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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契機

和平契機

作者:王政超
「我們有罪。總統先生,這是他們最後的話了。」
等到他們返回地面時,天已經黑了,留在外面看守營地的人們對哈德森一行的返回似乎沒有什麼興趣。一名士兵走了過來,把一台收音機交給哈德森,正在播放的是CNN的無線電廣播。播音員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我們已經得到證實,今天早些時候,美國空軍一架U-2偵察機在古巴上空被蘇聯防空導彈擊落,人員傷亡情況不詳。這無疑將讓目前的危機局勢雪上加霜,我們幾乎可以肯定,美國很快就將對敵人發動全面反擊,世界又一次徘徊在世界大戰的邊緣……」
「沒時間了!」哈德森表現出焦急的樣子,「新一輪戰爭隨時可能爆發,這件事必須儘快報告總統,然後讓中情局接手後續工作,難道你想看著人類重新陷入像過去一樣的災難中嗎?」營地的火光猶如鬼魅般跳起飄忽的舞蹈,沒等凱回答,哈德森就叫來了通信兵,「想辦法聯繫華盛頓,接麥康局長。」
約翰·菲茨傑拉德·肯尼迪總統坐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寬大的辦公桌后,他把一隻胳膊撐在轉椅的木質扶手上,用手抹了一下剛剛刮過的下巴。寬大的落地窗旁,兩面巨大的美國國旗死氣沉沉地耷拉著。落地窗外的陽光格外明媚。在華盛頓特區上空徘徊了半個多月的陰霾今天終於散去,金色的陽光從碧藍如洗的天空溫柔地灑下來。儘管已經是十月下旬了,但燦爛的陽光仍然勤快地驅散了所有寒意。
凱確實被嚇住了,國家安全顧問的指責讓她感到無比緊張和尷尬,她能感到襯衫下的皮膚不自覺地微微發燙。然而,總統卻幫了這個可憐的女孩。「讓她說完吧,先生。這裏的每個人都有權發表意見。」他說。
「四到五萬年前,他們初步建立了工業文明,大約兩千年前,先行者的文明已經遠遠超過了今天的人類文明,那邊的圖畫就是他們的城市。不過,這上面說,由於他們的……呃……貪婪,先行者才剛剛達到文明的頂峰,戰爭就爆發了。上帝啊,想想看如果沒有戰爭,他們如今該有多麼輝煌啊。」凱略帶悲哀地嘟囔了一句,「戰爭僵持了數百年,直到有一天,他們通過研究得知了曾經導致人類迅速進化的病毒事件,但先行者們竟然受這件事的啟發,開發了基因武器,用於定向打擊敵方人員……無論是軍人還是平民。起初效果不錯,但很快,散播出去的致命基因就發生了突變,對於大多數人都能起作用,結果人類幾乎死在自己手上,全球只有不到五百萬人靠天生的免疫基因或躲在隔離掩體里,躲過了一劫。」
肯尼迪還是望著窗外,雙臂交疊在胸前。凱握著拳頭,緊緊地盯著總統的背影,不安地等著他做出決定人類命運走向的決定。肯尼迪微微轉過腦袋,問麥克納馬拉:「部長先生,我們現在能展開武裝突襲了嗎?」
「我們不能再重蹈覆轍了,希爾小姐,我們必須把這個發現報告白宮,讓總統在最終決定前再慎重思考一番。」
「看樣子是軍人。」那個隊員的話讓凱的心猛地一沉,她的第一反應是他們遇到了游擊隊。要知道,每年被游擊隊綁架的外國人有幾百名,活著回去的人卻連十分之一都不到,海關頒發的護照在這些好戰分子眼裡反倒成了勾結西方勢力的罪證。不過,他的下一句話讓她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好像是中央情報局的。」
「不只是這樣,他們給我們留下了將近一萬年的歷史。先行者們把自己曾經的經歷通過人工智慧系統重寫成歷史故事,然後把杜撰的歷史用不同的方式記錄下來,散布到世界各地的遺址中。另外,一部分志願者修改了記憶,抹掉了與曾經文明有關的一切,他們的大腦深處只有關於技術和政治的知識,以及完成建設不同於以往的人類世界的信念。完成之後,先行者們封存並銷毀了大部分技術資料,他們希望未來的人類永遠忘記他們充滿貪婪和劣跡的往事,經過記憶修改的志願者們領導著新世界必需品的建造,並在各個大陸上建立起不同的政治制度。那些精心編寫的歷史能讓未來的人類感到對自身的責任,讓他們吸取教訓,學會在做出每個重大決定前慎重地思考。」
肯尼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長出了一口氣,對國防部長說:「再等等吧,只管繼續封鎖就是了。」
「我們會盡量控制好炸藥用量的,我的人甚至能用遙控炸彈在雞蛋殼上炸出大衛像。」哈德森最終還是安慰了一下凱,但凱仍然覺得自己正處在崩潰的邊緣,真正讓她感到恐懼的已經不再是文物的安危,而是石牆背後封存著的可怕真相。
他們回過頭,閃閃發亮的分析儀已經組裝完畢,那些穿著平民服裝的人正進行著最後的調試,顯然,他們是來自國內的技術專家。「不管怎麼樣,這可能關乎國家安全,這也就是我們來到這裏的原因。至於其他的,一會兒我們就知道了,希爾小姐。」哈德森說,儘管這裏的天氣非常悶熱,並且他穿著厚厚的作戰服,但凱注意到他的臉上沒有一滴汗,「我們進去看看。」
凱完全懵了,她鬆開手裡的紙,「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道,這是她此時唯一說得出的話。
「這些字母……」一個士兵說,「該死的,有些看起來是英文。」
「也就是說,這種病毒提升了人類?」
「我只想保護它們。」
「瑪雅人可不是模型製作師,他們有自己獨特的文化。」
