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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兄弟會

逃離兄弟會

作者:羅隆翔
大家流浪了兩千年,各種重物質也跟撿破爛似的搜集了兩千年,到今天竟然堆積成了三顆體積接近故鄉的老地球大小的龐然大物!大量的重物質互相擠壓,內核部分早就被擠壓成一團熾熱的熔融狀岩漿體,一些較重的元素,如鐵、銅等,甚至聚集在星艦的中心,擠壓成類似白矮星的超固態緻密內核,這樣的結構跟太陽系故鄉的老地球有幾分相似,人們竟然誤打誤撞地製造了三顆行星。
「阿努比斯」號行星登陸艦毫無疑問是星艦製造技術的副產品,迷宮般的地下城就像一座小城市。吳廷和五十多名兄弟在醫院里躺了一個星期,現在已經可以拄著拐杖緩慢地行走了。今天不知道刮什麼風,鄭司令竟然邀請吳廷去喝茶。
醫生說:「是您Y染色體上的一個基因發生了變異,但後果僅僅是讓您的右手手背上長一顆星形的痣。」
第兩百二十一個三十天即將到來,就在輪值的弟兄準備例行發送求救信號時,一片巨大的黑影慢慢出現在天幕上,漫天繁星被它遮擋,無邊的黑暗籠罩了整艘舊飛船。
吳廷又補充說:「小心點兒,我剛才搜索了幾個艙室,發現這座堡壘是被主動拋棄的,半具屍體都沒有,不像毀於地震和流星撞擊的工程堡壘那樣橫七豎八都是死人。我唯一知道會讓人主動拋棄堡壘的事故,只有一種……」
鄭維韓放下手中的茶杯,說:「艦隊剛剛完成最後一次空間跳躍,即將回到星艦聯盟;順便告訴你一聲,我已經通知警方了,星艦聯盟可以不追究你們五千年前的叛逃罪名,但劫持飛船的罪行還是要追究的。」
吳廷忍著飛船緊急升空時幾乎壓碎全身骨頭的巨大過載帶來的劇痛,大聲說:「趕快關閉燃料加註口!快啟動緊急抑爆裝置!」
鄭然有氣無力地說:「還好,看樣子暫時死不了,我們按照原定計劃趕往27號飛船起降港吧,搶一艘飛船,離開這個鬼地方……」
鄭維韓說:「星艦聯盟有一個龐大的資料庫,裏面記載有五千年來所有叛逃者的資料和叛逃方式,當我在率軍返回星艦聯盟的途中收到你們的求救信號時,你們的飛船編號也暴露了,聯網一查就知道是你。」
隔離室里,鄭然緊緊抓住吳廷的手,嘴唇嚅動,好像有話要說,他的嘴角滲出不少血漬,看樣子病情已經很危急了。
聽到護士長這麼說,吳廷暗暗鬆了一口氣,想起就在短短五分鐘之前鄭然說過的話:「救援隊來到之後,很可能把我獨自一人送往醫院,把你們遣返回工地,那樣你們就沒機會逃走了,唯一的辦法是你們也到核動力艙段中轉一轉,沾染上核輻射,記得小心控制好時間和輻射劑量,要控制在讓他們覺得大家都得送往醫院治療、但又不會真正對身體造成危害的程度。」
但是這一天,大批荷槍實彈的士兵衝進了飛船,擁有人造重力立場的艙段內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整艘「三色堇」號陷入了一片肅殺的氛圍。
正常情況下,這樣的機器是要進行維修的,但吳廷一聽卻樂了,振臂高呼:「別管那麼多!把酒精兌上水,大家今晚大碗喝酒!」
轟!巨大的衝擊波震蕩著星艦南極上空的原始大氣層,一道直徑上百米的超高頻脈衝直指蒼穹,大氣被高能粒子電離,發出持續的震雷巨響。
工程堡壘的動力裝置是技術落後但造價低廉的小型核裂變反應堆,吳廷提醒鄭然:「兄弟,小心要命的核輻射,如果太危險,咱們就乾脆放棄這座堡壘。」
吳廷他們只顧逃命,根本沒注意到星艦建造局早早就通知了各工程堡壘避開降雨區域,只顧一路猛闖。儘管工程堡壘的外殼非常堅硬,但也扛不住成千上萬的碎石不斷撞擊,一些跟外殼相鄰的艙段被碎石砸出密密麻麻的裂紋,濕漉漉的雨水沿著裂紋滲進艙室,在牆壁和地板上腐蝕出一個個氣泡。
造艦計劃公布之後,整個流放者兄弟會像一台大機器一樣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軍政府將所有的人編成不同的工作組,按照最高科學院的建造計劃分配工作,所有跟星艦建造無關的工作都停頓了下來,物資分配也僅夠維持人們的生存,按人頭定時定量分配。
吳廷檢修著被星艦表面的狂沙打出無數刮痕的電磁突擊步槍,對年輕工人說:「出發前我就說過,這條路是沒法回頭的,你跟咱們走了,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你聽聽外面的風聲,活像要把人給撕成碎片,如果現在離開這座工程堡壘,只怕連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我們燃料不足……」有人小聲說。
三十多個弟兄毫不猶豫地站到吳廷左邊,剩下的人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陸陸續續地站起來,走到左邊去。
鄭然說:「這世界能發生閃電,就說明大氣層中已經出現了積雨雲,產生了足夠強烈的空氣對流,有了典型的對流層,這是星艦表面的原始大氣層開始朝著科學家們的設想逐漸轉變了。」
但這三顆人造行星的環境非常惡劣,根本不適合人類生存,想把它改造成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也正因為如此,在漫長的兩千多年流浪歲月中,儘管人們早就有了要建造星艦的想法,但沒有誰敢冒著千夫所指的罵名認真推動這個計劃,改造進度時斷時續,往往是施工幾個月,又停工幾十年,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韓烈強行推動星艦建造計劃為止。

十五年後,兄弟會來到3008星盤邊緣。
巨大的黑影越來越近,按照目測,那竟然是體積接近月球的巨型飛船!巨型飛船的外殼是厚厚的岩石層,密密麻麻布滿隕石撞擊的環形山,在建造技術上好像跟星艦有著神秘的淵源。這樣的巨型飛船竟然有四艘,周圍還有無數小型飛船,無一例外都是極為黯淡的黑色外殼,跟宇宙的背景顏色融為一體。
在宇宙中,有一類被稱為「原行星盤」的特殊星體。它們通常是像光環一樣圍繞著恆星旋轉的巨大塵埃盤,濃厚的塵埃盤遮擋著恆星,數不清的塵埃顆粒、冰晶、小行星不斷地反射、折射著恆星照進塵埃盤的陽光,形成七彩斑斕的光澤。各種星際物質在引力的作用下,互相靠近,互相碰撞,經常有小行星被撞得粉碎,大大小小的碎塊四處亂飛,同時也有不少星際物質在碰撞中積聚成更大塊的固體物質,形成新的小行星。
這種原行星盤經常被人稱為「行星的搖籃」,數十億年前的太陽系,這個人類的故鄉,也是一個這樣的原行星盤。眾所周知,那個巨大的原行星盤孕育了包括地球在內的八大行星。
「好兄弟,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吳廷大聲問鄭然。
