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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衛星的冬天

半個衛星的冬天

作者:暗號
「可是你躲過了所有的攝像頭!」剛才站在右後方的那名壯實的男子威嚴地喝道。
這兩個人一個狂野,一個狂熱。而小R是個學工程出身的妹子,平時對什麼都挺淡定的,但這個據點的設計有一半是她的功勞。她平常沒事就拿把焊槍,焊起鋼板來比誰都在行,T有次開玩笑說她才是真正的機器人,還把她惹急了。
那場世界大戰拉開了帷幕。
「你喜歡ROB36啊?」S問。
如果一枚攝像頭可以稱為機器人的眼睛,那麼會有怎樣的眼神呢?
「只要挽著胳膊就可以」,真的這麼簡單嗎?那時我和S卻誰都沒有走出過這一步。
「誰讓你們老說我是機器人!特別是T,他要是在這兒我嘲諷不死他。」R揮揮手裡的槍。
「看來新技術也沒那麼完善嘛。」
我點點頭,「我也是剛剛才意識到是那個人。其實你們不覺得一直以來她都像機器人嗎?但我從沒想過這些蹊蹺,因為這次連我的識別能力都失效了。」
「這就要講到作為我們執行特勤行動的兩大理論依據了——『異族效應』和『恐怖谷理論』。」
「你們能恢復她,對吧?」我低聲問老A,「至少有什麼備份……」
說真的,如果不是老K提醒,我真的不能接受面前這台蠢笨矮小的家用清掃機器人就是S的事實。笨重的底盤,遲鈍的機械臂,一枚攝像頭權當眼睛,讓人有種痛罵上級組織的衝動。要命的是,不知道她今後會否永遠以這個形象存在,而以前那具鮮活矯捷的軀體早已永遠消失了。
「一男一女在街上走,一定得扮成情侶才能有效地隱蔽起來。」她突然說。
聽到這裏,新人S興奮地告訴我,這簡直和她的經歷一模一樣。
「一種總覺得在哪裡聽過的口氣。」R補充說。
可我現在什麼都不能說。她隨即漠然地回過頭繼續清掃,我也同樣被押解著一步不停地往前走,把她甩在身後,就像陌生人那樣擦肩而過。
我點點頭。人走了,可連代號也不能保留嗎?
這天早上我進入指揮室,赫然發現一個不認識的姑娘坐在我位子上用我的電腦。正如前述,我是個嚴重的臉盲症患者,一貫是認造型不認臉,因此根據經驗推斷,那是組裡唯一的姑娘小R換了個髮型,沒別的可能。這麼一想,果然越看越像小R了。不過這麼一打扮淑女多了啊,相比之下,鬍子都沒刮的我顯得很不是回事。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我一邊躲避她的眼神一邊回以不咸不淡的招呼,接著開始吃東西。
我拉起他和阿T,「沒辦法了,這地圖太重要了,我們三個開車去追吧。剩下兩位麻煩照顧老K!」
走出工廠,我對G和阿T說:「一會兒見到她不要開槍,也不要開車突破封鎖線。」
「敵人馬上就會順著定位點過來,得去假地圖的方向攔老尖啊。」T說。
S不在的時候,大家對她議論紛紛,她回來后,就又一擁而上左看右看,還把她扛來扛去,s還開玩笑問她辛不辛苦,喝不喝熱水。
「這次真的是誤判啊!」我追著她說,「一回生二回熟嘛。」
——「狼性!沒有狼性,這就是龍騰公司一蹶不振的原因。」西裝男一邊下車一邊口若懸河。
好像是一句死刑宣判,電腦瞬間黑屏了。S動起來的瞬間,指揮室也陷入漆黑。

Chapter 1

「我能認出所有ROB36的成員,也沒覺得她們恐怖。」正在鼓搗電腦的T插嘴道。
老K瘋了吧……讓嫌疑最大的S送信?
她用懷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是嗎?那我馬上帶你去交界線附近最繁華的一條步行街,據線報那裡有A.I.間諜出沒,看看你的眼睛有沒有那麼神。」
如果她是一台戰鬥型機器人,我早就沒命了。但是,不管她皮膚下的肌肉纖維束滿荷時顯得多麼有力,不管全身的輕金屬骨骼多麼堅韌,只要她模仿的是人,就必然會受人體這一不完美結構的限制,模仿得越像,這些限制就越致命。
「沒怎麼,放鬆點兒,就是因為你們看起來長得很像我以前的一幫老朋友,三個人都像。我每天都會認錯人,老毛病了。」
我還沒來得及尷尬,啪的一聲,s把毛巾往桌上一扔就走。我追她到門口讓她不要走,她皺著眉頭低聲說了句:「我很奇怪為什麼你老是跟一個機器人眉來眼去的,真的很奇怪。」就關門而去。辦公室一時寂靜,小R看看外面,再看看我,嗤笑一聲。
「哦……是啊。」老頭一怔,「所以,啊,能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你們輕點兒輕點兒,先讓T把資料輸完。輕點兒!」在這種時候,我總是手忙腳亂。
而且,兩個臉盲,暗裡揣著槍,還一路邊走邊談論「那個人長得好像老K」這種話題,這種調調真的是很奇怪。

Chapter 5

「是的,兩年了,我都老了。」他停了停,又補充道,「而你們還太年輕。」
「哎,沒什麼沒什麼。你剛才說的什麼來著,狼心?」我一邊說著,一邊勾肩搭背地把西裝男引進衚衕。
同樣是半個小時后,我不得不把s從又一場毆鬥中拉出來。
三個機器蠢材押著我走過她身旁時,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在那一剎那我們三目相對。
關於她的記憶開始於第一次一起出任務的時候,我走在這位身材高挑的馬尾辮姑娘身邊,一路努力挺直腰板。
「老K的最後一句話其實是你模仿的吧,你可以控制聲帶。」我死死摁住她,刀刃抵在她白皙的後頸。血腥、焦煳,以及體香。