聽到這句話,凱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傳遍全身。她似乎看到了天邊燃起燒毀一切的火焰,強烈的悲哀和恐懼幾乎瞬間吞沒了她。嘲諷、悲傷、驚恐在她心裏纏繞,化成無數不安的火舌,瘋狂地舔舐著她內心的每個角落。她本想說點什麼,卻發現面對現實自己什麼也不敢說。她只能無力地站著,聽憑命運安排。麥克納馬拉向前邁了一步,「全都準備好了,總統先生,空軍正嚴陣以待,導彈核潛艇也已經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他的雙眼垂下了片刻,凱覺得似乎嘆了口氣,但稍後她又否認了自己剛才的想法。「要下令嗎,先生?」
聽到這裏,哈德森敏銳的職業本能讓他看了看身邊的凱,短短的一瞥就足以讓他明白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新聞,凱的心裏充滿了潮水一樣洶湧的恐懼不安,她無法接受人類很快又將重蹈先行者覆轍的現實。這讓他感到自己的任務有了意外的轉機。
很快,她的思緒就在不知不覺中重新回到了她目前面對的問題上。從外表看,這座快被密林吞沒的平頂金字塔狀建築,無疑屬於11世紀的晚期瑪雅文化。說到瑪雅文明,凱總是對那種將其與神秘主義聯繫起來的做法嗤之以鼻。在她看來,瑪雅雖然是萬千古代文明中較為特別的一個,但終究也只是個消亡的古代文明罷了。不過,這次發掘工作的進展卻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說實話,凱甚至覺得有些詭異,他read•99csw•com們在這裏挖出了大量保存完好的古物,但人們對此沒感到絲毫興奮,因為這些文物包括中國唐宋瓷器、埃及第十四王朝的石像、愛琴文明的雕塑,以及屬於其他古文明的東西。總之,文物的範圍幾乎覆蓋了世界各地所有主要文明發祥地,凱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就算瑪雅人有收集古玩的愛好,那他們又是靠什麼神奇的本事跨越重重大洋和近千年的時光,把不同時期、不同地點的文物彙集到這座迷霧重重的失落遺迹中來的呢?她無數次冥思苦想,指望得出一個哪怕稍稍有點說服力的答案,但每一次努力都付諸東流,她的思路被這座奇怪的遺迹和那些堆在箱子里的文物從每一個角度截了回來,似乎它們都在嘲笑凱,嘲笑這個卑微的人類在時光的長河面前是多麼淺薄無知。
看著窗外鉛灰色的天空,凱單純善良的眼睛又一次浮現在肯尼迪的腦海中。從瓜地馬拉到白宮,這個可憐的女孩一直被一個虛假的美好幻想所欺騙,這讓他多少感到一絲負罪感。他試著抹掉這部分想法,重新像個有職業素養的政治家一樣思考,遺迹碑文里的最後一句話卻突然闖進了他的腦海。「我們有罪。」這句話像揮之不去的幽靈一般盤旋在他的腦海。最終,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哈德森笑了笑,心平氣和地說:「小姐,我們中情局有一條辦事原則:設想出所有的可能,然後逐條分析,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就是正確答案。如果它們不是被搬進來的,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凱簡單地應付了一句,然後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工作而倍感酸痛的腰背,試著擺脫那刮痕給她帶來的夢魘。她向遺迹深處走去,低功率照明燈發出的幽幽白光無力地充斥著室內的空間。凱側了一下腦袋,看到其他工作人員都正專心地與炎熱、蚊蟲和泥土中的文物奮戰,於是她趁著這短暫的空閑,從兜里取出一面鏡子,仔細地整理她細密的長發。儘管她是一名考古學家,並且對於古代文化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愛,但對於所有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而言,總有一些東西是共有的。
「小姐,注意你的態度,這裡是白宮!」邦迪用嚴厲的語氣說,「你既不是美國總統,也不是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還輪不著你對我們發號施令!」邦迪很有自信他一句話就能嚇得毫無底氣的凱乖乖閉嘴。
凱點了點頭,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警惕地上下打量著對方。軍官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似乎嚇到了這名外表纖弱的女人,於是他嘴角微微上揚,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哈德森·克拉克上尉,美國中央情報局特別行動部隊。」
「埃及第十六王朝的彩繪陶器。」
「任何人都知道戰爭是最迫不得已的手段,」邦迪嘆了口氣,「可現在看來,事態根本不可能明朗。我們已經在古巴外海布置了八支航空母艦特混編隊和六十八個空軍中隊,登陸部隊也開始集結,但現在,該死的蘇聯人還在嘗試向聖克里斯托弗運送中程導彈,我擔心我們這是在坐以待斃。」