韓烈生前大力推動的造艦計劃極不順利,吳廷逃離之後差不多三百年,第四艘星艦、同時也是人類第一艘專門設計的星艦——北亞美利加星艦才剛剛完工,比當初的設想足足推遲了兩百年。為了紀念這歷史性的事件,流放者兄弟更名為星艦聯盟,還拋棄了古老的公元紀年,採用了更適應太空旅行的新紀年方式,把這艘星艦完工的年份定為聯盟元年。
天空傳來沉悶的吼聲,好像有成千上萬頭洪荒巨獸在大家的頭頂上怒吼,一個弟兄連滾帶爬地闖進艙段,大聲叫:「頭兒!外面的天空出現了大規模的放電現象!這個世界要毀滅了!」
地效飛行器急速上升,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個沸騰的硫酸海洋,不時急速機動躲避泰山壓頂般壓過來的滔天巨浪。漫天閃電在暴雨中劃破蒼穹,隔離室里,吳廷藉著閃電的亮光,看見舷窗外的濃硫酸巨浪夾著泥漿碎石扑打著飛行器的金屬機翼,原本雪白錚亮的機翼已經被強酸腐蝕得銹跡斑斑。
「我們為什麼不向別人求救呢?」鄭然反問吳廷。
吳廷可不管飛船是否完成了起飛前的例行檢修工作,直接下令起飛,根本不給工作人員拖延時間的機會。
流放者兄弟會的「三色堇」號移民飛船,是一艘長度超過十公里的龐然大物。數百年前,它離開地球聯邦時,只是一艘長度不足五百米的雪茄型移民船。一代代的流放者們在飛船群中繁衍生息,人口逐漸增多,原本就很擁擠的船艙顯得更擁擠。為了容納更多的人,人們在飛船外面焊接了桁架,在原先的對接艙口上外接一些艙段,使它變成一個看起來像古老的21世紀初的「國際空間站」一樣的東西,只是尺寸遠大得多。
吳廷黯然說:「我這輩子算是白折騰了,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待在那兒,就這樣過完一生。」
嘩啦啦!有人突然摔倒,順著流沙般的火山砂礫滑向深深的峽谷,滾燙的沙子不斷朝深谷中滑落,山谷底下隱約的紅光讓人不難猜到那是一道地殼撕裂形成的岩漿河流。
流放者兄弟會有三艘星艦,它們原本並沒有名字,只有01~03的數字編號,為了表示對星艦建造計劃的重視,它們很快就以地球上的大洲被命了名。
鄭維韓說:「他服了七年苦役,出獄后沒多久就結婚了,育有五個孩子,在新鄭市地下城的建造過程中,為了保障中央巨柱的吊裝質量,他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吳廷把鄭然送進逃生艙,閉上眼睛,按下彈射按鈕。
「頭兒,我們的氧氣儲量只能維持半個小時了!」一名手下大聲說。
「我根read•99csw•com本不想死!你們這些過慣了安逸日子的人根本不知道那時的生活有多苦!大家都是人,憑什麼你們就能誕生在一個不用擔心隨時會送命的時代,憑什麼你們一出娘胎就可以呼吸新鮮空氣,打開門就能看到青山綠水?憑什麼我們就必須忍飢挨餓,像奴隸一樣建造星艦?」吳廷大聲叫喊著,用力掙扎,士兵們不得不用力按住他。
鄭然仔細聆聽著,過了半晌才說:「這就是老一輩的人所說的閃電啊,在地球故鄉是司空見慣的天文現象。」
鄭然的身體狀況更糟糕了,他皮膚上逐漸出現明顯的出血點,牙齦開始流血,眼底部位也出現了血跡,這都是身體遭受過量核輻射逐漸體現出的癥狀。
昏暗的艙室內,一個十八歲的年輕工人哭著問吳廷:「頭兒……我不想往前走了,我們能回去嗎?」
在貧瘠的星際空間中,想尋找維持生命所需的碳、氮、氧、磷等重元素比登天還難一萬倍,雖然很多恆星周圍的小行星帶內有著大量的重元素礦藏,但不論多結實的飛船,只要被那些四處亂飛的小行星撞上,下場都是死無全屍。所以,建造一種像故鄉的老地球那樣可以抵擋小行星撞擊、有著美麗的生物圈的巨型飛船,是很多人的夢想,但建造星艦的巨大代價卻讓人望而生畏,這代價大到讓人不得不擱置這個夢想,去尋找別的生路。
天上傳來隆隆的響聲,一道暗淡的光芒透過濃厚的塵埃雲劃過天空,一個巨大的東西砸在大地上,衝擊波形成的氣浪卷著半熔融的塵沙橫掃大地。也許是火山噴發拋到大氣層頂端的大塊岩石掉了下來,也許是直徑上百米的小行星撞擊星艦表面,也許是被流星雨砸壞的飛船墜毀在大地上,沒人去管天上掉下來的是啥,大家更關心的是怎樣逃離這個活地獄。
第一個三十天過去了,微弱的求救信號石沉大海,茫茫太空像墓穴一樣死寂;第二個三十天也過去了,求救信號仍然毫無迴音……第兩百個三十天過去了,大家早已放棄了希望,只是憑著習慣發送求救信號,就好像行屍走肉搖搖晃晃邁著毫無意義的步伐。
吳廷照著鄭然的說法,向飛船複述了一遍,他拿不準飛船上的救援隊員是否會相信這通篇鬼話,但對方見事態危急,絕對不論真假,都會先把這五十多個弟兄救出來再說。
「人都是會死的,你們到底想死在哪兒?是『第二迦南』行星,還是死在太空中?」鄭維韓問他。
亞細亞星艦幾乎是貼著3008星盤飛行,四處亂飛的小行星經常闖進星艦的原始大氣層,在大氣層中解體,變成成千上萬顆流星,在閃電和暴雨中拖著長長的火焰尾巴砸落在大地上。地下城的建造工地三天兩頭遭遇隕石撞擊,因此,受傷甚至身亡的施工人員數量已經很難統計了,但每一次撞擊過後,人們總是儘快恢復秩序,繼續建造地下城。
鄭維韓說:「我鄭家前面七百多年的二十八代祖先,葬身在3008星盤的星艦建造工地上的不可計數,我們現今的日子都是祖先們用命換回來的。」
韓烈是流放者兄弟會的首領,他是通過政變上台的,是令人膽寒的獨裁者。他走進船艙,刀子般銳利的眼神一一掃過學者,不少人都下意識地縮了縮,一股寒意從腳底傳來。韓烈在學者面前來回踱步,說:「我知道你們以前搞過一個星艦設計藍圖,現在把它交出來。」
吳廷啟動了工程堡壘的行進裝置,堡壘顫抖著,螺旋狀的推進桿慢慢轉動,在熾熱而又黏稠的岩漿表面留下一道道鮮紅刺目的爬行痕迹。堡壘終於轟鳴著爬出厚雪般的積塵層,慢慢向前爬動。
星艦上的天空仍然烏雲滾滾,要不是接連不斷的閃電照亮整個世界,那天地間就只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片,暴雨依然滂沱。
這是可控的引力場,專用來俘獲其他飛船的。飛船慢慢鑽進起降井,井壁的引力發生器有規律地交替運作,讓飛船極為平穩地下沉,穿過十幾公里深的升降井,在戰艦倉庫中搖搖晃晃地停住,卻沒想到一聲巨響,飛船像被折斷的絲瓜殼般碎裂成好幾截,地勤兵連忙啟動倉庫的抑爆系統,滅火泡沫瞬間把飛船給埋了。
醫生拿起出院證明,走到門外說:「三位先生,你們現在可以進去了。」
