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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夢之城

無夢之城

作者:林屹冬
警報聲依然在回蕩,沿著地下一層的走廊前進了不到一百米,便聽到一串紛亂的腳步聲快速接近。我憑著本能的判斷,躲進了旁邊一個儲藏間中。
「大家好,歡迎收看由孫明帶來的勇闖總統辦公室第一視角解說,大家可以看到,沒有人能阻擋我們前進!這個遊戲實在是太簡單了!」孫明帶著他慣有的口癖。
「好不了。」嚴俊的樣子,就像隨時都會倒下一樣,「能少睡一會兒是一會兒。誰也不能保證這一次睡下去,會不會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讓我們緬懷這位烈士。」女主持人抹了抹眼角,繼續說道,「現在我們來到的,便是療養院的恢復中心,這裏都是剛剛從遊戲中蘇醒過來的受困玩家,他們由於困在遊戲中過久,思維都處於短暫的混亂狀態,需要一段時間恢復。我們來對他們進行一下採訪。」
「你看一下,我給你發的這個文件。」
我們倆就這樣蹲坐在嚴俊家門口,沉默著,空氣一如既往地壓抑。
每個人都會做夢,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現在當我從睡眠中醒來時,我搜尋記憶,依然找不到夢的殘留。

6

我看著玻璃窗之後陳列著的數以萬計的沉睡者,他們此刻還安靜地沉睡著。現在維持他們生命的一台台簡易生命維持裝置,將在十分鐘后停止為他們輸送養分,並輸送一種安樂死藥劑取而代之。
我甚至從本國政府的機密資料里了解到,我所住的城市埋設著兩百多個隱藏監控裝置,裏面還有遠程控制的狙擊槍。但這些依然和沉睡現象毫無關係。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關掉了面前的文件窗口,準備離開。
「我覺得很接近真相。」坐在角落裡,名叫「阿泰爾」的斗篷人說道。
「寫一個人工智慧程序,把我的記憶和人格放進去,這樣即便我沉睡了,我還能活在網路中。」
然而此刻,我卻能看到一個黑色人影站在聊天室正中央,她周身的數字元號不斷來迴旋轉。
在樓梯下方的狹小空間里,有一塊可以打開的地磚,這真像是上個世紀諜戰片里的設定。
那一刻,我想呼喊什麼,卻像被卡住了喉嚨一般,最終什麼也沒喊出來。
「這是謀殺!」一個人用血紅色的字體不斷用這四個大字刷屏,周圍伴隨著許多應和的文字。
在我面前的病床上,安靜地躺著一個女孩。她很年輕,只有二十多歲,相貌談不上出眾。她緊閉著雙眸,滿頭青絲鋪灑在病床上,只有胸口的微微起伏證明著她的生命仍然存在。
我面臨一次選擇,無論選擇哪一邊,都意味一條生命將被我放棄。

3

我走到門口,才發現門裡面站著四五個機器人憲兵。有兩名憲兵立刻將槍口對準我,命令我不許動。
我隨手打開了幾份,看到美國對俄國的詳細經濟侵略計劃,看到美國正在研究的一項神秘新能源技術。但是總而言之,它們和我們要找的真相毫無關聯。
「不必為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感到吃驚,我說過我是黑客,最頂尖的那種,何況你現在這麼出名。」瑪麗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純粹的機械聲音。
和從前像是蜂巢一般滿滿陳列著沉睡者的景象完全不同,現在的管理中心大廳顯得分外冷清,原本成千上萬的沉睡者都被執行了安樂死,現在還在這個大廳里躺著的,都是托他們的清醒者親人的福,有幸還能在這裏安睡的只佔極少數。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似乎沉睡者處理法案替我做了這次選擇,一次令人絕望的選擇。
我寫完這篇博文的時候,遠處正傳來古城鐘樓悠揚的鐘聲,凝重低沉,清清楚楚的十二個綿長音,彌散在漆黑的夜空中。我看著窗外,幾乎不見人煙的城市沒有了以往的燈火通明,就像孤島一樣。
「像是三流科幻小說的劇情。」我評價道。
劉喆宇的腦袋像被砸爛的西瓜一樣炸開,周圍的憲兵驚慌地開火,群眾落荒而逃,整個廣場亂作一團。
曾鴻達,「海角網」的主編,我的上司,正通過電波向我咆哮著。透過那個三維投影,我可以看到他臉上的肉一顫一顫。
