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我渾身一震，我拔腿向她消失的方向跑過去，夜風在耳畔呼呼作響。

她站在我身後，在夜色里，在燈光下，一身藍色薄衫，臉上略帶疲勞，卻仍掩不住清秀嬌美。她顯然也看到了我，走到近處，滿是驚訝的表情。

我沒回答，拉著它往外走。它不再多嘴多舌，沉默地跟著我，走到中心外，走到大街上。「先生？」直到走到一處街角，它才叫住我。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它也不只是鐵皮傢伙，我相信它比你這條船上的絕大多數船員都值得信賴。所以，對，它是我的夥伴。」

但沒過多久，派恩就發現自己花了錢，卻在替他人做嫁衣。他悄悄把一些毒品藏在花束里，在我等她時，警察突然來按住了我。派恩動用他的關係網，我甚至都沒有經過起訴，就被送到希特星服刑了。

「我很同情您，先生。」它說。噢，它才不會對我有一丁點兒同情呢，這句話只是它體內負責正常交際用語的處理單元所分析出的恰當回答，「但我想知道更多，可以嗎，先生？」

它的矩形眼睛看著我，黑色硅晶體閃著光，看上去像是淚光。

「哦，那就好……」過了一會兒，它扭捏著，「要是你有什麼……請千萬把持住。」

「你好啊。」她先開口。

「是門外面站著的那個嗎？」

我嚷道：「為什麼？為什麼它不能和我們待在一起？」

「不複雜吧？你建立一個網狀圖，每個名字當節點，用單雙箭頭連接起來，就一目了然了。」

「你猜我是誰？」我尖著嗓子說。

「但在這個關鍵時刻，」派恩咬牙說道，「你回來幹什麼？」

得，這下徹底死機了。

我慢慢笑了，把手放在它肩上，鄭重地說：「帥！帥呆了！你簡直就是機器人中的布拉德·皮特！」

「這倒是新鮮，這個鐵皮傢伙，是你的夥伴？」

愛麗絲撇了撇嘴，但還是站起來，跟著那個機器人向屋裡走去。

淚眼矇矓中，我看到LW31正蹲著，定定地看著我。

它的嘴保持著半開半合的僵硬姿態。

「沒事了，沒事了。」她拍去我肩上的灰塵，溫柔地說，「我們出去吧，你自由了。」

咔咔，它的眼睛眨了下，兩道錐形光柱從眼球射出，在空中形成了清晰的三維影像。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在花園裡奔跑，陽光正好，滿地青草。女孩有著金色頭髮，與陽光混在一起，看不分明。她跑了一段，突然被裙子絆倒，趴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渾身酸痛，但心裏更是絕望如死灰，頭無力地靠在車窗上。飛車開動了，地面緩緩遠去，派恩一夥也嘻嘻哈哈地走開了。

於是，我們到港口謀職。飛船起起落落，帶來了大量貨物，我跟一個船主好說歹說，他才同意讓我和LW31當臨時搬貨工，工錢按搬運的貨物計件來算。一整天下來，我累得渾身酸痛，腳像灌了鉛，結算工資后，我一下子癱倒。

事情順利得我都不敢相信——那皮包里，除了一疊文件和十幾個女人的聯繫方式，還有兩萬聯盟點。

一個小時后，我們踏上了波士頓的土地。按照LW31說的地址，我們沉默地走過去。

「什麼？你也太貪心了！你這個岩石身體里，究竟藏著怎樣一副黑心肝？！要是在地球，像你這種奸商，一定會被憤怒的市民拖出去暴打。」我恨聲罵道，但見費羅斯星人不為所動，只得壓低聲音，「好吧，但要給現金。」

我的越獄很順利，那群愚蠢又懶惰的希特星人至少要在一個月之後才能發現我的失蹤。但問題是，我沒有預料到監獄外是延綿千里的沙漠。我帶的糧食和水不夠，僅僅一天後，我就陷入了困境：向前行，是死；往後走，是生不如死。

然後我才意識到，它死機了。

「先生，請、請您發發好心，把我帶回地球去。」LW31在背後叫住了我，「愛麗絲小姐需要我……」

我說：「我不想鬧事，我只是想帶著我的夥伴上船。」

我心裏突然閃過一個主意，小心翼翼地說：「那，你要不要聽我的建議？」

「我的雙眼接收到的視覺影像，都會自動存儲進我的硬碟。但我的硬碟容量不大，只有7.5PB，很快就會被佔滿。所以每隔一個月，我都會清除大部分影像資料，只保留對愛麗絲小姐有幫助的片段。今天就是這個日子。」

