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貝利星人

貝利星人

作者:劉宇昆
「其實,我覺得她說得有點道理。」克羅塞笑道。普拉特瞪了他一眼。
「雖然我們穿越了幾十光年才找到它們,但還有一條更大的鴻溝阻隔著我們,那就是時間。對它們而言,我們只是轉瞬即逝的火光。我們太快而它們太慢,就像短暫的蜉蝣和長存的橡樹。或許一輩子下來我們也不可能彼此認識。但有了這個,我想咱們架起了一座橋樑。」
凱利·謝爾曼身材修長,飛船發射前剛滿45歲,儘管如此,他的一頭棕發依然繁盛茂密。他嗓音低沉,講話不快不慢,從容不迫,有時候被克羅塞形容成電影配音。而克羅塞恰恰相反,他個頭矮胖,頭上謝頂,講起話來像心不在焉的老教授。在船員們眼裡,他比謝爾曼更平易近人,更容易相處,不過兩人對此並不計較。他們湊在一起,組成了一支高效率的指揮團隊。
「船長,能把燈滅掉嗎?」
隨後傳到的是為船員們準備的精神食糧,包括家鄉傳來的好消息、私人信件、錄音以及相片。計算機花了很長時間才將所有的資料完整接收。
「是的,」歐陽又打開一張圖片,「我前面也卡在了這個問題上。不過後來我向克羅塞船長請教了貝利星的一些地質問題,他告訴我貝利星的潮汐模式受兩個巨大衛星及其偏心軌道的影響,會周期性地達到峰值。不僅湖泊漲潮遵循這一模式,就連地心的岩漿也受之影響。當衛星排列到某個位置時,會導致周期性的火山頻發。」
「我們發現這些水晶有一個共同特徵,就是呈各種形式的圓形,有管狀、輪狀、球狀,還有碗狀,因此它們能夠在貝利星的風力、引力、洪水等自然力作用下滾動。它們的設計就是為了移動。請注意,動得不是很快,最多一年一百米。」
謝爾曼收到一封郵件:一張像素模糊的薩莉的照片。畫面上凈是顆粒,顏色也不均勻,還有數碼加工的條紋。照片上,她站在他們家門口,正對著相機微笑,烏黑的頭髮遮住半邊眼睛。隨相片一同發來的還有一條簡訊:「堅持到底。」
計算機開始工作,謝爾曼一蹬腿,飄回到前面的飛行艙。「哥倫比亞」號正處在高軌道上,底下的星球在他眼前一覽無遺。只見藍藍綠綠的橢圓形水域,星羅棋布地點綴在一片棕褐色的背景中,上面還飄浮著一層白色的渦流——很像地球,但比地球乾旱得多。同真正的海洋相比,那些水域只能算是大湖。恆星——室女座M61——處在飛船背後,從面積不大的極地雪峰上可以看見它的反光。圍繞星球的山脈當中有一些火山,向著天空噴出滾滾濃煙,但從如此遙遠的地方望去,感覺就像呵出的氣體一般。由於理論上顯示該星球有火山存在,飛船發射前的新聞發布便以夏威夷火山女神的名字為其命名——「貝利星」。如今這一理論也得到了證實。
「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他挪到一邊,把位置騰給謝爾曼。謝爾曼將眼睛湊到接目鏡前,從顯微鏡下觀察,只見水晶的表面上蝕刻著迷宮般錯綜複雜的小槽,其中有些槽里還沉積著一些金屬微粒。
「有區別,」歐陽道,「我演示給你們看。」
在所有船員當中,他對珍妮的了解應該是最少的。發射前一個月,俄羅斯和中國指出「哥倫比亞」號上缺少華裔,為了維護「哥倫比亞」號作為希望的象徵與宣傳美國普世觀的價值,華盛頓于最後一刻決定,從香港特別行政區選拔一人加入飛船小組。此人便是珍妮。
不過到了半夜三更,這地方照樣會空下來。貝利星的一天要比地球長四個多小時,但一個月後船員們的生物鍾基本上都已經調整過來。可是因為患有失眠,謝爾曼的睡眠時間還有待固定。他習慣了一個人醒著。
「之後它們在星球上被風吹得到處跑,再次展開循環。」謝爾曼總結道。
這是個簡單的老招數。當他接受預審,關在訓練基地一連幾個月回不了家時兩人曾經用過。為了通過審查,他們會以處理個別像素值的方式,把真正想說的話隱藏在低質量的照片里。
「它們是單單記錄下歲月的痕迹,還是依照自身必須遵循的思維——不管是哪種思維——生成這些溝槽的呢?它們是擁有自由意志,還是記錄歷史的奴僕?我們的到來會對它們產生什麼影響?」
登陸小組分頭行動,開始了貝利星上的探索之旅。芭芭拉·普拉特,生物學家,前往加利福尼亞新星湖採集水樣;T.J.布拉克曼和奧克·阿切貝,兩位隨機工程師,動手建設營地。陽光下,記憶金屬牆和結構件像摺紙一樣展開,拼接組合成房間、大廳、穹頂、塔樓以及太陽能電池板。
「他們一直希望時局好轉后,有一天我能回到美國。他們鼓勵我申請,因為要是我表現好就可以幫他們挽回聲譽。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選上。」
