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海邊沙地的乾燥溫熱，森林里是潮濕陰暗的，那顆閃亮恆星只在樹的縫隙間投下斑駁的光影。手腕粗的藤條密密垂落，輕輕擺動，彷彿下一刻就會高高揚起，將我擒獲。我小心翼翼地前行，避開一切看起來危險的植物，不禁懷念起母星多姿多彩的植被，在那場戰爭蔓延之前，曾經隨處可見，比此地更豐富更多樣化……

「怎麼可能？」我驚訝地問道，「我探察過了，火山附近擁有豐富的資源，足夠你們克服嚴寒，甚至使用幾千年了！就算……」我頓了頓，想到另一個可能，「就算地殼運動造成板塊漂移，冰川融化引起海平面上升，城市也可以搬到高地重建啊！」

一個念頭猛然閃過，我呆住了。儀器顯示，這個星球的大氣質量十分適宜A星人生存，而且我在深海火山附近也並未發現什麼有害物質，對A星人來說，「烏瑪」是維持生命能量的重要物質，「烏瑪神」是我們的生命之母，斑所說的輻射難道……

斑靜靜地半趴在地上，皮膚似乎更加乾燥枯黃了。

這實在是個令人驚嘆的發現。在經過了十個寸草不生，或密布硫黃火山，或氣候極寒，或只有細菌可以生存的行星之後，我竟然找到了一個適合A星人居住的星球！這讓我枯燥乏味的太空旅行剎那間變得意義重大起來。無數個像我一樣的A星年輕人踏上了同樣的旅途，在茫茫宇宙中尋找新的家園。我們深愛著母星和同胞們，但是母星已經無法承載更高級的進化，因為長久的污染和戰爭，那裡的一切已經面目全非。於是許多人開始考慮星際移民，而我報名參加了這項探索者計劃。

遠處的海面上沸騰的白色水波在翻滾，顯示底下必定有一座蘊含巨大能量的活火山。我停在岸邊的岩石上，苦苦思索該如何得到足夠的啟動飛船的能源。這個時候，我是多麼想念已經去世的兩位夥伴，有他們在，至少我不會是一個人在這裏，他們會提出不同的建議和方法，然後我們再一起去解決問題……可是，那已經是不可能實現的了。

然而那個不祥的念頭又閃過我混沌的腦海，如果我問斑，他會怎樣回答呢？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如果現在的我對斑來說是有害的輻射體，那我是不是應該馬上啟程回到A星？

而這本「書」卻是通過更古老的方式記錄事件，上面的圖案比我在遺迹中所見又清晰了不少。

我在A星也有許多朋友，聽說我參加了星際探索計劃，他們中有的人支持我，有的人認為我瘋了。在漫長枯燥而無盡孤獨的旅行中，我也常常想起他們。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已經記不清他們長什麼樣子了，只是記得他們就像宇宙中明亮的星子般明明滅滅，有一天會隕落，我也會隕落，然後宇宙中又形成無數新的星星。

我不忍再回想，撥開前方的樹叢繼續前進。凌亂|交錯的枝葉間，遠處一抹青灰色的影子映入眼帘，就像一座獨自屹立天際的山峰，我的心一下子激動雀躍起來。據我這一陣子的勘測顯示，這個星球陸地上並沒有高大的山脈，反倒在海底分佈著連綿不絕的峰巒，除非是一場滄海桑田般的巨變，有誰能夠一瞬間做到翻天覆地？