「真是見鬼了。」凱·希爾端詳著一隻剛剛挖掘出來的精緻瓷瓶,自言自語。她小心翼翼地擦去花瓶外面的泥土,潔白的表面立刻呈現在她的面前,花瓶的燒制技藝非常高超,迎著架設在遺迹里的照明燈燈光看去,瓶壁幾乎呈現半透明狀。經過上千年歲月的洗禮,覆在瓶外的釉質幾乎完好無損,精美的繪製圖案也還保持著原樣。凱一眼就看出這是一件中國唐代的瓷器。不過,當她把目光投向花瓶內部,瓶頸部位一圈整齊的刮痕便展露無遺,儘管不太明顯,但在燈光照射下也足夠引起人的注意了。這種整齊的刮痕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機械加工,但無論是什麼,這種東西都不該出現在一件中國古瓷器上。瓷瓶保存得異乎尋常地完好,這本該是一個讓人激動的發現,但凱此刻卻感到莫名迷惑,尤其是那道若有若無的刮痕,如同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讓她感到一股涼意沿著脊椎慢慢向上蔓延,在頭頂發酵開來。因為即使不是從事考古工作的人也知道,這隻瓷花瓶應該躺在中國某處的黃土地里,而不是出現在這裏——這座位於瓜地馬拉中央高原上的瑪雅文明遺迹里。
上尉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尷尬處境,他擺了擺手,示意凱放鬆,「與此無關,希爾小姐,我們來的目的是這座遺迹。你們運回國的第一批文物已經安穩地躺在史密森尼博物館里了,不過,一些關於它們的照片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凱抬起頭,皺起眉頭看著哈德森,一絲不安在眼睛里閃過。她用手整理了一下剛才被直升機氣流吹亂的黑髮,小聲說:「我不知道。」
「這指的又是什麼?」
「很偉大的發現,小姐。」安全顧問邦迪看著凱,禮貌性地說了一句。在凱聽來,那是再直接不過的敷衍。「總統先生,最近的事件正是蘇聯一系列攻擊行動的開始,很明顯,他們不會再作任何退讓,攻擊美軍飛機無疑是赤|裸裸的挑釁,是對我們的宣戰!」邦迪咽了口唾沫,聲音變得激動起來,「先生,我們不能再猶豫了,現在採取行動還來得及。我們至少要給敵人一個教訓。」
哈德森又一次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看得出來,中央情報局的特工懂的顯然不僅僅是如何作戰,對於攻心戰,他們同樣很有一套。「好吧,我們來談談你的發現。」說著,哈德森從一個檔案袋裡掏出了一沓照片遞給凱,「看看這個,這是在你們找到的文物上發現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在這裏生產『文物』,再把它們運到世界各地,好給未來的人留下什麼啟示?」
身處幽暗狹小的瑪雅遺迹,面對突如其來的耀眼陽光,凱過了好一陣子才勉強適應。考古隊臨時開闢的空地上停著三輛越野車,車子全是白色的,掛著當地牌照。旁邊站著十來個人,一些人穿著平民的衣服,但從膚色來看不是當地人。真正引起凱警惕的是,這些人中有四個穿迷彩服的軍人,他們手裡的自動步槍儘管指著地面,卻仍舊難掩威脅的氣息。為首的人身材高大,寬闊的肩膀撐起一件迷彩作戰服,他沒有拿步槍,插在脅下槍套里的軍用手槍表明了他的軍官身份。
不!她絕望地想,事情絕不會是這樣!
「但至少你找到了真相,小姐。」哈德森試著安慰她,「尋找歷史的真相,不就是你一直以來的理想嗎?或許它不如你想象的那麼美好,但至少你做到了。你做到的事比此前的任何歷史學家都更加意義深遠,你還能再要求什麼呢?」
凱走到那裡,撫摸著黑色的字體,她不知道此刻掌心傳來的冰涼觸感是因為冰冷的牆壁,還是那行字表達的內容。「我們有罪。」她念道,「我們有罪。」
一陣隱隱的鈍痛在太陽穴下遊走,凱只好無奈而又沮喪地從紛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突然,一九-九-藏-書個從背後傳來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隊長,有人找您。」她趕緊收起鏡子,猛地轉過身,一名穿著軍綠色馬甲的考古隊員正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她真的只是想保護它們,保護她的老朋友,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過去的信仰可能只是一場夢,爆炸聲如同黎明的晨鐘把夢境震得支離破碎。即使如此,她能做的也只是睜開眼睛面對現實。
凱點了點頭,「上面說的差不多就是這樣,人類因禍得福,整體的智力水平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了巨大的飛躍,看上去正好是大約20萬年前智人出現的年代——到現在人們也沒弄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我們的祖先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在智力上獲得長足而迅速的發展。」
那名技術員看著凱,眼神里充滿了無奈,甚至是同情,「小姐,我也希望您的看法是對的,但我們的機器絕不會出錯,這些文物的歷史確實只有這麼久,並且它們的製作年代基本一致,就像是在很短的時間內被批量製造的。」
肯尼迪轉過轉椅,看了看麥克納馬拉,「部長?」
外面的草地上,警衛人員比平時多了一倍。坐在寬敞的橢圓形辦公室中向外望去,這幅景象竟讓肯尼迪覺得無比逼仄。辦公室里,一場更加逼仄的非正式會議正在召開,這次會議可能只會持續五分鐘,但它卻可能永久決定人類和世界的命運。辦公室里站著國家安全顧問邦迪和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前者剛剛提出了對古巴導彈基地的空襲方案,現在,這位鷹派顧問已經開始做最壞的打算了。