「和嬰兒一樣香。」達倫·克羅塞回答。這位副船長兼地質學領隊從謝爾曼身邊飄向環形大屏幕的另一側,扯出牆上的尼龍扣纏住大腿和上身。他與謝爾曼頭腳相對,這樣一來,謝爾曼是低頭往下看屏幕,而克羅塞則是抬頭朝上看屏幕。克羅塞總是喜歡與眾不同的視角。
「那滾動時的閃光是怎麼回事?」
「每一塊水晶都是一個極富組織的複雜結構。它會生長,會移動,會通過壓電、溫差電和熱電效應消耗及轉化能量。它會繁殖——泥模就相當於DNA的功能,中間還會突變。這一切在地質時期中幾乎全部經歷過。」
謝爾曼手持旗杆,動身走下樓梯。迎面刮來一股強風,他身體一晃,努力穩住腳跟。外面的氣溫在華氏50度左右,穿薄毛衣的天氣。
她放下平板電腦,電腦在天花板上投影出一張張圖片。說實在的,她也只能這樣將就,因為在這間狹小的辦公室里,四面牆壁都被屏幕、即時貼、地圖和表格佔得滿滿的。三位聽眾背靠椅子揚起頭,歐陽開始瀏覽起照片來。
「它們在那裡被淤泥包裹,一段時期后,水晶周圍的淤泥壓縮、變硬,形成多孔的軟性岩石。」
「芭芭拉還沒有發現複雜有機化合物的痕迹,也沒有發現其他生命跡象。我們在行星上做了大量細緻的勘察,從各地採集了上百塊標本。不管是誰製造了這些東西——我猜他們早已不在了。」
「這正是我不敢苟同的地方。」普拉特說。
「結果並沒有我想的那樣痛苦。我感覺……終於開始為自己而活。就像你說的那樣,時間阻斷了我們,帶走了從前所有的義務和責任,給了我們新read.99csw•com的開始。我感覺一下子解脫了。」
——《關於各國探測和利用包括月球及其他天體在內的外層空間活動的原則條約》,1967
「不,我說的不是咱們走後的那屆選舉。不是說誰發的那條消息。我是指現在。」
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在餐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他抬頭一看,是歐陽珍妮。
一切都照著計劃順利進行,直到抵達貝利星后的第十天。
「所以說這些水晶不是人造的,而是純天然咯?」克羅塞問。
他搖搖頭,轉而閱讀起今天的調查綜述來。
珍妮還是沒有動,但看得出她在聽。
「我只是告訴你我醒來時的感受而已。有時候明明自己知道,但就是要借別人的嘴說出來。你並不孤獨。嗯,準確地說,我們大家共同孤獨。這種事之前誰也沒有經歷過。」
謝爾曼跟著說道:「地球對他而言只是個傳說。」
凱利·謝爾曼,「哥倫比亞」號船長,正以緩慢的動作小心翼翼地作業。在失重狀態下,對動量、質量和慣性都要格外留意。這些懸浮的生命艙每個差不多有一百公斤,如果他移動過快,很可能會產生攻城木一樣的撞擊效果,把某個艙體撞碎在牆上,而最近的維修點是27.8光年以外的地球。
「貝利星上也有火山時期和冰川時期。」克羅塞說。
謝爾曼心裏激起一陣愧疚的苦痛,回憶一觸即發。當他告訴薩莉自己已通過最終的體格測試,打算接受任務時,她也是這樣蜷縮在床上,藏起臉背對著他。
謝爾曼笑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之前——若按地球的時間坐標,相當於近六十年前——由於兩人都在寢室登記表上註明自己有失眠的癥狀,所以新生辦把他們分到了同一寢室。他們倆常常一清早就坐進公共休息室里,一邊喝著用咖啡機違規煮出來的廉價咖啡,一邊望著窗外的院子漸漸蘇醒。
「不知道這些槽是幹嗎的,可能是研磨的痕迹。槽口不是按統一尺寸製造,形狀也不一樣,所以我覺得它們應該不是批量生產。」克羅塞說。
「當貝利星經歷這樣一個猛烈的火山噴發期,噴出的氣體會轉化為雨水及河水中的碳酸、硫酸、鹽酸。帶腐蝕性的水注入湖裡,滲入到多孔的沉積岩中,侵蝕到水晶,直到這些地方變為一個個空洞。」
謝爾曼撲哧一笑:「同時性問題在相對距離下很微妙。如果你說的東西我理解得沒錯,不管誰當總統,當我們離開地球的時候,這個人還在學怎麼騎自行車呢。只有等咱們都老了,或許能聽到他的講話。」
那時候,他很想伸出手去撫摸她,可是他沒有;他默默地帶上房門,離開了卧室。
謝爾曼有些驚訝:「為什麼?」
有人敲門,接著珍妮擠了進來。她歉意地沖普拉特一笑,「對不起,芭芭拉,我覺得你沒有認真聽我講。」
水晶繼續滾動,突然間,它開始快速迸發出亮光,越來越耀眼。大家都在默默地數數:一,二,三,……十三。
