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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斷流

時間斷流

作者:彭良德
文森優雅地把莎瑞的手翻轉過來,俯身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也許,你更習慣吻手禮。」文森開玩笑地說。

2

「文森·卡洛斯。」部門經理領著他給大家介紹,「他是我們的新同事,請大家以後多多關照。」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又埋頭干自己的活兒了。只有莎瑞一直盯著他看。經理器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乾。」然後給他指定了一間辦公室。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像極了傑森。
有人走了進來,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月光映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張飽經滄桑的臉,胡楂兒因為長時間沒有修理顯得有些髒亂。但這是個高大健壯的男人。
「哦……你好。」莎瑞這才回過神來,慌亂地伸出手,結果卻伸出了左手。
「你好。」文森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我去上學了,媽媽。」
「莎瑞,記得喝了牛奶再去上學。」廚房裡傳來媽媽的叮囑。
「為什麼?」文森一臉茫然。
莎瑞覺得自己很幸福。在教堂里,機器神父莊嚴地說:「在婚約即將締成時,若有任何阻礙他們結合的事實,請馬上提出,或永遠保持緘默。」
神父望向文森,問道:「文森·卡洛斯,你是否願意莎瑞·克萊爾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機器神父又轉過身面對莎瑞提出相同的問題,整座教堂更加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莎瑞。
要遲到了。
早有人做過這種決定,然後學著背負起那份記憶繼續生活,我以為自己也行。以前我酒量不大,但從她走後四個月開始,我變了。最初喝得不多,不過日復一日,終於欲罷不能。我在醉鄉流連的時間越來越長,因為只有在那裡,我才不會想起她閉著眼靜靜躺在床上的那副沒有表情的面容。
神父對眾人說:「你們是否都願意為他們的結婚誓言作證?」
「莎瑞。」
有一回,我在過去遇到了當時的自己,看到那時的我,我才突然發現自己臉上的痣到了左邊。這說明我被軸九九藏書對稱了,就像鏡子里的我一樣。
「是嗎?那很榮幸。不過,今天應該是我第一次見到你。」
莎瑞抬起頭看著傑森,沒好氣地說:「你上次說,你是第十二次見我。」
「莎瑞。」他輕輕喊了一聲。
這天她走在街上,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應該是丈夫,可是卻穿著和丈夫出門時不同的衣服。傑森!她反應過來,剛要追上去喊他,一輛灰色轎車呼嘯著猛地將她撞倒在地——
莎瑞回過頭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至少比自己大十歲,頭髮有些雜亂,臉部稜角分明,眼神里透露著歲月沉澱出的深邃。他右邊的臉頰上有一顆痣,這個男人並不陌生,她不是第一次見到他了。雖然每次都像第一次相見那樣突然。「傑森……」她喃喃地道。