接下來,屋子裡又是一片死寂,凱感到一陣恐懼,這不是因為房間里冷得像冰的氣氛,恰恰相反,讓她不寒而慄的正是那冰面下熾熱的暗流。
「這沒關係,」肯尼迪一邊踱著步一邊意味深長地說,「我們可以等,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情報部門已經確信蘇聯不會主動與我們開戰,現在魯莽行動對我們而言是不明智的,等我們掌握了先行者的技術,」他頓了頓,「整個世界都會臣服在我們腳下。」
總統表情冷峻地轉過身,他掃視一遍屋子,「有多少把握?」他問麥克納馬拉。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邦迪顧問用沉靜的聲音說,似乎只是在行使自己的職責。
遺迹內部要涼快不少,但肆虐的蚊子卻讓人心煩意亂,有時候,凱不由得覺得這些軍人身上嚴實的作戰服其實是用來防蚊子的。她甚至希望自己也有一件這樣的衣服,以免蚊子在皮膚上留下難看的疤痕。「這些東西不太可能全是瑪雅人做的,對吧。」哈德森看著尚未清理完畢的發掘現場問凱。
凱點了點頭,一尊古希臘風格的少女像躺在她腳下,石質的雙眼盯著她,彷彿一個心酸的隱喻。
爆炸聲響起的瞬間,凱條件反射般閉上了眼睛。無盡的黑暗中,大學時去發掘現場實習的場景突然浮現出來——當其他學生只是為了學分而做著象徵性的協助工作時,她卻因為長時間投入地工作磨破了雙手,滲出的汗珠在她被烈日晒傷的臉上刻下灼燒般的疼痛。所有人都不理解她為什麼如此忘我地工作,也沒人相信這個嬌弱的女孩子能堅持超過一個星期。可是到今天,她已經堅持了將近十年。對古文物的愛給了她勇氣和力量。她喜歡在與那些老傢伙獨處時,傾聽它們用無聲的語言講述在時光里漸漸褪色的老故事。
「樣本是什麼?」凱不失嚴謹地問了一句,職業的本能讓她把心中的不安暫時放在了一旁。
「先生,還有其他的可能嗎?」凱用低得難以捕捉的聲音說,她垂下目光,像個受傷的孩子。
「能弄懂這些玩意兒嗎?」哈德森又問了一次。
先驅者的遺迹終於講完了它的故事,人們沉默地站在那裡,或許是出於震驚,又或許是因為對先驅者的惋惜和崇敬。哈德森的目光落在了石牆盡頭,那裡還有最後一行字。「那些字說的什麼?」他問。
「碳14測定儀。」哈德森指了指那個大木箱子,「它能通過分析碳元素的衰變鑒定文物的年代。」
這時,天空中傳來了直升機螺旋槳轉動時的呼呼聲。不一會兒,一架休伊直升機出現在營地上空,它的下面吊著一個大木箱。凱注意到,這架直升機全身都漆成了黑色,沒有任何能說明它身份的標誌。典型的情報部門作風,她想。「是我們的人,別緊張!」哈德森對凱喊道,然後用手勢示意直升機下降。直升機緩緩降低高度,木箱子 一落到地上,兩個士兵就馬上解下了它。
這次,凱欽佩地看了哈德森一眼,「您的問題真的很有水平,長官。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裏,我們曾懷疑過這些文物是被人運進來的,如果真是個古怪的古代收藏家乾的,那倒沒什麼,但關鍵在於,我們把整個遺迹都勘察了一遍,也沒有找到任何搬運的痕迹,按說把這麼多東西運進來,不可能不留下痕迹的。」
「那些倖存者走出掩體后曾試圖重建世界,但先行者們驚恐地發現,那個曾經幾乎毀滅人類的夢魘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他們。重建工作開始了不過百年,不同團體之間又重新開始了軍備競賽,試圖趁機搶佔新文明的主導權,結果人類再次同室操戈。這一次,儘管戰爭規模小很多,但先行者們仍然蒙受了慘重的損失。硝煙散去后,倖存者終於開始認真思考,他們知道剩下的人類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他們那一代人——甚至是後來幾代人,永遠也沒有資格承擔延續人類文明的重任,因為深入骨髓的貪婪讓他們失去理智,一次次把自己推向滅絕的邊緣。於是人類的代表們最終決定,他們只能給未來的人類一個新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貪婪和自私要被儘可能地抹掉,以免未來的人類重蹈覆轍。所以,他們決定停止重建工作,轉而建立了這樣的『遺迹』。」
「或許這一天就快到了,總統先生。我們剛剛得到從南美傳來的重要情報,目前中央情報局在當地的力量已經在加緊行動了。」麥克納馬拉推了一下他的金絲眼鏡,「為了未來更大的勝利,現在我們必須穩住局勢,按兵不動。這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想讓那女孩自覺保密,讓她覺得自己的發現為世界帶來了和平,是最好的方法。」剛才一言不發的麥康局長說,「她是個單純的人,考慮到泄密會重新給世界帶來威脅,她和她手下的人一定會自覺保護這個秘密。這麼做有點麻煩,但畢竟是值得的,現在的情況下,我們不能再承擔任何額外的風險了。」
「希爾小姐,」決定人類命運的時刻,肯尼迪總統出人意料地問了她一句,「能再給我重複一遍你們在那處遺迹地下看到的最後一句話嗎?」
麥克納馬拉頗有風度地點了一下頭,「我不認為空襲是明智之舉,先生。空襲古巴導彈基地意味著與蘇聯爆發全面戰爭,而以我們目前的軍事實力,還不足以獲得對蘇聯的壓倒性勝利,即使最終獲勝,戰爭帶來的損https://read•99csw•com失也是不可估量的,我們很可能失去將來爭奪對世界的控制權的能力。我認為,現在還不是發動戰爭的時候,戰略的重心還得回到談判桌上。」