「我也用完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命運在作弄人,如果不是我一時善意替那個合租的女孩辦理了登記,就還有名額可以用來救嚴俊。
連接到瑪麗提供的共享通道,便可以看到幾乎是天文數字數量級的各種機密文件,它們就這樣毫無遮掩地攤開在我面前。
「我專門給這個聊天室設了防火牆,這裏的交談不會被人監聽到,」瑪麗繼續說,「上次行動沒有得到我想要的資料,所以我有點不甘心,就在剛才又做了一次入侵。我這次入侵的,是臨時政府的伺服器,這個東西,似乎是臨時政府在做的一項秘密研究。」
這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街道的遠處慢慢走來。
對於「沉睡」的原因,至今仍然沒有人能給出科學的解釋。進入「沉睡」的人,看上去一切正常,用醫學儀器也檢測不出任何問題,但是無論怎樣的外界刺|激,都無法將他們喚醒。他們就像植物人一樣,永久地沉睡著。
我想,是我們動用自己權利的時候了。
大廳里很冷,冷得讓人發抖,就像走在地獄的冥河旁邊一樣。
「我……」那個病人瞪著有些無神的眼睛,說道,「黎……我叫利茲爾。」
這是臨時政府建立以來的第一次遊行示威,規模空前龐大。人們排成一個巨大的方陣,高舉抗議橫幅,呼喊著口號向勝利廣場走去。
「總統現在正在做政令通告,咱們論壇上都快吵翻天了!」曾老闆的唾沫像要飛出屏幕一般,「你還在這裏偷什麼懶!」
「可是,你不是說,咱們論壇要保持言論自由的風氣……」我剛想反駁一句,卻立刻招來曾老闆的迎頭痛罵,「別多嘴!我叫你做什麼你跟著做就行了!」
孫明並沒有昏迷多久,只過了不到一小時,便醒了過來。
我打開瑪麗傳過來的文件,那是一份資料文檔,寫著「絕密」字樣。我繼續往下看,文件標題是《睡眠障礙治療藥劑RTX-3臨床實驗報告》。
計劃的最後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是與劉喆宇對質。在走進辦公室之前,我已經開啟了裝在衣領上的微型攝像頭和發信器。接下來我們的對話,會通過海角網的直播頁面,向全世界直播,而這一點,我面前這位總統先生恐怕並不知道。
「這是我通過一些途徑得到的臨時政府內部的一份報告,關於睡眠障礙治療藥劑RTX-3的。」我從口袋裡取出瑪麗發給我的郵件副本,「從這份報告來看,臨時政府一直在做這項藥劑的研發,這種藥劑可以讓服用者陷入沉睡,你們還對此做過活人實驗。」
劉喆宇一直盯著頭頂上顯示時間的虛擬電子屏幕,一言不發。今天,他沒有做任何演講,僅有一名年輕的新聞發言人替他主持了這次全球同步的告別儀式。那名發言人很激動,但是不知有多少人在真正聽他講的話。
夢,這個詞彙顯得陌生而又熟悉。用科學的解釋來說,它是一種生理現象,人在睡眠時大腦的部分區域仍然保持著活動,產生想象的影像、聲音、思考和感覺。它是一個非常縹緲的概念,人們雖然用了很多方法去解釋夢的存在,但是依然解不明夢的含義。古有莊周夢蝶,夢境與現實,一直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時,我看到屋裡有幾名人類憲兵正將嚴俊抬上一副金屬擔架,準備往外抬。
黎梓
「他在一天以前還是『清醒者』,」孫明用低沉的語氣說道,「處理法案應該有規定——」
「你真的是黑客啊?以前我還以為你在吹牛。」莉莉絲的頭髮飛舞得更厲害了。
這個符號,是我參加的一個名叫「魂之輓歌」的網路集會的標誌,它很神秘,規模小且成員少,唯一的活動就是不定期由某個成員發起在線討論。在進行討論時,每個人都用一個虛擬形象來掩蓋自己的真實相貌,成員之間都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https://read.99csw.com
之後,我們沒有再遭到任何阻攔,前後只用了不到五分鐘,便來到總統辦公室門口。那扇玻璃門敞開著,我們可以看到辦公室里的場景:四名機器人憲兵正用槍口指著劉喆宇,後者卻顯得很淡然,鎮定地坐在辦公椅上。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一點多。我回家時還處於半醉不醒的狀態,居然連門都沒有關,不過這個時候也沒有小偷了。