4

整座教堂充滿了寂靜,還有祝福的目光。
我願意,是的,我願意。
我發誓並沒有想要闖進去,只是喝醉了,一個踉蹌摔在門上。
丈夫的相貌越來越有傑森的感覺。她每天面對著丈夫的面孔,卻不由得想起十幾年前,或者更早的時候,自己遇到的那個傑森。那時的傑森和現在的丈夫差不多年紀,她每天惴惴不安地思索著其中的原因,越來越容易走神。
鮮血染紅了柏油馬路。
喧嘩的街道上響起砰的一聲。
我把日期調成莎瑞出事的那一天,裝置設為十五秒后啟動,我打開那扇像門一樣的鋼化玻璃走了進去,默數著時間。
「我願意。」莎瑞的聲音並不大,但整座教堂的人都能夠聽見。
男人親昵地拍拍她的頭,「算起來,從再次見到你算起,這已經是第三次見面了。」
我好奇地上前看了看,操作台上有幾十個按鍵。我注意到最上排有三個按鍵分別寫著:年份、月份、日,旁邊有一條提示:請務必輸入正確的日期,避免在時空旅行中出現錯亂。
電子門禁系統掃描了我的視網膜和骨骼結構,准許通行。我一進門就直奔辦公室後面的維修室,翻出藏在那裡的瓶子,往肚子里又灌了些白蘭地。我下定決心要克制一些,可等https://read.99csw.com意識恢復時,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地板上。想要爬起來,腿卻不聽使喚。
莎瑞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問:「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
傑森將啤酒一飲而盡,「其實,我比你還要早知道。」他的口吻帶著些自嘲。
莎瑞飛快地跑出家門,至少在媽媽發現自己沒喝牛奶前。可是剛跑了沒多遠,她就聽見有人在叫她:「莎瑞。」
「莎瑞·克萊爾,文森·卡洛斯,能見證你們互相發誓愛對方,我感到萬分喜悅。在此,我向在座各位宣布你們結為夫妻,現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媽媽告訴過她不能和陌生人說話,準確地說,是不要和不知道名字的人說話——那麼,知道名字就不算是陌生人了吧?
可惜,傑森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來找過她了。
你殺過自己所愛的人嗎——我是說,真心愛著的人?
莎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哦,不。」她擺擺手,重新投入到工作,心思卻再也無法集中。文森和傑森實在太像了,要不是他臉上的痣長在左邊,莎瑞甚至懷疑兩者是不是同一個人。
於是我每跳躍時間一次,就發了瘋般尋找莎瑞。我記得最早一次見到莎瑞,竟然是在我和她的婚禮上,沒錯,我在教堂外靜靜地注視著。只要曾經的「我」和莎瑞在一起,我就選擇藏在角落,我明白莎瑞這時候最需要的是「我」,而不是我。
「莎瑞,又見到你了。你還好嗎?」
莎瑞安詳地躺在育兒箱里。
莎瑞的臉已經泛起了一點紅暈,文森摟住她纖細的腰。兩人的唇緊緊貼在一起,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然而,終於有一天,時間跳躍到了一個我熟悉的日子。

3

它的前面是一個女人。她似乎看見了我,揮著手在喊什麼,然後跑向我這邊。
莎瑞灰溜溜地走出上司的辦公室,她不能為自己找任何借口。事實上,如果不是自己遲到,公司就不會丟掉一筆板上釘釘的大買賣。她沮喪地走進一家酒吧。形形色|色的面孔在她眼前掠過,她只是安靜地坐在吧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電視里一個滿臉鬍子的九_九_藏_書人說他又發明了什麼時空穿梭機之類的東西,人人都罵他瘋子。
「願意。」
不是媽媽,這是莎瑞的第一反應,因為叫住她的很明顯是個男人。莎瑞回過頭,遠處有一個男人正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
「你很像我的一個老朋友。」莎瑞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道。
兩隻手尷尬地懸在半空。
時空旅行嗎?
莎瑞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她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飛奔起來。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腦子冒出一個念頭:也許我可以回到過去?也許我可以見到莎瑞?
「莎瑞,公司不會平白無故就給你發工資。如果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在一番火大的數落後,那個中年婦女的語氣終於冷淡下來,「你可以回家了。」
時針指向12時14分,這是她降臨世界的第七十二個小時。她看起來很健康,皮膚紅潤。