凱仔細端詳著照片里的東西,那是一些閃閃發亮的金屬物體,上面的彎曲處有著和文物上幾乎一模一樣的刮痕,只是要深一些。「這是U-2偵察機機翼,來自洛克希德公司的飛機製造車間。這是我們最先進的偵察機,加工使用的是最先進的高精度機床,不過,即使是這種機床,在加工時也難免留下刮痕。或許你也注意到了,這些刮痕和文物上的東西很接近,但那些文物上的刮痕比機床造成的痕迹要微小得多。想想看,這意味著什麼?」
讓人心煩意亂的敲擊聲戛然而止,肯尼迪迅速把目光從桌子上移開,凌厲的光芒從他的眼中投向麥克納馬拉。過了片刻,他站起身,面向窗外陰霾的天空,「當然,先生們,我當然記得。但現在,它的分量還不足以使我們勝券在握。我也知道你們不打算主動開戰的顧慮,但現在還不是我們使用這個籌碼的時候。」
屋子裡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麥克納馬拉還沒完成他簡短的思考,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總統先生,您真的認真想過您接下來要做什麼嗎?」說話的是凱,她本沒打算開口,但這句話卻從她嘴裏飄了出來。儘管那聲音輕飄飄的,凱還是被自己的冒失和大胆嚇了一跳。
「您覺得它們是人類製造的嗎?」剛才負責爆破的下士小聲問哈德森,聲音裡帶著一絲敬畏。
哈德森點了點頭,凱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現在她的眼神像水一般平靜,卻也透著一絲失望與無奈。她接著說:「不過,他們會是誰呢?」
牆上寫的最後一句話深深地烙印在腦海里,凱·希爾感到自己的心被無數思緒塞滿了,她為之傾注了無數心血的事業,最後的真相竟如此殘忍。她回頭看著那些巨大的機器,那些早已無聲死去的鋼鐵之軀還像當年一樣佇立著,剪影成為蒼白熒光中晦澀的隱喻。她苦笑一聲,「我原以為我們擁有無比輝煌的文明,沒想到那些原本日思夜想的東西,竟然只是一個持續了650年的謊言。」
「我想是的,先生。」凱忍住對哈德森剛才用輕佻的詞來形容這些偉大古迹的不滿,瞪了對方一眼后,她決定讓這事就此過去,「嗯……大概是這樣的,人類很早以前就出現了,起初人類只是穴居的原始生物,但這上面寫著,後來大自然賜予了他們一份珍貴的禮物。」
凱·希爾的旁邊站著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中央情報局局長麥康和國家安全顧問麥克喬治·邦迪。她之前做夢也沒想到過有朝一日自己能與這些人同處一室,這時,她感到一種強烈的緊張與壓迫感。「他們把工夫都花在為我們營造並不存在的歷史上了,總統先生,我覺得這是艱難的,但也是個明智的決定。至少這給了人類一個歸屬,讓我們認清自己的高尚和自私,讓我們懂得珍惜手中的世界。」
最後一塊碎石被挪開后,一條深不見底的廊道出現在他們面前。「老天……」凱低聲驚叫道。上尉看了她一眼,然後打開軍用手電筒,帶頭走了進去,凱緊緊地跟在後面。廊道的四壁也是由石塊砌成的,它十分幽深黑暗,軍用手電筒發出的光被無底洞般的黑暗所吞噬,不過幸好設計者設置了樓梯,長長的廊道走起來並不困難。十分鐘后,他們來到了盡頭。凱發誓,她此後的人生中,再也沒有感到過比那一刻更加強烈的震撼了。
「給,拿好它,這是多少號了?」凱把那隻清理好的瓷瓶小心翼翼地交給一名考古隊員。
「你確定這可以……我們應該這麼做?」她的話裡帶著一絲顧慮,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長官,結果出來了。」哈德森還沒說完,一名技術員跑進來打斷了他的話,從此人的表情看,他就像見到了一頭活恐龍。果然,他把一張紙遞到凱的手裡,然後說:「這些文物的歷史只有大約650年。」
「但是其他部分卻混合了各種語言,不僅有今天的,還有不少古語言。」另一名考古隊員補充道。
「這真是個莫大的諷刺,不是嗎?」麥克納馬拉嘴角泛著難以捉摸的微笑,「先行者們想盡辦法為我們帶來和平,但最終,他們的技術卻給了我們開發超級武器的機會。」
「你是說這些刮痕?我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經過這麼多年,文物難免出現損傷。」凱想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敢說出那個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程度遠超天方夜譚的猜想。
哈德森點了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凱不自然地躲了一下。這時,一名士兵跑了過來,「長官,機器準備好了。」
「什麼禮物?」一名士兵問。
