。
面前的林峰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說:「不久之前,我發現了自然派這個組織,便滲透進去加以利用,林峰恰好是其中的負責人之一。有一點你們確實猜對了,他就是我們選中的『引路人』。把你們送來之後,他就回去過他的日子了。呵呵,可憐的碳基蟲子。多虧了他,我對你們人類更加了解了。」
幾乎沒有人還記得那條新聞。
長久的寂靜。周天揚望著曾經十分熟悉的林峰,此時看起來卻是那樣陌生。姚雪則安靜地坐著,但她的眼神告訴周天揚,此刻她的內心一樣是波濤洶湧。
不遠處的美女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點燃了一根煙。不知什麼時候,外面起霧了。
「我寧願是玩笑,可董事會的人不這麼看。」黃經理盯著周天揚的眼睛,「他們懷疑我們使用的數學模型有誤。」
「嗯……要不然,讓你執白吧。」她小心地提醒著。
「安全。這本來就是條荒廢的線路,平時根本不會有人來。」
「既然失敗,那就還是理論的問題。」
「瞧,就是這麼回事。」林峰收起了笑,神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我這邊有個可靠的消息,說那個地方絕不是什麼都沒有。其實仔細想一想,現在,現實世界到處都寸土寸金,怎麼可能還有地方至今沒被開發?」
「我在想,人類,這次能贏嗎?」周天揚緩緩地說。閉上眼睛,他的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那些逝去的文明,一個又一個被毀掉的世界,他想象不出它們的臉龐,但他似乎能得聽到它們的吶喊。外面的網路里,到底還潛伏著多少個硅星的幽靈?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3、巧遇

滔滔不絕的姚雪突然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地開口說:「就在那一年,『數字地球』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我父親的去世,另一件,則是第一批『超憶者』的誕生。」
「一個打給全世界的電話。」周天揚大聲說,「作為超憶者,你有著驚人的記憶量,可以看做是一個足夠大的資料庫,而我則擁有足夠強的數據處理能力。這已經構成了一個運算單元所需要的最基本的構件。我們,我們也許……哪怕只有幾秒鐘,只要能讓世間的人們知道,這世界已經出了問題,這就足夠了!」
「啊,對不起!」林峰笑了一下,「我叫林峰,是一名心理醫生,您的父親曾經跟我有過一些業務往來,所以我對你也略知一二。」
姚雪仰天長嘆,這真是命運弄人!
「爸爸,爸爸,我回來了!」
那之後又過了幾千年,硅基文明發展到了瓶頸,先驅者們開始向更遠的宇宙遷移。我們到過很多地方,征服了許多桀驁不馴的新星系。但是,誰也沒想到在小小銀河系邊緣的一個旋臂里,竟然有了最讓人震撼的發現。那就是你們——碳基生命。
終於,他泄了氣,屈辱地回答:「好吧。我知道了。」
幾乎是一瞬間,飛馳的車廂驟停了。周天揚和姚雪吃驚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座椅、小桌、玻璃窗、消防栓乃至整個車廂在慣性的衝擊力下瞬間化為了一堆堆扭曲的廢鐵,但是,他們三人以及屁股下的座椅卻絲毫未動。呼嘯的風聲,隆隆的車輪聲,列車廣播中忙音的微微沙沙聲,甚至空氣流動的聲音,都消失了。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一個聲音。
「真奇怪,為什麼這個時候會出現拐點?」為首的一個胖子說,「之前我們的估計完全錯了。真是蹊蹺。」
