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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鑰匙人

最後的鑰匙人

作者:游者
來人扶了扶掛在臉上的復古眼鏡,鏡框的金邊在這夜色的微光中一隱一現,顯得十分詭異。「看來不用自我介紹了。二位,跟我走吧。」說完他揮一揮手,立刻有幾條大漢站到了姚凱他們身前。姚凱沒有選擇,無奈地站起來,和哆哆嗦嗦的耗子 一起被拎了出去。
「現在也不晚。」韓朔說,「事故發生后,我立刻動用了最好的專家,用最好的技術維持住了整個系統。所以理論上說,現在它的狀態跟剛發生事故之後幾個小時是一樣的。」
「我是跟你說真的。你自己捫著良心問問,就你的那些破爛貨,你自己敢坐上去試試嗎?」
韓朔露出了微笑,「沒問題。三小時、三天也沒問題!」

最後的鎖

「這次,你還能找到鑰匙嗎?」阿彪咧開嘴陰森地笑了。
「哎,怎麼回事?」姚凱莫名其妙地喊,女子一言不發,帶著他七拐八拐,跑出兩三條街才停下,此時,兩個人都已經氣喘吁吁。
姚凱沉默了。
他想到了選擇。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扳道工,站在時間長河的一個又一個岔路口上,隨著他不斷做出選擇,無數種可能在塌陷,漸漸地,未來變得清晰了起來。無數個世界,無數個自己。每個世界都是屬於他的,而他也屬於每個世界。
阿彪一哈腰把姚凱的包拎在手裡,「我幫你拿,幫你拿。」姚凱見狀嘴動了動,沒有拒絕。