糟了!這是個大破綻!鄭然當機立斷,抄起椅子就把衛星導航系統安裝在堡壘上的接收器砸個粉碎,這一猛用力,讓他胸口劇痛,一陣咳嗽,咳出斑斑鮮血,他捂著胸口對吳廷說:「告訴他們,這座堡壘的導航系統已經損壞了,我們發現它時就是壞的!如果不信,就叫他們下來自己看!」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不斷在桁架上再接桁架,在艙段上再接艙段,最後,這飛船變成了長度超過十公里、外形跟個珊瑚似的大東西。也正因為飛船內的空間比較大,不少艙段被最高科學院徵用,作為太空實驗艙。

鄭維韓戴上手套,說:「遇上你好兄弟的後代,是不是覺得很巧?其實照我看來,你遲早會遇上的。去年清明節,亞細亞星艦鄭家祭祖大典,鄭氏子孫們當時摩肩接踵的,每一名男丁的右手手背都有這樣的痣。請你告訴我,我的祖先為什麼要叛逃?」
鄭然仔細聆聽著外面的聲音,卻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不需要解釋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顆顆豆大的雨點從黑暗的天空中降下,噼里啪啦地打在監控室的複合玻璃觀察窗上。
吳廷當機立斷,大聲說:「把所有人質塞進逃生艙,彈射出飛船外!把飛船開到最大速度逃離兄弟會!」
核輻射對鄭然身體的傷害越來越明顯,吳廷注意到鄭然布滿血痕的右手手背上,出現了一塊拇指大小的星形瘢痕。核輻射會破壞人體的DNA,他的身體不管出現怎樣的癥狀都不足為奇。
吳廷將堡壘的速度開到最大,但堡壘仍然慢吞吞地在岩漿海洋上挪動,天空中隆隆的巨響震撼著每個人的心臟,一些小塊的隕石突破濃霧的封鎖,拖著明亮的火焰從堡壘身邊擦過,落在大地上像炮彈一樣砸出深深的隕石坑,隕石坑又很快被漫上來的岩漿填滿,吳廷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隕石以超過音速的速度穿越濃霧時,煙霧在衝擊波擠壓下劇烈翻騰。

作為叛逃者的頭兒,吳廷走在最前面探路,但漫天火山灰像古書中記載的鵝毛大雪一樣籠罩著大地。風力稍小時,厚重的火山灰像暴雪一樣落在地面上,形成深可及腰的積塵層,讓人寸步難行;風力稍大時,滿地的火山灰都被狂風捲起,劈頭蓋臉地漫天亂砸,儘管所有人身上的航天服都有著堅硬的金屬外殼,但還是被夾帶著火山灰的狂風擦出密密麻麻的刮痕。
弟兄們把所有的人質押進逃生艙,吳廷走到鄭然的擔架前,俯身擁抱他,用顫抖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好兄弟,你病得太重了,我們實在沒法帶你走……」
片刻工夫,鬆軟的浮砂被挖開了,一道銹跡斑斑的金屬門出現在大家面前。
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披著軍衣,站在吳廷面前說:「歡迎來到『阿努比斯』號行星登陸艦,我是星艦聯盟第十五艦隊司令鄭維韓中將,五千年的流浪生活過得很艱難吧,吳廷先生?」
突然間,有人驚叫起來:「頭兒!是軍艦!兄弟會出動軍艦攔截我們了!」

吳廷的手放在緊急呼救按鈕上,卻猶豫著不敢按下。他們可是打算逃離星艦的,萬一救援隊來了,救了之後一盤查,搞不好要蹲監獄,這叛逃的事情可就玩兒完了。
就在當天,韓烈派軍隊進駐整個流放者兄弟會的所有關鍵部門,大批反對者被丟進監獄,整個兄弟會大大小小的數百艘飛船朝著危險的3008星區駛去。
兄弟會的星艦建造計劃並不順利。在吳廷逃離兄弟會之後的第二十年,新鄭市地下城終於一波三折地完工了。又過了三十年,人類終於在歐羅巴、亞細亞和阿菲利克三艘星艦上建起十幾座地下城。所有的舊飛船都被拆解,所有的人都搬進了深深的地下城,巨大的星艦完全無視小行星的撞擊,闖進3008星盤,開始下一步規模更大的造艦計劃。
「兄弟,核反應堆的閥門好像關閉了,你能到動力艙去看個究竟嗎?」吳廷通過無線電對講機跟鄭然說。
在星艦表面當建築工人是非常艱苦的,還隨時面臨生命危險,這五十多名叛逃者就是受不了這份苦,萌發了要逃離流放者兄弟會的念頭。他們從自己工作的工程堡壘逃了出來,想找到一個飛船起降點,但目前卻不得不像老鼠一樣鑽進另一座工程堡壘,苟延求生。
鄭然問:「可以告訴我是哪個基因發生變異,有怎樣的後果嗎?」
控制室里,吳廷打開強光探照燈,只見漫天的飛灰在狂風中飛舞,即使把燈光調到最亮,能見度也不足十米。他打開雷達,發現只能掃描到前方不足百米的情況,現在只能靠飄浮在星艦上空衛星軌道中的工程飛船發射的導航信號辨別方向,但在這艘濃雲籠罩的星艦上,任何遙感技術都無法穿透雲層拍攝到地表形狀,在read•99csw•com這樣的世界里駕駛著工程堡壘前進,無異於盲人騎瞎馬,不知有多少施工隊就這樣在跋涉的過程中連人帶堡壘跌進了岩漿噴發形成的熔岩峽谷中,屍骨無存。
吳廷說:「聽說過『第二迦南』行星嗎?我們去『第二迦南』!」
眼前這正在建設中的地下城是人們在亞細亞星艦上建造的第一座城市,早在它還沒動工時,人們就按捺不住心頭的興奮,吵著要給它起名。按慣例,又是從老地球的城市名中抓鬮決定,結果,這座還沒建成的城市就有了一個古老的名字——新鄭市。

吳廷突然緊張起來,抄起桌面的水果刀就朝鄭維韓撲去,他想故技重施,挾持人質繼續逃跑,但艦隊司令哪裡是那麼容易挾持的?旁邊的士兵剽悍強壯,閃電般把吳延摁住,將他推回沙發上。
「2098號施工隊?你們不是應該在星艦引擎吊裝現場的工地上嗎?怎麼跑這兒來了?引擎安裝二局的負責人長時間聯絡不上你們,以為你們集體遇險了,正組織地毯式搜索哪!」救援隊回答說。
鄭維韓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說:「別緊張,我只是想跟你聊聊歷史……雖然你不認識我,但一定認得這顆痣。」說著,他慢慢褪下右手的白手套,露出手背上那顆小小的星形痣。
「你要建造星艦?你想過後果嗎?」院長問他。
一個月之後,韓烈將軍被反對者暗殺,消息傳遍整個兄弟會,但他留下的軍政府仍然按照他生前定下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運行著。將軍的死訊令支持者們痛哭流涕,士兵挨家挨戶搜捕嫌犯。
「院長,得罪了,這是韓烈將軍的命令。」幾名士兵說著,用槍指著科學院院長的脊背,把他帶到飛船最大的艙段中,最高科學院最重要的一百多名科學家已經被士兵們集中到了這裏。
救援隊終於來了!大家泣不成聲,但沒忘記互相攙扶著,用安全帶將自己固定在飛船銹跡斑駁的艙壁上。
「什麼是積雨雲?」吳廷問鄭然。
吳廷搖頭,問:「新鄭市有監獄吧?」
地效飛行器疾馳了一天一夜,雖然整個世界都被狂風暴雨籠罩著,除了閃電帶來的瞬間光明之外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牆壁上的電子鐘仍然在準確地指示著時間。
吳廷驚呆了,眼前這個老人竟然是他最好的兄弟鄭然的後裔!