「斑，你……」

「莫非你其實是個隱者，這裏並不是你的種族聚居地，而是荒野？」我只得這樣推測，只有如此才能解釋斑為什麼獨居此地。

我帶著能量艙回到飛船上，仍處於那種巨大的震撼之中。這個星球曾經發生過什麼？是什麼情況導致這麼多機械同時前往深海採集能源？或許這片汪洋大海在幾千年前其實是陸地？

我這才注意到，它其實是有兩條腿的，只是縮在浮腫的肚皮下，短得幾乎看不見。

在更早的時期，這個行星由高等智慧生物統治，他們不斷發展高科技文明。斑告訴我的「永冬之夜」正是核戰爭之後引起的大氣污染時期，大量生物陸續滅絕，魚類也在其中。而星球採取的自救措施便是使氣候變冷，降雨降雪，抑制有害元素的擴散，導致許多人無法抵抗這種天氣，要麼病死，要麼發生嚴重的基因突變。他的祖先不得不選擇未突變基因進行無性繁殖，就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但基因仍舊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變異，他們也只能向污染相對較小的偏僻海岸遷徙，他們夜夜祈禱，希望https://read.99csw.com星球母親息怒。然而這一切都不可逆轉，無數火山相繼爆發，海嘯淹沒了被污染侵蝕的土地，沖走了所有戰爭留下的痕迹，只有一小部分生物存活下來，與新生的星球一同經歷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於是我強忍住一探究竟的衝動，安慰斑道：「不管如何慘烈，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應該和同族一起創造更好的新生活，好好休息吧，明天我會再來的。」

它是魚嗎？可是它的前鰭末端卻長有類似哺乳動物的指節，甚至可以說和A星人有某種類似特徵，體型中等，頭頂至後背長著棕色的毛髮，五官分明。不錯，這是最像哺乳動物的地方，它的眼睛不是生長在頭部兩側，而是近乎平行的。

休息了一個晚上，斑明顯恢復了力氣和精神，它吃了一點我放在葉片上的貝類，就蠕動著身軀朝海岸那邊爬去。

從一開始我就明白，這可能是一次有去無回的旅行。最初與我同行的另兩位夥伴已經相繼在意外中喪生，雖然難過，但我仍然堅持進行這一場孤獨的探索。哪怕是向A星傳送回適合居住星球的正確坐標，我也算成功了！

它依舊沒有搭理我，而是沒命地朝身上塗一種不知名的白色藥物，塗得油光光的，似乎可以讓它的心情好一點。我望了望天空，那顆耀眼的橘黃色恆星發出溫暖的光芒。可是斑似乎並不喜歡。

巨蟲被擊中了，驚慌地朝後翻躍，飛快地縮回漆黑的深海。

「雖然你也許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我還是想問，你的種族是這個星球上現在唯一擁有智慧的生物嗎？」既然語言不通，我嘗試對它進行腦波接觸，向它傳輸一些表達意義的符號和圖像。

我回到飛船檢查了一遍可用勘探設備，受損度不高，應該能夠承受至少六次的深水強壓，可是我能在這之前找到並提取到足夠的能源材料嗎？其實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收集耀眼恆星散發出的能量，否則我連基本設備的運行也無法保障，但這點能源遠遠無法讓飛船回到母星。

斑閉上了眼睛，似乎是默認了。

我忐忑不安地向斑訴說我的猜測，甚至不敢再靠近他。

我想更了解它以及它的種族，這樣以後A星人移民的時候就不會發生不必要的衝突和矛盾了，甚至還可以和它們協作一起建設新世界！

這種複雜而有序的堆建方式並不只是想建立一個窩點，它應該是很長時間都住在這附近，也看得出這座建築擁有某些實用功能。

難道這座石碑上記錄的正是曾經在這個星球上生活過的眾多物種？又是什麼人建造了這座石碑？它有什麼深刻涵義？

但是他們失敗了，或許是火山爆發，或許是其他什麼原因，他們沒能滿載能源回到地面。

飛船的能源幾乎已用盡。我不得不感謝偉大的米加神，讓我絕境逢生，竟然在最後關頭髮現了它！

我說服自己，我要向斑告別，再等等吧。

斑與我保持距離，彷彿我是一株鮮艷的毒草。「你走……」

火山口附近不僅有許多動物的屍骨，還堆積著無數不成形的機械遺骸和掩體殘基，早已分辨不出是何種用途。它們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經過了幾千幾萬年，是誰也曾經到這裏來尋找過能源？會是斑的祖先嗎？

我將斑小心翼翼地放進小船，將一直伴隨著我旅行的米加石放在他的額頭。願靈魂與他同在，願海流帶他回到母親的懷抱。

目光越過綿延的海岸線，退潮后的沙面上密布著貝殼、海星以及各種節肢動物，不遠處的淺水區一個影子正撲騰著想上岸。它的身後有一隻巨型節肢蟲張開血盆大口正要咬下去，但卻一時無法游到淺水區，它趁機不斷地緩慢移動，試圖脫離對手的攻擊範圍。