黑色三分鐘

「一千人,擠在一個比籃球場大不了多少的空間里?」
莉莉茫然地搖了搖頭,「我真的很難理解像你這樣的人。」
「還沒明白嗎?你們!」姚凱大聲說道,「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應該感謝她,是她,救了你們所有人!」
「每次都是這種破活兒。我早說了,你換換零件,也給自己積點陰德。」
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兒。薛定諤說,任何一個未被觀測的量子都處在疊加態,但是一旦觀測行為發生,波函數也就隨之塌陷。相應的,與這個量子發生糾纏的那個量子,即使遠在千里萬里之外,也會在瞬間同時塌陷。姚凱面前的這束電子流,每一個量子對的狀態都是未知的,就好像是潘多拉的魔盒。
「黎?你說你叫黎莉莉?難道說,寰宇的那個技術員……」
「給我三分鐘。」
「你做好準備了嗎?」韓朔又一次坐到了姚凱面前。不同的是,這一次是在巨大的傳運艙客運大廳里;相同的是,仍然有很多人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緊緊盯著姚凱。
姚凱深呼一口氣,努力趕出亂七八糟的想法,接下來的三分鐘里,他需要精神的高度集中。
但是上帝喜歡擲骰子,不代表他喜歡凡人也這麼做。
回到住處的時候,耗子正站在門口等他。
「在呢,頭兒。」被稱為「耗子」的年輕人頭也不抬地說,「你怎麼才來?」
傳運站裏面一片燈火輝煌,彷彿跟地面上那個喧囂的世界格格不入。巨大的透明管線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這裏交織成一個複雜的結,同時又延伸到不知終點的地方去,好像是城市的血管,不知疲倦地汩汩流淌。女郎漫無目的地尋找了一會兒,始終沒發現姚凱的人影,似乎有些泄氣。今天是移民工程正式開始的第一天,人們大部分都在狂歡,待在傳運站的已經很少了。她打開腕上的通訊終端,小聲嘀咕了幾句,便抬腿邁進一扇敞開的傳運門。一團光暈包圍了她,幾秒鐘之後,她就消失在空無一物的傳運艙里,好像從未在此逗留過。
「頭兒,你回來啦?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耗子上下打量著姚凱,關切地問。
姚凱哈哈大笑。
姚凱陷入了沉思。
「你,你是說……」剛才發言的那個工程師聲音有些顫抖。
「別管那些,集中精神!」
「沒想到雙胞胎也會有這麼大的差異。」姚凱感慨地說,「我一直以為雙胞胎就像是一對天生糾纏的粒子,無論距離有多遠,都割不斷這種相互的聯繫。」
耗子頭扭向這邊,「頭兒,你怎麼拖這麼長時間才來?我頭都大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姚凱一直緊繃著的弦現在終於得以鬆弛了。他眯縫著眼盯著電視屏幕上那張臉看,心想這韓朔笑得跟漢奸似的,還不如哭喪著臉的時候看著精神呢。
姚凱剛轉過街角,就迎面和一個年輕女子撞了個滿懷。
一個工程師模樣的人開口了:「你說的是那種老式火車吧?那種在鐵軌上跑的車。很早以前,長途的交通主要是靠火車,但那時候鐵路建設並沒有那麼發達,尤其是那些大車站,一條鐵軌上經常要跑幾十列火車。」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對那個時代的神往表情,「扳道工就是那時候出現的。一個扳道工負責著一個岔路口,根據指令工作,引導列車去它該去的地方。換句話說,扳道工意味著選擇。」
「我說,哥,」耗子把頭湊了過來,「你技術這麼好,咋不去找個大公司上班哩?」
姚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沒錯,這就是當時黎麗娜使用的那個VIP機艙。那一天,韓朔堅持要先讓主機恢復工作,我告訴他們,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用備用機把這個換下來。不過干這個活兒,我沒給寰宇要一分錢,我給他幹活的條件就是這個。東西一拆下來,耗子就運走了。」他沖耗子笑笑,後者則揚了揚眉毛。「這才是一份真正令人滿意的報酬。」
「只差最後一個問題。」姚凱大聲道,「主機第一次運行的時候,承載量是多少人?」
「姚凱。我聽很多人說起過你,一直想跟你見一見。今天咱們終於坐在一起了。」韓朔微微笑著,這笑容並不讓人覺得親切,反而更讓人感到盛氣凌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姚凱伸出一隻手朝他頭上使勁按下去,「幹得好,耗子。」
姚凱冷笑一聲,這才是富人跟窮人本質上的不同。
姚凱明白了他的意思,「汽車沒被發明以前,一般的交通事故也就頂多擦傷點皮。到了泰坦尼克的時代,一次事故就能死上千人,不過好歹總還有獲救的機會。而到了今天……」他咽了咽口水,「你直說吧,情況到底有多嚴重?」
解鎖成功了。
「哼。早知道阿彪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只要能賺錢,連親媽他都敢賣。只是沒想到堂堂韓總也玩這下三濫的手段,能跟這種人扯上關係。」