費羅斯星人站著不動，臉上的石頭褶皺擠在一起，看上去似笑非笑。

這時，LW31扛著行李走過來，剛要說話，就看見了胖子。它嚇得渾身一顫，「轟」的一聲，行李全掉在地上。

我再次看到了它那閃著光的憂傷黑眼睛。於是，我點頭，轉身買了兩張客艙票。

「那好，」派恩湊到我面前，咬牙切齒地說，「你告訴我也是一樣的，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幫你轉達了！」

「不！」我鄭重地搖著頭，「它不只是機器，還是我的夥伴！」

「先生，請您不要侮辱我！我在出廠前就被預訂了，不打折，不促銷！」它的語氣充滿驕傲，「主人一共花了十二萬聯盟幣。」

「我當然是回來找她的。我有些話要告訴她，讓她知道你的真面目！」

在如此猛烈的撞擊下，LW31竟奇迹般沒有損毀，只是導航系統被破壞了，只能茫然站在沙漠中央，頂烈日，踩黃沙。

「我在做夢嗎？」

「話廢！怎麼當新品不清空？」

胖子看到它，臉上的表情頓時變成了厭惡，大聲說：「機器人？機器人怎麼會到這裏來！」

「那我帶你走吧，我的目的地也是地球，正好順路。」

我愣住了。機器人雖是通用產品，但不屬於聯盟成員，在很多地方受歧視，LW31在碼頭被剋扣工資，也是因為這個。按聯盟條例，在任何航行中它都要待在貨艙里。

「不想做生意就算了，何必污衊我！」我憤然作色，作勢要走。

LW31不解地轉向我。我不敢看它，悶九九藏書頭走到櫃檯前。一顆松鼠般的絨毛腦袋探出來，打量著我，說：「嗯，告訴我他，一萬聯盟點的現金讓我給你。」

「別瞎說。你可是聯盟甲級產品，有32核處理器，是強大又完善的家居機器人，怎麼會輕易出故障呢？」

我在殘破的貨艙里找到了食物和水，還有一些衣物，然後準備離開。

我恍然，LW31有自動記錄所見影像的功能，這能證明我是被派恩陷害的。

我無奈地停下來，看著LW31那乏味的方形腦袋，一本正經地說：「好吧，我告訴你——是因為愛情。」

「難道是萍兒？唉，我正要去找你呢，你托我辦的事，已經差不多了。剩下一點，還要再討論，我訂了房，今晚你過來我們好好聊聊吧？」

「他們說我是機器人，給點兒錢讓我去買潤滑油就已經很好了。」

我只得打圓場，說：「哈哈哈哈，您別見怪，它是我的家居機器人，沒有危險。你就當是個鐵盒子就可以了。」

「愛情？」這顯然又是一個它不能理解的概念。

重啟后，LW31恢復運行，但它聰明地閉上了嘴。所以從成都到武漢的路上，我耳根清凈，心情舒暢了不少。

「可是我覺得好難過。」

「我……我越獄了。」我的頭越發低得厲害。

只是，一個機器人獨自在深夜的街上，是很危險的。地球上歧視機器人的人不在少數。我甚至不能想象，這個膽小的傢伙，是如何戰戰兢兢地敲開一家家陌生的門，整整七條街……

「先生，呃，請……請您自重。」

「那，那我應該去把她追回來嗎？」我緊張地看過去，她的身影更模糊了。

這時，LW31走過來了，說：「先生們，請……請不要動粗，這樣不禮貌，也不合法……」

「呃，先生？」它扭著身子，猶豫了一下，「請，請您自重……」

LW31對我入獄的原因很好奇，在漫長艱辛的路途中，它一直盤問著。

它使勁點頭。隔著籬笆柵欄的間隙，我看到了它無數次念叨的愛麗絲小姐，她正蹲在院子里，用小鏟子挖土。她一頭金髮散下來，在燦爛的陽光下，如同融化的黃金一般。

我當即去城裡的高檔餐廳狠狠吃了一頓，又到服裝店換了身行頭，總算把三年來牢獄的鬱氣掃盡了。辦完這些，我才帶著LW31到港口尋找去往地球的飛船。

「哈哈哈哈，」我心驚肉跳，但還是鼓起喉嚨，讓聲音更顯豪壯粗獷，「一個娘娘腔也敢來搶您，真是他娘的活得不耐煩了！」

正如我所預料的，不出半天我就後悔了。若是有了那一萬聯盟幣，我就可以順利買到回地球的船票。現在倒好，不但身無分文，還帶了個獃頭獃腦的累贅。

沙漠一望無際，烈日酷曬，我心情煩悶，說：「你他媽煩不煩？」

我趕緊脫下外套，遞給她。她披在肩上，問：「你不打算告訴我這三年去哪裡了嗎？」

「尊敬的客人，如果我沒有記錯，LW型機器人的最初一代都是七年前產出的，何況這個三十一代。」費羅斯星人指了指攝像屏幕里的LW31，它正可憐兮兮地縮在牆角陰影里，每路過一個人，它都嚇得抖一下，「先生，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個機器人，恐怕來路不正吧？」