「都有一點。」她說。她把手擱在桌上,緊張地擺弄著手指,「謝謝您,船長。您的話……幫助很大。」
「芭芭拉認為我在浪費時間。但我想探索每一種可能,包括她排除在外的那些。」
「講句公道話,」克羅塞說,「一切化學過程和物理過程都是理所當然。我們每個人都是確定過程的結合體,比一塊被風追著跑的水晶好不到哪兒去。」
「什麼意思?」謝爾曼問。
「這些水晶也有進化,船長,圓形構造就是證明。那些不方便移動的水晶沉積不下來,於是平靜地死在湖床上,當熔岩流出、酸洪經過的時候便徹底消失了。活下來的那些則在漫長的歲月中進化其構造,讓自己能隨風逐流進入產卵池。」
一些對材料科學感興趣的工程師,圍繞著水晶之謎一直在進行研究。但大部分船員都在從事其他更為優先的工作:在可控制的環境下,用貝利星的大氣和土壤種植地球作物、繪製貝利星的地圖及天氣形態圖、學習貝利星作為人類宜居地所該掌握的一切知識——其中最大的成就是船員們開始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談天說笑,有的還成雙結對,一起進入私室。
「工作呢,還是睡不著?」他問。
克羅塞抬起目光,搖搖頭道:「進展不大。這些東西主要由硅晶體或准晶體構成,另外基質中還夾雜了其他一些金屬,例如鉀、鐵、鈧和一些鑭系金屬。但我完全猜不透它們的功能和製作過程。如果要用它們來組成其他結構,我也想不出組合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聽起來像失蠟法。」謝爾曼道。
僅供指揮官:鑒於香港特別行政區出現動蕩,有叛亂的可能,因此命令你們在危機解決期間繼續或重新冷凍歐陽珍妮。
「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
「貝利星的一些大湖也集中在這些緯度上。隨著時間的推移,水晶跟著風向走,大部分被吹進湖裡,最終沉入湖底。
計算機發出「嗶嗶嗶」的聲音,開始顯示一段重複的文字信息。謝爾曼不由得心跳加速,他趕緊深吸一口氣。這是從指揮部傳來的第一條消息,按地球時間,發自28年前。
謝爾曼凝視著屏幕。
所以我理解你為什麼選擇離開。可能你不是這麼想的,但也許你內心裡預見到這一天到來,所以想擺脫這套舊模式,這些陳腐的歷史軌跡,這些我們無法打破的常規。
謝爾曼將太空梭降落在一片堅實平坦的沖積平原上,落地的過程無懈可擊。平原挨著一片翠綠色的大湖,根據其形狀,謝爾曼將其命名為「加利福尼亞新星湖」。
但這一天還是來了,藉助反物質爆炸,你乘風而去,駛向茫茫宇宙。戰爭的威脅以及戰爭本身又一次驅動我們前進,為什麼我們總是註定要在自相殘殺中取得進步呢?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志願加入『哥倫比亞』號?」
僅供指read.99csw.com揮官:巴西加入北太平洋聯合,印度同墨西哥的有限衝突局勢出現失控。所有選擇都擺在檯面上。總統正式宣布美國退出《外太空條約》。命令你們立即宣稱在室女座M61發現的所有行星及其他星體的主權一律歸屬於美國,並回傳相應證據。
「好消息是這裏沒有其他地球飛船造訪的痕迹。」等到聲音不再受情緒影響,謝爾曼這才開口道,「由此得知,咱們已知的物理法則沒有被推翻,什麼也快不過光速。」
「壓電效應。水晶滾動時撞到別的東西發生物理變形,釋放出電荷。剛才你看到的這些槽口應該和閃光現象有關。另外還有溫差電效應和熱電效應的影響。有些金屬粒可能起著電容的作用。要我解釋這些東西是幹嗎的,我還真說不上來。」
謝爾曼笑了笑,繼續吸他的咖啡。
「睡得還香吧?」謝爾曼問。他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屏幕。
「說的對,所以咱們得先下手為強,想辦法宣告貝利星的主權歸屬。如果室女座M61整個都歸了咱們,那對俄羅斯和中國的心理優勢和輿論優勢就大了。為美國殖民而保留的整個體系將成為終極戰略資產,令他們望塵莫及。」
各國不得通過主權要求、使用或佔領等方法,以及其他任何措施,把外層空間(包括月球和其他天體)據為己有。
天籟之聲。謝爾曼心想。
謝爾曼衝著他笑而不語。克羅塞打開氣密艙。