一個外表鋥亮的物體顯露在三人眼前。
「這些事,地球人都知道。」姚凱不客氣地喝著茶。
「我早就說咱不幹了吧,看看!」耗子 一跺腳,「你等著,我這就收拾東西去!」
老人搖了搖頭。
「嘭」的一聲,艙門被打開了。
姚凱剛想報以微笑,一轉臉,看到阿彪正朝自己走來,頓時心裏又一沉。
「這是你姐姐的?」姚凱頓時精神起來。
「耗子,」姚凱戀戀不捨地拍掉身上的土,站了起來,「我一直沒問你,那時候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姐姐跟我說過很多關於寰宇的事。」莉莉接著說,「當初她來到寰宇,完全是因為一腔熱情,想用自己所學做些事情。那幾年,在姐姐他們的努力下,寰宇確實發展很快。可到了後來,寰宇不再想著如何在技術上尋求突破,而是通過一系列手段競爭、兼購,讓競爭對手破產,最後終於成了實質上的壟斷公司。直到這時麗娜才發現,韓朔跟他們那些人的理念完全是格格不入。後來麗娜不止一次給我說,她後悔回國,後悔來到寰宇。」
……小男孩熟練地解開了手中的孔明鎖。老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動作,半晌,喃喃地說:「孩子,你會是一個出色的開鎖人。」
「你想怎麼開?」她的一隻手已經撫上了他的胸膛。
「那當然,人人都知道,我就是那把最後的鑰匙。」
「放心,我會索要一份令我滿意的報酬的。」
「沒錯,我說的就是那種扳道工。」姚凱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一個扳道工的作用有多麼大,或者說,一個可靠的扳道工價值有多大,恐怕就連扳道工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操縱的部分都是關鍵節點,可以說,是扳道工決定了一列從九九藏書上海出發的車,終點究竟是北京還是廣州。在座的各位都不難想象,如果一個扳道工不是那麼忠於職守,在一列火車疾駛而來的時候,沒守在自己的崗位,或者說,沒能及時扳道,那後果會是什麼?」
許久,韓朔把兩手叉在一起,緩緩地說:「開個價吧。我只要主機能恢復工作。」
兩百秒的時間到了,姚凱走出了艙室。
韓朔微微笑了,「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項技術是絕對安全的。越先進的技術,風險也就越大。我想,這個問題你該比我更懂。」
老人尷尬地笑笑,繼續說:「相信自己,你能解決你的問題。」
沒有回答。有的人緊咬著自己的嘴唇,還有的人神經質地搓著手指,更多的人一言不發,只是低垂著頭,把目光的焦點滯留在自己的腳尖。
「往高里說,我這也是為了造福社會嘛。」他回頭看了看破舊的簡易傳輸艙,「人醒過來沒有?」
「你看,之前我們也計算過,動物實驗也做了不少,雖然沒有一次運過這麼多人,但是小規模的傳運,技術已經很成熟了呀。怎麼還會出現那種事兒呢?」
「時間不早了,我必須回去。」姚凱從桌上撕下一張便箋,「給我你的聯繫方式。相信我,我一定會去解開這個迷局的。」
「沒什麼特別的。」耗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把新家這邊安頓好,轉頭就偷偷跑回去了,我總覺得跟寰宇扯上關係不太放心。我往你身上……雖然身上帶著個放射源對健康不大好,可總比被人暗算了強。」
「頭兒!!」
韓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一位臉龐消瘦的婦女從艙門裡懵懵懂懂地走出來。姚凱只瞥一眼就明白了,一切都寫在她那身略有些過時的衣服和一雙粗糙的手上——買不起正規的船票,來坐黑傳輸機,結果出了問題。
「沒你幹得好。」耗子激動起來,「我看過電視了,做得簡直太漂亮了。這麼大的工程,嘖嘖!你是沒看見那些移民有多高興!」
「我不知道。」姚凱說,「它已經超過了我能理解的範疇,我沒有能力解開它,至少現在不行。但是,我會儘力嘗試的。不管用多長時間,無論是幾年,還是幾十年,我都願意一直解下去,直到把它解開。我相信,終有一天我會做到的。」
「滾!」她惡狠狠地罵著,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快速起身離去。可等她衝到大街上,姚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狠狠地跺了幾下腳,又轉身奔向最近的傳運站。
「一個關於扳道工的故事。」姚凱說,「對了,你們知道什麼是扳道工吧?」
「哦,好好,改日再來!改日再來!」老頭尷尬地笑著,拉起孫子的手抬腳往外走。
這幾天,遵照韓朔的指示,阿彪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直到確定工程取得成功。姚凱一臉疲憊地對阿彪說:「你家老闆滿意了?我可以走了吧?」
男孩已經不是那種什麼都信的年紀了,這種全息影像也早不是第一次見,他滿臉狐疑地望著自己的爺爺。
驀地,一句話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塌陷