「怎麼？」派恩斜著頭看我，「本事夠大的啊，居然逃回來了。」

「三年了……」我貼在玻璃前，嘴唇顫抖，「三年，老子終於回來了！」

幾個人影突然從路旁閃出來，擋在我面前。我急忙剎住，惱怒地罵道：「誰他媽不長眼，別擋老子的道！」

「別這樣，其實你應該能想通——你掉到了荒漠里，你主人又這麼有錢，肯定會再給他女兒買一個機器人的。」

它使勁掙開我的手臂，坐起來，「我對你們人類的審美標準沒有認知，在我看來，只有愛麗絲小姐是美麗的。不過，我記得女主人曾經被評為歐洲最性感女星的前一百名。」

漸漸地，派恩打得氣喘吁吁，撐著腰站起來，說：「行了行了，報警吧，就說我們抓到了越獄的犯人，一番搏鬥才拿下他。」

「那你接著等吧，我先 ——」我剛轉過身，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胖子收起笑臉，做出一副倨傲的姿態，「你這可是公然違反聯盟條例！你要是不把這鐵傢伙趕走，我就起訴你。嘿，我告訴你，我認識不少飛船署的高官，經常吃飯打牌，交情好得不得了。我一句話，你下輩子都別想再進飛船指揮艙了！」

「哦，」天漸漸暗了下來，有風吹過，帶起一些沙子，「那你在清理哪些影像？」

於是我用辛苦掙來的錢買了一個皮包，售貨員說這個皮包是聯盟最流行的，許多生意人都用這款。她要價一百，我毫不猶豫地付了。我在皮包里塞了適量的木頭和磚塊，然後蹲在港口等著。

她輕輕地笑了，一如從前。她拉起我的手，觸感溫潤，這不是夢。她說：「是你的機器人救了你。」

LW31繼續哽咽著：「我不知道。愛麗絲小姐已經有一個機器人了，比我新，看樣子還下載了動植物百科，比我懂的知識多。我要是回去了，主人一定會把我放在儲藏室里。」

「你為什麼要打聽我的私事？」

「放心，我對你沒興趣。」

「那當然，怎麼著也要跟你道一聲謝。」我一邊說，一邊打量四周，他的七八個同伴攔住了所有去路，「為了我，你可沒少費心思。」

愛麗絲指著挖出來的洞，對那個機器人說：「LW31，你看，好大一條蚯蚓！」

「去吧，你們人類千辛萬苦從猴子進化過來，可不是為了看著心愛的女孩越走越遠的。」

但在進船時，我們被攔了下來。「你可以進去。」保安對我說，然後指著LW31，「它不行，它只能待在客艙里。」

LW31收回兩臂，說：「那我就走了。」

「嘿，還有個管閑事的機器人！」派恩喘息了一下，吐口唾沫，「媽的，照打！」他的同伴們立刻拳腳如雨，但LW3九*九*藏*書1護住了我的胸腹和腦袋等要害部位，多數的攻擊都落在了它背上。

機器人條例是流淌在它整個迴路里的邏輯準則，不可能更改。我頹然嘆了口氣，翻個身，又躺在漸漸冰涼的沙子上。

「啪」，我一下把晶片扔到櫃檯上，我知道自己肯定會後悔，但還是說：「去你媽的！老子不賣了！」

「我知道。」LW31的聲音一抽一抽，「可我還是想哭……」

最後一句話嚇得它連連點頭，左顧右盼，縮在牆角。

LW31頓時緊張起來，問：「那怎麼辦？」

「哈哈哈哈，您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

我惱怒地扭過頭，正要發火時看清了那人的樣子，頓時心尖一顫——是那個被我換走皮包的胖子。

警察的飛車很快到了，我被繫上電光手銬，押進了車裡。

她給我講了事情原委：我被押走後，LW31就開始滿大街地尋找她。它的導航系統壞了，也不知道她的住處，就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直到第二天早上，它才打聽到她的家。正好她要上班，剛開門，就看到這個機器人站在門口，身上積滿了露水。她還沒來得及詢問，LW31的雙眼就射出了散柱形光影，正是那晚我被派恩毆打的畫面。憑著這些，她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於是動用了所有關係，四處找人，終於讓我洗清了罪名，同時將派恩繩之以法。