尾聲

「你跟她說說基本情況,最重要的是保密原則,互相認識認識。」
採樣為的是了解敵方最新的技術成就,比如說頰部肌肉需要精準地控制臉部表情,很具有代表意義。不得不說,這個機器人的皮膚和肌肉惟妙惟肖,很符合部門經理的解剖學和組織學。血管和細微的汗毛歷歷在目,口腔上皮也一直保持著濕潤,但仍然完全是工業合成的產物。剛才開槍他也沒流血,這給整個刺殺過程賦予了一種合理性。這是唯一能安慰我的了,因為我感覺自己現在做的和剖屍沒什麼兩樣。「恐怖谷理論」的奇怪之處就在這裏:那個機器人死了之後才更像個人類。我盡量不去看它圓睜的雙眼。
「我指的是它們的殘肢。」S冷冷地說。
老K沒理我,直接向姑娘介紹:「這就是我說過的小Z,你以後就跟著他行動。」
「沒事,以S的聰明才智,肯定已經把他們轉移了。」我想起剛才和S那一瞬間的交流,「我可以確定現在她把領導們藏到哪兒了。」
「我只是來採桑葉而已啊。」我委屈地說,然而對方出示了手裡的武器,要搜我的身。硅刀藏得深,而且這一類機器人只能掃描出金屬武器,所以沒搜出來。我舒了一口氣:看來這幾個散兵游勇並不是有備而來,剛才發生的事它們也許一點也不知道。現在它們押著我往它們的營地走。該死的太陽還是沒有冒頭,殘破的衛星也隱去了光芒,寒氣侵入骨髓。
常識是什麼?常識就是每個特動組成員進這道大門后首先要聽到的,老K的諄諄教導,諸如既然來了就是為了戰鬥,是為人民而戰,也是為人類而戰這一類的話。但並不是每個加入這個組織的人都是我這種「中二」,比如暴力男G,他心裏其實有復讎的成分。
「你們這九九藏書個特工駐點做的工作一直無足輕重,本來很多人的,到後來被借調得只剩五個。」
——體液。無數看不見的細菌在她的蠶絲蛋白皮膚表面共生,將儲存著的前體分子轉化為外激素。
——虹膜、瞳孔、視黃素、晶狀體,惟妙惟肖卻又與常人不同。「恐怖谷」的那種感覺似乎回來了。S和老K不能白死,人類和機器人之間的戰鬥也不能停止,可心裏總有些什麼東西在阻止我思考。我揮刀向s刺去,她用手臂輕輕格擋,我的手腕一麻,刀子也掉在地上。她伸手一撞,我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我又抽出一根鋼釺站起來。她轉過身,抽出背上那根鋼釺,賭氣似的扔出去。我抄起鋼釺舉過頭頂,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忍心砸下去。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傻?」她打破沉默。合成的電子音甚至完全沒去模仿她以前的聲音。
「我很有用的!」我說。
——轉基因蠶絲蛋白。構成她皮膚的物質應該就是它了。
「R去看電箱!」我叫道,R的跑步聲、T砰砰砰拍機箱的聲音、G架槍的聲音,紛紛響成一片。一道強光閃過,燒壞了什麼東西。
「而且我不知道為什麼還往裡招人。」她滿臉不爽地回答。
「K總呢?」s喊。
兩個不善於表達的人,只能任由死亡將我們分開。我一直意氣風發地想要立功,卻沒想到立功的後果是這樣。後來戰線推進,我們特動組被安排到交界線處,潛伏至今。我屢次成功地識別出間諜機器人,一度被稱為「廢墟組的眼睛」,但其中的犧牲只有我們這幫人知道。
「沒事沒事,我分分鐘搞定,除非它死機。」
燈亮起來的時候,我們發現老K倒在了血泊中,s顫抖地扶著他,向我搖搖頭。
「不是,我剛才聽到你說口腔上皮——」西裝男半推半就。
「笨蛋啊!」這是我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轟鳴。
「哎沒事沒事,口腔上皮而已。」我敷衍著。我把這個部門經理推進衚衕,掏出槍把它結果在衚衕里。接著,我拿出硅刀,取下它面部的幾處仿造皮膚和仿造骨骼肌,裝入密封袋,用油性筆標上標號,報告方位。
組織給我們進行培訓的時候,曾經放過一個資料片,聲稱它「較早地探討了人與機器人的關係」。我們看后才知道那只是一個很老很老、老得掉牙的春晚小品。那名叫蔡明的老藝人說話腔調就是這樣,看來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變過。而現在的我就像郭達那樣哭笑不得。
S伸出雙臂,將隱藏的槍械翻出來一一亮相。接著底盤前部懸空,馬達空轉。R把耳朵湊過去,喃喃道:「好高的轉速……VH-5動力系統吧,人稱跑路王啊。」
直到此時,我仍然天真地以為任務完成後就可以再見到她。
不遠處,各位首腦在部署作戰計劃,完全沒有顧忌我這個低密級人員的存在。淚眼之中我發現,他們用的還是紙質的地圖,一根紅藍鉛筆靜靜地躺在上面。
可是……沒認錯吧,他們不是交界線附近的什麼閑漢吧?刀刃與槍口|交鋒的時候,我還在這麼自我懷疑著。
「採樣採得好,好人做到老。」S還在耳機里拿我開涮。
兩個人瞠目結舌。我安慰他們,之前我和老K也懷疑過她。