她轉向林峰,「現在,林先生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每年都會進藏好幾趟,是去做什麼?為什麼都跟著不同的人去,而你的那些旅伴為什麼總是有去無回?」林峰大驚失色,竟然跌坐在座位上。
「誹謗是一種十分常見的自我保護機制。」姚雪直視著林峰,「不過你說我們從沒見過,我卻記得在我父親失蹤那一年,你曾經登門拜訪過,當時同行的還有其他幾個學生,說是來上門討教的。」
「剛出生的羚羊,只要一兩分鐘就能站起來跟著媽媽奔跑。剛破殼而出的小海龜,一出生就知道往大海的方向拚命爬行。人類沒有堅硬的外殼,也沒有發達的利齒,卻能站上地球生物之巔,這就是我們的頑強。」姚雪看著林峰的眼睛說,「所以,你們怕我們。」
「是嗎……」姚雪的表情十分平靜,「我倒沒覺得『數字地球2.0』是個多麼了不起的產品。」
「想好建一個什麼樣的進程了嗎?」
姚雪忍不住笑了,「周先生,你該不會這麼遲鈍吧?難道說,你到現在還覺得這趟車能把我們帶到拉薩?」她頓了頓,「還是說,你還認為我們現在是在現實的世界?」
一個恐怖的想法鑽進了周天揚的腦海,他顫抖著問:「你的意思是……恐龍?難道說……」
「沒錯。這隻是系統局限性的一部分,實際上還有些其他的缺陷。所以,我從不認為它是一個完美的作品。而且這種不完美已經造成了社會的分化。」
「真不知道這些老美整天飛來飛去地在找些什麼?難道還真在找外星人?」
「那真的很遺憾,」人影點了點頭說,「我可沒有那種碳基生物的消化道可以讓你們待。」說完,他就一點一點地消失在空氣里。

1、污點

周圍的同事們一個個麻利地在自己的座位前平躺下,拉過腦極貼在頭上,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周天揚也躺了下來,固定好太陽穴的電極觸點。溫暖的歡迎界面之後,照例是幾個任務選項。自己手上的幾個案例都做得差不多了,周天揚略一思索,選擇了娛樂。很快,虛擬中的自己落在了一片荒無人煙的曠野上——《真實世界》,這是周天揚的最愛。
「消滅了二十六個文明之後,卻開始有心念佛了嗎?」姚雪冷冷地說。
「只是有一點,我總感覺這不是普通的恐嚇,裏面一定還有別的隱情。我知道,有很多激進分子早就想要置我父親于死地,但我父親不會那麼不明不白地信他們的話。他們一定掌握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
海面升起,大地開始下沉,然而,溢出了地平線的海水卻絲毫沒有湧進陸地。突然,伴隨著一陣可怕的咯吱咯吱聲,天空開裂了,像是破碎的蛋殼。天藍色的碎片向著瘋狂四散的人群頭上飄去。沒有人知道,這裏面孵出的,是希望還是絕望。
林峰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周天揚。這樣過了一會兒,周天揚倒覺得越來越不自信了。他陷入了沉思。
「放屁!」周天揚終於爆發了,「公司年年賺錢的時候,他們怎麼不說我是錯的?就這麼幾次天災,他們立刻就把前面的事兒忘得一乾二淨了?既然我們的計算方法有錯,那別的保險公司怎麼一樣賠個底兒掉?」
第一局很快結束了,周天揚輸了個稀里嘩啦。
「什麼都瞞不過你。」林峰也笑了,「難怪姚老爺子一直那麼喜歡你,確實是冰雪聰明。」
原來,自然派對科學技術的仇視早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尤其是姚德閔和姚雪這種學界精英,首當其衝地成了他們最為仇視的目標。周天揚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多年的好友林峰竟然是自然派的狂熱分子,更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連自己都不放過,然而最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列飛馳的火車,竟然是虛擬世界的產物!