「威克船長。」保安恭敬地敬禮，然後把事情原委說了。威克皺眉看著我，一股壓迫感籠罩了我，但我沒有退步，與他對視著。

「對，我遭到陷害，被抓到這該死的星球，遠離家，遠離她，然後不顧艱難險阻地越獄逃走。這一切行為的源頭，都是愛情。」

但這次胖子失算了。威克勃然變色，揪住胖子的衣領，湊過去，幾乎是臉貼著臉，說：「收起你的歧視和謊言！我可不是被嚇大的，別說飛船署，就算是元老會，我都沒一個怕的。你可能不知道，『安琪』號以前可不是用來運貨送人的，她是艘海盜船！從大麥哲倫雲到天馬星系的航線上，誰不知道我威克·格里芬的名字！你要是再哼哼唧唧，我就把你扔出去。」

「得了吧，你生的孩子，肯定又笨又難看——」LW31突然停止哽咽，上下打量我，好半天才繼續說，「他們這麼差，要是再讓你來照顧，肯定更沒救了。我這個當叔叔的不能坐視不管，也罷，就讓我來帶他們吧。」

遇見LW31完全是個意外。

「不對，你再猜。」我拖延著時間，LW31正往外走。

希特星的白天很短，兩輪恆星沉入地平線后，黑暗就降臨了。燥熱褪去，而後嚴寒如鬼影覆蓋，我把從貨艙找到的破布料全部蓋在身上，卻仍擋不住徹骨寒涼。

LW31把錢藏好，說：「我算了算，你的船票要七千聯盟點，而我坐貨艙，也得付四千，加起來也就是一萬一。你每天的食宿要花二十，我什麼都不需要，這樣的話，只用九十六天，我們就可以掙夠回地球的錢了。」

「船長，您可得給我做主。」胖子臉上堆滿殷勤的笑容，「我是一個體面的人，理應得到體面的對待。我乘您的船，就應該受到乘客的待遇，而不是跟一個渾身銹鐵、冒著臭油味的金屬罐頭一起。」

聯盟成立初始，地球人確實以騙術聞名，無數外星人上當受騙，大呼人類狡猾。不過，所有的騙術都有破綻，時間一長，就再也沒有誰輕易上當了。我原來打算用騙術里經典的「碰瓷」、「闖啃」或「倒葉子」，但試了幾次，無人上鉤。思量之下，我決定用最簡單但最有效的辦法。

三年前，我是武漢一家花店的店員。派恩要追求她，每天給她買花，店裡讓我去送。每個傍晚，我都會在這條路上等她，然後把花送給她。

LW31始終在一旁看著，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說：「她哭了。」

我握緊拳頭，冷笑道：「我怕你記不住。」

我擺擺手，累得不想再說話，呼吸著漸漸清涼下來的空氣。

接下來的航程里，胖子一直很安靜。

在這顆遙遠星球的黃昏里，在沙漠中央，LW31也怔怔地伸出兩臂，似乎要與這個天使般美麗的虛影女孩相擁。

「媽的去你！不賣愛賣！」毛球星人回罵道。

LW31早已六神無主，求助地看向我。

LW31明顯地抖了一下，它沒有說話，站得筆直。

「我是LW型第三十一代智能家居機器人，能處理一切家務，尤其擅長帶小孩。我會唱兒歌，會講故事，會……」

「那你肯定是阿娟了，對不住，那晚我喝得太多，控制不住……」

他抱著肩，臉一半在燈光下，一半隱藏在黑暗裡。我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他的五官，漸漸地，久遠的記憶跋涉而來。我心頭冰涼，臉顫抖了一下，問：「派恩？」

LW31已經轉過街角，我鬆了口氣，放開手。胖子正絮絮叨叨地說著，轉過頭，看見是我，嚇了一跳，「你、你是誰？」

「我說你是我的夥伴。」

「我……我進監獄了。」我低下頭。

她笑了笑，「三年沒見，你還是只會用這個來開場。我不餓，剛和同事吃過飯了。但我有點兒冷，晚上起風了。」晚上確實起風了，她額前的髮絲在風中散開。

「哈哈哈哈，您真有錢！」我附和道。

她「哦」了一聲，點點頭，「這就難怪了，怪不得沒有你的消息。那你是被保釋還是刑滿了？」

它顯然不懂「煩」的概念，愣了幾秒后，繼續啰唆。

過了好一會兒，它才恢復過來，語氣僥倖，「幸好還沒有死——你們人類的感情實在太可怕了，連想一下都險些讓我死機。」

我們的床位在艙室後排。LW31要接受武器檢測，我就先進去了，剛放好東西，就發現有個人一直盯著我看。

「這人是誰？」它晃著頭問。

「上一次航行中，就是因為在貨艙里，我才離開了愛麗絲小姐。我不想再待在裏面了。」

「不行，時間太長。」我搖搖頭，希特星人很快就會發現我已經逃脫，通緝令一出，我就離不開這裏了。

「她在叫我，我得過去了！」LW31激動地往前走，然後又停九九藏書下來，轉過來問，「快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帥不帥？」