站在走廊的盡頭,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一片巨大的空間赫然出現在他們面前,這是一座巨大地下建築的一部分,石質四壁被打磨得無比平整,牆壁上似乎塗著熒光材料,正發出柔和的白光。儘管光線不太強,但卻足以照亮室內,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像處在一座宏偉聖殿里的渺小螻蟻。「我從沒見過這種東西。」一個士兵摸了一下發光的牆壁,自言自語道,「這太神奇了。」這間石質地下室無比巨大,不過它並不空曠,哈德森帶著這支臨時組成的探險隊向地下室深處進發,人們驚奇地看到一排排巨大的機器靜靜地躺在這裏,架勢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福特公司的汽車裝配流水線,但這些機器設計得十分精巧,大約是機械臂的柱狀物體井然有序地立在傳送帶一旁。儘管每一個部件人們都叫不上名字,但它們卻散發出一種獨特的和諧之美:整個系統彷彿一個有機整體,不同部分之間的結合天衣無縫,完全沒有常見機器那種突兀的嶙峋鋼骨,系統的每一部分少一個零件就覺得缺憾,多了則顯得累贅,工廠里的機器與它們相較簡直是跳樑小丑。面對這神奇的景象,即使最缺乏感情的人也不禁屏息凝神。
「等等,20萬年前我們的祖先才剛學會用火呢,連我們現在都沒完全弄懂遺傳信息的結構,在這石牆上寫字的人是怎麼明白的?」剛才在地面上把監測結果交給凱的美國專家幾乎是喊了出來,凱不用想都知道,現在他的後背一定冷汗直流,此刻,常規的知識和思考方式在這裏大概就像爛了一半的蘋果一樣沒用。
麥克納馬拉輕輕關上房門,當厚重的木門終於隔斷了門外人的視聽,他才鬆了一口氣。「幹得不錯,先生們。」站在落地窗前的肯尼迪說。
「這不是機器,而是五線譜上的樂章。」一個考古隊員滿懷崇敬地感嘆道。
凱完全被這壯觀的場景折服了,她漫無目的地在附近踱著步,險些撞上一台靜靜佇立的機器。起初,她還生怕自己的冒失會弄壞什麼珍貴的文物,但稍後她就發現自己的擔心實在多餘。機器的傳送帶上凌亂地放著許多物品,她拿起一件仔細端詳read.99csw.com,那是一片殘破的竹簡,上面寫著複雜的中國篆書,機器刮擦的痕迹赫然出現在它的背面。凱沿著傳送帶的方向前行,世界各地不同時期的文物堆積在這裏,木刻、鐵鑄、書畫、史籍、雕塑,這裏的藏品比世界上任何一家博物館都更加豐富。凱一件件拿起又放下,她注意到,越往前走,文物的做工越粗糙,刮痕也越明顯。忽然,她似乎明白了什麼,那一刻她彷彿觸電一般,一件精美的古埃及陶器自她的手中滑落,在一聲脆響中化作無數碎片,而凱卻對此無動於衷。她轉過身,慌慌張張地離開那裡,找到了哈德森。上尉覺得,與其說凱是在跟他說話,倒不如說她是在自言自語:「他們在這裏生產文物,就像流水線一樣。這些,還有上面那些都只是半成品,還沒有經過最終的修飾。」
「我是個政客,」肯尼迪說,「我必須考慮現實。」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凱揚了揚下巴,儘力保持強硬的姿態,不讓事態超出自己可憐的處理能力。
肯尼迪用一隻手在面前一揮,說:「先生,這個世界經歷了太多的傷痛,過去的五十年裡,我們就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但每一次我們都能挺過來,並且變得更加勇敢團結,今天我們剛剛迎來和平的曙光,這是全人類的希望,也是未來的希望,我們不能僅僅因為政治上的衝突就讓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先生們,」肯尼迪看著所有人,「我們再給和平一次機會,我相信世界也會給我們一個機會。」
凱不斷地理順頭髮,紮好馬尾辮,又一次次由於不滿意而解開髮帶重來,儘管每一次看起來都大同小異,並且沒什麼不妥之處,但凱卻總是無端地覺得彆扭。她看著鏡子,做出一個嘲弄的笑容。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她問自己。別老去鑽牛角尖,生活中其實還有很多值得享受的東西,何必整天用那些解不開的死結來煩自己?她大可以找份輕鬆愉快的工作,靠著富裕的家境過上養尊處優的生活,然後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生活。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對那種生活方式她從來都只是想想而已,如果一個人習慣了靜下心來沉思,又恰好把從事的職業當做自己生活的全部,那麼,他基本再也不可能變成一個生活簡單的人了。
「算了吧,希爾小姐,你真的覺得這是普通的損傷嗎?」哈德森毫不費力地看穿了凱的心思。說完,他又拿出一疊照片,「看看這個再下結論吧。」
「您是否還記得,我們手中還有一個籌碼?」國防部長似乎是在試探。
「等時間證明這一切吧,部長先生。先行者的努力沒有白費,只不過和平將由我們帶來。想消滅戰爭,先要贏得戰爭,等到那一天,我們就是和平的締造者。」肯尼迪說。
總統點了點頭,沒說什麼,他站起身來,聳了聳肩,面對著熟悉的落地窗。窗外陰沉的天空如同一堵靜默的牆,「鐵幕」這個詞一下子跳進了肯尼迪的腦海,逼仄之餘,他不禁感到一陣戰慄。
「對我來說從來沒有發生過,對嗎?」凱做出一個調皮的微笑。國防部長再次微笑點頭,然後他對站在門口的兩名保安人員說:「請把這位小姐送出去。」
「希爾小姐!」上尉厲聲打斷了她,「我知道保護那些文物是你的職責,但我也有自己的職責。這裏的發現涉及了國家安全,作為考古學家,你的職責已經把你領到了真相面前,剩下的是我們的事情了。」