「你說,我們真回不去了嗎?」姚雪有幾分懊惱,「早知道這樣,就不該冒冒失失地一個人過來。我本以為抓住了證據就能把林峰繩之以法,不會有什麼大麻煩的。」之前盛氣凌人的氣勢已無影無蹤。
「感冒病毒也很小,你們人類又什麼時候才能徹底制伏它們呢?」林峰平靜地說。
「為了父親,也為了我自己。我心裏也知道,依靠人工的方法,再怎麼鍛煉,人腦都是有極限的。很早之前,他就在研究用外科技術手段實現提高大腦潛力的做法。一切都準備好了,他卻怕了,擔心風險大,萬一出事,沒人能照顧我。」姚雪緩緩說著,傷感在她臉上只存在了一瞬間,轉而又變成了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的滿滿自信,「就算是對他的read•99csw•com一種祭奠吧。我成了一名『超憶者』,達到了父親從小對我的期望。而且直到今天,我仍做著父親當年沒有做到的事,所以在這條路上我從沒有後悔過。」
「車次!每一個來到車站的人,都會很自然地鏈入車站的終端來查詢車次,我們就是在那個時刻被劫持了!」
「小雪好厲害!來,讓爸爸看看獎狀是怎麼寫的……哦,全市中小學生國際象棋比賽冠軍。哈哈,真了不起!怎麼樣,比賽有意思嗎?」他抱起女兒,開心地問。
「不覺得那是個很浪漫的時代嗎,灰姑娘?」林峰笑著問姚雪。
沒等周天揚明白過來,姚雪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些年,我一直在調查那些近年失蹤的技術派領軍人物,結果發現各界精英每年都有一些失蹤得一乾二淨,就好像被從世界上抹去了一樣。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曾得罪過自然派。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我意外地發現了這趟奇異的列車和一個人。這列車在官方的記載里早已停運,但那些失蹤之人留下來的蛛絲馬跡都顯示出他們似乎要去乘坐這麼一趟車,而他們如約去趕那趟並不存在的火車之後,就真的從這世界上消失了。他們都是跟著同一個人去的,只有這個人坐過那趟車后不會消失,我給這個人起了個名字,叫做『引路人』。」
那場災難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
「3.0版本?」林峰吃驚地叫了出來。
儘管十分不甘,但他清楚,這時候以退為進已是上策。當他默默收拾好東西轉身離開公司的時候,他感覺同事們從背後射來的一束束目光,照得他無處藏身。看什麼,你們都得感謝我。今天,我就是那隻羊,替罪的羊,所以拜託你們就別再用那麼「崇拜」的目光為我送行了。
「少扯兩句廢話。亞洲這邊也夠慘淡。普普通通一次海嘯,日本東海岸的筑波堤竟然垮塌了,都說日本人最重視工程質量,沒想到也有豆腐渣工程。」
周天揚一時語塞,「沒……沒想到你還真隨身帶著象棋啊,水平一定挺高吧?」
「一條訊息。這是他們慣常的做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也是因為這樣一條訊息,才踏上了這列火車。就像聞見了腥味兒的貓,一直往小巷的深處走,卻沒想過這腥味兒是怎麼來的。」
「如果有呢?說不定就藏著不為人知的寶藏?」
對於女兒,他是十分欣慰的。自從「數字地球」項目啟動的那一天,他就決心好好培養小雪,讓自己的女兒成為數字領域的弄潮兒,新一代的佼佼者。於是,他通過系統的訓練來逐步開發女兒大腦的潛力,女兒的表現也一次次讓他驚喜。他望著這個惹人愛憐的精靈,她這小小的腦袋裡,到底還蘊藏著多大的潛力呢?