飛船接到的倒數第二條消息來自聯盟紀元762年,3008號星盤中能利用的重物質基本開採殆盡,聯盟政府發出了離開星盤、前往更為遙遠的星空尋找下一個原行星盤的命令。
這艘巨型飛船內部有跟地球環境極相似的人造重力場,醫護兵把吳廷扛出散架的舊飛船。吳廷只覺得全身都在重力的擠壓下劇痛難忍,就好像有成千上萬條蛆蟲在噬咬著骨頭,這才驚覺自己在無重力的太空環境中生存了太長的時間,很難再適應重力環境。
「我看不見了,你給我描述一下工地的情況吧……」鄭然艱難地對吳廷說。
星艦的第一場雨實在太大了,短短几個小時,原本的岩漿海洋就變成了一片澤國,岩漿的熱量讓積水沸騰,在這閃電照亮的天地間,目光所及,儘是開水沸騰的蒸汽,要命的是這還不是普通的開水,而是沸騰的濃硫酸。
鄭維韓看著休息室的牆壁上那幅巨大的星圖,要說偌大的星艦聯盟是在祖先們的累累屍骨上建立起來的也不為過。行星登陸艦突然微微晃動,吳廷問:「發生什麼情況了?」
鄭然獨自在核動力室維修反應堆,鉛板門外的弟兄們也不輕鬆,大家都埋頭檢修設備,誰都不吭聲。他們五十多名好兄弟一起逃離恐怖的星艦引擎安裝現場,現在卻不得不留一名兄弟在核動力室中跟死神擲骰子,換作是誰,心頭都不會好受。
每座工程堡壘都好像一座封閉在厚實金屬烏龜殼裡的小村鎮,在這工程堡壘裏面,有起居室、食堂、幼兒園、衛生室等,設施齊全。星艦表面的環境太惡劣了,人們很難在室外生存,也無法像地球時代那樣建立起四通八達的交通網,每一支工程隊都拖家帶口地在這種地方生活。
兩千年了……自從祖先們兩千年前被流放出地球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降雨。亞細亞星艦上的這第一場雨,是事隔兩千年後,流放者的後裔們親眼目睹的第一場雨。
浴室里,鄭然打開噴洗裝置,浴室頂部和四面牆壁噴吐出熱水和空氣泡沫,嘩啦啦地洗去他一身的汗漬。浴室牆壁也同樣鑲嵌著核輻射強度計,隨著流水的沖洗,強度計閃爍的紅色數字不斷減小,最後變成綠色的數值,表示鄭然身上沾染的核輻射塵埃已經被沖洗掉,浴室內的輻射強度已經降低到正常值,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就此康復,事實上,很多輻射病都是過了短則數小時、長則數年,才會體現出它的可怕。
星艦建造計劃是令最高科學院的學者們最感糾結的夢想。兄弟會在蒼涼的宇宙中四處流浪了兩千年,受夠了找不到適合定居的行星之苦,光是生存下去已經很不容易了,幾乎沒有多餘的力量建造更好的生存環境、鑽研更先進的科技。隨著大量的飛船老化報廢,人們的日子過得比剛剛逃離地球時還要艱苦很多。
當星艦建設局的1506號救援隊路過被標記為「危險區域」的第一號降雨區時,一個呼救信號傳來:「我這裡是2098施工隊的五十名工人,我們這邊有一名工人遭受了嚴重的核輻射,需要緊急治療!」

堅固的工程堡壘像一艘玻璃做的小船,被滔天浪花拋到空中,又從高空狠狠摔落,在迅速退潮后裸|露出的岩石層中砸得粉碎。下一波巨浪又撲涌過來,吞噬了工程堡壘,工程堡壘內部的金屬材料、管線在濃硫酸的腐蝕下,起了劇烈的化學反應,冒著火花和泡沫,翻滾著響起一連串的爆炸,最後沉入了湍急的硫酸洪流中,再也不見蹤影。
鄭然不做聲,又是一杯酒下肚,卻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他痛苦地弓起腰,吳廷注意到鄭然的杯中有幾滴殷紅的東西慢慢化開,那是他咳出的血!
飛船緩緩降落在簡易起降場上,艙門慢慢打開,幾名護士抬著擔架,把鄭然送進飛船。
那是什麼?大家都驚嚇到屏住呼吸,不敢動彈,不知道這不斷發送的求救信號招來的龐然大物是敵是友。
跟鄭然不同,吳廷在學生時代就一直是成績排倒數的學生,很多課堂上的知識他現在壓根兒就忘光了,他又問:「『降雨』是什麼?」
改裝兄弟會手頭上的三艘星艦是一個長達百年的大工程,整個工程包括三大部分:用大功率的巨型星艦引擎替換原先湊合著使用的舊引擎、建造位於地殼深處的地下城和地下工廠、製造原始的大氣層以抵擋大部分的小行星撞擊。只有在這個巨大的工程初步完成之後,人們有了在星艦上的容身之所,流放者兄弟會才正式拋棄無法抵擋小行星撞擊的舊飛船,闖進星盤獲取大量的重物質,用於建造下一艘星艦。
「試車成功,關閉引擎,58號引擎做好試車準備。」總指揮一聲令下,巨大的光束瞬間消失,環形山似的引擎噴口內,那個綽號為「暴力型可控核聚變爐」的高溫超導非真空線圈在引擎壁上熠熠生輝。
一聲巨響,飛船騰空而起,扯斷了仍然連接在船身上的七八根燃料輸送管。泄漏的燃料在強腐蝕性的硫酸雨中起火爆炸,整個起降港淪為一片火海,飛船的燃料加註口也起了大火。
吳廷站在舷窗邊,眼睛滿是血絲。千溝萬壑的大地上,隨處可見奔騰洶湧的濃硫酸河流,夾帶著黃濁的沙石,冒著濃濃的白霧,氣吞萬里地奔向正在形成中的海洋。
「好兄弟,你說我們能不能活著到達27號航天港?」吳廷拿起通信器,問鄭然。
一塊大岩石從天而降,狠狠地砸在工程堡壘上,籮筐大的石塊將兩個相連的艙段砸出了個透明窟窿,艙段的氣密門緊急關閉,但已經有少量劇毒的原始大氣帶著濃煙湧進艙室,嗆得大家涕淚橫流。幾個弟兄趕緊重新戴好封閉式頭盔,拉上保護服的拉鏈,鑽進艙段封堵缺口,不知道這到底是被火山噴發拋到高空又砸下來的岩石,還是闖進大氣層的隕石,總之,儘快離開這個危險的鬼地方才是最重要的。
政府命令所有的飛船都跟隨七艘星艦出發,吳廷乘坐的是數百年前就該淘汰的舊飛船,它雖然接到了命令,但卻沒有根據這條命令自動喚醒船員的功能,導致大家錯過了跟隨星艦離開星盤的日子。
吳廷把耳朵湊到鄭然嘴邊,仔細聽著,只聽到他在問:「我們現在到哪裡了?」
吳廷用顫抖的手點開最後一條消息,那是幾千年前來自星艦聯盟的明碼呼叫:「這裡是星艦聯盟救援隊,如果有『第二迦南』的倖存者,請回答!重複一遍,這裡是星艦聯盟救援隊……」
剛固定好擔架和輸液管,護士們突然被弟兄們持刀挾持!弟兄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輕型切割器,切開通往駕駛室的門,用鋒利的切割刀架住駕駛員的脖子,將其推到船艙里,幾個懂得駕駛飛船的弟兄坐上了駕駛席。
「好兄弟,你現在情況怎樣?」鄭然的通信器中傳來吳廷的聲音。
就在最後一名弟兄登上地效飛行九九藏書器時,山洪暴發了。一些隕石撞擊形成的環形山在大雨中積滿了雨水,形成濃硫酸大湖,湖水拍打著環形山的山壁,瓢潑般的濃硫酸豪雨吞噬著天地間的一切,波濤拍碎山壁,成千上萬噸沸騰的濃硫酸夾著熾熱滾燙的大塊岩漿岩,奔涌直下,形成鋪天蓋地的山洪,撲往更加低洼的平原和山谷。
聽到這話,吳廷冷汗都流了出來,事情都鬧到局裡派出人搜尋他們了,如果不能編個好點兒的理由,鐵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巨型飛船的一個環形山慢慢打開,露出幽暗的小型飛船起降井,飛船好像被看不見的繩子牽拉著,朝著起降井慢慢飄去。
一個哥們兒想過去扶他,鄭然說:「別靠近我!我身上沾染有放射性塵埃……」說著,自己扶著牆壁,一步三晃地走向一個獨立的艙段。
飛船一陣顫抖,被扯斷的輸送管從船身上脫落,滅火劑在加註口附近噴出,火熄滅了。就在這一瞬間,飛船從厚厚的硫酸積雨雲中穿出,滿天繁星的夜空出現在大家眼前!