「總統先生,如果戰爭爆發,我們的命運都一樣!」凱使勁攥緊汗津津的手掌,她抿了抿嘴以求暫時舒緩緊張的神經,「我不了解政治,那些條條框框對你們而言可能很重要,但我,還有那些普通人,我們最關心的只是我們還能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您知道嗎?我的父母住在賓夕法尼亞的一個小鎮,他們不願搬到城裡住,我得過很久才能抽出空去看他們。每一次見到他們,還有他們養的叫雪球的可愛小貓,那是讓我感到最幸福的時刻。總統先生,對於我而言,享有這些就足夠了。為了留住那些美好的時光,我可以付出很多。難道您真的不理解我的想法嗎,總統先生?」凱幾乎是用央求的聲音說道,她感到自己快要哭了,「想想光在美國,在蘇聯,還有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還有千萬個家庭,就像我的家庭一樣,它們也充滿了愛和溫暖,有很多人因為自己的家庭而感到幸福,這一次,我們真的不能留下這一切嗎?」
「嘿,你們得過來看看這個!」房間另一頭傳來一個技術員激動的喊聲,大家立刻跑過去,那裡同樣有發光的牆壁,不過,牆上用黑色的材料繪製著一幅幅圖畫,圖畫的旁邊還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這是他們的城市嗎?」技術員指著一幅畫說。說它們是畫,似乎又不完全恰當,因為那只是一些由簡單線條構成的圖形,不過,這些圖形的表現力卻又極強,其中一處,三條略帶弧度的線撐起了一座錐形建築,建築仍是動人心魄的簡潔,不知是由於簡單的畫風,還是它本來就如此。
「謝謝您,總統先生,之前的種種資料表明,先行者的工廠生產滿一定數量『文物』時就會自動關閉,並且自毀以消滅一切證據。瓜地馬拉的這一個工廠因為某種意外陷入了癱瘓狀態,並且沒來得及被銷毀,我們才僥倖找到了它。」麥康說,「但是,以我們現在的能力,還不能完全理解先行者的技術,吸收消化它們要很長的時間。」
「那後來呢,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哈德森急切地問。
「我不相信什麼小綠人,士兵。」哈德森簡單地回答,仍舊保持著指揮官的冷靜。
「這不可能!」凱差點跳了起來,那張紙緊緊地攥在她的手裡,「第十六王朝至少過去3500年了!這是常識!」
「這麼說,他們早就在這裏了?」橢圓形辦公室里,肯尼迪總統輕輕地把哈德森上尉交給他的彙報資料放在桌子上,「希爾小姐,你怎麼想?」
「多加小心總沒有錯,這是我們的職責,你知不知道現在導彈危機都惡化到什麼地步了?」
還沒等凱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名軍官就快步上前,「您就是凱·希爾小姐?」
那名隊員謹慎地把它放進一個專用的文物收集箱里,叢林深處天氣悶熱難當,他汗流浹背,顧不上回頭,但還是認真回答了凱的問題,「N0.135,隊長。真邪門兒,這裏好像彙集了全世界各地的古文物,這就像……呃……該死的,這裏簡直就是個古代文物交易市場!」
麥克納馬拉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凱,女孩臉上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似乎是不敢相信事情這麼快就轉到了截然不同的方向。於是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小姐,今天你改寫了歷史。」然後他走到門旁邊,很有禮貌地為凱打開橢圓形辦公室的木門,「不管怎麼樣,謝謝您,小姐。但有一點,」他補充道,「今天在這裏的所有對話……」
「我們真的有必要這麼做嗎?」邦迪九九藏書有些抱怨地問道,「我們幾乎是為那個考古學家演了一場戲。」
她的考古隊在美國史密森尼博物館下屬的考古研究所,一周前,他們得到消息,說一名美國人在試圖將一批走私文物帶回國內時被海關抓獲,據他交代,那些文物來自瓜地馬拉密林深處一座剛剛被當地人發現的古代建築遺迹。凱知道,瓜地馬拉文物走私泛濫成災,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座此前從未被打開過的古代遺迹,當地人在發現它之後,很快就能把那裡洗劫一空。眼下願意到瓜地馬拉的考古隊可不多,當地瓜地馬拉政府軍和游擊隊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對外來者的安全造成了極大的威脅。不過對於凱而言,這一切都不重要,對職業的熱愛常常讓她對可能的困難視而不見,有時甚至小小地超出了理性範圍。經過不到兩周的準備,她和她的考察隊就站在了這座巨大的瑪雅遺迹面前。
凱沒有說話,她稍微俯下身子,把臉靠近牆上晦澀的文字。哈德森和他的部下幾乎是屏著呼吸在等待,好像他們每個人頭上都頂著一個裝滿水的大花瓶一樣。「它們中確實有些是英語,只是寫法和我們熟悉的不太一樣。」也許過了十分鐘,也許過了一個世紀之後,凱終於得出了結論。
哈德森無暇顧及年輕女士的緊張,他對身後的隊員點了點頭。兩名士兵迅速地將一些細長的柱狀物體連接起來,固定在發出空響的石牆上。凱看得出來,那是爆破筒。
「希爾小姐,您能確定這是什麼文字嗎,或者說……你能不能讀懂它?」哈德森試探一樣地詢問道。
然而,這難得的美景卻絲毫沒有讓肯尼迪的心情感到哪怕一絲舒緩,這已經是古巴導彈危機爆發的第六天了,並且到目前為止,事態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所有外交努力均告失敗,赫魯曉夫仍執意向古巴運送裝備了核彈頭的SS-4彈道導彈,這使得華盛頓和大半個美國都暴露在核打擊範圍之內。或許在未來,人們會坐在壁爐旁閑談這幾天里白宮發生的事情——前提是還有未來的話,但此刻,每個人都憂心忡忡,就連身下柔軟舒適的真皮轉椅都讓肯尼迪覺得如坐針氈。