雖然「哥倫比亞」號堪稱美國設計史上的巔峰之作,但以850:1的燃料載荷比計算,它遠遠算不上一艘高效率的飛船。從地球到貝利星之旅既是它的處|女航,也是它唯一的一次飛行:旅途往返所需的反物質量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為了以最少的燃料確保飛行,懸浮生命艙必須在飛行期間減少消耗,而每位船員在發射前都要強制減肥。作為副船長,克羅塞能攜帶的私人物品為十公斤。雖然用四袋速溶咖啡擠占配額也許不是最明智的選擇,但這一刻謝爾曼真的很感激他的決定。
謝爾曼反對這一變動,他有他的道理。他說,要怪就怪國會和總統自己,不該在過去幾十年間將美國的華裔科學家排擠得一乾二淨。憑什麼讓他來做表面文章,承擔這種歷史問題?但反對最終還是被駁回。
膨脹休克與孤獨症和社交障礙一樣,對小團體中微妙的情緒平衡具有潛在的危害,會擴散並影響到其他成員。他必須立刻制止。
「那你們得想辦法,我可不願意今後四十年全靠再生糊糊過日子。我需要新鮮的蔬菜,否則人會發瘋的。」
「是不是讓人回想起威爾德?」克羅塞指著頂上旋轉的星球說。
「真像是爆炸后的晶洞。」克羅塞說。
有時候明明自己知道,但就是要借別人的嘴說出來。謝爾曼暗自思忖。
謝爾曼一直在掃描從休斯敦傳來的信號。幸好有幾顆發射過來的人造衛星避開了室女座M61周圍的電磁暴,他希望通過這幾顆人造衛星,能夠讓計算機最終穿透噪音。謝爾曼在腦海中勾畫著那台巨大無比的廣播,它位於亞利桑那州和澳大利亞的荒漠,專門為了與「哥倫比亞」號保持聯繫而建造。即使有那麼強的天線,想在這樣遙遠的距離外接收他們的信號,簡直好比身在台北,卻要接住一隻從洛杉磯扔來的棒球。
「我們穿越了三十年多一點,這是地球坐標,按飛船上的相對時間計算大概是六年半。我們的精準率達到了99.79%,明顯破了俄國人的紀錄。」
他用力一蹬,飄到她身旁,抓住一個把手。她沒有抬頭。
「準備好演講詞了嗎?」克羅塞問,手裡擎著一部攝像機。
他把第一個生命艙送至醫療室的復活台,將解凍艙內人體這一精細而複雜的工作交由計算機處理。
現在是當地時間的清晨。室女座M61才剛剛升起,金燦燦的光線籠罩著萬物,甚是清新。跟前是加利福尼亞新星湖那一望無際的翠綠色水面,大風掀起數尺高波浪,有節奏地拍打著湖岸。
「嗨,我們是貝利星人。」
我想象著你處在外星的藍天下,想象著你再度出發,想象著你還是兩年前離開的那個人,一個要繼續活下去的生命。
當你把政治需求置於一切使命之上時便會這樣,謝爾曼憤憤地想。
「你確定要這樣嗎?」克羅塞舉著攝像機問。
「要咖啡嗎?」
此話一出克羅塞便後悔了。這時候——不管採用何種慣性坐標系——克羅塞的母親都早已作古,而薩莉,謝爾曼的妻子——前妻——如果沒死的話,也已是耄耋之年。謝爾曼感覺從胸口湧起一陣迷惘和絕望,拚命壓抑著才沒有哽噎出聲。
「最後,隨著衛星的移動變化,火山作用逐漸減弱,水中懸浮的礦物質又開始在空洞的地方再度結晶,慢慢填充之前留下的空隙。」
「哈,」克羅塞說,「我剛剛想到要是我們宣告了主權,那這個孩子就是出生在美國國土上的美國人了。那有什麼意義呢?他怎麼去為幾十光年外的總統投票?美國能對他做什麼樣的要求?他既是生活在美國的過去,也是生活在這個國家的未來,而不是她的當下。」
「珍妮,」他開口道,「我真的需要你現在馬上出來。」
克羅塞點頭道:「這個我理解。我只是不想讓『哥倫比亞』號變得像聯盟突擊艦『謝南多厄』號那樣,因為多年失去溝通而陷在時間里——戰爭早已結束,它還一直在打。我們要對活著的人負責,而不是對死去的。」
「是關於那些水晶的。我猜出它們是怎麼形成的了。」
也可能我太樂觀了。這場戰爭有可能將結束一切戰爭。也許當你接到這封信的時候,這裏只剩下一片輻射的廢墟。戰爭總有自己的一套理由,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非做不可。你跟你的船員們或許將成為宇宙中唯一倖存的人類。
「表面的細槽有可能是侵蝕摩擦的結果。」克羅塞說,這種可能性的存在讓他興奮不已,「如果是的話,它們會改變水晶的電路模式,由此生成一種記憶。它們和其他水晶一樣在泥模中複製。對這些生物而言,記憶和基因其實是一回事。」
她凝望著窗外異星的景色,說道:「這裏誰都不認識我,過九-九-藏-書去的一切關係都變得沒有意義。我剛醒來的時候真感覺自己像落水了一樣。我觸摸不到我的家人,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越來越不真實,漸漸地離我遠去。
水晶再次從歐陽面前經過。這一回她戳了三下。
普拉特聳了下肩膀。謝爾曼示意歐陽繼續。
後來她停下道:「看!」