「不行！」LW31斷然拒絕，「機器人條例里明確禁止了此類事情。」

我和她出了警察局，LW31正在外面等著，方腦袋上依然是呆板的表情。「先生，你來了。」它說，語氣跟以前一樣不疾不徐。

七天後，視野盡頭終於出現了一座城市的輪廓。憑著記憶，我知道那是一座港口城市，有飛往聯盟各大星球的船隻。

「你遷就一下，是我們放它進來的。」

「對我來說，時間無關緊要，我體內的反應爐能讓我持續使用一百年。」

「按照非理性情感因素分析，你對她而言，依然很重要。」LW31搖頭晃腦地說。

我獃獃地拿著外套，看著她的背影。幾秒后，我才反應過來，問：「什麼？」

不過，真正到達武漢時，我就開始忐忑了。三年沒見，我不確定她還記不記得我。

「我說，她哭了。剛才她轉身的時候，眼睛里泛出了一些液體，你們人類把這種行為，叫做哭泣。」

他的同伴們肆意鬨笑起來。LW31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們，腦袋來迴轉。

我想起了在沙漠中時，LW31痴痴地擁抱著愛麗絲虛影的場景。要是把愛麗絲的樣子忘記了，它會很難過吧？我隨即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但仍不能驅散這個念頭。見鬼！機器人是沒有感情的，可是我為什麼會替它感到悲哀呢？

「我覺得你好面熟啊，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他疑惑地說。

她又「哦」了一聲，問：「你越獄，是為了回來見我？」

她為我哭了？哪怕我消失了三年，進監獄，然後又越獄，她還是會為我哭泣？

我沒理它，繼續往前，走著走著，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轉過身，問：「你是什麼型號的？」

「別，別刪！」我掐著它的脖子，「你女主人長得漂亮嗎？」

「LW31！你快過來啊，我挖到蚯蚓了！」愛麗絲又大聲叫。

沙漠的行程分外枯燥，沙塵飛揚，所見僅是玄黃之色。但回地球的願望驅使著我，憑藉星辰定位，我一步步地向著東方走去。到了第六天傍晚，我走得累極了，一下子癱軟在地。還未褪去餘溫的沙子炙烤著我的背，我卻不願意起來。

過了很久，LW31終於回過神來，輕輕說：「我好像出現故障了。」

我就這樣認識了她，並且愛上了她。她對我也有好感。所以那段時間，每晚的情形都是這樣的：我站在路邊捧著花，她接過花隨即把它扔在路邊，然後挽起我的手，蹦蹦跳跳地離開。

「恐怕不行，光想到騙術，我身體里的電路就會羞愧得冒火花。」

「不用急，我們可以去掙錢。」LW31倒是信心滿滿，「兩個大男人，還怕掙不到錢？」

我臉上的憤怒持續了半分鐘，終於泄氣，垂下頭說：「算你狠。」

「我要收集更多的人類情感，進行歸類分析，以便盡量更加了解你們的思維。」LW31有板有眼地說，「這樣，當我再次回到愛麗絲小姐身邊時，不僅能照料她的起居，還可以跟她進行情感交流，這對她的成長會起到積極作用。」

為了禦寒，我只得抱住LW31，緊緊貼著，它體內的散熱總算讓我好過一些。

這句話讓威克瞪大了眼睛，表情變換。氣氛一時變得凝固，LW31擔心地拉了拉我的手臂，小聲說：「那要不，我還是去貨艙吧？」我甩開手，沒理會，繼續看著威克。

「哦，我認錯人了啦！」我朝他翹了個蘭花指，聲音尖細，「我還以為是我男朋友嘛。不過你也不錯，要不要……」話沒說完，胖子已經提著換過的皮包，忙不迭地跑開了。

我卻哽咽了，說不出話來。我上前抱住它，金屬外殼很涼，但我抱得很緊。

「不，是騙術！」

「等等，」正打算買票時，LW31突然拉住我，可憐兮兮地說，「我能不能不去貨艙？」

「謝謝您。」

「我想哭……」

畫面立刻顛簸著迅速靠近小女孩，傳來LW31的聲音：「愛麗絲小姐，您沒事吧？」愛麗絲坐起來，張開兩臂，臉上掛著淚，嘴角卻含著笑。

「一萬。」

「你別抽了，你沒有安裝淚腺，就算抽到反應爐停轉也不會有眼淚的。」我敲了敲它的胸膛，「現在，你該想一下要怎麼辦。」

我愣了愣，才明白這是個說話顛倒的毛球星人，點點頭：「對，一萬現金。」

「是她吧？」我問道。

「嘿，我說，你在幹什麼？」

監禁了兩天之後，我被帶了出去，但要見我的不是押送官，而是她。

「我看你扛了那麼多箱子，怎麼工錢這麼少？」

這是最後的旅程，我有些傷感，LW31也不再嘮叨。沉默更放大了我的傷感，我轉頭看著核軌車的外面，景色掠過如飛。

「小姐，你不要怕，它不會傷害你的。蚯蚓是對環境有益的生物，它以土壤中的動植物碎屑為食，促進了生態物質循環。而且它經常鑽洞，有利於營養和水分進入土壤，提高肥力。」那個機器人一邊說，一邊把土推回去，埋住蚯蚓，「小姐，我們回屋吧，我還得監督你背誦詩歌呢。」