Chapter 4

有那麼一刻,我的臉沉了下來,指揮室也是突然一靜。老K把我拉到一邊,「S殉職對你打擊很大,我何嘗不傷心。一年了,還是不要耽誤工作,想不通的時候多琢磨琢磨來這兒是幹什麼的。我們這次得到上面的認可,才有了在交界線設點的許可,要珍惜。」
我的兩任搭檔,一個以鋼鐵之軀承載人類的心靈,一個以肉體掩飾機器人的思維,她們像是兩條從各自戰場中延伸出的探針,黑白互補,相反相成。
見我不說話,S張開「手臂」轉了一圈。底盤的連接處發出吱吱的聲響。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T來打圓場,「起碼保持一下對同事的尊重嘛。」
特動所聽起來很神秘,其實它的全名是「特種動物養殖研究所」。當然「特種動物」聽起來也很神秘,其實在畜牧領域,它指的是蠶、蝎子、黃鼠狼這些非主流養殖動物。我由於專業對口,就被招進去做科研了。
我進入特動組后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S。那時她和組裡除了老K的其他人一樣,對本組的未來並不抱光明的希望。
「好了,這下似乎湊齊了啊,」老頭端著水說,「只差一個老頭了。」
一個小時后,鄙研究所突然淪為了戰場。後來我得知,我觸到的碰巧是機器人目前最高級的仿生技術。整座科研樓陷入戰火,又被六足機器兵肆意地踐踏。蠶蛹、蜜蜂、蝎子到處亂滾、亂飛、亂爬,黃鼠狼在籠子里哀嚎。
G嘿嘿笑了一聲,「真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用機器人打機器人。算了,反正你也不會用這個。」