7

站在大廳里的清醒者有一百來人,應該幾乎就是這座城市全部的清醒者了。站在人群最前端的,便是現任臨時總統,劉喆宇。幾個機器人攝影師不斷調整著角度,將劉喆宇愁眉不展的臉孔同步直播到世界的其他角落。
「先生,請問您有什麼事嗎?」一名穿著白色外套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
手機里彈出孫明略顯急躁的面孔。

2

老頭伸手打開了旁邊的電腦屏幕,一個直播窗口彈了出來。
然後,扣動扳機。
我整個上午都在應付來自各種人的詢問,這種在十萬人里「出名」的感覺一點都不美妙。
世界政治格局發生了一次非常巨大的變動。大多數國家的權力中心都陷入了長眠,整個世界都進入一種無政府狀態,部分人開始為所欲為,人性中惡的部分漸漸抬頭。我之前的報道中曾經提到過一個號稱「百人斬」的男性,他在一個月之內,玷污了176名「沉睡」中的女性。
這是一間完全封閉的密室,沒有其他出口,我在這裏等下去,依然逃避不了被抓住的命運。
和那個救命的樓梯轉角同時出現在我視野里的,是前方包抄過來的憲兵身影。
根據地圖顯示,總統辦公室在中央辦公大樓的第二層,我們沿著一條走廊前進,很快到達了辦公大樓的入口。
轟隆一聲,這間密室的開啟方式就像古老的藏金閣一樣,整個牆面翻轉了起來,讓我整個人跌倒在地。
我無奈地看著曾老闆怒髮衝冠的表情,伸手將那個還在不斷刷屏的血紅色字體拖進了小黑屋。
「心理上支持,但是精神上不能接受。」有一段紫色的粗體字浮現在角落。
我和孫明站在臨時政府總統辦公室門口,這裏曾是前任政府的辦公地點,臨時政府成立后,為了節省開支,對它進行了簡單的改造,就成了現在的臨時政府總統辦公室。
我突然想起了關於布置在這座城市的兩百多個監控裝置的那份資料,那份資料里還記載了監控室的入口。
「關於這點,我不能說,」劉喆宇聳了聳肩,「這是機密。」
「說不定,我該開始實施B計劃了。」瑪麗最後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看到那群憲兵的時候,我就一直感到有點不對勁,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了那種感覺的來源——即便嚴俊進入了「沉睡」,那群憲兵又怎麼會像事先知道一般出現在他家裡?
為什麼人們會陷入「沉睡」?怎樣才能將「沉睡」中的人喚醒?如何防止自己進入「沉睡」?
我抑制不住心裏的震動,因為我看到五名實驗者的名單,裏面的一個名字刺痛著我的雙眼。
我仔細回想了一遍路線,在確認附近暫時沒有憲兵以後,打開了儲藏間的門,以最快的速度向目的地奔去。
與此同時,密室的入口處也傳來巨大的響動,憲兵們似乎正在想辦法打開這個入口。
「你的恐睡症還沒好?」孫明一邊給他倒酒一邊問。
這個儲藏間很小,空氣骯髒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屏住呼吸,聆聽著漸漸接近又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憲兵們可能是想在第一時間到地下實驗室去確認情況,並沒有沿途進行搜查。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頭腦不是很清醒。」我找到一個虛擬座位坐下。
我進入「魂之輓歌」聊天室時,其他成員已經到齊。我向眾人點頭示意后,便坐到了自己的虛擬座位上。這個在線的虛擬聊天室背景像是古羅馬競技場,周圍的天空中懸浮著不少黑色石塊。
在發出那篇博文之前,我沒有預料到它會引起如此巨大的反響。半天之內,幾千條回復向我傳達著同一個信息——「我確實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做夢了。」
她話音剛落,臨時政府入口的大門便緩緩打開了。
劉喆宇沒再說話,告別儀式結束后,他便在憲兵的護送下悄然離開。
「噓,不要打擾別人睡覺。」那個老頭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孫明正躺在另一張病床上,雙目緊閉,睡得十分安詳。
一聲清脆的扳機聲。
我和孫明對視了一眼,他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
「但是,就在五個月前,該遊戲最新資料片『地心的裂變』發布沒有多久,便爆出遊戲的主工程師耶和華爾對遊戲進行了惡意修改並潛逃的醜聞。該遊戲原本的登出方式是玩家在遊戲中進入『睡眠』便可以登出遊戲回到現實,然而,這一登出方式被耶和華爾惡意修改為在遊戲中『做夢』才能登出遊戲。這導致即便盤古公司立刻叫停這款遊戲,仍然有部分玩家由於在遊戲中患上睡眠障礙,不能『做夢』而不能登出遊戲。截至目前,仍有接近十萬名玩家被困在遊戲中,無法清醒過來。接下來,我們請『3.16事件』搜救小組的負責人托維爾教授給大家介紹情況。」
「為什麼?」孫明激動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一切的答案此刻正攤開在我面前,那是一個異常諷刺的答案。
我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網站編輯,我所供職的「海角網」原本只是一個名氣不甚高的網路社區,主要報道一些小道消息,以論壇的形式吸引一些用戶。在沉睡事件發生后,很多大網站和它們的建立者一起陷入了沉睡,「海角網」卻借這個機會一躍成為世界第一網路社區。
「你們做什麼?」孫明眉頭一皺,伸手攔在門口。
「不懂。」瑪麗搖了搖頭。
「很不好,我動彈不得。」
「總統先生,我有幾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希望你據實回答。」
也許用「毀滅」來形容顯得很滑稽,因為這一切來得如此荒唐、突兀,讓人覺得是一個玩笑,一個不小心做的噩夢。也許還有很多人相信,這個噩夢很快就會醒來。同樣地,這一切開始得毫無徵兆,開始的時間也很模糊,讓我不知應該從何處講起。要大略描述的話,大概就是人類文明突然開始做一個很長很長的長夢,一個沒有盡頭的噩夢。
「你知道嗎?」劉喆宇繼續用他不緊不慢的語速說,「我的辦公室里,有一個非常先進的電波干擾系統,這裏和外界的網路信號,完全是屏蔽的。也就是說——」
關於如何看待「沉睡者」的問題,一直是人們討論的焦點。雖然有不少激進者認為,在目前的末日危機之下,必須將沉睡等同於死亡。但是大多數人都無法接受這一點,即便沉睡者可能不會再醒來,但是他們的心臟還在跳動,他們還在呼吸,從內心深處,我們還是無法無視他們生命的存在。
看到我們進來,總統先生嘴角輕輕上揚,「這是你們乾的嗎?」
臨時政府憲法第十七條說,清醒者公民有舉行集會遊行示威的權利。
「請問您確定要解除登記關係嗎?」工作人員催問道。