救援隊問:「工程堡壘怎麼可能迷路?每一座堡壘上都有衛星導航系統的!」
鄭然帶著兩三名兄弟,穿行在亂如蜘蛛網的電線和管道中,檢視整座工程堡壘。在這狂風肆虐的熔岩地獄,只有這種重達上萬噸、宛若地球古代城堡的龐然大物可以在狂風中屹立不倒,它雖然有厚度近兩米的特種隔熱陶瓷外殼,但也已經被風沙削蝕得坑坑窪窪。星艦上的地殼剛剛成形,通常只有幾米厚,有些比較薄的地方甚至只有幾厘米,根本不足以支撐堡壘重達千噸的重量,工程堡壘就像一艘大船,壓碎薄冰一樣的地殼,漂浮在黏稠的岩漿海洋上。
吳廷說:「那不像他的作風。」
這個世界的原始大氣層充斥著大量的硫化物氣體,雨滴在積雨雲中形成時,空氣中的二氧化硫溶解在雨滴中,形成強腐蝕性的硫酸液滴鋪天蓋地落下。工程堡壘雖然能抵擋高溫和撞擊,但扛不住大量的硫酸腐蝕,一些被腐蝕的艙段已經閃出電火花,散發出令人窒息的臭氧氣味。
工程堡壘的艙段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宇宙飛船的內部結構,實際上,它的技術跟飛船是相同的。亞細亞星艦的原始大氣成分跟數十億年前剛剛形成的地球大氣很類似,充斥著大量的劇毒硫化物氣體,完全不存在氧氣。工程堡壘跟飛船一樣是完全密閉的,有複雜的空氣循環系統。鄭然找到氧氣製造艙段,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吃力地扳下幾根杆子,巨大的氧氣製造機發出震耳欲聾的嗡嗡聲,噴吐出帶著機油臭味的氧氣。
吳廷摸索著來到控制室,控制台上厚厚的灰塵意味著這座工程堡壘已經被荒廢一段時間了。他試著啟動堡壘的行走系統,堡壘一陣顫抖,癱瘓不動了,引擎壓力表紅燈閃爍,顯示核反應堆功率不足。
吳廷用顫抖的手打開那些資料,試圖了解這五千年來所發生過的事。慢慢地,一段漫長的歷史在他腦海中清晰地梳理了出來……
這一切都在鄭然的算計中,他知道兄弟會把絕大多數資源都調集給星艦建造工程,哪怕是被軍政府視為命|根|子的軍艦,也沒有足夠的燃料可以使用,追到一定距離就得打道回府,否則燃料耗盡之後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吳廷知道自己沒法逃了,情緒反而冷靜下來,問:「我走之後,鄭然過得怎樣?」
幼兒園艙段里,鄭然找到一間小小的淋浴房。在工程堡壘裏面,別的生活設施可以沒有,但淋浴房卻多的是,因為在這危險的星艦表面工作,皮膚上很容易沾染各種有毒物質,核輻射塵埃只是其中一種,所以要有儘可能多的淋浴房讓人能及時沖洗掉身上的沾染物。
「這我知道!」吳廷站起來對大家說,「現在把飛船所有不必要的設備統統關停,只開啟自動駕駛系統,所有人都鑽進休眠艙進入休眠狀態。太空中沒有空氣阻力,保持現在的飛行速度幾乎不需要消耗能量。也許是五百年後,也許是一千年後,總有一天能到達『第二迦南』!總之,我們只需要美美地睡上一覺,醒來之後就到目的地了!」
救援隊的地效飛行器慢慢停泊在工程堡壘旁邊,一座全密封的金屬棧道慢慢伸向工程堡壘的氣密門,喀啦一聲牢牢鎖住,在自動開鎖裝置的驅動下,氣密門慢慢打開,幾名穿著防輻射服的護士趕了進來,問:「你們是誰遭受了核輻射傷害?」
鄭然伸出雙手,讓士兵戴上鐐銬,說:「不必懷疑了,就是我乾的,你們打算怎樣處置我?」他對今天的結局早有心理準備。
待他們救出人質之時,吳廷的飛船已經變成了茫茫星空中的一個小點,想要繼續追趕已來不及了。
「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別讓弟兄們知道我身體垮了,我們說好要一起逃出這個地獄的。」鄭然坐在牆角,對吳廷說。
韓烈摘下軍帽,不足半寸長的蒼蒼白髮每一根都直挺挺地矗立著,他給了院長一個兄弟式的擁抱,說:「好哥們兒,咱們七十多年交情,我想做什麼,你不會不清楚。」說完轉身就走了。
吳廷臉色都變了,攙扶著鄭然,一起走到控制台,眺望著窗外的天空。
飛船起降港頓時炸了窩,地勤人員四散而逃,塔台的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聯絡談判專家,想跟吳廷談判,同時緊急向軍方求援。
兄弟會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當核泄漏發生時,工人們必須在第一時間放棄工程堡壘,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畢竟製造一座工程堡壘只需要幾個月時間,而培養一批熟練的技術工人至少要十幾年,所以,很多工程堡壘哪怕只是發生了輕微的核泄漏,也會被丟棄在岩漿海洋上,無人問津。
但在很多人眼裡,星艦根本不能算飛船。在最初的時候,它們甚至不叫星艦,只是把廢舊飛船稍微改造一下,用來裝在流浪旅途中搜集到的各種雜物。
嘟嘟嘟!護士長手中的核輻射探測器響了起來,她警覺地叫停眾人,大聲說:「你們別亂跑!上了飛行器之後直接進隔離室!你們都不同程度地沾染了核輻射!」
鄭然笑了,笑得很大聲,既是嘲笑別人,也是嘲笑自己,他最終還是沒能逃離那個活地獄。
「『基本』痊癒?也就是說還剩一點兒病根了?」鄭然問醫生。
吳廷緊緊握著躺在病床上的鄭然的手,在他耳邊說:「好兄弟,別擔心,我們一定能活著闖出這場暴風雨……」
「對!我們儘力往前沖!看老天爺讓不讓我們活下來!」吳廷大聲說著,把工程堡壘的行進目標鎖死在27號航天港的方向,反正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看得到前方的情況,也無法預知隕石會不會命中工程堡壘。工程堡壘轟隆隆地顛簸著往前開,沿途遇上的一切物體,不論是隕石、墜落的飛船碎片還是其他工程堡壘的殘骸,統統被它碾壓在身下。
3008號星區也是一個這樣的原行星盤。
就在大家一顆心都懸到嗓子眼的時候,駕駛室內,那台被大家寄予厚望的信號接收機突然傳出聲音:「這裡是星艦聯盟第十五艦隊,請你們將自己固定好,等待救援。」
飛船陷入了一片死寂,除了維繫生命的氧氣製造機、每隔三十天啟動一次的信號發送器和被視為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信號接收機,所有的設備都被關閉,整艘飛船像一副飄浮在太空中的大棺材,死氣沉沉,毫無聲息。
鄭維韓叫人查了一下,說:「你可要想好了,新鄭市第一監獄可是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由廢棄了兩千多年的地下城改建成的,環境很差。」