「咔嚓。」
姚凱掛斷終端,開始在夜色中拔腳狂奔。時針已經接近午夜的十二點。在這條並不算繁華的小街上,大部分的商鋪大門緊閉。街道上卻看不到一個巡警的影子。
「當然。寰宇的掌門人,憑著一堆破銅爛鐵白手起家,直到坐上量子傳運領域的龍頭老大的位置,做這行的誰人不知?」
「說起來,這次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說著,莉莉又垂下了眼帘,「姐姐出事了,我很怕。寰宇那邊把口風扎得緊緊的,一點消息都透不出來。我……明明知道寰宇現在非常危險,還要請你這個素不相識的人來幫忙……可是,我真的想弄清事故的真相!」她期盼地望向姚凱,幾乎馬上就要流下眼淚了。
「說說看。」又一口濁黃的液體灌下了姚凱的喉嚨,呸,裏面摻的水可真多啊。
在這裏,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周圍發出一陣鬨笑。
韓朔哈哈大笑,「那就抓緊去準備吧,我最後的鑰匙人。」
「差不多了吧?」韓朔抬頭看了看掛在大廳牆上的大鍾,略有些焦急,「可以開始了嗎?」
「整整二十四小時,時間真有點太久了。」姚凱說,「你們該早點動手。」
溫熱的奶茶讓有些發僵的大腦重新變得清晰起來,姚凱扭過頭,發現黎莉莉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他突然明白過來了什麼:
各種想法在腦海中激蕩,好像有許多縹緲的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姚凱努力想聽清,可每當剛想要集中精神,它們卻像泥鰍一樣很快溜走了。
「昨天您跟我見面的時候,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怎麼才過了十幾個小時,就這麼沉不住氣了?我說了,你們的問題我會解決的。」
女郎清澈見底的大眼睛眨了眨,「就是門上那種唄,到處都有的,一串數字元號之類的東西吧。不過那都是老式門鎖,現在的門,用的不是虹膜鎖就是基因鎖了。」她微微笑了笑,似乎對自己的答案很滿意。
他努力地回想著,那是小時候爺爺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然而這個系統卻給人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不僅僅是寬敞——與沙丁魚罐頭一般的普通傳運艙相比,作為VIP通道的主機自然是非常寬敞的,但是這裏卻籠罩著某種東西,姚凱說不清是什麼東西。正當他準備抽身而去時,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出現了——似乎有人在盯著他看。他猛然回頭向身後望去,卻什麼都沒有。
「沒你想象的那麼嚴重,但是移民日程已經延期了。一台原本作為VIP通道的主機發生了意外故障,而主機跟大傳運艙其實是同一個系統的。我請你來就是幫助修理主機,讓它早日恢復工作。你知道,那邊已經一切就緒,就算延期也不能拖太久。備用機到位還有幾天時間,我不想在政府那邊喪失信用,這可是一筆大單。」
「嘿嘿嘿,小哥辛苦,小哥辛苦。他們命大著呢。有您在,死不了。」
韓朔沖旁邊的一個技術員點點頭,後者迅速地報出一個數字:「大約一千人。」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在這個節骨眼上,貴公司出了什麼岔子吧?寰宇公司一直不就是權威和可信賴的代名詞嗎?」嘴上雖然不饒人,但姚凱心裏也漸漸開始好奇:究竟是什麼事能難得住面前這個通天人物?
「關鍵問題,當然要找關鍵先生來解決。」韓朔不動聲色。
一星期以後。

鎖與鑰

「耗子呢?我的助手在哪裡?」

麗娜的抉擇

姚凱搖了搖頭,「話雖這麼說,可時間確實流逝掉了,直覺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誰也不知道艙裡頭已經發生了些什麼。這不是我能理解的範疇。」
「我只是有這樣的直覺。」莉莉說,「我在寰宇轉了半天,他們什麼都不告訴我,只說是普通的故障。可我覺得都是在搪塞我!後來,我趁人不備,偷出了這個。」她從包里掏出一本上了鎖的日記本。
「我理解。做技術的人大多是理想主義者。」姚凱說,「而韓朔是個生意人,他只在乎利益。」
「不用說,接下來的事兒你也都知道。當地球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地球村,人們自然把眼光放到了更遠的地方。太空移民計劃很快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第一顆被改造的星球是火星。先期派過去的拓荒者已經在那裡待了整整五年,終於把那塊鳥不拉屎的地方改造得可以進行大規模的移民了。首批移民確切的移民時間,是——」韓朔低頭看了看左手腕上那金光閃閃的鑽表,「大約二十四個小時之前。」他收回目光,看著姚凱,「如果沒出意外,人們現在應該正在新家園裡狂歡。」
「沒事啊,我挺好的。」姚凱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
「馬上就來,剛才遇上點兒麻煩。」姚凱低聲說,「我離得不遠,頂多就幾分鐘的工夫。這次又是誰的活兒?」
莉莉疑惑地看著姚凱。
大門即將關閉的時候,姚凱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留心點,以後read.99csw.com還是少用這玩意兒吧……」
姚凱為工程重新計算了運行參數,規定每次傳運最大人數不得超過兩百人。通過黎麗娜的筆記和技術部門的資料,姚凱發現,他們已經預計到傳輸人數的增加對設備的影響並不是單純的線性增長那麼簡單,只是誰也沒有料到,危機會來得如此之快。姚凱的辦法其實很簡單,他在原有研究的基礎上更進一步,計算閾值,劃定了臨界點,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問題。至於對外宣傳的說辭,自然是為了安全。從前的高鐵和磁懸浮列車,正式運行的時候也是低於設計速度的。這一點,韓朔倒真的沒有說錯。
工程師點一點頭,嘆了口氣。兩個人一起抬頭看著大屏幕播新聞。火星基地已經在為新來的移民舉行歡迎會了,出現在鏡頭裡的每張面孔,都寫滿了對未來生活的憧憬。
「我得去拿屬於我的東西。」姚凱咧嘴笑了。
韓朔求助般地望向身後的人群。
姚凱挺直腰桿,直視著韓朔說:「我跟其他人不一樣。他們都只是普通的開鎖人,而我不同。我本身就是一把鑰匙,在我面前沒有解不開的鎖,不管它有多複雜。我是一個終結者。」
自從二十年前,第一條用於實物傳輸的通道建立起來,人們很快領略到量子傳輸的神奇魔力。距離不再是困擾人類的問題,通過廣泛的量子糾纏效應,「天涯若比鄰」變成了真真切切的現實。很快,在強大的新交通工具面前,飛機、輪船、高速火車都失去了往昔的吸引力。現在不少城市,連過去是公路的地方都改造成了傳運通道。人類完全邁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
「寰宇的人更高興。」姚凱不無諷刺地說。
「真是麻煩你了。」莉莉眨著眼睛說,「我知道這很危險,可我實在沒有別人可以託付了。」
「現在,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在場的每一個人。」姚凱鄭重其事地說。他的目光從一個人的臉上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臉上,聲音灌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里,「現在你是一名扳道工。此時此刻,你正站在你負責的那個節點上。突然間,由於指令錯誤,你發現一輛本來不該出現的火車正在向你疾馳而來。而這時候,在火車可能去往的兩個方向上,一條鐵軌上,有一百多人正在橫穿鐵路;而另一條路上,有一個小女孩正坐在鐵軌上玩兒。」
許久,姚凱才從藏身的自動售貨機後面走出來。他輕輕笑了笑,轉身走向來時的升降機。剛剛踏上最後一級台階,通訊終端的感測器就激烈地跳動起來,他按下通話鍵,裏面傳來的是「耗子」焦急的聲音:「頭兒,你在哪兒?抓緊過來呀!」