一段熟悉的音樂,我的手機響了。我懶散地按下通話鍵,一個肥胖的三維投影立刻從屏幕里蹦出來,「臭小子!還要睡多久!快給我爬起來!」
孫明將手裡的槍指向總統額頭,但是劉喆宇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瑪麗吃驚地捂住了嘴,「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不就等於要讓全世界還醒著的人也陷入沉睡嗎?」
我向屋裡望去,看到嚴俊正安靜地躺在床上,似乎正熟睡著。旁邊有兩個穿白色袍子像是醫生的人,正拿著儀器對他進行檢查。
「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類似的一些故事,某個國家秘密研究出了某種生化武器,不小心泄露了出去,結果導致地球毀滅?我覺得『沉睡』事件可能是某個國家研究的生化武器造成的。比如說,某種產生夢境的電波https://read.99csw.com,將所有人困在夢境中?」莉莉絲說著,她的紅色頭髮飄拂了起來,顯得很激動。
在一樓樓梯轉角下面有一道暗門,那兒便是監控室入口。我現在身處的位置,距離那裡只有不到三百米的距離。
「喝酒,喝酒。」孫明似乎看出了氣氛有些尷尬,連忙給嚴俊灌酒。
夏兒是嚴俊的新婚妻子,很不幸的是,在這場長夢來臨的時候,她成了第一批陷入沉睡的人。
剎那間,一道電火花閃過,還沒有來得及發出慘叫,老頭便跌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黎梓
為什麼人們會陷入「沉睡」?怎樣才能將「沉睡」中的人喚醒?如何防止自己進入「沉睡」?
我再一次加快速度,在奔上樓梯的同時,身後已經傳來了兩聲槍響。
「我想,也許『沉睡』並不是一場人為的災難,而是一次天災,就像聖經里的大洪水一樣。」阿泰爾關掉了自己面前的文件窗口,繼續說道,「不好意思,我先告辭了。」說著,他的虛擬形象化為一團黑霧,然後消失。
密室的入口也在這時被炸開,憲兵沖了進來,將沒做任何抵抗的我制伏,並將RTX-3藥劑灌進了我的嘴裏。
「這次是誰發起的討論?」名叫「泰尼」的成員先開口了,他的虛擬形象是一個全身由岩石構成的石巨人。
我幾乎整個人翻滾著跌進了那個狹小的空間里,就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板上,此刻濺齣子彈碰撞的火花。
「不,暫時不需要。」我擺了擺手,感覺全身似乎被抽去了力量一般,好像馬上就要跪倒在地上。
「已經基本控制了臨時政府的中央電腦,這裏所有的機器人憲兵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了。」
「什麼人,不許動!」
他倆也放下了酒杯,將目光投向我。
不知道有沒有人看過一部叫做《長夢》的漫畫,裏面的主角每次睡眠的時間,都會比上一次長好幾倍,到最後,她終於陷入了永久的長眠。
孫明又開始小聲自言自語:「大家好,歡迎收看由孫明帶來的解密第一視角……」
此刻,總統辦公室的大門肯定被封鎖了,這裏到處都是憲兵,身為一個普通人,沒有電影里特工那樣飛檐走壁的能力,我無處可逃,這依然是一個死局。
臨時政府可以允許遊行示威存在,但他們必須讓這場示威在他們的控制之下。所以,他們需要派遣大量憲兵到勝利大街維持秩序,這也就使得總統辦公室的警備力量被削減到了最低,尤其是人類憲兵的數量。這就給我們創造了機會,瑪麗可以入侵到臨時政府的電腦中,控制這裏所有的機器人憲兵,讓它們去控制住政府內的其他人員,我們便可以如入無人之境地闖入臨時政府辦公室。
記於2072年7月
「根據新沉睡者處理法案,」一個人類憲兵走了過來,擺著一張嚴肅得像石頭一般的臉孔說道,「凡是被確認為『沉睡』的未登記者,必須進行安樂死處理。」
說是世界末日,其實並不算誇張。據官方統計,昨天一天之內被確認陷入沉睡的人數為1734人,如果按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也許不到一年時間,全世界都會進入沉睡。
我盯著眼前的文件,感覺像是在看一個深黑的湖底:
瑪麗那個朦朧的黑色人影似乎嘆了口氣,幾個數字元號化作煙霧飄浮起來,「我以為能找到真相的。」她說著,緩緩向我走了過來,「你是怎麼看的,黎梓先生?」
「其實,」我輕輕放下手中的酒杯,來回看著他倆,繼續說道,「我一直有一個猜想,而且,最近我感覺這個猜想越來越像是真的了。」
恐慌是慢慢蔓延的,能夠醒過來的幸運兒們並沒注意到身邊人已陷入長眠。沉睡的人依然有著平靜的呼吸,彷彿下一刻就能醒過來一樣。直到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人們才意識到不對勁。
「我要給大家帶來的,並不是一個好消息。大家都知道,隨著清醒者數量的日益減少,全世界生產能力也在嚴重下降。即便今天有日益發達的自動化生產系統,也改變不了我們的生活資源即將消耗殆盡的事實。我可以鄭重地告訴各位,我們已經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了,如果繼續把這些資源消耗在近百億的沉睡者身上,我們自己就會被餓死。因此,為了廣大清醒者的權利,在這裏,我不得不公布一個非常殘忍的政令——
恐睡症是一個新生的心理疾病,由於懼怕進入沉睡,有些人開始從心理層面拒絕睡眠,但人是不可能不睡眠的,超過一定時間不睡眠,人就會死亡。所以即便他們抗拒睡眠,終究會因堅持不住而睡著。
「如果說,他們打算將這個藥劑投放到飲用水中,是不是就能解釋得通?」
我感到後頸被身後的機器人憲兵擊中,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我根據地板上發光的編號,找到了我的目的地。
此刻的我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了。我的面前有一排監控屏幕,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都被收錄其中。
「大家好,歡迎收看孫明為你們帶來的人生第一視角解說,現在,我在冷清的街道遊走,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遠遠地,我便聽到那個叫孫明的傢伙自言自語的聲音,他非常樂於此道,帶著自己奇怪的口癖。
「說得沒錯,我需要讓全世界的人都服用這個藥劑。」劉喆宇笑了。
我屏住呼吸,雙手緩緩地調整著瞄準鏡的准心,將它對準對此毫不知情的總統先生。
根據常識來說,人長時間不做夢是不正常的,但我感覺自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做夢的記憶了,而我詢問過的所有人都給了我相同的答覆。
「我能幫你把束縛解開,」她的話音剛落,我手腳上的鐵銬便在一聲尖銳的提示音后鬆開了,「我的時間也不多了,似乎有人正在反查追蹤我的IP地址,你快想辦法逃走。」