她又點出一張圖片:一張貝利星地圖,上面標註著醒目的箭頭。
「她一再堅持,」謝爾曼道,「說必須馬上見我和達倫。我跟她說了,要把你叫來。」
謝爾曼刮著自己鼻樑說道:「芭芭拉,我總算明白你的意思了。」
「四袋而已。剩下的兩袋我打算留下來,等你開那又臭又長的動員大會時用。我一定要衝進昏暗的角落搶把舒服的椅子。」
歐陽小心翼翼地將一個輪盤堵鋼球大小的小水晶球放到拋面鏡中央。小球滾到鏡面邊緣,開始沿邊框滾動,在鏡面搖搖晃晃的圓周運動下越滾越快。它叮叮噹噹地撞擊著邊框,水晶裏面開始發光。
「我接到一封他們寫來的信。信件被審查過,但我看得出他們對地球上的情況很擔憂。我哭了,感覺自己好像在讀一本小說的開頭——他們將要經歷的事情就算我還不知道,其實也早已發生。情節已經設定,無論我幹什麼都改變不了。
遠離岸邊的平原上到處都是岩石,在遠處發出閃爍的光芒,像一片片玻璃散落其間。仰望頭頂,長條形的捲雲橫在蔚藍的天空中,宛如戰鬥機群返航的尾跡。
謝爾曼點點頭:「就算你什麼也沒找到,咱們很快也得回隔離區了。大家都有些累了。晚安。」他起身要走。
「不僅如此,」歐陽道,「這些水晶還是活的。」
克羅塞聽完吹了聲口哨:「但願我媽這會兒能在電視上看到我——我都成閃電俠了。還有薩莉——」
「我們可以把這些電路模式單純地視為地質奇觀和物理奇觀,視作一種偶然的機械計數,」歐陽說,「這都是確定性的,能由此產生出電勢和電子。但我們大腦的電路模式也一樣,生命和意識的火花其實就是複雜的機械運動。」
「我突然想到要查看貝利星的氣流模式。貝利星的主要地理特徵是赤道和極地分佈著高山,中間緯度上是相對平坦的平原。貝利星的天氣系統基本上是由西往東經過平原,而這些水晶也正是在隨之移動。
「這種事不是你能夠忘記的。有時候早上醒來,我會對夢裡的東西戀戀不捨,希望那是真的。但你必須做出決定,是這樣繼續沉湎於過去,還是把時間用在別的事上。你應該知道,這艘船上的另外150個人才是這個宇宙中僅存的人類。你可以選擇為了活著的人光榮地履行使命,也可以選擇同記憶的幽靈共度餘生。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重新讓你冬眠,不過當你再次醒來的時候,你就真正成了孤身一人。」
凱利,
「我怎麼能夠確定?」謝爾曼說,「頭一天行走時你還踢著路上的石頭,第二天便發現它們原來是個新物種。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處處有驚喜。
她真是艷驚四座。謝爾曼心想。那個膽怯羞澀、缺乏自信的女孩不見了。她好像變了個人。
黑暗中歐陽拾起一把叉子,對準從她面前經過的水晶球快速連續地戳了兩下。猛然爆發的兩道火星匯成一股格外耀眼的閃光,充斥於水晶內部,而後漸漸地黯淡下去。
「這名新生兒不會有任何有關地球的記憶。」克羅塞說。他跟謝爾曼站在稍離人群的地方,靠著食堂的牆壁,「也不會有膨脹休克,貝利星是他唯一認識的故鄉。」
任務組的心理專家多次給船上的每位成員做輔導,就為了讓他們能面對這樣的時刻:膨脹休克。「專註于使命,」他們反覆地告誡船員們,「你們,把注意力集中在任務上。其實從接受使命的那一刻起,你們就已經道別了所有人。」
謝爾曼發現克羅塞正坐在實驗台邊,全神貫注地盯著顯微鏡。檯面上擺滿了水晶輪和水晶管,有些被砸碎了。
譯/蘇寧寧
「是件好事,貝利星上不存在需要我們去打交道的本地生物。」謝爾曼說。他把從休斯敦接到的命令轉告給克羅塞,「估計咱們拍攝的錄像達不到要求。我豎了國旗,但沒有就貝利星的主權問題發表任何正式講話。咱們出發的時候,本來是要讓美國在此事上的表態顯得模糊一點。看來咱們得重新拍一段錄像。」
謝爾曼伸出手臂,把手搭在中國女孩的肩膀上。她沒有動。
我原諒你。
謝爾曼展開旗幟,旗子迎著風獵獵作響。他用力地將旗杆深深插入腳下的土地。鬆開手,印有54顆星的紅白條紋旗幟在外星的土地上飄了起來。
「所以我把你的話好好想了一遍。地球已成為過去,那是回憶和虛幻的地方。我可以選擇窩在那裡,也可以存在這裏。
「純粹是浪費時間。我聽她說了,但她偏要固執己見。」
「有何進展?」
兩人已經走了將近一公里,來到跟前,才發現那些閃光原來是一些水晶塊。這些水晶有的夾在岩石的縫隙間,有的躺在地表。大的寬達數米,小的只有指甲蓋大。淺黑色的,奶白色的,還有近乎赤黑的深紫色,這些水晶將室女座M61那明亮的光線散射成無數光點。
珍妮並非唯一一個出於國際公共關係目的而加入的船員。下一個會是誰呢?