真相的背面

「真是奇怪。」姚凱看著這些傳送自遙遠的紅色世界的畫面,禁不住發出感慨,「人類真是一種有趣的生物。未來明明是不可預知的,可每個人在展望明天的時候,卻都願意相信未來是光明的。」
新的城市,新的生活。
現在,姚凱要打開這個魔盒。
「也許這世界確實不再需要我了,我是該退休了。」姚凱說。他轉過身看向莉莉,「不過,只要還有人需要,開鎖人就會一直存在。」
「是的,麗娜是我的姐姐。」莉莉直視著姚凱的眼睛,「孿生姐姐。」
「別在意了。總之,你退休了。這個世界再也不需要什麼開鎖人了。」耗子笑著對他說,「歡迎來到普通人的世界!」
「你到底想幹什麼?」
耗子笑了。自從他第一次見到姚凱,他這人就這樣,老子天下第一。不過他確實有本事,跟他混了這半年多,還沒見過他被什麼狀況難倒過。
姚凱沒有拒絕。
博物館的大門剛一關好,女講解員就如釋重負地向附近的地鐵站奔去。展館里又恢復了安靜,透明的實物展櫃里,巨大的鐵鎖和銹跡斑斑的鑰匙靜靜地躺著,似乎是在等待著有一雙手再次把它們開啟。
「所以我們這類人才會存在。」姚凱不卑不亢地說。
她清澈見底的大眼睛忽閃著,「我叫黎莉莉。」
「一串數字?」姚凱幾乎要把剛咽下去的酒再吐出來,「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他放肆地哈哈大笑,「來,我來告訴你。」
「就像這樣。」老頭空著的一隻手從虛空中亂抓著,一隻大鎖伴隨著一道輝光出現在了他手中。他認真地將鑰匙插入鎖孔,鎖扣發出清脆的一響,隨即打開。「瞧,是不是很好玩啊?」
「你能解開嗎?」黎莉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不已。
「我說的正是幾十個小時前在這裏發生過的事。」姚凱說,「只不過黎麗娜當時所面臨的情況比剛才我舉的例子要更複雜一點。」
莉莉猶豫了一下,開始了訴說。
「那麼……」姚凱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覺得腦子很亂,這件事背後有太多東西自己不了解了。
也包括老K他們。姚凱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不,你沒明白。」姚凱迎著他的眼睛說,語氣裡帶著一絲嘲諷,「我要的不是這裏的三分鐘。既然退相干已經發生了,過分的觀察就會加速這種破壞,所以我只能給自己不到兩百秒的時間。」
「麗娜……莉莉……」姚凱細細品味著這兩個名字,終於抬起頭說,「請告訴我關於你姐姐的事吧。」
姚凱鄭重地把筆記本合上,精巧的電子鎖發出了「咔嚓」一聲。「我會儘力的。」
「輕微退相干,情況還好。但是如果不抓緊,預計會在十七分鐘以後衰退為中等,那可就麻煩得多了。」
「安全性?貴公司的技術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嗎?」姚凱譏諷地說。
「頭兒?」
正當他要在這混沌中迷失的時候,突然間一種熟悉的感覺出現了。他感到一股力量在召喚著他,牽引著他,就好像是一束陽光穿破重重迷霧,照亮了他的世界。他回來了。
「事故責任人呢,他在哪裡?我需要和當時值班的技術人員談談。」
清晨,姚凱閉著眼睛靜靜地坐在門口的草地里。他貪婪地呼吸著,這是最自由的呼吸,也是最純粹的呼吸。他用周身每一個細胞仔細感受著周圍的各種氣體分子、花粉、陽光、露水以及一切。
「這,這是……」看清了面前的東西,莉莉突然捂住了嘴。
那名技術人員不無諷刺地說:「只是一下子就完事了,你還想要多享受?這比擠地鐵可要舒服得多。」
「不忙,不忙。」姚凱說著,竟然從旁邊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還有時間,我們不如先聊聊天。」
「姚工,我有一點不明白。」他吞吞吐吐地說。
走出大門的時候,姚凱往身後望去,果然看到了阿彪的身影。他猥瑣地沖韓朔笑著,後者並不說話,示意手下給他遞過去一個厚厚的信封。
「看這兒,看這些齒齒……」老頭眯著眼,逗弄著孫兒。
姚凱不說話,忙碌地操作著。
「講故事?」在場的人全都一臉驚愕。
「好,給我幾小時,我回去收拾收拾傢伙。」
姚凱微微一笑,「你真是個傻小子。大公司?大公司的設備那麼好,你什麼時候聽說過傳運站出過閉鎖事故?也就是這些個地下黑作坊,把人命不當命吧,咱才能在這混口飯吃。再說了,大公司有什麼好?規矩多,請我去,我還真受不了那鳥氣。」
「遇到大麻煩了。」姚凱說,「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韓總會到咱們這裏來。」
姚凱點了點頭,「後來呢?關於寰宇你都知道些什麼?」
莉莉不以為然,「誰告訴你雙胞胎就都是一樣的了?我並不是否定你說的這種聯繫,可這跟相似是兩回事。確實,很多孿生子從外形到性格都完全相似,但是像我跟姐姐這種,性格脾氣完全相反的也有不少。」
「姚凱先生,我想提醒你一下,」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如果你不能幫我們解決問題,那就趕緊告訴我,我們好另請高明。否則,耽誤了我們的事,我保證會九九藏書讓你死得很難看。」
一陣強烈的震動突然從手腕處的感測器傳來,姚凱低頭一看,頓時醉意全消,他推開懷裡的女郎,猛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姚凱一愣。周圍的黑衣人全都齊刷刷地望向他,陡增了許多無形的壓力。
韓朔輕輕吐出兩個字:「不行。」
「怎麼?快點,只剩下不到十六分鐘了。」
「來,看看我們的新家都有什麼。」姚凱拉起莉莉的手走進院子,沖耗子點點頭,後者手腳麻利地打開了車庫的大門。
韓朔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打破了這難堪的寂靜,「姚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明明就是個很簡單的數學問題,他們卻不敢給出自己的答案,反而被所謂的道德感絆住了手腳。真是好笑。」
「嗡」的一聲,悲劇開始了。機器是不帶感情的,正如金錢本身是沒有罪惡的,但是當人們臣服於它們的力量時,往往就是災禍的開端。這次野蠻的操作使姚凱陷入了跟當初黎麗娜一樣的境地——百分之百發生死鎖。而現在,沒有人可以幫到他,甚至也沒有任何一個鑰匙人會來幫自己解鎖!
韓朔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姚凱讚許地點了點頭,「的確。這就是所謂的選擇。」
「有些事,總是表面上看起來風光。一個企業就跟一個帝國一樣,外表強大,可當麻煩真來了,往往不堪一擊。擺在我們面前的首要問題就是傳送的穩定性,也就是所謂的安全問題。」
姚凱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他心裏暗暗揣度,這事兒絕不會像他說的那樣簡單。
「來活兒了。」他笑著說,「我得走了,寶貝兒。」
「因為,鎖就在這裏。而我是最後的鑰匙人。」
姚凱是第一次進到寰宇大廈的裏面來。曾經有無數次,他路過這裏,或在大廈腳下徘徊,但都沒有勇氣邁進這扇大門。如今,當自己以為這輩子不會跟「寰宇」有任何聯繫的時候,卻被以這樣的方式「請」了進來。人生不能不說是一出喜劇。
媽的,他說得對。姚凱咬牙切齒地想。
一個略顯青澀的小夥子蹲下身,用毛巾擦拭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的嘴角,「爺爺,你都給我講過幾千遍啦。看你,口水又流出來啦。」
「哦。」姚凱倒真沒把這當回事,無非就是韓朔派人跟著他,看他有沒有到處亂跑吧。藉著路燈,他看清了她的臉,「嗯?是你?你不就是昨晚在夜店的那個……」
姚凱嘆了口氣,從嘴角擠出來兩個字:「寰宇。」
「還是談談我們的正事兒吧。」韓朔說,「你找到眉目沒有?」
「下次別這麼大驚小怪的了。」姚凱拉開抽屜找煙,可裏面什麼都沒有。
分析完畢,已獲取密鑰。最後再確認一遍,無誤。密鑰已經找到!
「我是說……」耗子顯得有些猶豫,「標記量子存貨已經不多了,成本很高,現在風頭還這麼緊……」
姚凱一臉無辜地攤開手,「我只是想給大家講個故事。」
當真?姚凱笑了,他只希望耗子沒事。耗子跟自己乾的時間雖然不太長,但人是個好人。
姚凱直愣愣地盯著地面,一雙鋥亮的皮鞋毫無顧忌地移動到他的視線前,韓朔冷傲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時間已經夠久了。怎麼樣,這個活兒,你做不做?」