楔子

「看來你也不是特別能打嘛……」
「不開心的時候我就會來這兒,用力吸一口氣再呼出去,就什麼都沒有了。」
「但我密級不夠。」我接了下句,「可是,兩年了。」
「我也不希望是。」我說。
「先讓她跟著你走走,她也是臉盲得可以,你們在這方面可以多交流交流經驗。現在她的代號是S。」
「呵呵。」S用電子合成的女聲回敬他。
「嗯……哼……哎呀……」T滿頭大汗地操作著機器,「退出的時候出了點兒問題……」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星期。有一天我在房間里睡覺,R突然來砸我的門。我跟她跑到指揮室的時候,G正拿槍指著S。
智能機器人的起事,完全是因為謠言太多。「機器人的盛行導致人類獲得可遺傳的肥胖症」「機器人的機芯散發輻射可以致癌」等論調在網路上一直很有市場,《機器人社會生存指南》這種假定機器人造反后如何進行末日生存的架空教科書也到處都賣得很火。
偵察仍舊進行,有時伴以破襲。也許是工作時間長了心態總有變化,我花心思維護和s的戀情,開始試圖在這種不正常的日子里尋找一種日常,堅決不把她當做S的影子。交界線的環境艱苦異常,不是談戀愛的場所,我最怕的就是發生什麼事來打破這種日常。然而這一年的冬天,那些大事還是不由分說地發生了,讓我猝不及防:第一件,就是S的復活。
「體液。我現在越來越覺得,生理比情緒先出現變化,大腦比意識先做出決定。人和機器人真是沒什麼兩樣。」
顧不上搭理她,我走出門,沒找到s。抬頭望去,S卻在工廠一個很高的平台上。我爬了上去。機器人這邊的熱能傳遞鏈不太穩定,組織性還較差,就算是冬季,某些地方也挺暖和,至少這兒得等到半夜才會冷。
「他們的設計有些小破綻。」我說。
我永遠忘不了這個回眸。我多麼希望看到的是她兩年前那張鮮活的面龐,但面前只是一個毫無表情的攝像頭。可我就是覺得她看得到,覺得她能懂我的意思。多年以後,我仍然無法擺脫這個錯覺:電子眼也是有眼神的,雖然這個90°轉頭的動作是那麼機械,但我所有想大聲喊出的話她都能接收到。
「跟我學啊。」我張開雙臂,深吸一口冷空氣。s也這麼做了。
「憑什麼啊?」S不服氣。我朝她使了使眼色,也不知她接收到了沒有。
正如九_九_藏_書開頭所指出的那樣,多虧在押解的路上遇到了G和T,我才及時從包圍中解脫出來。
「你使喚人家幹嗎呀?」我問G。
那要是這次成功了,你會不會答應……還沒等我張嘴,公交車就到站了。
「這是剛給你找的助理。」行動組組長老K人未進屋聲先至。
雖然用英文字母來作為成員代號,但這個組並沒有二十六個人,算上剛來的這位,只有六個。
「知道老K為什麼把你叫來嗎?」她不等我回答就搶著說,「你們是偵察單位的前線,雖然沒什麼用。我要到你們那兒工作了。」
「Z總Z總,你在想什麼?」我回過神,是s在晃我,「我在這周圍看了一通,沒什麼異常。」
「口腔上皮,我知道的。」我回答她。
「你看,我就不會冷。」她下了逐客令。
但是後來我才知道,兩方的援兵比較起來,機器人的部隊來得更快一些。他們寡不敵眾。
「沒什麼好傷心的。我又沒有體液。」
「所以這種能力有什麼用?」s順順氣問。
「別亂說話。」我叮囑她。
我望向T,後者清清嗓子:「目前沒有看出那是不是試探性的侵略。它現在傳輸資料採取的都是聯機分享的形式,根本不能直接從她的程序里取。一是我密級不夠,二是核心模塊我沒許可權察看。換句話說,它想告訴我們部門什麼就告訴什麼,不想告訴就什麼也不說。」
三個便利店店員押著一個老頭往前走,前一,后二。老頭的腿腳不是很便利,卻並沒有像別人一樣把它們替換成義肢。這年頭,人與機器人界限模糊,只有老頑固才會如此在意自己是不是「原裝」的人類。這令幾個店員對他的嫌棄又增加了幾分。
「什麼,她不是做了個洗剪吹的R嗎?」我吃了一驚,也低聲問道。
A思忖一會兒,終於輕描淡寫地說:「是夠冒險的。」
那座灰色的小樓進入了我的視線,是老尖他們的藏身之地。我遠遠地望見樓下站著的S。
R停下活計想了想,用維修工的思維給出了答覆:「反正這兒只有你合適點兒。」
「平常沒這麼麻煩的啊。」R輕聲道。
S正在緩慢地掃著路面。冬日陽光的照射使她的外表顯得破舊不堪。樓上的窗子關著,窗帘拉到四分之一處,看來他們還沒有轉移。但我知道她在下面不只是在放風。
「所以你一定沒談過戀愛。」
「戰果怎麼樣?」
車聲遠去,我走回廢墟內部。要面對那個敵人了,這時應該有個人過來跟我並肩作戰才對。我想起上一次和我並肩作戰的是S,然後她「犧牲」了。
老K說:「行了,大家注意點兒。雖然她不算……具有人格吧,但你們不知道她的計算能力有多強,你們的意志未必能比她堅定,論嘴皮子,你們也未必能贏她!我希望在以後的日子里大家能拿她當同事看,像愛護其他戰友一樣愛護她。」
人類的審美真是不會好了。
我的臉盲在所里人盡皆知。入職的時候去找人事處領導,問了三次人家貴姓,第三次還嘟囔了句「為什麼管人事的總是姓劉」。
「我只管聯機,可一直沒管安全啊。出了事我不管。」T在接通信號通路的時候還一直在嘀咕。
「咦,你們認識啊?」旁邊的阿宅T湊過來小聲問。
我背後一冷,沒再問了。
「你認識他們?」這位年輕的老闆娘望向那個老頭,她的馬尾辮隨之晃了晃,「給他杯水喝。」
「攝像頭讓我不自在。只要我不想被拍到,你們安再多的攝像頭也沒用,避開偵測盲點是我的素質。你們不是懷疑我之後把超市的背景音樂也換成了《憂鬱星期天》嗎?這種暗號我以前都用爛了。」
「那次是和上面聯合行動,S死後,他們發現她堅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腦死亡,屍體就被迅速轉運走,進行了思維複製——這是我們掌握的最新技術。去年開始,我們給S弄了幾具機器人的義體,讓她以機器人的身份打入敵方進行偵察工作。這個項目本來應該讓你知道,但——」