我恍然：自己已經換了衣服，與前兩天衣著襤褸的樣子判若兩人。「沒有吧，」我粗著嗓子，聲音渾厚，「哈哈哈哈，您這麼富態的人，我要是見過，一定忘不了。」

「閉嘴！」

派恩的臉一下子變白，臉上肌肉抽|動，「嘴硬？」他猛一揮手，「給我打！」

「我試過，但沒用。箭頭裡包含的東西依然讓我困惑，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欺騙，背叛，衝動，仇——」

「咦，你有女朋友嗎？你不是說你愛上了瑪麗，但瑪麗心中只有吉姆。而吉姆認識湯姆后，背叛了瑪麗去追求湯姆。湯姆不喜歡吉姆、姆，他喜歡海、海蓮娜，海蓮娜卻同時愛著……傑克和……安 ——妮——」它的聲音漸漸變小，且每個音節都拖得很長，體內有電流滋滋的流動聲——這是它內部電路混亂的徵兆。

「按老規矩都是，晶元先清理，表面翻新再把它，上漆噴，條形碼貼上去找一張沒有過的，放到大廳里當新產品賣瞭然后就可以。」https://read.99csw.com毛球星人漫不經心地說。

「你剛才說什麼？」

「我可不像你，我是個名人，早餐吃什麼都會被報道出來。我給你說，你趕緊把它弄走，不然我就叫船長來處理。告訴你，船長跟我是鐵哥們，他的航行證都是我弄來的。」

「對，LW型號的，沒有一點兒故障。它之前一直負責照顧家裡，勤勤懇懇，硬是沒讓我看見一點兒灰塵。我侄女，就是在它的照顧下成長的，不但健健康康，而且漂漂亮亮。十年來，它……」

「你是小麗吧？」胖子猶豫了一下，「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不是說讓你先等著嗎，我回地球后就跟她離婚，然後娶你。」

娘的，是誰給它造的這樣一雙眼睛？我在心裏罵了一聲，咬咬牙，硬起心腸，說：「我怎麼會拋棄你呢？快，跟我進去吧。」

「嘿，可你是我的夥伴，你不幫我誰幫我？」

它愣了幾秒，然後擠開派恩的同伴們，身體弓起，把我護住。

沒有人理它。

「隨便吧。」我揮揮手。

「那謝謝你來看我。」她把肩上的外套取下來，遞給我，「但很晚了，我現在要回家。」說完，她轉身離開，夜色逐漸吞沒著她的身影。

「愛情？」

「嘿，你看，我們今天收穫不少！」LW31興高采烈地把我的錢接過去，來來回回地清點，興奮地說，「你掙了一百二十六點，加上我的，」它把自己的工錢拿出來，數了數，「太好了，我們一共有一百三十五個聯盟點了！」

我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吞了口唾沫，「那，你的主人從商場把你買回去時，花了多少？」

我繼續躺著，說：「什麼是無用資料？」

我默然無語，辭別熟人，來到她每晚下班必經的公園門口。楊樹的影子由短變長，向東斜貼在地面，最後消失在漸漸昏暗的空氣里。正是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時分。

航行持續了一周。在瞭望室里，我看到了星河流轉，光暈璀璨。宇宙安靜而美麗。但真正讓我高興的，還是那顆逐漸明晰的蔚藍色星球。

「就是這些天看到的沙漠，還有待了很久的貨艙。更早些是在地球上，都很無聊，你不會有興趣的。」它眼中的光亮在昏暗中逐漸變得明顯，像亮起的燭火，「我現在刪的，是愛麗絲小姐上學后，我獨自待在家裡看到的景象，房間和街道，天空，高樓，男主人除草，女主人洗澡——先生，你幹什麼，鬆開！」

過了很久，威克突然哈哈大笑：「小子，好脾氣！」然後他對保安揮揮手，「放他們進去吧，都是想回家的人。」

「放心！」它拍拍胸膛，鏗鏘撞擊聲在空曠的沙漠里傳得很遠，「我是聯盟甲級產品，安裝有32核處理器，能在零點五秒內模擬整個銀河系的星球運轉，從恆星到沙粒，不會遺漏任何一個細節。」