她點點頭,眼睛一直盯著雙手。
克羅塞點點頭:「咱們這麼想吧。前往葛利斯581的中俄代表團比咱們早兩年發射,印歐代表團早一年。就算那顆星離地球近點兒,但他們的飛船速度比我們慢。除非他們背地裡留了一手,否則這兩艘飛船現在應該還在途中。他們不可能已經宣稱過主權——即便是現在——那28年前休斯敦發出命令時就更不可能了。而且就算他們宣稱了什麼,現在地球也沒辦法知道。」
專註于使命。
「要是我們一覺醒來發現有人已經趕在了前面,那九*九*藏*書才無地自容呢。休斯敦那邊有沒有消息?」
他抓起一杯熱咖啡水——這玩意兒喝起來根本不像咖啡——坐到靠窗的一張餐桌前。貝利星的阿爾法衛星掛在半空中,看起來有地球月亮的三倍大。皎潔的光線傾灑在加利福尼亞新星湖兩岸的平原上,銀光閃爍,魅如幽靈。貝塔衛星體積更大,呈淺黃色,再過一小時也會冉冉升起。風聲鼓動,他看到遠處平原上亮晶晶一片,與頭上閃耀的星空遙相呼應。
「為什麼不行?」歐陽問,「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我們要打破過去的條條框框。一切都應該被重新審視。」
「很高興我來了這裏。」她說。
然而,預料到一件事發生,與現實的體驗純然不同。
謝爾曼裝作克羅塞什麼也沒說過。兩人一齊闔上眼睛,開始做任務組心理專家所教授的深呼吸訓練,驅趕心底的恐慌。可是,一夢三十年,往事的影子哪能被輕易抹去!
膨脹休克,謝爾曼心想。他和克羅塞剛醒來的時候,差點因此而不能自已。每到寂靜時,他依然能感覺到這種情緒在他意識邊緣徘徊。這不是什麼科學上的診斷,但謝爾曼卻會迫切地想把自己裹住后藏起來。
「休斯敦和華盛頓那邊以為——現在也是這麼想的——我們是遠方戰略性資源的開路先鋒,但是同地球在時間上的隔閡相比,搭建一座橋樑來彌補我們同貝利星生物之間的鴻溝要容易得多。我們可以不被過去的流毒控制,地球上的衝突也不再是我們的衝突。我們是獨立的,是自由的。這不正是美國一向的追求嗎?」
「你離開家幾十光年,認識的人要麼已經死了,要麼也相當於死了,因為在沒有你的日子里他們生活了三十年,你也不可能再見到他們。」
不過,這個比喻不太恰當。再走近點兒,他們發現這些水晶的形狀很特別。和常見的天然水晶不同,既不是奇形怪狀的晶塊,也不是規則的多面稜柱體,面前這些東西有加工過的痕迹:那種一層層發光片中心相連的晶體,狀如槳輪;碗狀或球狀的空心晶體,上面有幾百個細微平坦的幾何面,挨在一起組成一個近似光滑的表面;而地表上隨處鑲嵌的管狀晶體,上面有形態規則的小突起。這些晶體看上去更像是多餘的零件,用在某台奇妙的機器上。
他落到地面,在太陽系外的天體上留下了人類最初的足跡。身後傳來登陸小組的雀躍歡呼聲。他肅立了一秒鐘,而後開始放眼四周。
也許,薩莉從始至終都清楚,這一刻到來時他必然會選擇前往,正因如此他才一直不肯要小孩,也總是拒絕談論未來。她希望時間能改變他的想法,就像其他人那樣。
「估計是德林格,不過得看對方扶持的候選人是誰。」
而且,再也回不去了。他心裏默默地想。
「當然,旋轉的拋面鏡不等於自然測試,」歐陽說道,「在自然的環境下,它們幾乎不可能像這樣連續移動,唯一接近的就是從一道很長的山坡上滾下來。有些水晶也許能存活五千年,每天晃動幾次,滾動幾回,一年下來只能移動五十米。它們的意識——如果有的話——是和地質時間同步的。它們對世界的體驗不是一個持續的當下,而是長期靜止過程中的一些不連貫的激閃。不過,要是克羅塞船長想的沒錯,它們能從過去的世世代代中獲取記憶,有可能延續上百萬年。」
「我還在尋找這裏的生命跡象。有人造出了那些水晶。」
謝爾曼拿起一個比他拇指還小的乳白色「槳輪」,對著光線舉起。「槳輪」表面蝕刻的細紋反射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光彩。他把水晶放回檯面,輕輕一推,輪子閃起跳動的光芒,滾了幾寸才停下。