我從那張病床上跳下來,快步走到孫明的病床前,搖晃他的腦袋,企圖將他弄醒。但是他依然雙目緊閉,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內部地圖我已經發給你了,總統先生現在就在標註星號的辦公室里,他們的安全系統有自動修復功能,所以我只能控制三十分鐘,你們要儘快行動。」瑪麗繼續說道。
我面前的病床上,生命維持裝置還顯示著女孩的心跳和呼吸頻率。這個還在做長夢的姑娘,或許並不知道自己剛才的「幸運」。
「關於這一點,就交給我吧,查明事情的真相是一名新聞工作者的義務,更何況,這關係到我一位摯友的死因。」
我平穩了一下呼吸,仔細思考著我目前的處境。
我一邊看著瑪麗給我的地圖,一邊小心前進,附近巡邏的機器人憲兵對我和孫明視若不見,彷彿我們兩人是透明的一般。
我和孫明幾乎都沒怎麼說話,只是不停地喝,不停地喝,我們不會流淚,只能用爛醉來麻痹心中的不安和惶恐。
「足夠了。」我點點頭。
隨後,「聯合臨時政府」出現,它也許是只剩不到十萬清醒者的地球還能保持井然有序的最大功臣。這個由中國一位清醒者少將提出、並且在短短兩個星期內建立起來的政府組織,成功得到了全世界大多數清醒者的支持,並很快控制了整個世界的局勢。而這聯合臨時政府的建立者、前少將劉喆宇,也就擔任了聯合臨時政府的第一任總統。他提出的「層次管理體系」,保證了即便有重要崗位的人進入沉睡,整個世界的秩序也不會受到影響。
「我知道這個政令也許會引起大多數人的反感。仍然有人堅信著,即使那些人沉睡了,他們依然是活生生的生命,並期待著有天沉睡者們會醒過來。但是,我也希望各位能夠明白如今這個殘酷的現實,如果不實施這個法令,一周之內大家都要餓死,這不是誇張,這是臨時政府民生部給出的最樂觀估計。在這裏,我有一個小小的提議,明天上午10點,請各位到各自城市的沉九九藏書睡者管理中心,我們將舉行一次全球同步的告別儀式,希望我們這些沉睡著的同胞們,能夠理解還清醒著的我們的心情。」
這間餐館除了我們兩人以外便沒有其他活人了,確切地說,這方圓十里只有三個清醒者:我、孫明,以及還沒到場的嚴俊。
記於2072年7月
前天,我在上一篇博客中提出了三個問題。
「瑪麗,可以開始了嗎?」
我是帶著微笑睡著的。
「怎麼了?」
我坐在電腦前,盯著新聞直播窗口,一個非常清秀的女主播字正腔圓地念著新聞稿:「最近,一篇網路博文引起了各界的廣泛關注。引起沉睡現象的背後黑手究竟是什麼?對於這個問題,很多清醒者都迫切想要得到解答。這篇博文提出的猜想——夢境可能是引起『沉睡』的誘因——看上去並沒有多少科學依據,但卻得到了眾多網友的共鳴,而就在剛才,英國的一名腦神經學家也發表了一篇文章支持這一猜想。他在文章中表示,他曾對一名沉睡者進行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觀測,在實驗期間,這名實驗者始終保持快速眼動等反應,在醫學上,這表示這名沉睡者一直在做夢。而他對自己的幾次睡眠的觀測記錄顯示,自己這幾次睡眠都沒有做夢的跡象。」
這是三個至今還沒有人能提供合理解釋的問題。未知的東西才是最令人恐懼的,如果我們知道「沉睡」發生的原因,興許還能找到對抗它的辦法。而現在,我們束手無策。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不但沒有人醒來,反而越來越多清醒著的人也進入了「沉睡」。截至現在,全世界還清醒著的,不足十萬人。
這些隱藏監控裝置,還包含有遠程控制的狙擊槍。這一點在那份文件里都詳細地描述了。
「嘁,別看八卦了,找點兒有實際意義的啊。」泰尼一邊翻查文件,一邊駁斥道。
很多事情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相信很多人對7號總統令仍記憶猶新。那是一個幾乎完全違背民主和自由、在暴政推行下實行的法令。而在7號總統令頒布至今,我們的生活並沒有變得更好,反而越來越惡劣。沉睡者維生藥劑瘋狂漲價,清醒者進入沉睡不能得到政府的安全保障。《新沉睡者處理法案》的殘酷條款更讓人不寒而慄。想想吧,某一天,當你不幸陷入沉睡,你和你登記的沉睡者親人,都會被視為未登記者而被殺死。我們不禁要問一句,當初在我們的支持下建立起來的這個臨時政府,到底實現了多少它承諾過的諾言?它到底是在為我們服務,還是在奴役、統治我們?
「天,這真是個瘋狂的想法!」
當我疲於應付這些詢問時,屏幕右下角彈出一個黑色眼睛的符號。
我視線餘光掃到站在我右邊的嚴俊,他正用馬克筆在一個筆記本上寫著字。「劊子手」、「大屠殺」,整頁紙上布滿了各種觸目驚心的詞彙。
三小時后,瑪麗已經將二十五個國家的機密文件公布了出來,但我們依然沒有找到任何有關的線索。
「很好,你的回答我相當滿意。」我說道,「總統先生,我們剛才的對話,正通過我身上的攝像頭向全世界直播,相信民眾們在清楚了你們的陰謀以後,都知道該怎麼做。」
「我覺得有這個可能性。」瑪麗似乎贊同莉莉絲的觀點,「所以,我準備入侵各個國家前政府的機密資料庫,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確的,說不定能從中找到『沉睡』事件的罪魁禍首。我這次發起討論,就是希望各位能協助我。以前要入侵這些資料庫是有難度的,有安全人員在保護這些機密數據,即便我能入侵到裏面,也不敢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是現在不一樣,各個國家的政府都已經成了過去式,現在的臨時政府顯然沒有精力保護這些數據。」
聊天室里的人陸續離開,到最後,只剩下我和獃獃站在聊天室中央的瑪麗。
「這裡是俄國政府的一些機密資料。」十分鐘后,瑪麗入侵了俄國政府的一台伺服器,再次給裏面的文件建立了共享通道。
我感覺時間彷彿放慢了一般,看著眼前孫明的身軀抽搐了一下,隨即全身癱軟下去,緩緩地跌落在地。
但是,就在我面前,有一個至少能改寫這個世界命運的開關。
「還行。」我點點頭。
直播窗口消失后,論壇中成千上萬的言論立刻從屏幕中拋射出來,差點將我的視線淹沒。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劉喆宇眉頭上的皺紋變得越來越深,最後,他伸手打斷了發言人的演講,「我提議,從現在開始,大家靜默三分鐘。」
我沒有想到,在那次壓抑到讓人發瘋的告別儀式后,我還會再一次來到這個沉睡者管理中心。
血花四濺。
「知道了,知道了。」我將那個三維頭像按回屏幕里,捂著還有些發暈的腦袋,坐到電腦前。昨天酒確實喝得有點多,現在意識還有些模糊。
「這次是我發起的討論。」像是人工合成的機械女聲響起,沿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被無數數字元號纏繞著的朦朧人影正站在聊天室中央。