「一時衝動嘛。你和它們打過嗎?」我問。
時間彷彿暫停,我的心口沒來由地疼痛起來。我鼻子發酸,握著鋼釺的手也使不上勁了。
老K最近好像很忙,這一般預示著有大事將要發生。他來到指揮室,環顧一周,就把我叫出去談話。
「作戰能力呢?」G一撇嘴。
不用問我就知道,她說的是那條有許多服飾實體店的街,愛逛街的姑娘們最後的陣地。
T應和道:「是啊,運算系統里有一塊我沒許可權進去。」
死去的人怎麼復活?我實在料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老K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多少有些尷尬,他也知道我一定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年沒見了。」我說。
「我沒有偷東西。我只是在正常購物。」老人回答。
「不是個好現象。她已經開始質疑自己的人類身份了。」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要請你回答。既然連你都無法分辨s的樣貌,那你是怎麼判斷出她是機器人的呢?」
「打過,有一次一個老據點被發現了,在那兒打過一場最大的。」
我得把老K給我講的東西複述一遍。
「那麼我們不走了,在這裏打巷戰掩護你,攔住他們的兵力。」G檢查了身上的武器。
「你讓我們兩個去追,說明你已經知道誰是內鬼了?」老G一副要把那人揪出來槍斃的神情。
「沒錯。現在機器人都在極力模仿人類,外表舉止動作越接近人類,人類對它們的感覺就越親和;但模仿到某個特定程度,機器人與人類的細微差別卻會突然變得刺眼,讓機器人顯得恐怖;直到模仿得更接近,好感度才會重新上升 ——中間刺眼的那一段就叫『恐怖谷』。我們的作用,就是將恐怖谷的區域變寬。也就是說,一個合格的臉盲,能看到普通人會忽略的刺眼之處,那一點刺眼之處,就是機器人與人類的不同。」
「好了,最後把真正的地圖交給你們。我們這裏本來只有S和我知道老尖的方位,當然現在你們也知道了。但是你們要等我。如果早上七點我沒到交界線桑園路會合,就只能硬闖進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意思是我們都沒長腦袋。
「敲兩下都不行?那卧底的時候還要挨槍林彈雨呢。」G說。
「嘿,這小姐我說你今天話有點兒多啊——」G從椅子上站起來,我連忙把他拉到一邊。
我沒有多說什麼。其實我知道老K在背後肯定幫我張羅過提升密級的事,而現在他還熱心地申請讓我先去見見S。
「對付一個小隊,邊打邊逃沒問題。」S又說。大家再次張大了嘴。
我直起身來,「我?助理?」
「本來應該是我先發現的,」我咬牙道,「我真是昏了頭。」
「什麼?口腔上皮?」聽到我突然冒出這句話,西裝男的迴路有些卡殼了。他大概是被語言陷阱整怕了。
「你到現在還認為那個機器人沒問題?」G擰著脖子問。
「不是,這語言模塊誰寫的啊,還加情緒?你機器人啊,又不累。」
「那你老是鬼鬼祟祟地盯著我們是怎麼回事?」剩下那名是個姑娘,語氣淡然。她手裡攥著把槍式卸釘器。
「哦?我很感興趣。」這是讓我彙報。
然後閉上眼,用力呼出去。我沒有閉眼,而是看著她呼出那口空氣。接著,我用那柄刀捅進了她的身體。
「相處得久了,僅有的不適感也會鈍化……你要小心啊。」九*九*藏*書T拍拍我的肩膀。
「你們就這麼對待老兵?」老頭嘴裏嘟嘟囔囔。
「目前咱們前線主要是搞游擊,」老K開門見山,「就是破壞機器人的主要集結地點和通路,阻止它們之間形成超級大腦。目前來看,這種戰術還是很有效的,而且可以爭取時間。高層想得更遠一點,改造人體機能,讓工具代替人類進行進化。但是,有一個底線之前一直沒有觸及,那就是在大腦上動心思。所以,S算是嘗試得比較遠的。」
「這次再和前幾次一樣出差錯,我就把你調到破襲組那邊去炸基站哦。」耳機里傳來S的聲音。
我們爬上廢墟那高高的平台。未完工的半個衛星還掛在天空,與月同輝。天氣寒冷,但月光明亮。s有些打哆嗦。我們一路攀爬,來到了未完工的平台上。半個衛星掛在天上,似乎搖搖欲墜。
突然,她舉起一根手指,一道強烈的光線射了出來,我本能地閉上眼睛。耳邊吱吱聲響,我睜開眼,發現旁邊的一根鋼筋被燒成兩截,而我毫髮無傷。「她不想殺我」的念頭剛過,我的手臂就是一涼,然後是一熱。鮮血汩汩而出。愚蠢!她的定位系統被砸壞了吧,所以第一次她差之千里。而射中我手臂這次,是糾偏後的結果。不等她的二次糾偏完成,我抄起刀子向她撲去,扼住她的手腕。我們重重地摔在地上,她用兩手掐住我的喉嚨。我顧不上窒息的感覺,刀刀割向她的大關節。
我以領導的眼神瞪了瞪她,然後給她講了自己當時的窘狀,告誡她一定要注意。
「她如果想竊取情報,根本用不著當時就反水,她體內沒有無線模塊。你想殺了她就是為了不讓地圖傳送成功?」
「確實有點兒傻傻的。」我鼻子發酸。
——「終點站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做好下車準備……」電車空洞的提示音。
「你不就是個老頭嗎?」姑娘反問道。
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樣,S來到廢墟組的時候大家的行為讓我很慌張。
我明白了老K的隱憂。現在S的頭腦就是一個戰場,雙方的偵察與反偵察手段隨時都會在那裡進行交鋒。我尋思了一下,簡要地將和S談心的結果告訴了老K,他眉頭緊鎖。
我說:「你最好不敢。」
明明是同一個單位的,卻用「你們」這種詞。我試探地問道:「你也想被調走啊?」
「至少我現在活著呀。」她似乎看出我在想什麼。是啊,憑什麼要求S按我心目中的樣子存活呢?