林峰看姚雪的眼神十分怪異。大概就連心理學家也沒見過這麼偏執的人物吧。
「怎麼了?」姚雪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一個牽著五彩繽紛氣球的小女孩在媽媽的帶領下,剛剛走下吉隆坡石油雙子塔的人行天橋。她還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高的橋呢,她緊緊握著媽媽的手,興奮的小臉漲得紅通通的。
「查票。查票。請出示您手中的車票。」一陣沒有起伏的電子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周天揚的胡思亂想。一個圓滾滾的機械人從列車長長的走廊里走過,向每一位乘客索要車票。它有七八成新,原本鋥亮的外皮上,頗為粗糙的焊接點已有幾分泛黃。周天揚把車票遞到了它的手裡,注意到它接票的右手有些地方漆皮都已經磨開了,不禁盯著這鐵疙瘩看了半天。雖然人們把它也稱為「人」,可大多數人看來,它仍是一部機器。而機器,是不會有智慧的。
周天揚不動聲色地看著面前那些被划拉得不成樣子的線圖和表格,心裡不安地想,無紙化辦公的口號都喊了多少年了,我們現在還是天天在用筆尖折騰這些大樹的屍體。
「別太激動,小周。我已經儘力向他們解釋過了,這也許不能算是你的錯。」
周天揚想起了論壇上的那些言論。林峰問道:「那還有一種人呢?」
一個系統,如果完美地運行了若干程序,就必然進行著大量的運算。「數字地球2.0」歸根結底是一個建立在物理世界之上的世界,也必然依賴於實實在在的物質基礎。每當有新的進程產生,就會佔用相應的計算資源,相應的,會影響到整個系統的數據處理速度。只不過,一般情況下這種影響是微乎其微的。
周天揚也驚呆了,他衝著姚雪吼道:「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說,自然派的人一直在設計圈套搞謀殺,而林峰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引路人』?這不可能!」
女兒的話引起了老姚幾分不悅,「不許驕傲!一盤棋,就算是開局都一樣,也不代表後面的發展都一樣,即使是國際象棋特級大師間的對決,開局階段也都是用定勢落子的。」
「至少那是個沒煩惱的時代。也許人類就該永遠留在那個時代。」林峰緩緩地說,「就在上個月,NASA的新航天器試驗又失敗了。雖然理論模型已經做得很完美,可是剛飛上天就成了一堆廢鐵。別的國家也好不到哪裡去,俄羅斯、中國……幾個有航天能力的大國相關項目紛紛下馬或延期,就連不可一世的印度人,也不得不放緩了他們的火星計劃。你們有沒有想過這都是為什麼?」
「我只希望,以後我還能記得你。」她踮起腳,給了他輕輕的一吻。
「超現實世界?」
姚雪笑著說:「這其實是父親的叫法。『數字地球』出現之前,互聯網發展雖然一片繁榮,但它其實一直有兩個問題沒有解決。第一個問題就是『隔離』,不僅僅是國家和國家之間,各個團體的網路也像互相架設著柏林牆一樣,核心資源沒有流通,大家互不越雷池半步。第二個問題則是二維化。網路之上,所有的信息都是二維的,雖然越來越多的人把互聯網的生活看做是另一個層面世界的生活,但這個世界卻遠遠不能精確地再現現實。為此,父親一手建立了『數字地球』工程,全面推進互聯網的三維化進程。完全數字化的地球界面是三維的,內容是三維的,信息也是三維的,所以,這跟以前的互聯網已經有了質的不同,於是,父親就把他的作品稱為『數字地球2.0』。從此以後,人們想去遊覽各地的名勝,再也不必擠車、等船、坐飛機。你想知道親友的近況,也不必千里迢迢趕去會面,在數字世界中,只要一瞬間就能到達地球的另一端。又過了大約二十年的時間,『數字地球2.0』日臻完美,逐漸發展到極致。不僅僅是城市,每一座高山,每一條峽谷,都被如實地還原在了虛擬的世界里。甚至我們每一個人,也都能與之即時聯網互動。」
「就說火車吧。」林峰說,「這東西從發明至今,不過兩百年時間。那之前,不管人們想去多遠的地方,最得力的交通工具也就是馬車。」他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嚮往的神情,似乎在幻想著那個時代。
周天揚試探著問:「公司虧得挺多吧?」
姚雪輕輕點了點頭。
聽到這話,周天揚微微一怔。林峰接著說道:「這麼玄?真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技術了!」
「我想,我們大概還在『數字地球』之中。」姚雪說,「我的記憶只中斷了很短的一截,關於列車的部分是從隧道開始的。它一定是在車站的某個地方被動了手腳。對了!」
讓我?周天揚暗暗發笑,要知道像他這樣的數學腦子,下什麼棋都是得心應手,雖比不上職業的,但一般人絕不是對手。他想都沒想就拿起了第一枚棋子。
周天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峰是他多年的朋友,他寧願相信對方,「告訴我,林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以前去過拉薩嗎?」
姚德閔的名字,在現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21世紀30年代,他在IT精英圈中率先提出了推倒「互聯網柏林牆」的理念,並得到了廣泛的支持,最終促成了全球互聯網一體化的進程,同時也是「數字地球」的奠基人之一。
姚雪笑了,「要不要我給你複述一下新聞頻道過去一周播過的所有新聞時訊?或者遠一點的,十年前英國新首相訪問澳大利亞時,法新社的評論消息?再或者『數字地球』正式啟動那天,各國總統發表的線上演講?」
周天揚頓時被悲憤的情緒填滿了。他想象著那被撕裂的星球,那已經粉身碎骨的行星上,曾經繁衍生息著的鮮活生命,那與人類本是同根生的兄弟啊!他想象著那二十六個被毀滅的世界,那一個一個熄滅的文明之火,原來人類在宇宙中並不孤獨!