「你的腦子裡除了騙術和女人，還有『建議』這種東西嗎？」它朝屋子裡看了一眼，但看不到愛麗絲，抽得更厲害了，「不過，我還是決定給你一個說出來的機會。」

「可是都等了這麼久，現在走，太可惜了。」

「哦，忘了說了，主要是因為他還帶了幫手，十幾個大漢，個個都帶了槍。要不然，別說一個娘娘腔，就是十個，我也照打不誤！」胖子擺擺手，用無所謂的語氣說，「唉，其實也沒丟什麼東西，只是十幾萬聯盟幣而已。為了這點兒錢，他們至於嗎？」

「放心，我不需要你撒謊。像騙人這種技術活兒，只能我來做，你負責剩下的事就可以了。」

到門外，我踢了踢LW31，說：「進去吧，我問好了，他們可以幫你修好導航系統。」

為了這一刻，我用三年時間策劃越獄，在漫漫黃沙里跋涉，穿過百萬光年的宇宙空間。但真的看到了她，我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哦，」我把手插在褲袋裡，用隨意的語氣說，「我要搬家了，打算把原來的家用機器人賣掉。」

我恢復了以往的身份，也得到一些賠償。她也知道了我三年前不辭而別的原因，不再埋怨我。一切誤會煙消雲散，我和她決定開始新生活。但在此之前，我要把LW31帶到波士頓，帶到她的愛麗絲小姐身邊。

我轉過身，向後方追過去，在維修部門口截住了費羅斯星人和LW31。我低聲對費羅斯星人說了我的決定，然後拉起LW31的手，說：「我改變主意了。我沒有錢，不能給你修導航系統。」

它的主人很有錢，住的是一棟復古式別墅，屋子前面是花園，園中百花盛開，芳香四溢。我們剛走到籬笆外，就聽到裏面傳來了小女孩的清脆笑聲。LW31渾身劇震，停了下來，似乎不敢相信。

這時，LW31出現在我面前。

「哈哈，確實。為了弄到那些毒品，我花了上萬點……不過，也值了，把你趕走後，她一直很傷心，那段時間，只有我在她身邊安慰。」派恩一臉得意，英俊的五官因而變得有些扭曲，「到現在，我終於快打動她了。她都已經答應要跟我約會了。」

「能給你提供幫助是我的榮幸。」它說，「但我不會幫你行使騙術。我不能對人類說謊，不然就違背了機器人準則。」

「看個屁！」我爬起來，「走，跟我去一趟武漢找我女朋友，然後我陪你去波士頓，把你還給你的愛麗絲小姐。」

它看著我，緩緩搖頭。我頓時明白，又是那該死的機器人準則！

「我在清除無用資料。」它難得地話語簡短。

「先生……」LW31的聲音有些發抖，「我剛才看見別的客人帶機器人走進去，但是出來的時候，沒有機器人……先生，您不會丟下我吧？」

「LW31！」她突然尖聲叫道。

我已經對這個滿嘴跑火車的胖子失去了耐心，乾脆不說話。他等了半天，終於哼一聲，對路過的工作人員說：「快，去把船長給我叫來！」

我徑直走到中心裏，一個費羅斯星人過來招呼道：「尊敬的客人，有什麼是我能為你效勞的嗎？」

運氣再次眷顧了我。一艘叫「安琪」號的飛船正打算去往地球，但價錢有些貴，客艙八千，https://read.99csw.com貨艙五千。

「哦，那還真不是小問題。」

「你……你肚子餓嗎？」

「因為它只是個機器。」

毛球星人也不廢話，直接拿出一沓晶片。我接過來點了點，沒錯，是這個數。轉身走了幾步，我心裏突然有些猶豫，又回頭，問道：「那個機器人……你們會怎麼處理它？」

在最後的視野里，我看到LW31正孤零零站在街道中央，昂起頭，黑色眼睛閃著細碎的光。

過了一會兒，LW31把手伸過來，摸著我的頭，「不過，我可以給你看看我的愛麗絲小姐，她比一切人類加起來還要美麗。」

我問了以前的一個熟人，他告訴我，她還在原來的公司上班，單身，但是有人在追。「你當年沒吭一聲就消失了，她傷心了很久。」熟人最後說。

威克很快就過來了。

我鼓足勇氣抬起頭，看著她，使勁點頭。路燈下，她只是一個淡淡的剪影。

但就在要推開籬笆的門時，它突然愣住了—— 一個和它長得一模一樣的機器人突然從屋子裡出來，跑到了愛麗絲身邊。

「我得警告你，對機器人來說，試圖了解人類情感是很危險的。」

我們的爭吵引起了其他旅客的注意。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過來，他頭戴老式泰森氈帽，肩上是寬大的披風，說話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怎麼回事？」

「你不認識我了？」為首的一個人慢吞吞地說。

我把LW31帶到一家機器人中心門口，叮囑道：「你站在這裏別動，我進去問問，看有沒有人可以修好你的導航系統。記住，你現在是無主機器，任何人都可以處置你。你若亂跑，就可能再也見不著你的愛麗絲小姐了。」