A點頭,「到了那一天,人類會開始質疑我們發動戰爭的正當性,覺得我們現在的一切努力和犧牲都是添亂。但我認為,絕不是今天。」
基於這些謠言,一些老頭老太有事沒事就找它們的麻煩,比如無端關掉機器人的電源並聲稱這是為了省電,完全不信任它們自帶的節電方案。法律的完善跟不上,後來虐殺機器人的現象也越來越多。
S的任務是這樣的:人類有深入敵方內部的各個破襲隊,但由於對方強大的劫持技術,無線通信基本是阻斷的,只能靠人去傳遞信息。我們管這叫「人肉翻牆」。翻牆者必須利用各種機器人或設備的偵測盲點成功打入敵人內部。他們是安插在機械叢林中的尖刀——當然這個比喻聽起來實在沒什麼戰鬥力。其中有一個隊的領導,便是在我單位坐字母表頭把交椅的A,老K稱之為「老尖」。現在,作為機器人的S可以更輕鬆地去和他們接頭,傳遞信息。她每次出任務最短兩天,最長三五天,成功潛回廢墟后要把得到的情報傳輸給阿T。
而命運之河何時交融,何時分叉,恐怕連A.I.都算不到。
「廢墟不能待了。」我讓R拿著採樣袋去找上峰會合,自己則往敵占區走去。
我十七歲那年夏天,聯合起來的機器人花了一個下午使人類社會全面陷入癱瘓。直到戰鬥結束,很大部分智能機器人和功能機器人還不知道剛剛打過仗。
接著,我看到一群人拉來了S的屍體,我的頭腦一片眩暈。那枚攝像頭靜靜地躺在中間,望向天空。
R和T也湊了過來。R用焊槍戳戳我胳膊,「你不妨和我們說說它的具體原理,我們也好放心。」
「怎麼,」我嚷道,「你還想破解了不成?」
我的代號是Z,我是一個嚴重的臉盲症患者。
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就不一樣,社會使命感特彆強,每個小朋友從小就開始建立自己的世界觀,各自認為按自己的思路可以打敗機器人,振興人類。比如,我那時篤信「21世紀(下半葉)是生物學的世紀」,只有生命科學可以拯救人類,後來卻事與願違,進了一所農業大學。選專業的時候感覺養蠶學可以結合基因工程,是一門很有前途的學問,因此養了四年轉基因蠶寶寶,畢業後來到了這家「特動所」。
「誰說我不累啊?你這不閑著嗎,為什麼使喚我啊,真是的。」S用單調的電子音一股腦地說。
T甩著腮幫子搖頭道:「不敢。」
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回頭看看s,她愣愣地看著這台機器人,什麼也沒講。
「是為了等我。」我哽咽著,「全都是為了等我。」
「不錯不錯。有前途。」我也讚許道。
「霸氣外露。」T點評道。
「什麼?」
於是我問她:「你花多久能完全記住咱們這組的全部成員?」
似乎是為了驗證我的設想,前方的房屋后突然衝出兩個人。雙方的槍聲響起之前,我抽身後撤到三角陣形之外,雙手抽出靴子里的硅刀,先是一刀割斷了后二的脖子,還來不及割斷手銬就撩向後一。那兩人應該是來救我的G和T。他們最該做的是馬上爆掉后一的頭,在它開槍之前。
「比如她設置了右手優勢,平常端咖啡之類都用右手,但打起字來其實兩手是一樣的,諸如這些細節。」
「老朋友卻這麼對人,是挺傷心的。」我撿個乾淨地方坐下。
我表情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如你所知,這個位子以前是有人的,她犧牲掉了。所以給你個新代號吧。就叫你小S好了。」
我麻利地取出她顱內由不知什麼有機物包裹的晶元,並且多破壞了幾個大關節。然後是耳樣、頰部肌肉、口腔上皮,一如既往的流程。她的半個口腔裸|露出來,我百感交集。R在旁邊看著,拍拍我的肩膀,什麼也沒說。
我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告訴我,S犧牲了,她把我從炸彈旁邊推開了。
有血液流出,但同時也有一股電子元件燒焦的氣味。我撿出一根事先準備好的鋼釺,從后心刺穿了她的身體,把她的整具軀體壓在牆上。
G以前是個比較成功的青年企業家。如果沒有機器人的暴動操縱他的全部資產外流,那麼他現在應該還在雲淡風輕地搞搞商業,時不時去美國新澤西州的華人團體玩玩槍、登登山、打打獵,開著悍馬嚇唬美國人民,但現在,他只能在工作之餘向我們吹牛了。儘管如此,我們大部分直面機器兵的經驗還都是由他總結來的。而阿宅T則純粹是對破壞敵人的網路有愛好,他見到機器人偶像團體總會意志不堅定。阿T幾乎沒有什麼技能可以傳授給新人,只要記得他的東西不要亂動就好。
「不是喜歡吧,」T略一沉吟,「——是愛。」
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便利店的經理辦公室。老頭被按在沙發上。
但是,我分辨蠶繭的能力可以稱得上是出神入化,一眼就能分清品種和產地,這似乎與我臉盲這一點相衝突。我辨認同九九藏書事祖籍的能力也是首屈一指。這個時代省間婚姻交流很普遍,可我還是能一望而知對方祖上有哪個省份的血統。有一次,我指著一個同事說他是廣東人,他笑著駁斥我這種偽科學思想,稱自己的父母都是湖南人。但是第二天上班他就哭著向我道謝,說多虧我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一個騙局。給我們留下這樣一個巨大的謎團后,他就去獨自流浪了,我至今仍感愧疚。
「放下槍!」我大喊,「別衝動!」
意識越來越模糊……我側身躺下,想把她踹開,腳蹬在她柔軟的腰腹,一點兒都沒有機器人常見的冰冷堅硬,令我覺得自己是在對一個弱女子實施暴力。可是脖子上傳來的力量是如此巨大……
「最簡單的方法:只要走路挽著胳膊就可以了!」她躍躍欲試。接下來,她真的一路都挽著我,弄得我老緊張了。
G臉一紅,「唷,女同志啊,還會講話。」