肯尼迪總統繞過辦公桌,走到麥康局長面前,說:「先生,您的人做得非常漂亮,這次我們終於能確定古代超級文明的存在了。」總統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自胡佛總統以來,我們就在不斷收集古代文明存在的證據,我們發現過金字塔中的直升機模型,礦石里的電火花塞,還有十幾億年前的核反應堆遺迹——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才隱瞞住事實,讓其他人以為那些東西不過是自然形成的。但是直到今天,我們才終於找到了古代超級文明的確切證據。幹得好,先生,這個發現能讓我們在和蘇聯的競爭中佔盡先機。」
「不,你不能這麼做!」凱幾乎是本能地尖叫了起來,「這會毀了那些文物的,我們還不知道後面有什麼,我不能讓你……」
「您剛才說,如果這些東西不是被搬進來的,那唯一的可能是什麼?」凱有些膽怯地問。
仁慈的上帝啊,畢竟,我們都有罪。
一番艱難的辨認后,沉睡已久的遺迹繼續通過凱講述自己的故事:「一次瘟疫,一種不知名的病毒在人類中蔓延,但這種病毒並不致命,它們拆解宿主的基因,然後再將自身的遺傳物質整合到宿主的基因中……」
肯尼迪看著凱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寫滿了誠懇。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震動,似乎在那女孩的眼睛里,他看到了過去幾十年裡他幾乎完全忘記了的東西——希望、憧憬、善良和決心,全都包容在那黑曜石般的眼睛里。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幹什麼的?」顯然,凱對一個門外漢跟自己講解文物鑒定方法感到不滿。這一回,她的自尊心戰勝了恐懼感。
「是誰?」凱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但不消片刻,她就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問題多麼可笑。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叢林里,除了他們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別的活人了,這種地方可不存在什麼巧遇或者串門兒拜訪。
「嗯……大約過了150年,攜帶著致命基因的病毒才因為找不到暴露在外的人類宿主而漸漸滅絕,剩餘的人類開始走出掩體。他們還擁有技術,他們本可以重建一切,但是……」讀到這裏,凱一時不敢相信她後面讀到的內容。片刻之後,她回過神來,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但是他們沒有那麼做,他們留給了我們一個嶄新的世界。」
「見鬼,你們怎麼會……我是說,現在CIA也管這些事嗎?」凱顯然很不能理解,為什麼中情局會對這座在密林里日漸腐朽的古代遺迹表現出這麼大的興趣。
哈德森沒有回答,他從一名士兵手裡接過步槍,然後拋給凱一個詭異的微笑。那笑容讓凱感到徹骨的寒意。文物只能是在這裏被生產的,可能就在石牆之後。那個讓她感到可怕的答案漸漸在心中浮現,並且變得愈加清晰。哈德森用槍托碰上牆磚的那一刻,石牆清脆的空響如同驚雷般在凱的耳畔響起。
「這些文字看上去……嗯,有些奇怪。」當大家還默默地站在莊嚴的石牆前,沉浸在莫名的敬畏中難以自拔時,哈德森敏銳地發現了問題。
凱沒有跟他握手——這一點多少在他的意料之內——她努力挺直身子,緊緊地盯著面前這個高大的軍人,謹慎地給出了簡單的答覆,「我們都是合法的美國公民,也有海關簽發的護照,如果你想問游擊隊之類的事,」凱攤開雙手,「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儘管努力做出鎮定的樣子,凱的心裏還是充滿了不安,面對潛在的危險她已經完全慌神了。
凱仔細打量著那些照片,上面是一些出土文物的局部特寫。它們是最早發掘出的一批文物,由於擔心安全,它們出土后不久就經由航空公司送回了美國。照片上的文物類型不一,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上面都有凱在那個唐代瓷花瓶上發現的規則刮痕。「我們最早在那批被截獲的走私文物上發現了這種痕迹,你覺得它們是什麼?」哈德森問。
「那它們是從哪裡運進來的?」
麥克納馬拉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說什麼,但他最終一個字也沒說。肯尼迪總統盯著寬大的木質辦公桌,四根手指依次敲著桌面,發出規律得令人不安的聲音。「您想說什麼,部長先生?」他用冷靜的聲音詢問道。
「再想想,總有其他辦法的,我母親常對我這樣說。」凱回答道。
「現在的情況非常緊張,」麥克納馬拉說,然後他推了一下金絲眼鏡,「但是,情報部門的最新消息說,赫魯曉夫已經出現了鬆動的跡象,只要封鎖持續下去,我相信形勢一定會有轉機的。」
「小姐,一切皆有可能,從前,我們不相信人能夠飛上天空,但今天我們卻做到了。」哈德森安慰她道。他走到走到一堵石牆前,那裡的藤蔓似乎比其餘地方要稍微少些。片刻的思考後,哈德森好像發現了什麼,他撥開枯死的藤蔓,撫摸著冰冷的石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