引子

隔著寬大的茶几,韓朔,這個叱吒風雲的商界巨子,不緊不慢地在寬大的茶海上運作,沖壺,洗盞,手法嫻熟肆意,末了,親手為姚凱泡上一杯茶。
韓朔嘆了口氣,「你不知道,這次為了隱瞞真相,寰宇可真花了不少力氣。」
「哦……」那人若有所思。
「你被人跟蹤了。」
韓朔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韓朔遲疑了一下,「不要自作聰明,姚凱。如果你想逃,或者你覺得自己幹不了這個活兒,那就給個痛快話。我們也找了其他幾個開鎖人,他們都解決不了問題。」
黎莉莉的眼淚奪眶而出。
「不過,對整個工程來說,主機可是關鍵問題。」姚凱有點挑釁地說,「連技術員都卡進去了,不管怎麼看,這都不算是小故障了。」
現實中,三分鐘是段很短的時間。愛因斯坦早年在解釋他的相對論時,曾用過一個十分風趣的比喻:如果你在跟一位漂亮的女士聊天,那麼你也許會覺得一小時過得就像一分鐘那樣快;而如果你的屁股正坐在一個燒得通紅的爐子上,那麼一分鐘就會變得像一小時那麼漫長。所以說,當你專註于做一件事時,那麼區區兩百秒的時間會很快悄悄流逝掉的。但是,在另一些情況下事情就會變得不同。比如你正在耐力跑,或是進行潛水,抑或是像姚凱這樣,想去深入分析一個已經閉鎖的糾纏系統。
「你說得對,扳道工意味著選擇。」姚凱轉過身指著他說,「現在,告訴我你的選擇!」
阿彪連連推辭,「我可不坐那玩意兒,打死也不坐!」
「你的朋友很好,我會立刻放他走。不過我希望你們出去以後不要亂說,活兒幹完,我會付給你一大筆封口費,讓你們舒舒服服滾蛋。」
「韓朔是個危險的人。」莉莉的眉頭皺了起來,「你知道,他不僅壟斷了整個運輸業,甚至連地下黑市也涉足了。阿彪也好,其他的開鎖人也好,只要是吃這碗飯的都要聽命於他。」
「凡事就怕如果。」
韓朔並不氣惱,「我有急事找你嘛。所謂貓有貓道,鼠有鼠道。你的故事我聽說了很多,我的故事我想也不必再重複了吧?」
耗子和莉莉一前一後來到他身邊。聽到腳步聲,姚凱睜開了眼。
「其實,每個人心底都有一把萬能鑰匙。」
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最近的傳運站。整個傳運站空無一人,只能聽見四隻腳輪流落地的聲音。站在傳運門前,姚凱正尋思該輸入哪個地址,不料阿彪突然從背後猛推一把,把他一下推進傳運艙,然後猛地摔上了大門。
「十七分鐘夠了!」姚凱一邊脫去外套,一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陳舊的椅子經受不住他這猛烈的一騎,委屈地發出一陣「吱呀呀」的呻|吟。
「原來如此……」姚凱心想,韓朔這小子還真是條老狐狸,「左手倒右手,真是一步好棋。不過,這次的事兒恐怕是推不掉了。」
「你也認識阿彪?」姚凱有些吃驚。
姚凱拍了拍身邊的背包,「那我這就走了,替我給韓總說聲再見。」
「能來就不錯了。」姚凱拉過椅子,「情況怎麼樣?」
「對不起,對不起,」姚凱連忙道歉。那女人卻不由分說,拉起他就跑。
聽到阿彪的名字,姚凱心頭微微一震。
背後的大門「咣」的一聲響,刺眼的光線和紛亂的腳步聲一下子都竄了進來。姚凱回過頭用手遮擋著直射人臉的手電筒光,等他的眼睛適應了光照,才看清領頭人的面目,頓時心頭一驚。
「寰宇……韓總!」耗子也吃驚不小,「就是那個傳說能呼風喚雨的傢伙?寰宇量子傳運的掌門人,韓朔!難道是他?」
「嗨!那玩意兒有啥子玩頭呦!乖孫子,爺爺再給你講個鑰匠的故事,好不好?」老頭看上去興緻很高。
「嘿嘿,好說,好說。」那頭的聲音略一停頓,突然發問,「你們在哪兒?」
「準備先驗標記量子。」
姚凱暗暗咬緊了牙。
「如果嚴格按照規章去操作,量子傳輸本身不會出任何問題,出問題的總是人。」韓朔有些痛心地說,「因為人手緊缺,我們最近新上崗的一些技術工人操作總是不夠規範。」
「這有什麼用呢?」小男孩仰起臉,倔強地說,「他們都說這世界根本不需要鎖。」
「我只是聽姐姐說過。其實韓朔最早也是從地下一點一點幹起來的,早先也沒少幹缺德的事。不過後來他一直對黑市上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是念什麼舊情,而是因為他們越不可靠,官方就九_九_藏_書對寰宇的認可度越高。萬一寰宇自己出了什麼安全問題,也好都推到那些小作坊身上去。」

解除鎖定

一盞指示燈毫無聲息地亮起來了,表明標記量子束的接收已經完畢。
姚凱哼了一聲,「哪次不棘手?不棘手的活兒阿彪能想到找我嗎?不說了,我馬上到!」
姚凱哈哈大笑。
「一千多人擠在這個狹小的艙室里,相當於一輛滿載的列車。移民基地那邊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大概有上萬人吧。而這邊的工作人員,應該也有上百人。當她意識到荷載超過極限的時候已經晚了,如果按照當時的情況實行傳輸,移民基地那邊是肯定無法承受負荷的。或者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艙室里的一千人將會和這裏一起完蛋。」
「計算僅僅是計算。」姚凱仰頭吐出一個煙圈,「但是現實往往不會像數學歸納法那樣,當n成立可以推知n+1也成立時就萬事大吉了。微小的因素會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積累,到最後,量變會引起質變。」