Chapter 6

「愛情不也是一樣嗎?我沒有多巴胺什麼的東西,現在的大腦沒必要模擬這些。我不是完整的人類,沒法戀愛。你還是去找那個正常姑娘的好 ——話說你就這麼上來不冷嗎?」
這隻是起初的犧牲。在一片垃圾場里找到老尖他們后,我乘著他們剛剛翻出來的一輛大卡車,帶著他們來到各破襲隊的集合地點。
「他們兩個去了。對了,你能打不能打?」我問她。
老K笑笑,「放出去幾次你們就知道厲害了。」
「怎麼回事,你們抓到小偷了?」門外走進一名年輕女性,雖然很年輕,看起來卻是這兒的經理。
「站住,入侵者。」它們喊住我。
「我們只差三歲吧!不要說得像有代溝一樣啊!」
「別說長久,眼前的風險也不小。比如敵人可以通過無線網路直接入侵人的大腦。」
他的空調衫上印著當今最流行的機器人偶像團體組合的集體素描。
我並不是眼神不好。
可是你每天哪兒來那麼多鋼板要焊啊!
現在顯然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好時機,因為眼前正有三個機器人押著我走在這片荒野上。前一,后二。
在更遠的地方,更遠的時間,人類這一物種不知是會消失還是會被重建,正像天上懸挂著的那半顆衛星。
一次,G蹺著二郎腿對S說:「我說,你沒事掃掃地吧。」
而唯一 一個和我真正心意相通的人,已經不在了。
「先把槍放下吧。」我說。
話音剛落,卻發覺角落裡的S和我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句話。
「你還是先學點兒常識再耍那些小聰明吧,比如說面對真正的仿人機器人怎麼判斷對方的戰鬥力。你剛才這樣做是很危險的,我們這次只是偵察而已,幹嗎急著動手啊。」
「老兵?」為首的一個店員解開兩顆制服扣子,「老兵就出來偷東西嗎?」
它們似乎不屑於從這座小樓里獲取什麼情報,只是單方面地進行屠戮與破壞。這時,前面的機器兵投射出一枚炸彈。它搖搖晃晃地向我和S飛來,我愣住了。
四個人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老人自顧自絮叨著,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容,兩行淚水卻流了下來。
老G輕蔑地齜牙,「得了得了,你說話它能聽懂嗎?」
S卻不管我的死活,自顧自生氣地往前走。我撇下那個路人,撥開圍觀的人群趕上去。
我咬住牙沒有回答。
「打個比方,我們經常分不清某個人種的臉,覺得他們長得都差不多。這是因為異族面孔有統一的特點,我們傾向將其歸於一組,而忽略了他們個體間的差異。而剩下的精力,則被用來分辨自己人的個體差異了。」
「有點兒。」我哆嗦著說。
「這跟臉盲有什麼關係?」
「體……體液?」
「一年五個月零七天——現在我的計時能力很精確,但對於時間啦、回憶啦、生命的流逝啦這些東西老是缺乏感覺。」
——「你設置的幾個陷阱挺好的,已經可以確定它是機器人了。現在就是你能不能把它幹掉的問題了,記得採樣啊,耳朵、頰部肌肉,還有……」耳機里傳來S指揮的聲音。
店員們回答:「這老頭一直鬼鬼祟祟的,還跟我們套近乎說認識我們。」
大戰之後是冷戰。智能機器人佔據人類的一些電力密集領土並建立了自己的社會,人類陣營每天都會收到它們的警告,禁止製造、使用智能機器人;有時它們還把秘密使用機器人的地點偵察出來,或者給人類施放電腦病毒。
沒錯,我承認這是個奇葩聚集的組織。
我們的臉盲症越嚴重,老K就越開心。因為根據他的理論,臉盲症患者在肉眼識別仿生機器人間諜方面有著常人所沒有的天賦。
我被這個小姑娘噎得一時語塞。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尷尬,於是自告奮勇地要教我怎麼扮演情侶。
直到那天老K找到我,將特動所背後真正的特動組——特別行動組,展現在我面前。
由於臉盲,我至今也不記得那西裝男的樣貌,但是那種感覺刻骨銘心——它處在恐怖谷的谷底。公交車左轉右轉,我出神地瞅著它一張一合的嘴巴。
「不是這樣嗎?兩個不是情侶的異性在街上走總會顯得彆扭的。」
「雖然有些偏激,但聽著挺有道理。」我讚許地看著她。
G頭也沒回,冷笑道:「三次了,這東西回來連接電腦後,電腦總會出點兒什麼問題。」
半個小時后的步行街,我在向一位坐在地上大哭的女士道歉,因為我剛剛別住她的胳膊,把她按在地上滾臉。機器人選擇在這裏進行特務活動真的是很明智,因為這兒的一些姑娘本身就打扮得不自然。
她的意思是,老K犧牲了。
「長久這樣下去,不是會使得人和機器人的界限混淆嗎?」我提出了我的顧慮。
s伏在牆上努力回頭,淚光閃爍,「沒錯,是我。老K是第一個發現的,我先殺了他。」
「在你銷毀我之前,我還想問你最後一句話。」她轉過臉,直視著我的眼睛,幾乎要將我擊潰。
被釘在牆上的s現在完全不反抗了,她的身體不再僵硬,眼瞼低垂,指尖輕輕划著牆壁,彷彿背上並沒有那根尖利的鋼釺。豆大的眼淚從她眼眶裡滑落,滑過面頰。沒必要,沒必要模擬眼淚……
「但如果我說她就是我們以前的戰友S呢?」我把秘密說了出來,「你們還欺負她。」
「沒問題,只要機器人也去那兒挑裙子。」我拍拍胸脯。
外面還是那麼冷,無情的冷風讓我渾身打戰,我只能豎起領子,再把雙手插|進衣兜里。我大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幾乎要跑起來。這裡是兩三層小樓居多的居民區,灰白的路上空無一人,一條流浪犬一閃而過,迅速消失在衚衕里,發出一聲悲鳴。衚衕里走出三個很囂張的機器兵,看樣子剛殺了狗。
「在我們的高層想要做到人機結合的時候,他們的賽博格技術已經伸展到轉基因領域了。」我轉過頭對老尖說,「至少這是一個可能吧,就是在戰爭的數十年後,人類和機器人之間仍會再次彼此學習,直到有一天他們難分你我,重新握手言歡。」
s抬起臉看看我,一副「你們團隊竟然有漢奸」的表情。
砰!砰!槍響兩聲,一雙手麻利地掰開我脖子上的束縛。我艱難地睜開眼,R的臉上寫滿洞悉一切的表情。
「抱歉,又給大家添麻煩了啊!」揣著樣品密封袋的我一邊對付機器兵一邊對S說,她又沒理我。
不過沒辦法,誰讓保密是我們的天職呢。
九_九_藏_書面孔失認症有不同成因,你我這種就屬於大腦外側梭狀回損壞,辨認個體間差異的功能喪失,以至於分不清身邊人的長相,腦子都用在了對不同人種進行分類認知上,所以連蘇州人和杭州人的長相都能說出區別來。」
我說:「哦。」她又繼續焊起了鋼板。
「所以你沒法搞偵察啊。」我說。ROB36是冷戰前十分流行的機器人偶像團體。那種面向宅男的團體,像人類的地方特別像人,不像的地方特別不像,比如裏面有個妹子的胳膊是機械化的,這種反差萌使得她們處在恐怖谷的左側。
「傳輸地圖。」老K下達了指令。這份地圖是指示各破襲隊會合的關鍵,十分重要,可以說關係到所有人的存亡。現在它正被傳輸到S體內。
「對不起Z總,我也沒忍住。」s說,「她們長得實在太奇怪了,而且都是一個樣子,錐子臉大長腿的。」
s知道這段私事時,是她向我表白之後。我前思後想還是接受了這個邀請。後來有一天早晨,我邊刷牙,邊小心地請教正在幹活的R,我這樣會不會有點兒渣。