醫生扶了扶眼鏡,說:「是這樣的,您的輻射病已經痊癒,只是您體內的一處基因變異沒得到修復,您也知道,兄弟會的資源一直很緊張,醫療資源也是如此,因為還有很多人排隊等著治療,出於節約醫療資源的考慮,那個『基本上無害』的變異基因我們就沒替您修復,還望您體諒。」
「57號引擎,試點火!」「亞細亞」號星艦的引擎安裝現場,現場總指揮大聲下令。
當科學院的人把建造星艦的可行性報告放在韓烈面前時,韓烈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建造星艦所需付出的代價,用顫抖的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自己做的都是犯眾怒的事,但這世上,有很多「臟活」還是要人去做的,他反正是快進棺材的人了,終身未婚,也沒有子女,能讓他顧慮的事情並不多。

在核輻射環境中維修閥門就好像跟死神擲骰子。鄭然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核輻射強度計,泄漏的核輻射強度是28000西弗,他的密閉式工作服並沒有阻隔核輻射的功能,根據經驗,人暴露在這種強度的核輻射中,有50%的幾率會在三個月內死亡,但他還是決定搏一搏。如果恢復不了工程堡壘的動力,大家不管待在這兒,還是拋棄堡壘徒步逃離,罹難的幾率都會更大。
「雨水有很強的腐蝕性!大家離開那些受損的艙段,集中到內部的艙段來!」吳廷通過工程堡壘的廣播系統,向大家呼叫。

做出了這個瘋狂的舉動之後,吳廷卻突然覺得輕鬆起來,大家連死都不怕,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害怕的事情呢?他帶著弟兄們檢查整座堡壘,發現除了核輻射超標之外,read.99csw.com整座堡壘完好無損。他們重啟了人造食物製造工段,機器轟鳴著,利用充沛的核動力,用搜集來的碳氮磷氧等無機物合成食物,一個鼻子靈敏的弟兄在食物製造機旁聞到了很濃的酒精味,說:「頭兒,這台儀器有點兒故障,在合成碳水化合物的過程中,產生了一部分酒精。」
話音剛落,一個官員帶著兩名士兵走了進來,出示了逮捕令,說:「鄭然,我們懷疑你幫助他人逃離兄弟會,現在我們要依法逮捕你!」
鄭然咣當一聲打開門,拿起酒杯一口喝完,說:「有酒不喝是笨蛋,再來一杯!」
人類在星際流浪中,靠近原行星盤是非常危險的,四處亂飛的小行星可以輕易地把飛船攔腰撞斷成好幾截,讓人死無葬身之地。
茶對吳廷來說是古書中記載的飲品,在他那個年代,飛船里無法種植茶樹,自然也沒有茶這種東西,他驚疑不定地看著茶杯中漂浮的葉子,問:「你怎麼一眼就認出我是吳廷?」

鄭維韓說:「你沒有孩子,不懂得一個父親為了自己孩子的未來所能做出的犧牲。我一個朋友做過一項很有意思的研究,五千年前,建造星艦的支持者大多為人父母,反對者主要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
鄭然看見了吳廷的猶豫,問他:「你會不會撒謊?」他既然問出這話,那自然是有了主意。
這是一個作為幼兒園使用的艙段,鄭然坐在靠牆的小床上,看著牆壁上小孩子的塗鴉。一幅歪歪扭扭的畫吸引了他的目光,畫面上有一棟紅頂小房子,房子邊一家三口站在草地上,草地上開滿鮮花,頭頂是藍天白雲和太陽公公,旁邊還有一行稚嫩的文字:亞細亞星艦,春暖花開。
「頭兒,咱們現在去哪兒?」高興過後,一名弟兄問吳廷。
吳廷清了清嗓子,說:「我們的一個兄弟在引擎測試的過程中,被泄露的核輻射傷害,你們也知道我們很多大型機器都使用核裂變反應堆作為動力,我們的通訊器也被破壞,無法跟2局取得聯繫,試圖帶著受傷的兄弟徒步返回營地就醫,但風沙很大,迷失了方向,好在找到一座廢棄的工程堡壘暫時躲避風沙,我急著要找到營地,就帶著兄弟們四處亂闖,迷了路,不知怎麼就跑到這兒來了!」
一杯烈酒下肚,鄭然又要了一杯,吳廷問:「你剛承受了那麼強的核輻射,喝這麼多酒沒問題吧?」
工地邊緣是簡易的飛船起降場,大量建築材料在停泊于衛星軌道上的太空工廠中被建造出來,用貨運飛船送到工地上,而起降場的斜對面,一座規模更大的臨時地面工廠正在緊鑼密鼓地開工建設,等到將來,工廠也是要搬入地下的。
聯盟誕生的七百年後,亞細亞成為第一艘完成生物圈建造工程的星艦,緊趕慢趕,勉強趕上了韓烈將軍一千年前定下的星艦建設進度。大氣層不再是劇毒的原始大氣,藍天白雲下草木如茵,每個人都可以在室外自由呼吸,逐漸充裕的物資供應讓生活過得不再艱難,漫長的軍政府統治時代也終於落下了帷幕。
鄭然說:「吳廷,我記得這附近有些廢棄的工程巨鎮,裏面應該還有一些能用的維生設備!」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警方的飛船出現在艦隊的雷達範圍內。鄭維韓問:「要我給你們聘請個好律師嗎?」
在遙遠的地球時代,當人類在太空中建立起龐大的飛船隊伍時,伴隨飛船前進、提供維修和生產任務的太空工廠也隨之誕生。但今天,歷史跟人類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為了在星艦上建造能抵禦宇宙輻射、小行星撞擊的地下城,便於就近取材,人們又把工廠從太空搬到了地面。
一聲悶響,逃生艙脫離船體,往飛船相反的方向彈出,窮追不捨的軍艦立即掉頭去撈逃生艙。
鄭然睜著雙眼,失去焦點的眼神茫然地看著天空,對吳廷說:「好哥們兒,我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給我描述一下外面的天空是什麼樣子吧。」
岩漿海洋上的降雨是一場噩夢,如果說從天而降的流星雨是接連不斷的炮轟,這鋪天蓋地的滂沱大雨就是密集的機槍掃射。岩漿海洋的騰騰熱氣讓雨點還沒落到地面,就被空氣加熱到沸騰,沸騰的雨點穿過白霧繚繞的水蒸氣雲霧,狠狠砸在數百度高溫的岩漿中。這就跟冷水落在滾燙的油鍋一樣,瞬間冷卻的岩漿頓時變成熾熱的碎石四處飛濺,接連不斷打在工程堡壘上。
在這段錄音中,還有另一段聲音比較小的說話聲:「最高科學院早就說過『第二迦南』所屬的恆星極不穩定,不適合定居,那麼強烈的超新星爆炸,方圓一個光年之內的行星都變成灰燼了,哪還有人倖存?」