「嘿,小妞兒,要不要跟我一起喝一杯?」一隻手不失時機地開始招呼她,「開心點,寶貝兒!天知道咱們還要耽擱多長時間呢!」
「不管怎麼說,是你給了他們這樣的未來。」工程師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差不多了。」耗子站起身,往艙門玻璃里看了一眼,拉開了門,「出來吧。」
女講解員同情地看著那個男孩,清了清嗓子說:「本館的閉館時間已過,謝謝各位的光臨,請改日再來!」最好改日也別來了,她想。
「真是個混蛋。」耗子隨聲附和。
「呼,這活兒幹得可真漂亮!」耗子長吁一口氣,倒在靠背椅上。他還是個入行沒多久的新手,每次接活兒,都能忙出一腦門子汗。
爺爺?
姚凱正要開口,她卻搶著說道:「我知道你是姚凱,我還知道寰宇找你想要幹什麼。我已經找你好久了。」
姚凱驚恐地回過頭。
「我說了,準備好標記量子!」
「時間不多了!」耳機里傳來耗子略顯緊張的聲音。
老頭手上是一把鑰匙,黃銅材質,手工打磨,粗大的匙身刻畫得有幾分誇張,表面微微銹著銅綠,透出一股特殊的金屬味道。鑰匙的邊緣略有些磨損,端端正正地壓在那粗糙的手掌中,「只要能契合上鎖裏面的結構,鑰匙就能打開鎖。」
「想想看,想想。這個工程對寰宇、對我有多麼重要。」韓朔慢慢地說,「再看看你,一個不法分子,常年在地下黑市工作。不管你是怎麼樣的天才,擁有多麼高明的技藝,也粉飾不了這個事實。對你來說,現在也正是個改變的機會。面對這樣的機會,你還有選擇嗎?」
一個工程師走過來,殷勤地遞給他一支煙。姚凱仔細一看,正是幾天前自己在傳運大廳里逼問過的那個人。看樣子他並沒記恨自己,姚凱也不客氣,接過來點上就抽。
「用不著這樣吧,有什麼話直說。」姚凱最受不了這種假惺惺的客套,何況不遠處還站著一群虎視眈眈的大漢。
「都走了……要不他也不會來找你,他找不到更好的開鎖人了。」
男孩懵懂地搖了搖頭,繼而趕緊又點點頭,「爺爺……」他吞吞吐吐地說,「我想去玩那邊的鑽木取火……來之前他們都跟我說,那個可有意思啦!」
姚凱瞟了他一眼,「講。」
「這個你不用擔心。即使你不來求我,我也一定會回去的。」
「自從寰宇接手了移民工程,這種衝突就越來越尖銳。尤其是寰宇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工程上,姐姐這種技術人員就越來越受到冷落,在公司的地位自然也一落千丈。但是麗娜精神一直很緊張,她擔心會出什麼事。前幾天開始我也常常感到心神不寧,也許這就是你說的那種聯繫吧。直到昨天夜裡,我突然從噩夢中驚醒。當時我有種感覺,覺得整個人心裏空落落的,第一感覺就是麗娜可能出什麼事了!我立即給麗娜打電話,可一直沒有人接,於是昨天一早我就去寰宇找她,這才知道麗娜真的出事了。」
整整一百秒過去了,他沒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時間已經抹去了曾經存在於這裏的一切。
他使勁睜開眼,看到了耗子的臉,還有一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睛。
「有些傳說總是誇大其詞。」韓朔喝了一口茶,「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我想讓你為我做件事。」
有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怎麼樣,有幫助嗎?」
姚凱鼻子「嗤」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寰宇大廈。
姚凱點了點頭,「會有的。不好意思,我想請你把這本子借給我一段時間。我得好好看一看。」
然後自然是移民工程重新上馬,萬眾一片歡騰,電視二十四小時滾動播出最新消息,韓朔頻頻上鏡露臉,臉上都笑開了花。
「誰?韓總?哪個韓總?!」
「來吧。開機。給我屬於我的三分鐘。」
「沒問題,沒問題。」阿彪一臉討好的笑,「臨走前韓總吩咐過了,只要確定沒出問題,您隨時可以離開這座大樓。」
姚凱使勁拍打著玻璃,可是艙門紋絲不動。他只能聽到阿彪的聲音隱隱約約從外面傳來,「接收的機器已經提前停掉了。多謝你了,姚凱。你讓我們明白了應該怎樣處理你。」
「我現在遇到的情況比他要複雜多了。」年輕人直起身子,長嘆一聲。經爺爺這一提醒,他又想到了讓自己頭疼不已的心事,「他畢竟沒被那繩結給纏住。女人心,海底針。爺爺,女人可比繩結要難對付得多啊。」……
「嗯。」女郎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聲音有些心不在焉。
他伸出右手的兩根手指,探向漂亮姑娘的胸部,「就是說啊,人們以前總是喜歡把好東西藏起來,不想讓別人知道。而開鎖人呢,就專門負責把它們從那些隱秘的地方弄出來,晒晒太陽。就像這樣。」他的手指停在了女郎V領前面不到兩厘米的地方,隨後順時針轉動了個90度,「咔嚓。」
「為什麼?」姚凱很疑惑,「這也要保密?」
姚凱並不理會他們,而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跟我估計的情況完全一樣。」
「交給我吧。」姚凱接過日記本,在手中掂一掂,掏出終端的連接線插好介面,三下五除二就打開了上面的電子鎖。
韓朔轉身衝著一群早就躍躍欲試的幫手打了個手勢。