Chapter 2

「那又怎樣?」三個人一齊問。
老G回來后一摔槍,坐下來一言不發。
看著這支鉛筆,我突然悲觀地認為,衝突的一切必將融合。
我走到窗前,望向人類陣營的方向。在我的眼前出現這樣的景象:交界線似乎已經被抹平,那座廢墟被毀了,工廠倒塌了,機器人們豎起工作站,它們爬上那些高聳的平台,對它進行拆卸、熔化。
它們各自持槍,覆蓋裝甲。當然,我也不算手無寸鐵——算上手銬的話。身後的兩個機器兵之間有一個空當。如果援兵在這時候出現……
「一直不怎麼能打啊,怎麼了?」
於是我嘆了口氣下去了,留她一個人在上面。
「K總才是總,我們都是跑基層的。頭兒,安排她幹什麼啊?」我問老K。
我愣住了。原來,把她塑造成這個樣子也是出於隱蔽的考慮。接下來我們聊的完全是S調回來后怎麼安排她進行間諜活動之類的事。從S那裡出來之後,老K終於交代給我那個最大的難題——S要進入我們廢墟組,但不能讓任何同事知道這個機器人就是S,因為如果廢墟組都知道此事的話,系統內其他單位的人也會察覺,恐怕會更加引起敵方的注意。換句話說,S在同事們面前的形象只能是「我們自己的可靠的機器人」。
「是自爆。」領頭的一個戰士搖搖頭,「我們趕到的時候,有一群機器兵圍著她。她不想泄露機密。」
「那麼還是學點兒常識吧。」我無奈道。
「女人的直覺真可怕!」我說,「我再也不說你是漢子了。」
「沒什麼,一切都因為我是個面孔失認症患者,也就是你們所說的臉盲。」老頭指指自己的眼睛。
「至少得一個半……星期吧。」姑娘紅著臉回答。老K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理論上,S在聯機時的其他「功能」是被中斷的,只能獃獃地立在那裡,不然會有變成磚頭的危險。老K、我、G、T、R、s,全體人員舉行宗教儀式般圍著S,各懷心事。
「見鬼!」A吼道,「她偏要留下來。」
第一個是老G。他拿扳手敲S,我連忙上去攔他,把他的扳手拽下來扔到一邊,「別亂動,敲壞了你管修啊?」
「什麼眼神,她是新來的啊!你看這OL造型!」T不禁多看了兩眼。
三個月前的深秋,我正在努力適應基地新址——一座廢棄工廠,我們稱之為「廢墟」。這座工廠的設計充滿了以人為本的思想,我的意思是,機器人那種高度整合的大型工業發生器是不需要諸如走廊扶手這種累贅的。由於這座工廠太大、鋼鐵結構已經腐蝕倒塌得太嚴重,機器人也沒再搭理它,我們防務X局第X特動組就心安理得地在它的地下部分造了個分組據點,是為「廢墟組」。從這裏可以完整地看到「第二月球」的景觀,那是一顆未完成的巨形人造衛星,人類曾經預言這是科技的奇迹,可惜因為機器人的暴動爛了尾,也沒人能拆除,於是就一直作為時代象徵,孤零零地掛在當空。
「真棒啊,老G。」我誇讚道。
我說了說這幾天發生的情況,「組裡其他幾個人對此意見都很大。」
我嘆口氣,「還是跟我過來吧。」
「觀察得很仔細。」——對,因為在一起過。「那麼最終確認呢?」
語言陷阱起了功效,西裝男有些自亂陣腳,殺了自己的幾個進程后,它慢慢調了回來,繼續慷慨激昂。就算是把你放到人類中間來進行產品測試,這說得也太多了吧哥們兒?

Chapter 3

目送機器人的離去,父輩們開始艱難求存。在我小時候,父親那一代人已兩極分化,「高端人才」都去搞核心控制了,中低端工作大部分由機器人承擔,因此產生了許多所謂「儲備型人才」,每天吃吃救濟、搞搞藝術和藝術青年。現在社會劇變,「儲備型人才」才蹩腳地從事起各種工作來。
「你沒有去送信嗎?」這麼想著,s走了過來。
老G扭著眉頭說:「它又不是人!你還沒看出來嗎,它壓根兒不聽人類的話,視機器人三定律為無物。你們還不防著它?Z,我不管你和老K怎麼想的,只要是智能機器人,我就懷三分戒心,不,七分。不知道組織是怎麼想的,我反正覺得這是養虎為患。」
「我也覺得不是很像,但怕是熟人鬧出尷尬沒敢問。」我老實不客氣地回答,T一翻白眼。
「不會更大了,因為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老尖他們馬上就要行動。各個戰區的負責人明天要在敵占區開最後一次秘密會議,接頭地點是上面計算好了安排下去的。今晚,得讓S把地點送出去。」
接下來s為我講述了她這小半生認錯人的經歷,長達三十分鐘的尷尬集錦聽起來是那麼羞恥,以至於聊完之後我們兩個都面紅耳赤,喘息連連,一時間氣氛十分異常。
「記得嗎?」她招呼我,「以前我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爬到高的地方看下面玩兒。」
我要殺了她。
「哦,我在想我以前第一次出來的時候,表現得很糟糕。你們這一代見識比我們多,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Z總好!」姑娘殷勤地朝我打招呼。
「也是土辦法,但更冒險:在很冷的空氣中深呼吸,人類能呼出極其濃厚的白汽,而她沒有。肺部的一個小疏忽。」
我在這個一盤散沙的團隊里首次立功,是在一年前的一個夜晚。那時,我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穿行在街道中。頹靡的城市燈光透過車窗照在我眼裡,而旁邊那個西裝筆挺的職員一直在和我侃侃而談成功學,就像一個真正的小公司部門經理。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它聊天,實際上是在對話中設計陷阱,對它進行圖靈測試。我的衣服下面藏著一把鵜首造納米硅結晶戰術刀,是從G那裡訛過來的,而右側的褲兜里則有一把袖珍槍,S怕我冒失,一直叮囑我不要輕易使用它。但這次我相信自己不會錯了。
「在這裏……」黑暗中老K的聲音有些痛苦,「別管我,抓住機器人,是叛變!」G聞聲往S所在的地方開火,我喊「住手」的時候她已經受了一梭子彈。她發動馬力跑了出去。
「這麼靈?」
「通知老K吧。」我對T說。
「這樣就能辨別機器人了嗎?」
「最後它們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