飛過被洪水淹沒的平原、掠過驚濤咆哮的群山之後,閃電照亮的天空下是廣袤的高原,翻滾的硫酸洪水順著預先挖好的運河網奔流入海,高原中間是直徑好幾公里的地下城施工現場。在工地的邊緣,人們築起了高高的攔水大壩,成千上萬台耐腐蝕液壓泵晝夜不停地把降在大壩內的雨水往外抽。從高空望下去,數不清的工程機械就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在工地中心掘出一個個巨大的坑洞,從坑洞里延伸出來的傳送帶正把從地下挖掘出來的半熔融狀岩石送往地面。十幾台大型龍門吊正在往坑洞里吊裝耐高溫耐腐蝕的建築板塊,其中一台龍門吊被不久之前的流星雨撞翻,正在緊急搶修。
天空仍然黑沉沉的,但漫天塵沙已經散去大半,強光探照燈的照射範圍也大幅增加到數百米。啪啦的閃光劃破黑黢黢的蒼穹,每一次強烈的閃光都照亮整個天地。藉著閃光,大家甚至可以用肉眼看見黑沉沉的天空下那如同燒開的濃墨般翻滾的烏雲,很多人都是頭一次聽到這種似乎要撕裂天地的電閃雷鳴,驚恐地趴在地上。
在大而空曠的星際空間中,碳、氮、鐵、氧等重元素是非常稀少的,尤其是在能量轉換效率極高的聚變-裂變連動飛船引擎誕生之後,兄弟會對重物質的需求更是到了極度渴求的地步,在漫長而艱苦的流浪歲月里,流放者兄弟會有時會發現一些飄行在星際空間中的小行星,哪怕再小的小行星被俘獲,也是值得大大慶祝一番的喜事。
一個攝像頭前,吳廷把鋒利的刀子架在鄭然脖子邊,大聲說:「我手上有人質!我們要馬上起飛!趕快給我們清出一片空域!」
「你的祖先是英雄!但那是被槍口頂著腦袋推上神壇的英雄!至少鄭然是這樣!」吳廷也不甘示弱,大聲吼叫。
在確認工程堡壘的密閉性不存在問題之後,鄭然才摘下宇航服的頭盔,貪婪地吸著剛製造出來的氧氣,用無線電台通知大家:「各位可以取下頭盔了,這兒有充足的氧氣,記得把自己的氧氣瓶裝滿。」
兩年之後,醫療飛船中,鄭然正在做出院前的最後一次體檢,醫生看著體檢結果說:「鄭先生,你現在基本痊癒了。」
那個時候,五歲的鄭然和吳廷躲在小床下,看著士兵闖進兒童寄養院,逮捕素來對將軍不滿的院長和大批工作人員,那些凶神惡煞的士兵給他們留下了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恐懼感。
那個滑倒的倒霉蛋慌亂中抓住一個堅硬的東西,這才沒整個人滑落到沸騰的岩漿中,眾人手忙腳亂地把他拖上來,有眼尖的人發現他抓住的東西是一個很結實的金屬架,大聲說:「頭兒快來看!這個金屬架應該是工程巨鎮的強光探照燈的支架!砂礫下面應該埋著一座工程巨鎮!」
吳廷握住鄭然的手,說:「放心吧,這是只有我們倆知道的秘密。」
地效飛行器在飛船起降場附近降落了,但沒趕上剛剛起飛離開的客貨混裝飛船。鄭然遭受的核輻射太嚴重,這座工地只有簡易的臨時衛生室,無法治療核輻射傷害,只能等下一趟飛船把這五十多名弟兄送到停泊在衛星軌道上的大型醫療飛船去。
通信器傳出鄭然的笑聲,鄭然說:「如果我說不能,你會不會打道回府?咱們既然決定了要離開這個鬼地方,那就儘力往前沖,至於能不能衝出去,就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吳廷站起來,對大家說:「願意跟我一起逃離兄弟會的,請站到我左邊;想留下來的,站到我右邊。大家要想清楚,這是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咱們一旦離開,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轟隆!又一台引擎啟動了,引擎巨大的推進力擠壓著薄薄的原始地殼,地殼碎裂了,岩漿從裂縫中噴薄而出,噴射到濃煙瀰漫的劇毒原始大氣中,形成數百米高的熔岩噴泉。巨型引擎憑藉著自身的密度遠比岩漿小,像船兒一樣漂浮在黏稠的岩漿中,對地幔施加持續不斷的壓力,像用牙籤推軟糖一樣,慢慢推動著星艦前行。
吳廷在他耳邊說:「我們到新鄭市的工地了,你再堅持一下,飛船很快就來了!」
鄭然嫌警報器太吵,拔了電源接頭,說:「這兒不危險,你聽警報器都沒響,我很快就能修好它。」說罷,他讓同行的隊員們留在門外,獨自走進核動力室,關上厚重的鉛板門,獨自維修損壞的蒸汽閥門。
吳廷查了一下這條消息的日期,很容易就推算出當時飛船所在的位置。那時,這艘小小的飛船正試圖利用「第二迦南」附近紅巨九-九-藏-書星的引力場做跳板,朝「第二迦南」飛去,雖然距離不遠,但這顆體積龐大的紅巨星剛巧阻斷了超新星爆炸的致命伽馬射線,讓大家倖存下來。
官員說:「如果罪名成立,你將被判處七年以上的有期徒刑,送到亞細亞星艦最艱苦的工地充當苦役。」
星艦表面,二十歲的吳廷和鄭然身穿抗高溫、抗腐蝕的密閉工作服,在地震不斷的大地上艱難跋涉。頭盔的面罩上因呼吸急促而形成兩片水蒸氣的白斑,天空黑黢黢的。亞細亞星艦表面的原始大氣充斥著極為濃厚的二氧化硫雲層,火山噴發拋射出的火山灰瀰漫在空氣中,能見度不足五米,從建築工地叛逃出來的五十多名年輕人只能通過通信器確定同伴們的位置,互相牽著手,盡量不要跟大伙兒失散。
「別緊張,按照我剛才教你的回答。」鄭然坐在一旁,小聲說。
「沒問題。」對講機傳來鄭然的聲音。
聽到「第二迦南」,眾人又沸騰起來。那是一顆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數十年前,韓烈為了阻止人們在星球上定居,用核彈把這顆星球轟成了不毛之地,但星球的生物圈不是那麼容易被摧毀的,經過數十年的休養,那顆星球的生態又逐漸恢復了,不少逃離兄弟會的人都把它作為定居的樂園,有小道消息說,已有數百萬同胞在那顆星球上定居了。
鄭然想起小時候,自己跟吳廷也曾經畫過類似的塗鴉。五歲那年,士兵們闖進孤兒院逮捕院長和義工的事情雖然在他腦海里留下了無法磨滅的恐懼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恐懼慢慢被小學老師在課堂上描繪的未來星艦世界的美好景象所取代。十二歲時,他跟吳廷都發誓要成為偉大的星艦建造工人,直到他們十八歲從技校畢業,被送往亞細亞星艦時,才被星艦表面惡劣的環境嚇呆了,對星艦建造的滿腔熱情頓時化成了恐慌,很快就跟腦海里壓箱底的五歲時的恐懼感相互匯雜,萌生了趕快逃離這個鬼地方的念頭。
咣當!核動力室沉重的鉛板大門打開了,鄭然倚靠在門邊,有氣無力地打出成功的手勢,說:「搞定了,我去休息一下……」
「這就是閃電啊……」吳廷看著窗外的閃電,低聲感嘆,他們都是在飛船上出生、在飛船上長大的,雷電雨雪等自然氣候只存在於長輩們一代代口耳相傳的傳說中。