8

還有一百米,樓下的憲兵高聲呼叫著:「發現可疑人物,正在沿樓梯向一樓前進!」
黎梓
我想,我們需要一次表達聲音的行動。
僵持的氛圍不知過了多久,兩名白袍醫生終於提著儀器走了出來,毫不客氣地將我們擠到一邊。其中一個看上去年輕一些的醫生轉頭丟下一句冷冰冰的話:「你們的朋友已確認進入『沉睡』狀態,我奉勸你們快點離開這裏。」
這也是我計劃的一部分。
這位最高領袖在宣布完政令后立刻關閉了直播窗口,沒再多說一句話。
「大家都知道,由盤古公司開發的大型多人虛擬實境網游《地球Online》發生了自該類型遊戲誕生以來最大的惡性|事故,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3.16事件』。《地球Online》以著名的科技文明幻想世界——地球世界為背景,先後發布過『方舟的啟程』『潘多拉遠征』『喪屍王之怒』等資料片。這款遊戲的最大賣點便是『完全體驗』,玩家在進入遊戲後會被暫時屏蔽現實中的記憶,被遊戲角色的記憶所取代,因此,玩家不會知道自己在遊戲中。
情況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當我趕到時,只看到嚴俊家的門敞開著,孫明站在門口,臉上布滿黑雲。
一名人類憲兵從旁邊沖了出來,他似乎也顯得很慌張,舉起手中的槍便要扣動扳機。孫明一看情況不妙,一腳踹在我的小腿上,我整個人也失去平衡撲倒在地。就在我往前傾倒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那個憲兵槍口冒出的火光,左肩處傳來的一陣熾熱感告訴我,再晚一秒鐘,我可能就會被這發子彈擊中胸口。
我希望得到大家的答覆,我的猜想很簡單,夢境可能是引起「沉睡」的誘因。
「看,我在街道遭遇了一個玩家,大家注意看我是怎麼與其他玩家交流的。」看來他發現我了,繼續自言自語著向我走來,「喲,還沒睡呢,去喝一杯?我叫上嚴俊。」他向我揮了揮手。
這個乾燥而悶熱的夏夜,讓人感到非常不舒服,我在自動售貨管道買了兩大盒牛奶,順手買了一包香煙點上一支。一縷煙圈緩緩上升,這個城市的夜空,依然如此黑暗,零散的星光顯得尤為朦朧。
我和孫明喝了兩三杯后,嚴俊終於到了。他頂著一對碩大的黑眼圈,扶著門緩緩走進來,然後一臉陰沉地坐到我對面。
「請講。」
「——也就是說,這幾個機器人憲兵,從一開始就不受你們控制。當然,你想要向全世界直播的內容,也沒有成功發送出去。」劉喆宇帶著微笑走到我面前,「我們的研究人員正好還缺幾個實驗志願者。」
那天晚上,我和孫明在天橋旁的餐館里喝到爛醉。那張餐桌旁,少了一個永遠頂著黑眼圈、半死不活發著牢騷的年輕人。
今天,我的這篇博客,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也希望能有更多人支持我的想法。九*九*藏*書
「你怎麼看?為什麼臨時政府在做這種研究?」瑪麗問道,「為什麼要研究讓人進入沉睡的藥劑?」
「總統已經下令了,被逮捕的群眾一率進行『沉睡』處理。」老頭髮出一聲輕蔑的笑,「不愧是網路名人,你鬧的事還真不小。」
「執法?你們這根本是藐視人性!」孫明瞪大了眼睛,眼球似乎要彈出眼眶一般,握緊的右拳就要向那個憲兵揮去。
想要打破這個死局,唯一的希望,就是看看這裏的構造有沒有漏洞。這裡是由前政府的辦公室改造的,在這次行動之前,我翻閱過大量瑪麗破解出來的前政府的機密文件。
瑪麗的黑色人影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其實,從我發起討論開始,我就已經在著手破解美國中情局的防火牆了,我現在已經進入了他們的資料庫。我這就把裏面的資料文件共享給大家,希望各位幫助我查閱一下。」
「你——」我站了起來。
一開始我們還互相討論交流,到最後,整個聊天室漸漸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待我站起身,已經身處密室中央。
「你這樣下去,別管沉不沉睡了,身體會先扛不住的。」我皺了皺眉頭。
說完這些,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緩緩關掉了直播窗口。
「你好,歡迎回到現實世界。」她走到離門口最近的一張病床前,「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走到控制台前,其操作出乎意料地簡單,選擇了勝利廣場的監控設備后,那兒的監控場景便擴大到整個屏幕,屏幕中央有一個狙擊槍的准鏡,和我以前玩的射擊遊戲沒有任何區別。我面前的控制台上有一個模擬的槍把,只要調整好角度,扣動扳機,一切就結束了。
「我有一個很不好的猜想。」我認真閱讀著這份實驗報告,「這份報告里記錄了關於這種藥劑經過稀釋后的藥效情況,而且稀釋的比例相當高,還記錄了關於加熱到沸騰對藥效的影響情況。你說,為什麼要對藥劑進行稀釋和加熱?」
我凝視著病床上的這個女孩,這個曾經和我住在一個屋檐下、卻沒有多少交流的女孩,感覺頭腦里空白了一下。要挽救嚴俊的生命,我就必須解除她的登記,這也就等同於——殺了她。