局部卡死

「你不需要理解。」韓朔說,「你只要做好你的工作,那就是解開這把鎖,這把略有點陳舊的鎖。僅此而已,這是你的專業。」
「就在二十四個小時前,主機第一次運行的時候,公司控制室的主交換機突然發生了一次死鎖事故。沒人說得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寰宇所有的工程師都修不好主機,但是你知道,項目已經啟動,時間迫在眉睫,我需要主機儘快恢復工作!」
這一次,韓朔笑出了聲,這讓他那常年冷冰冰的臉看起來有了几絲回暖,然而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卻仍是一點不帶感情,甚至比之前的還要冰冷:「我覺得不清楚的人是你,姚凱。我不關心她到底怎麼樣,也不關心你到底能不能把她救出來。我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主機什麼時候能恢復工作。」
「咱們還有點時間,我就慢慢跟你說說。哎,別浪費了我這好茶。」
……「姚凱,你知道嗎?過去曾經有一個偉人,他打開了一個難纏的結,從此成了亞細亞的王。他叫……他叫什麼來著?」
耗子沉默了幾秒,「聽你的,頭兒。」
韓朔並不理會他的態度,「現在,寰宇接了個大工程。」
姚凱抬起頭,遙望著天空。
從寰宇集團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街上也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姚凱嘆一口氣,打起精神往住處走。
「請我喝一杯如何?」莉莉用尖尖的下巴示意了一下街邊正在九_九_藏_書開門的飲品店,「就當是你上回不辭而別的補償。」
「韓總這笑話講得高明啊。這世界上還有能難住你的事兒?」
「……頭兒?」
莉莉疑惑地看著他:「還有需要?」
莉莉愣愣地看著他。
姚凱聽懂了韓朔話里的雙關,冷冷地說:「那你可得給我個滿意的價碼。」
「還有一點你得清楚。」姚凱明白,跟韓朔這種人打交道,他必須把所有的情況事先講清楚,「這件事我只能儘力而為,因為現在我確實沒把握把她救出來。」
一切都跟記憶中的相同,又似乎跟記憶中的不同。
「哈哈,說的也是。」
雖然莉莉和麗娜是雙生姐妹,可是兩個人的性格完全不同,麗娜性格文靜穩重,而莉莉則活潑好動。也正因為這點,她們後來走上了兩條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麗娜出國攻讀量子物理,回國後進入亞洲最大的量子通訊公司,也就是寰宇,當了一名一線的技術員;而莉莉則對理工沒有絲毫興趣,大學上了藝術院校,現在的身份是一名青年畫家。
糟糕!
女郎的手尷尬地停在空中,眼睜睜地看著他撥開人群,頭也不回地向夜店出口擠過去。
毫無意義。姚凱想,這一切毫無意義。
時針已經滑過了六點,年輕的女講解員再一次滿懷希望地向空蕩蕩的展館里回望,繼而輕輕嘆了口氣。全息虛擬體驗區里,那個毫無時間觀念的老頭仍在饒有興緻地講著蹩腳的故事——看來今天的約會肯定要遲到了。
「這,這……」他有些不安地躲開姚凱的目光。
感應器捕捉到一束光,但這光只是現象,而不是結果。就在剛才一瞬間,一束特別的電子流通過了傳輸通道。在這束電子流中,每一個電子都與另一個身處遠端的電子相互糾纏,它們是來自同一次裂變的結果,像是兩個雙生兒,不管距離多遠,都不可能割斷它們之間的聯繫。這是一種讓愛因斯坦深惡痛絕的聯繫,但正是因為有了它,才有了如今這種能讓大洋彼岸的兩家人變成親密鄰居的遠距傳輸
耗子慌張地大叫:「他是誰?」
姚凱含糊不清地對坐在面前的女郎說著,酒精不停地在胃中翻騰,讓他有了幾分醉意。他們周圍,各種膚色的人都擠在舞池裡盡情狂歡,響徹全場的音樂很快把他剛剛的話徹底淹沒了。姚凱嘟囔一聲,微微向前探身,重新說道:「我是說,開鎖。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嗎?」
韓朔面無表情地搖搖頭,「她叫黎麗娜。這次事故,被卡住的人正是她。」
姚凱衝著大門方向示意一下,女人感激地點點頭,離開了。就在她走出去的時候,耗子接進來了阿彪的電話。
姚凱哼了一聲,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這可是份神聖的工作!正是鑰匙才讓鎖有了存在的意義。懂嗎?而我就是那把鑰匙。」
「搬家……」姚凱若有所思地說,「好!你先收拾東西!不過,走之前要先替我辦件事。我暫時還不能走,我還有事沒辦完呢!」
「還不是阿彪?等你來了再說吧,情況有點兒棘手。」
「那兒有把鎖。」姚凱說著,眼睛里冒出興奮的神采,「一把複雜的鎖,精緻的鎖。多麼迷人……作為開鎖人,難道不應該豁上性命去嘗試一下嗎?」
「正如汽車時代也會有很多不規矩的人闖紅燈一樣,這個時代不守規矩的人也不少,只是事情會變得更加棘手。」
該死,如果在外面,自己能很容易地給自己解鎖,只要建立一條通道,通道……只要確定目的地就好了。可現在,姚凱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應該在哪兒。
姚凱罵了句髒話。這事兒真比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這方面沒有問題。」
「搬家啊!」耗子頭也不回地說,「好傢夥,惹上了這麼難纏的主兒,咱還不跑?」
「告訴我!一百,還是一?」姚凱挺直腰桿,向前「踏、踏」邁了兩步,指向面前的人群。
「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韓朔盯著他說,「打開那把鎖,讓主機恢復工作。」
姚凱嘆了口氣,拉開了另一個抽屜,這回他終於點上了煙,不知怎麼,心裏覺得有幾分失落。耗子看他情緒不高,也不說話,只管低頭默默收拾東西。
「昨天我就想找你看看,可是當時人太多,而且這個鎖我也打不開……」
姚凱皺起眉頭,問:「你是說,在這之前幾天,麗娜已經預感到了什麼?難道這次事故跟寰宇有關?有可能是人為事故?」
姚凱一字一頓地說:「現在,你該怎麼辦?」
這話不假。
「呸!」
「另外,量子理論原本就是描述微觀世界的工具,我們把它作用到宏觀世界,本身就是一種大胆的突破。隨著質量的增加,退相干發生的概率也就越來越大。一旦超過某個閾值,系統的不穩定性就會急劇上升,而概率正是量子的性質。」
她咯咯笑了,「所以,你也想解開我這把鎖?」
一連串檢測數據出現在屏幕上,由無數個1和0組成,其中一些還夾雜著「+」號。1和0代表了電子是正旋還是反旋,零星出現的「+」則是調皮的正電子。姚凱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數字,腦海中不知怎麼浮現出了這樣一個畫面:擺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一個電子,而是一長排的雞蛋,而作為觀察者的自己,正在用一柄鎚子把它們一個個地敲破。
「頭兒,你看看……」
「你還能不知道?」姚凱掛斷了電話,「這個混蛋。」
「被人盯上了。」姚凱淡淡地說,「最近風聲確實緊,老K他們已經都不接活兒了。咱們也得尋思尋思,是不是幹完這幾票,也去避避風頭。」
如果說先進的科學技術就像是魔術,那麼量子傳輸無疑是最高明的一種魔術。
「收拾東西幹什麼?」
姚凱輕輕地說:「扳道工做出了第三種選擇。那就是自己跳下去,讓火車停下來。」
「讓我看看,太好了……」姚凱一邊翻看一邊點頭,「她把技術問題都記得很詳細。你姐姐真是個細心的人。」
「人們叫我開鎖人。」

終章

那會是一場災難。每個人都在心裏說。
如果傳輸尚未完全完成,或是傳輸過程中受到干擾,就會加速糾纏體的退相干作用,逐漸喪失糾纏性,從而導致所謂的「閉鎖」。這時候,如果想要讓糾纏體清晰地分離,就只有找到這個糾纏過程的一一映射關係。解開密鑰。
姚凱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韓朔不動聲色地把姚凱面前的茶水倒掉,重新續滿。
「耗子?」
「你沒聽說嗎?老K已經洗手不幹了。」耗子說,「阿彪更不會放你走的。」
退相干開始了,姚凱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恍惚中,他似乎感到有一柄高懸在頭上的劍,正在一點一點向自己的腦袋逼近。
量你也不敢。姚凱心想,這種人最可恨,自己乾著不黑不白的事兒,完全不把別人的命當命。「賬單發給他。」姚凱歪頭示意耗子,「你想下地獄我也不攔著。不過你剛剛打攪了我和一個漂亮妞兒的約會,可得好好賠償我。」
耗子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迷惑地看著他,「啥事?」
這時代不需要鑰匙。但是,需要開鎖人。
姚凱並沒有把目光從地面上收回,就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個字:「做。」韓朔滿意地點點頭,周圍的人似乎都長舒一口氣。
姚凱迅速按下確定鍵。傳輸機轟轟響起,好像是在發出粗重的喘息聲,霎時間,它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再次陷入熟睡。
周圍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