聽到這句話,大家都激動了,隨便拿起什麼工具就順著支架往下挖。有用隨身攜帶的攜帶型液壓鏟的,有找塊稍微扁平的大石頭當鐵鍬的,有幾個身穿工程動力裝甲的人乾脆用戴著鈦合金手套的雙手直接挖起來。
降雨出現了,就意味著製造類似地球的大氣環境邁出了關鍵的一步。這場降雨將持續好幾個世紀,它會帶走地表的熱量,讓熔岩橫流的星艦表面逐漸冷卻成烏黑的原始地殼,形成黑濁的原始海洋、奔騰的原始河流,為大地帶來充沛的液態水,成為將來支撐整個星艦生物圈的生命之源。但濃雲籠罩的天空阻隔了飛船的遙感系統,他們根本沒想到,有一座工程堡壘正位於豪雨滂沱的岩漿海洋中。
鄭然接過話茬說:「地震和流星撞擊都是沒有逃生時間的,只有核泄漏才是不得不逃離,又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可以從容撤走。」他根本不必去猜事故原因,光是憑靠近動力艙時宇航服上的警報器嘟嘟地發出核輻射超標的警告,就足以判斷是核泄漏。
鄭然看著手背上那顆顯眼的星形痣,自嘲地笑了,說:「Y染色體,那基因變異真會挑地方,以後我有了兒子,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親生的。」說著,他在出院證明上籤了自己的名字。
船艙里,有人小聲哭泣,吳廷給大家打氣說:「咱們還是有希望活下來的,我剛檢查過飛船剩餘的能量,只要省著用,還能再撐一百年。從現在起,我們盡量節約糧食和水,氧氣也定額分配,除了值班的人,其餘的人都盡量不要動、不要說話,盡最大努力減少身體消耗的能量。我們每隔三十天發送一次求救信號,總有一天會得救的!」
也正由於重物質的稀缺導致他們不願丟棄任何廢棄物,加上不斷地搜集星際物質儲存起來以備哪天實在找不到重物質時手上有點存貨來維持大家的生存,那些作為倉庫的舊飛船里,重物質越堆越多,船艙塞滿了,就把東西澆鑄成硬塊固定在船身外,東西堆得太多了,飛船推力不夠,就又多掛幾個推進器,寶貝似的護著,跟著艦隊前進。
鄭然竟然有六百萬子孫!吳廷明白了,鄭然的背叛讓每一代子孫都烙上了「叛逃者後裔」的烙印,鄭將軍自然會追問祖先叛逃的原因,吳廷說:「叛逃的原因不是很簡單嗎?因為日子過不下去了!我們不想死在星艦的工地上!」
「韓烈!你是不是瘋了?」院長指著他的鼻子大聲質問。
我們到底沉睡了多久?吳廷發瘋般跑到駕駛室,打開控制台的電腦,調出飛船的航天記錄,驀然發現大家已經沉睡了五千年!為什麼飛船沒有到達「第二迦南」?這五千年都發生了什麼事?五千年來,電腦積存了以億計的通信資料,這都是兄弟會的太空廣播系統發送的公開消息,儘管大家都在休眠艙中沉睡,但電腦還是很盡職地把這些資料儲存了下來。
等待救援的日子是非常難熬的,每一秒鐘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更何況,誰都不知道是否真的會有救援隊能收到他們微弱的求救信號,能在這無邊的宇宙中發現這艘小小的舊飛船。
熔岩大地被流星雨砸出密密麻麻的隕石坑,路更顛簸了,工程堡壘在大坑套小坑的隕石坑中起起伏伏地顛簸,所有的弟兄都像暈船一樣吐了個翻江倒海。眼尖的吳廷注意到有些「隕石」竟然帶著熔融的金屬光澤,甚至塗有未完全燒毀的文字,才知道那一定是某艘被小行星撞毀的飛船在大氣層中解體的碎片,它連同支離破碎的小行星一起栽進大氣層,變成這場流星雨的一部分。
韓烈沒去回答院長的問題,只是說:「從即刻起,把星艦建造計劃提上日程,你們誰要是主動進行研究,我自然會有相應的回報。如果你們不情願,我也不介意讓士兵們用槍指著你們的腦袋進行研究工作。」
鄭然說:「按照以前上學時老師教的知識,積雨雲是一種很厚的雲層,通常會帶來充沛的降雨。」
「好兄弟,我這裡有酒,要喝一杯嗎?」淋浴房外,吳廷拿著酒杯酒瓶,問他。
當吳廷和弟兄們醒來時,發現窗外仍舊是蒼茫的太空,周圍一光年的範圍內連半顆星球都沒有,只見休眠艙上表示能量不足的紅燈不停閃爍。大家頓時明白過來,「第二迦南」沒找著,飛船的能量卻快耗盡了,休眠艙的生命維持系統也因年久失修無法繼續運作,所以飛船才會把大家喚醒。
「我們終於逃離那個活地獄了!」弟兄們大聲歡呼。
吳廷扶著鄭然走到氣密門邊,護士們給他緊急處理了一下出血狀況,讓他躺在擔架上,送往地效飛行器,其他弟兄相互攙扶著,也往飛行器上走去。
飛船來了,那是一艘很小、很破舊的飛船,吳廷俯下身子,壓低聲音向鄭然講述飛船的樣子和型號。鄭然小聲說:「逃出去的機會只有一次,你要聽好……等飛船的艙門打開時,你就帶著弟兄們這樣做……」
這五十多名一心想著要逃離兄弟會的年輕人並不知道,此時此刻,距離他們不足二十公里的天空,正停泊著一艘最高科學院的監測飛船,飛船里的科學家們正忙碌地監測各項數據,「下雨了……」不知道是誰小聲說了一句,很多科學家停下了手裡的工作,看著屏幕上那噼里啪啦的雨點逐漸由疏變密。大家都靜靜地看著,一些學者的眼眶慢慢濕潤,輕微的啜泣聲悄悄在船艙中擴散。「我們成功了……」有人小聲說了這麼一句,人們開始相擁著痛哭。
工程堡壘是最高科學院設計的巨型機械,是星艦建造工程中最重要的地表工程機械之一。它的外形像一台帶有大量挖斗、鑽探頭、傳送帶、推土鏟等工具的百手怪物,底座是數十組安裝在液壓基座上的螺旋桿狀推進裝置,能很好地適應星艦表面岩漿橫流的世界。
聯盟誕生的近四百年後、第七艘星艦開始建造時,人們已經熟練掌握了建造星艦的方法,從此再也沒有在建造過程中出現過大規模的人員傷亡。也正是在這個時代,被稱為「人造太陽」的衛星軌道可控核聚變發光器在歐羅巴、亞細亞兩艘星艦上率先投入使用,星艦的地平線上第一次出現了太陽初升的晨曦。
巨大的星盤中,數不清的冰晶態小行星帶在這距離中央恆星一百億公里的地方熠熠生輝,遙遠的中央恆星看起來僅僅是一顆特別明亮的星星,鑲嵌在橫亘天頂的冰晶長河中。
吳廷知道核輻射的傷害在逐步蠶食鄭然的身體,他已經雙目失明了。吳廷在他耳邊說:「外邊的能見度高了一些,原本漫天的灰塵現在好像沾上了水汽,飛不起來了,那些閃光從天上劈到地上,分成很多枝丫,伴隨著很大的爆炸聲,很亮、很響。」
吳廷用顫抖的聲音,在鄭然耳邊描述著工地上熱火朝天的施工場景。鄭然靜靜地聽著,等到吳廷說完,才小聲說:「工程堡壘已經在硫酸湖中毀屍滅跡了,現在沒人知道我們是叛逃出來的……我們是逃離兄弟會呢,還是留下來?現在還有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