冷靜,冷靜。周天揚在內心提醒著自己,「數學模型我已經認真核對了不下二十遍,而且這個模型也不是我一個人做的,美國總部的專家組都沒有提出什麼異議。」他強壓著自己的情緒說。
老姚鬆了口氣。對於家人,他總懷著一種內疚。妻子早年因為受不了他這個工作狂,已經和他分道揚鑣,這令他更加珍愛伶俐的女兒,對她倍加呵護。到底是誰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無辜的小雪來威脅自己呢?他望著終端上的那條訊息,心想,看來這次無論如何是要走一趟了。他把女兒拉到眼前,扶著她的肩說:「雪兒,爸爸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去辦,可能要走好多天。雪兒一個人肯定能照顧好自己,對嗎?」
周天揚急忙抓住姚雪的手,「想到什麼了?」
「正是這樣。很遺憾,這是硅的領域。」
「我們又押錯了!」
「為什麼不能?」
「沒有人了解的可能有兩個,一個是確實有個地方沒有人去過,還有種可能是有人去過,但去過的人再也沒能回來。」她不再說下去了。
林峰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不愧是老交情了。不過你該猜得到我為啥來找你吧。我跟你不一樣,就想過實實在在的日子,可是過日子最需要什麼,你知道吧?『瑪尼』!」
周天揚再次審視周圍的旅客。過道另一邊的女士再次點燃了香煙,這是她的第幾根了?好像自從自己留意到她,她就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為什麼之前自己沒有注意到呢?還有她對面的那個絡腮鬍子,是第幾次站起來上廁所了呢?好像整節車廂里,只有他一個人去過廁所吧。其他人膀胱的儲量,似乎都是無窮無盡的。
周天揚哈哈大笑,「也許在你的眼裡,我們確實是猴子。不過你也應當記得,牛魔王在對付你說的那隻猴子時,把他吞進了肚子。可是猴子不僅沒死,還弄得老牛很難堪。」
「小周,你來啦?」有人看到了他,遠遠招手示意。周天揚點點頭,徑直加入了討論。
周天揚頓時對自己的想象力慚愧不已。
女兒發覺了父親的變化,不由地停止了背誦。

11、傾倒的棋盤

「哦?這真少見。我聽說網路剛發明的時候,過分沉迷其中的人會被認為患有精神病,而今天,能離得開網路的人倒好像不是正常人了。」
蘋果,從大地上升起,重新回到了蘋果樹上。
「不是一般的多。」黃經理嘆口氣,上下打量著周天揚,「對於這些集中爆發的反常事件,你怎麼看?」
「姚雪小姐,」周天揚托著下巴問,「你說『數字地球2.0』並不完美,難道是說貴公司還有更高級的後續版本?」
此時此刻,在地球的另一端。
「沒關係。」周天揚膽戰心驚地握住這隻纖細小手,原來這小姑娘一直對自己知根知底,幸虧剛才沒做什麼出格的舉動,「最近公眾對我們有很多成見,似乎天災人禍全都要怪到我們頭上來才對。」
「在任何新事物的面前,都會存在保守派和激進派。受父親的影響,我也是個激進派。」姚雪說著,聳一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