究竟多長時間沒有做夢了?我望著天花板,發獃。
「當然有,」那個憲兵走到孫明面前,舉起槍口對準他,「一天之內你們都可以為他辦理登記,不過我們現在必須將他送到沉睡者管理中心。如果你繼續阻攔我們執法的話,我們可以以妨礙執法的名義逮捕你。」
「天哪!美國前總統格凱文遇刺居然是美國中情局自己策劃的!」一個名叫「達克萊伊」的傢伙驚呼道。
記於2072年7月
「大家好,歡迎收看孫明為你們帶來的送別會第一視角解說,前面就是沉睡者管理中心的中央大廳……」
在憲兵的保護下,劉喆宇正站在勝利廣場中央的發言台,慷慨激昂地演講著。
「噓,收聲。」嚴俊伸手捂住了孫明的嘴。
還有兩百米,我已經可以看到往上走的樓梯口了,但是,我也看到前方不遠處出現的憲兵身影。
「不,它只能讓服用者睡眠並進入夢境,只不過,做夢正是沉睡的誘因。」也許是證據就在眼前,劉喆宇並沒有抵賴。
我盯著屏幕愣了一會兒,突然想起那個原本和我合租的女孩。我需要登記的沉睡者親人只有一個姐姐,空出來的登記名額可以給她。那個女孩雖然和我非親非故,平時相處也不怎麼說話,但這個時候,能救下一個人,也許能緩解一點我良心上的不安。
有沒有人能阻止這一切?
容不得我多做思考,周圍便響起了巨大的警報聲,我下意識地做出了判斷,打開地下實驗室的門飛奔出去。
這個夜晚,又有多少人難以入睡?
這個「世界第一」說起來真是有點諷刺,畢竟現在全世界也就不到十萬人而已。
電腦屏幕的畫面被一個朦朧的頭像所取代,數字元號浮動著,傳來那熟悉的人工合成女聲:「黎梓,你怎麼樣了現在?」
這些問題,如果有人能夠給出答案,也許我們就能阻止這個即將到來的世界末日。
這座沉睡者管理中心,是由一家大型療養院臨時改造成的,收容了一整座城市的所有沉睡者。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密密麻麻排列著的一張張病床,像是蜂巢一樣,沉睡者們以最簡單的方式被安置在床上。只有通過他們胸口的起伏,才能判斷出這些是一個個還活著的生命,而不是一具具屍體。
我再次掃視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咽了一口唾沫,說道,「請問,可以辦理解除登記關係嗎?」
這場爭論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我也不記得到底封禁、刪除了多少條言論,最後,我的手都酸到幾乎抬不起來。
二十分鐘后,我們已經坐在天橋旁的餐館里了,機器人侍應生扛過來一箱青島啤酒,孫明便忙不迭倒起酒來,同時繼續著他的單口相聲:「大家好,歡迎收看孫明為你帶來的喝酒第一視角解說,今天我要教大家怎樣喝得多而且不喝醉!」
「可以。」工作人員從手裡的文件夾中取出幾份文件,一邊翻閱一邊說道,「根據新沉睡者處理法案,如果清醒者解除與一名以上沉睡者的登記關係,我們將認為其缺乏對沉睡者的撫養監護能力。因此,在解除登記后的一個月內,您不能為其他沉睡者辦理登記手續。您確定要解除登記關係嗎?」
「咔噠。」
「各位對最近很受關注的那個猜想——就是剛才莉莉絲提到的——夢境可能是引起『沉睡』的誘因,持什麼看法?」瑪麗說話的同時,她周圍的數字元號不斷閃爍著。
「適者生存,我支持7號總統令。」另一組黑色的文字也有許多擁護者。
由於越來越多的人陷入沉睡,整個世界的生產、經濟、政治體系都瀕臨崩潰。如果這次長眠事件是發生在七十年前,全世界的農業和工業生產體系還沒被自動化機械生產所取代的年代,也許還醒著的人們會被餓死吧。
「我是從劉喆宇總統的私人郵箱里找到的,」瑪麗回答道,「發送者用的也是臨時政府的內部郵箱。」
「瑪麗,你的形象還真是每次都能嚇人一跳。」泰尼吐槽道。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個滿頭白髮、形容枯槁的老頭,他正咧著嘴看我。
入口傳來劇烈的爆炸聲,他們似乎想要用炸藥炸開密室的入口。
我突然感到心口一沉,莫名的恐懼撲面而來。
「大家好,歡迎收看網友『沙發水平』為你們帶來的逛論壇第一視角解說,今天我要教大家怎麼寫出語驚四座的好評論!」這語氣怎麼看著有點熟悉。
快到中午時,來自臨時政府的直播窗口再次出現,窗口中依然是劉喆宇的國字臉,他扶著自己的額頭,看上去像是蒼老了許多的樣子。
關於第一個問題,我一直有個猜想,經過我對很多人的詢問,我覺得這個猜想很有可能接近真相。
這個問題值得思考。
第九行、第十五列的那個監控屏幕上,顯示著此時此刻勝利廣場的景象。
「你這份文件的來源是哪裡?」我盯著眼前的文件,一個字一個字地將它掃進我的腦海里。
瑪麗沒再理我,只是繼續站在聊天室中央,她面前有數十個窗口浮動著,似乎正在忙碌。
我的時間不多了,而且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黎梓!黎梓!」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孫明突然抬起頭,說道:「我給我父母辦理了登記,名額已經用完了。你還有名額嗎?」