謝爾曼點點頭,頗有些驚訝。克羅塞拋出一個銀色的小包,在空中慢慢地翻著跟頭。謝爾曼一把接住,揭開底下的拉環,等待裏面的化學物質進行放熱反應。過了一會兒,他拔出底部的吸管放進嘴裏,試探性地擠了一下包裝袋。速溶咖啡的滋味令他感慨萬千,此時此刻,這味道賽過以往喝過的任何咖啡。
「但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呀。」謝爾曼說,「你說的是一塊岩石被風吹跑,從山上滾下來。」
她萎靡不振地飄浮在復活台邊,面無表情,一動不動,中間只有一次身體默默地抽|動了一下。
克羅塞若有所思地摸著自己的下巴:「你覺得現在誰是總統?」
她背過臉去,散開的頭髮慢慢地從空中掃過。藉助慣性她踡起身子,把頭埋進膝蓋。
他們把一間小生物實驗室的中央騰出來,將一架閑置的小型無線電天文望遠鏡的拋面鏡取下,重新安裝到一台旋轉攪拌機頂上,攪拌機碗呈傾斜狀。當攪拌機低速旋轉時,上面的拋面鏡像陀螺一樣搖晃,在圓周運動中改變了傾斜的角度。
接著是五下,七下,十一下。這時歐陽只能圍著鏡面跑才能趕上水晶。
「咱們不妨開始準備著陸。」
謝爾曼抿了一口「咖啡」。芭芭拉跟他說,珍妮工作起來比其他組裡的員工都努力。他自認為很了解這一類型的人:勤奮刻苦的好學生,門門得優,成績突出,師長怎麼說她便怎麼做,但是缺乏創造力。
「好吧,就算我把這些水晶當成活的又怎樣?我還是會把它們歸為有趣的地質現象。管它叫什麼,沒有任何區別。」克羅塞說。
「這麼說你弄清了水晶的去向,」謝爾曼道,「那它們的來歷呢?」
食堂是營地里最大的一片區域,能一次性容納「哥倫比亞」號全體151名船員,儘管大部分人可能沒位置坐。除了舉行每周一次的全員大會外,這裏還是朋友相聚、棋牌遊戲和打發時間的最佳場所。
「想不到她竟然會越級彙報。」芭芭拉·普拉特在謝爾曼的辦公室里剛一落座便說道。房間里額外塞了兩把椅子,感覺格外幽閉。
「土壤不太肥沃呀。」克羅塞一邊走一邊踢著地上的土說,「完成隔離程序后,咱們要在這裏種地還真是個挑戰。」
最後一位醒來的船員名叫歐陽珍妮,初級生物研究員,是個二十齣頭的纖弱的中國女孩。她各項生命指標正常,但身體剛剛能下地走動,看了一眼屏幕上旋轉的貝利星圖,她便立即躲進醫療室,再也不肯出來。
我原諒你,凱利。好好享受你的自由。
謝爾曼沒吭聲。
「按地球時間,這條消息是28年前發出的。等我們宣告的內容傳回地球的那一天,距他們發出命令總共經歷了56年。我們現在收到的消息來自於過去,而我們的消息傳到后https://read•99csw•com,也只相當於對他們往事的一個提醒。誰知道現在還有沒有打仗,更別說將來了。」
可是,給你寫信等於是寫給未來。等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住進了臨終救濟院,曾經承載記憶的大腦被蠶食成瑞士乳酪,跟我的父親一樣。如今我生活在永恆之中,每一天的日出都是永恆的日出。
「有進展嗎?」
「這或許算是一個巧妙的論據,但還是詭辯,不是科學。」芭芭拉說,「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把這些石頭當做生命。生命不是這樣定義的。」
其他船員在發射前都有一個適應期,珍妮卻基本沒有,她來不及同別人建立真正意義上的友誼,也來不及讓自己融入這個團隊。有些船員對她取代了自己喜歡的同事而憤憤不平。這件事會招來禍端,他必須立刻扼住這個苗頭。
「他們會管你叫叛徒,」克羅塞說,「但我們全體船員都支持你。這就是人類的一大步。」
「你有按休斯敦的要求重拍錄像嗎?」
謝爾曼望著對面倒立的克羅塞,時不時地吸一口銀色袋子,「你居然把私人配重省出來帶這玩意兒?一共帶了多少?」
她聞言一驚,抬起頭看著他道:「我父母和我都是美國人。我很小的時候,那時流行中國間諜威脅論,我們被剝奪了公民權,還遭到驅逐。」她目光銳利地盯著他,語氣也跟著強硬起來,「他倆不是間諜。」
「你笑什麼?」