8

7

「是嗎?可對我而言,這確實是第八次。」
有那麼一點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不遠處,一輛灰色轎車呼嘯而來。
「莎瑞,抱歉,我無法告訴你太多關於我的事。我該走了。」傑森沒有讓交談繼續,他迅速起身往酒吧的門口走去,很快從莎瑞的視野里消失。
很明顯,我高估了那台該死的機器,它似乎是想給我的三維空間里加一條時間軸,但上一個小時我也許出現在十年以後,而這個小時,我卻出現在二十年以後。
沒錯,失業近在眼前了。問題是,一個人若是連看著六十台程式控制機器人幹活、留心別讓它們不翼而飛都做不到,到底還能做什麼?
我似乎想起來了,報紙上有傳言說我們公司正在秘密研發穿梭時空的機器,看來並非胡編亂造。
「我讓公司損失了一筆生意……」莎瑞低著頭,下意識地攪動杯子里的液體。
莎瑞找了一份新工作。有個與她年紀相仿的人在幾天後也開始到這家公司供職。
但我也想到,如果我能夠見到以前的自己,就一定可以見到當時的莎瑞。
小孩子就是這麼單純。
「不要過來!不要九*九*藏*書過來!」我一邊高喊,一邊朝她跑過去。我跑得很快,因為我明白自己是在和死神賽跑,也只有這一次機會。我拚命跑著,不顧一切,街旁的欄杆、樹、房子紛紛快速向後退去,世界在我的眼裡只剩下那輛車,和正跑向我的莎瑞。
我同意拔掉氧氣管,跟親手一槍打穿她的腦袋沒什麼兩樣。儘管事實上這樣做完全合法,而且醫院里的人紛紛安慰我說,這也是合乎人道的,但我還是無法釋懷。也許我違背了結婚時的誓言——
我不記得在時空的裂縫裡待了多久,時間對我而言似乎沒有意義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夠了!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遇見你,你每次都跟我說一些奇怪的話,你到底是誰?」莎瑞心情有點差,她的語氣里透露著明顯的敵意。
門竟然沒有鎖,我一下子摔在地上,嚇出一身冷汗。這樣一驚嚇,倒讓我清醒了不少。我看了一下四周,正前方有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它像是一個很大的玻璃櫃,旁邊還有一個類似操縱台的面板。
莎瑞眨著大眼睛,不解地看著眼前的人,「我什麼時候見過你?」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你是誰?」
「你認識他?」旁邊的同事問她。
又或許……
莎瑞對傑森這些奇怪的話早已習以為常。
我站在一家超市門口,陽光明媚得讓我睜不開眼。一切都是那麼熟悉,我目睹著眼前的一切,明白自己到了一直在尋找的這一天。
「你是誰?」小莎瑞疑惑地問,她湛藍的眸子好奇地盯著那個人。
十個月後,文森向莎瑞求婚了。
事實上,莎瑞不喜歡喝牛奶,所以趁著媽媽還沒有從廚房裡出來時,她把牛奶倒在了家門口的盆景里。
這麼看來,文森和傑森絕對不是同一個人,那麼會不會是失散的親戚呢?如果能見到傑森問問就好了。莎瑞暗暗地想。
莎瑞,我來了。
莎瑞和文森結婚已經十二年了,他們彼此相愛,相濡以沫。自打文森出現后,傑森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可有一件事,讓莎瑞耿耿於懷——
教堂門外,一個男人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傑森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
下班時,她剛好與文森同乘一部電梯。她忍不住又九九藏書盯著他看。
「知道了,媽媽。」
最後,我還是掙扎著起身,扶著周圍的東西,跌跌撞撞走向洗手間。
男人也不回答,只是一邊安靜地看著她,一邊慢慢走到莎瑞身邊,彎下身子,微笑著對她說:「浪費食物可不好。」
他似乎在尋找什麼,逐個翻看著育兒箱的標籤,當他來到莎瑞的育兒箱前翻閱了標籤后,神情突然變得欣喜。
「該死的。」我似乎已經失去方向感,等我半醒半醉地走到一道門前,才發現上面寫著「機房重地」。
我殺過。
醫生說她成了植物人,永遠不能思考、行走,一動也不能動了。我陪著她挨了半年,直到保險賠償金耗盡。
「那……就是五次嘍?」
更糟糕的是,我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時間。
然後我殺了她。
「你似乎不是很開心。」那被莎瑞喚做傑森的男人要了一杯啤酒。
我還記得那個晚上。
其實她並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從哪兒來,為什麼會認識自己。

6

「如果這麼算,就不止五次了。」男人臉色稍稍有了變化,「我該走了,莎瑞。」男人迅速轉身飛奔而去。
我可以阻止車禍?
「莎瑞,算上這次,是我第八次見你了吧?」
我估摸自己被新公司炒魷魚只是遲早的事——我甚至還不知道公司生產什麼呢,起碼有一部分不知道。這是我換的第五份工作了吧?公司有五幢大樓,各安排有一名值更保安。我們晚上十點上崗,次日早上七點交班——每幢樓除了一個活人,還有六十來個機器人。
文森毫不猶豫地說:「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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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卡洛斯,你是否願意莎瑞·克萊爾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事實上,我對這台機器一無所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會被怎樣送到過去,但是,就算是送命,為了莎瑞,我還是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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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