1

「今天上午九點,恐怖分子黎梓和另一名同夥闖入臨時政府總統辦公室,企圖刺殺劉喆宇總統,目前已被逮捕。與此同時,由該恐怖分子策劃發起的示威遊行也在中途變質為一起激烈的武裝衝突。上午十點二十五分九九藏書,在勝利廣場靜坐的示威群眾突然對維持秩序的部隊發起進攻,目前,已有七十多名鬧事群眾被逮捕。」直播窗口裡,女主播面無表情地讀著新聞稿。
「正如主持人剛才所說。」托維爾教授是一個看上去大約四十歲的中年人,表情十分嚴肅,「耶和華爾對遊戲的惡意修改,還包括封鎖了遊戲的後台入口,這使得我們的技術人員至今仍無法進入到遊戲內核解救受困玩家。而且,他也在虛擬實境頭盔中做了手腳,在玩家通過做夢登出遊戲之前,如果暴力解除虛擬實境設備或者玩家在遊戲中死亡,那麼玩家在現實中也會腦死亡。這不僅增大了搜救難度,也威脅到了還困在遊戲中玩家的生命安全。由於《地球Online》這款遊戲採取的是『完全體驗』的模式,遊戲中的玩家並不知道自己被困這一事實。根據我們對後來蘇醒的玩家的調查,被困於遊戲中的玩家們認為已經正常登出的玩家是陷入沉睡的沉睡者,而自己是清醒者,並在試圖『拯救』遊戲里的世界。我們在四個月前,通過破解的一個加密入口,派遣了一名搜救隊員進入遊戲中,他是前飛龍特種部隊成員利遮余爾上尉。從後來蘇醒的玩家口中,我們可以得知利遮余爾上尉一直在為維護遊戲內世界穩定、減少傷亡、營救受困玩家進行著努力。但很不幸的是,就在剛才,我們搜救中心得到確認,利遮余爾上尉不幸在遊戲中喪生,光榮殉職。」托維爾教授摘下帽子,露出一臉沉重的表情。
這時,我的聊天窗口彈出了曾老闆的大頭像,他表情抑鬱,好像是剛被人揍了一頓一樣,「聽著……」他不知嘟囔著什麼,繼續說道,「上面有令,封殺所有反對言論,封禁發表反對言論的用戶IP。」
我想,我們需要改變世界的力量。
所以在這裏,我想問我所有的讀者一個問題:從「沉睡」現象開始到現在,你們做過夢嗎?有過做夢的記憶嗎?
我正在用手機收看關於勝利大街遊行示威的報道,不知道是先前公布的猜想為我帶來的網路上的名氣和影響力,還是臨時政府最近的政策引起了絕大多數清醒者的不滿,當我將舉行示威遊行的倡議書放到網上時,竟然得到了幾千人的響應和支持,這在清醒者人口不足十萬的今天,簡直是難以想象的。我聯繫了十幾個有影響力的清醒者進行策劃,將示威遊行的時間定在了今天,7月24日,劃定的路線圖是從勝利大街口到勝利廣場,最後在勝利廣場進行靜坐。
我打開「海角網」的時事論壇,一個直播窗口立刻從屏幕里彈了出來,上面是現任臨時政府總統劉喆宇的國字臉。
在一切開始之前,大多數人對「末日」的概念依然是模糊的,即便到了今天,誰也想不到,一場毀滅全人類的浩劫可以這樣突然地出現。
就這樣過了十多分鐘,直到瑪麗再次打破沉默:「現在你清醒了嗎?」
睡眠障礙治療藥劑RTX-3,可以對不能做夢的睡眠障礙進行治療。目前臨床實驗的結果顯示,五名實驗者均正常進入睡眠,正常進入夢境——換種說法,即是陷入「沉睡」。
「那是什麼?」
「算了。」孫明擺了擺手,站了起來,「我會想辦法的。」
「好的,當您確定要辦理手續時,請到前台來找我。」工作人員說著便離開了。
幸運的是,這名憲兵只有機會打出第一發子彈,隨後,便被身後的兩個機器人憲兵制伏了。
同時傳入我耳中的,是一聲槍聲和孫明的慘叫,他手裡的槍落在地上,手上鮮血淋漓。原本將槍口對準總統先生的四個機器人憲兵,此刻都將槍口掉轉過來,對準了我們。
「你怎麼來了?」機械合成的女聲問道。
「我問你們一個問題——」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從沉睡事件開始,到現在,你們做過夢嗎?」
「好了,接下來輪到你了。」老頭說著,伸手去關電腦屏幕。
「出現快速眼動反應了,」老頭看著旁邊的儀器,「我的藥劑總是這麼成功,你的朋友似乎已經進入『沉睡』中了。」
說完,黑色的頭像便立刻消失,變回面無表情播報著新聞的女主播,「現在由我為您帶來現場報道,臨時政府總統劉喆宇已經抵達勝利廣場,正在進行安撫群眾的演講……」
這位年輕的最高領袖神色凝重,他雙手扶在辦公桌上,用低沉的聲音說著:
或許,會做個好夢吧。
我再次凝視這個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她還在沉睡,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可能即將走到盡頭。也許,她和其他還在沉睡著的人們一樣,正做著那個很長很長的夢。
「你們誰關注了那個叫黎梓的人的博客?他最近好火,我覺得他提出的猜想是個好話題呢!」名叫「莉莉絲」的成員說道,她的形象是一個紅色頭髮的少女。
在沒人發起討論活動的時候,「魂之輓歌」聊天室是空無一人的,本該如此。
沉睡者的安樂死在全世界的一片寂靜中機械地執行著,一切進程完全由機器自動控制,我彷彿能看見安樂死藥劑透過管道緩緩流入每個沉睡者體內,看到沉睡者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所有人屏著呼吸,注視著沉睡者們的呼吸慢慢停止,然後被傳送帶送走,他們的屍體將會分批火化。
「觀眾朋友們,我是主持人梵達爾,」一頭金色長發的女主持人正對著鏡頭,用甜美的嗓音說道,「今天,我們節目組來到了『3.16事件』受害者療養院進行採訪,請大家跟隨我的腳步,來探訪一下這些還在睡夢中的患者們。」她一邊說著一邊推開療養院的大門,攝影師、燈光師跟隨其後魚貫而入。
就是在那個誰也說不清是什麼時刻的時間,只能說大抵是在2072年2月20日到22日之間,全世界有一半的人,在睡著以後也進入了一個長夢,再也沒有醒過來。

5

「出事了,我在嚴俊家門口,你快過來。」孫明聲音非常低沉。
孫明學著電影里特工那般的戰術動作想要撞門,卻沒注意到那是一扇自動門,整個人撲了個空,與地板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下面,我宣布第7號總統令:《沉睡者安樂死處理法案》,從明天起開始實施。請所有清醒者儘快在一天內為你們沉睡的親人辦理好登記,每個清醒者限登記兩名沉睡者。所有沒被登記的沉睡者,都將進行安樂死處理。」
「為什麼要開發這種藥劑?從報告來看,你們還在研究稀釋程度對藥性的影響,莫非你們打算將它投放到全世界的飲用水管道中?」

4

我捂著還在脹痛的腦袋,打開電腦屏幕,鬼使神差地點開了某個黑色眼睛的圖標。
我在第一時間屏蔽了所有詢問窗口,然後點擊了這個符號。
「我現在特別想知道,」嚴俊一口氣將杯中啤酒都喝乾了,打了一個嗝,繼續說道,「為什麼有的人會進入沉睡而有的人不會?為什麼至今,都沒有人研究出這其中的原因,也沒有人能找出這幕後究竟是什麼力量在作祟?」
「只是麻醉彈。」那個憲兵鼻尖聳了一下,「他只是昏迷過去了,至於會不會剛巧進入『沉睡』,就看他自己的運氣了。想要挽留你們這個朋友的話,還是到沉睡者管理中心給他辦理登記吧——當然,如果你們還有名額的話。」留下這毫不留情的話,這群憲兵抬著嚴俊、夏兒和嚴俊父親的『屍體』離開了。我望著這群人的身影消失在樓道拐角,全身肌肉不爭氣地發抖著。
我不記得到底在那裡站了多久。我感覺自己當時就像是一個劊子手,馬上要斬下一個人的頭顱。
「只有我還清醒著,才能照顧夏兒。要讓她跟其他沒有清醒者親人的沉睡者一樣被送進沉睡者管理中心,我絕不答應。」嚴俊用低沉的語氣說著。
我輕輕敲了一下虛擬屏幕,關了電腦,披上一件外套,準備到樓下的自動售貨管道買一點東西當做夜宵。
嚴俊。
我想,我們需要讓閉目塞聽的統治者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