「你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貝利星上的第一例懷孕出現在著陸后的第三個月。克羅塞特意開了一瓶香檳——這也是他個人重量配額的一部分——酒瓶挨個兒傳遞,你喝完了我喝,最後全體151名船員——包括那名准媽媽——全都喝了一口。
謝爾曼搖搖頭,「以他們的參考標準,大概會在我們出發后兩年開始廣播,所以信號應該剛剛到達。但目前室女座M61正處在活躍周期,耀斑特別嘈雜,計算機需要時間過濾。」
登錄小組的成員們還待在氣密艙里,出於謹慎,都換上了太空服。貝利星的磁場和大氣層濾掉了有害的太陽輻射,氧氣在大氣中的體積比為15%,可以直接呼吸,但適應環境前人們可能會感覺頭暈。儘管探測機器人未在星球上發現有機生命體存在,但最好還是讓船員們——還有他們攜帶的各種微生物——暫時與環境隔離。
同你寫信就像寫給未來。我小的時候,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我們會飛往外面的星球。太空和我毫不相干,地球上的問題就夠受的了。
「也像是被打劫后的新時代商店。」謝爾曼道。
「那當然。」謝爾曼說。她通過了「哥倫比亞」號的背景審查,這本身便說明聯邦政府那幫傢伙承認了——不過是拐彎抹角的——當年對她父母的問題處理得不對。用人民的生命做實驗,政府和國家付不起這樣的代價。
「沒錯,正是這樣。這些水晶在前任留下的模子里生長,不會受雜質、礦物質成分變化、地質變形等因素的影響,儘管還不能算是精確的複製品。之後,到了貝利星的冰川時期,全球水平面下降,這些水晶便在凍融循環下露出地表。」
「我們來了!」他向著攝像機揮手道。雖然比不上尼爾·阿姆斯特朗那樣震撼人心,但也符合此情此景。
對外層空間的探測和利用(包括月球及其他天體),必須是為了所有國家的利益與福祉,不論其經濟發展程度與科學水平高低,成果最終屬於全人類。
黑暗中,這塊水晶看上去就像一個懸浮的火球,撞擊邊緣所發出的叮噹聲就是一首緩慢延續、清脆悅耳的鈴音。
謝爾曼則和克羅塞一起,朝之前看到的湖岸遠處岩石間那些閃光點進發。
克羅塞舉起攝像機,畫面一半留給謝爾曼,一半留給仍在拋面鏡上旋轉的水晶球。清脆的撞擊聲穿過空氣傳入麥克風。船長開始發話:
天花板上展示出一些岩心剖面圖,露出一個個水晶狀的洞。
過了一會兒,克羅塞嘿嘿地笑起來。
他真心地愛著她,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有些事情對他來說意義不同。他已經懶得向她解釋,當自己凝望星空時,胸中湧起的那股悸動和想要撲入虛空的渴望。有些人為了踏入處|女地、一覽異域風光而離開生命中的女人,像富蘭克林、安德烈、斯科特和阿蒙森,對這些人他一向滿懷同情。他認為自己未曾向她隱瞞,然而一切證據表明,愛情總會讓人寄予希望。
一度停下的風再次猛烈地刮起來,把一些輪子、管子、球體、杯碗在平地上吹得四處翻滾。隨著這些水晶的移動,被它們散射的光線也跟著跳躍起舞,彷彿水晶里飛滿了螢火蟲。
「咱們有命在身,」謝爾曼說,「任務一開始我們就知道如果戰勢升溫,情況有可能會變成這樣。美國及其盟國連續三年將GDP總值的十分之一投在『哥倫比亞』號上,終於讓我們在星際航行的比賽中力拔頭籌。這麼做可不是光為了爭面子。」
「這種事在地球死去的動物身上也會遇到,化石就是這麼來的。」克羅塞說。
背後傳來一陣響聲,一號生命艙里的「房客」起床了。
「綁住自己然後入睡,就好像昨天的事一樣。」克羅塞道。
很抱歉我沒有去發射現場。我覺得看著你隨火柱升空,永遠地離去,感覺像是去參加你的葬禮。
克羅塞繼續留在地表探測這些水晶器物,同時監督基地的建設,而謝爾曼則返回「哥倫比亞」號察看餘下船員的解凍過程。最新醒來的人五個一組,乘坐太空梭下到地表。能夠探索一個嶄新的世界,大家都興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