LW31則坐在一旁，體內咔咔作響，眼睛里變幻著彩光。

它點點頭，突然上前，給了我一個輕輕的擁抱，「那就告別吧。」

我奮不顧身地又撲上去，涎著臉說：「那你把女主人洗澡的影像放出來。」

它是家用型機器人，主人一家進行星際旅行時，把它也帶上了，放在貨艙里。不幸的是，一個拳頭大的隕石擊中了飛船，氧氣從貨倉里泄露。緊急之下，船長放棄了貨艙，貨艙劃過茫茫宇宙空間，穿過希特星的大氣層，落到了這片沙漠上。

「非常時刻，就用非常辦法。」我獰笑著坐起來，十指交錯擰動，指節噼啪作響，「你知道我們人類引以為豪的是什麼嗎？」

「這怎麼可以呢？在我的旅行中，要是有個卑賤的機器人睡在我隔壁，一旦傳出去，我的名聲就毀了。」

「唉，太遺憾了，不然的話我就能自己回去了。」LW31惋惜地說。

路燈拉扯著我的影子。我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對LW31說：「走，我們回去吧，不等了。」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理解它說的意思，又問：「那，晶元處理的時候，會不會把硬碟里的記憶也清空？」

「錯了錯了，你再猜嘛。」

「你個傻機器！你還手啊！」我大聲吼道，嘴裏滿是腥甜的血絲。

LW31睜大矩形眼睛，很久都沒有說話。我拍了拍它的臉，它卻毫無反應。

這是抓我的警察對我說的，末了，他笑著補充：「派恩這手玩得很好，人贓俱獲，你沒有翻身的機會。這輩子就在希特星曬太陽吧！」

我仍舊不敢看它，左顧右盼，「嗯？」

就在我說話的當兒，LW31提著我的皮包，輕悄悄走過來，調換了兩個包。

「算了，只是很早以前的一個明星。」我低聲說，「去吧，去和你的愛麗絲小姐在一起。」

我後退一步，派恩的同伴們立刻上前，把我圍得更緊了。而LW31獃獃地站在路邊，似乎弄不清楚情況。

「你看，我和她已經複合了，過不了幾年，我們也會有幾個小孩子。你要不要……呃，我很希望你能幫我照顧他們，你願意嗎？」

胖子收回目光，「也是，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好看。」頓了頓，他又嘆口氣，「唉，你不知道，這個希特星球啊，儘是些人渣！前幾天，我走在街上，居然被一個娘娘腔偷偷換走了包。」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對LW31說。

LW31沉默了許久，「好的，我幫你——我替這個要進入你騙術的倒霉蛋祈禱。」

飛船在成都港著陸。一離船，我便撲倒在地，將臉埋進帶著淡淡腥味的泥土裡。這是地球的氣息，即便尋遍宇宙，也無可替代。直到口鼻感到窒息，我才抬起頭，眼淚流了出來，混合著泥土。

在大廳里，費羅斯星人打量完LW31，滿意地點頭：「嗯，不錯。來，跟我進去吧。」又轉頭看向我，「你去櫃檯那裡領錢。」

「上一個敢在我船上鬧事的人，」威克不疾不徐地說，「現在正躲在聯盟邊境的一顆荒蕪行星上，整整七年了都不敢出來。」

紛亂的人影朝我涌過來，一瞬間有好幾個拳頭擊中了我。我腦袋一蒙，眼睛也紅了，只能胡亂奮力向那些人回擊過去。但畢竟寡不敵眾，很快，我就只能蜷縮在地上。

兩天後，一個肥頭大耳的人類從港口走過來，也提著相同的皮包。他大概走得累了，放下包，擦著額角的汗。這是最合適的獵物。我連忙走到他背後，手伸過去，捂住了他的眼睛。

「可是愛麗絲等不了那麼久啊。三個月，她肯定很想你，你捨得讓她傷心難過三個月嗎？」

「事情是這樣的，」我打斷它，斜睨它一眼后一口氣往下說，「我愛上了瑪麗，但瑪麗心中只有吉姆。在一次宴會中，吉姆認識了湯姆，所以他背叛瑪麗去追求湯姆。湯姆不喜歡吉姆，他喜歡的是海蓮娜，海蓮娜卻同時愛著傑克和安妮。傑克和安妮是一對戀人，不過傑克還與他的鄰居凱文有染。奸|情曝光后，安妮到酒吧自暴自棄，和克里斯發生了一|夜|情。這讓深深愛著克里斯的凱瑟琳、梅根、羅茜和皮特很氣憤，其中羅茜曾來找我訴苦。我們剛上床，就被她男友派恩發現了，派恩於是陷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