也許我應該去問問斑，問問有關他祖先的歷史。

放下船，行駛在水面，我才真切體會到了這座海的冰冷刺骨。大概海的另一邊有一座持續融化的冰川架，唯有視野遠處翻騰著的浪花提示著深水中隱藏的熱情和火焰。

植被漸漸變得稀薄，這片區域被密密匝匝的森林所包圍，卻奇異地寸草不生。越過最後一道屏障，我終於看清了影子的真面目——那是一座人工築造的石碑，足足有一百米高，直指晴朗無雲的天空。

這讓我感到一絲沮喪，如果能夠移民到這個星球，難道我們要回歸到原ｈttpｓ://ｒｅaｄ.9９ｃｓw.ｃom始叢林般的開墾生活中去嗎？

斑也許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魚」。

我抬頭望望耀眼的恆星，一切準備就緒，最遲再過幾天便可以出發，然而心中的疑問就像那汩汩上升的氣泡般驅之不散。

海潮轟轟湧來，我回過神來，拚命把它拖到更安全的地面。

無數浮游生物和軟體節肢動物從身邊掠過，它們中的有一些會發光，給我照明前方的路，很奇怪，我依舊沒有發現魚類。我停在一具巨大的動物化石旁，在骨頭上固定好身體，巨大的火山口就在眼前，溫度計上顯示已是高熱度，就算穿著防護服也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量。

而且，它似乎是獨自居住？

我這才想起，斑也是哺乳動物，那他的種族是由什麼進化的？莫非這個星球上的魚直接進化成了哺乳動物？

「自然的毀滅……」斑的意識突然變得連貫和清晰，也許是我也適應了它的這種腦波頻率。「嚴寒的清洗……」

就算這樣，能遇到一個有智慧的高等動物，我的心裏也稍稍好過一些了，在這個美麗而空曠的星球上，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巨大的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立即站了起來，意識到附近有大型動物出沒，會是大型魚類，還是水棲哺乳動物？

我的啟程之日再次拖延，因為斑變得越來越虛弱，我幾乎已經能肯定自己身上攜帶著病因——對斑的健康有害的「烏瑪」輻射！

「不好，火山要爆發了！斑你得快些離開這裏！」我焦急地站起來勸道。

「轟轟轟！」

「去了……你去了……深海……火山……」腦海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囈語，原來它早就能聽明白，卻從來不願與我交換思想。

而斑甚至可說是醜陋的，枯黃布滿可疑斑點的皮膚，扭曲的骨架，比例失調的尾巴，除了它的眼睛讓我覺得散發著活力的光芒，它全身上下就像是被什麼有毒物質侵蝕了。

接過盒子，我簡直有點兒受寵若驚了，不僅是因為斑轉變了態度，還因為這個明顯科技水平較高的物品。

這是個不小的進步，看來這方法行得通。於是，我繼續發問：「我來自米加星系第八行星A星，途經這個星球時，能源用盡被迫落降，這附近有一座活火山吧？你們使用能源嗎？又是怎麼獲得的？能幫助我嗎？」

「是的。」它的驚恐與那座火山有什麼聯繫？我一下想起那座深海墳場！「那裡有著巨大的能量場，相信你的祖先也去過那裡。」

誰能想到這個巨大的火山口會是一座墳場？

我小心翼翼地將加速手杖握在手中，用空氣質量探測器在四周進行仔細的逡巡，發現這裏的大氣環境神奇地與母星相近。我幾乎可以立即拿下空氣過濾帽了！

短暫的沉默后，我接收到一個微弱的信號，那似乎是一個肯定的表示。

不過那已經成為過去了，紅色的裸|露土地成為了A星最常見的地面景觀，乾涸的河床訴說著它們的無奈，一場天火就可以燃盡所有死亡的肢體，成灰成風成宇宙的塵埃……

其他的魚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斑會說自己是最後一條魚？在返航的飛船上，我一直在思考，同時翻看著斑留給我的影像資料，還有那本我讀不懂的「書」。

「你怎麼啦？」我努力保持友好的姿態，不明白已經消除戒心的它為何又突然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我又想起斑的那個悲涼的笑，臨走之前，我深刻感受到了他的畏懼和傷感。他在害怕什麼？那座深海火山與我又會有什麼關聯？

我照例打開放出，這次似乎是在講述一個故事，一個姿態十分優美的魚人變成泡沫的悲傷故事。

斑深深地凝望著銀白行星，眼睛中閃動著水面的波光，這讓他本來布滿紫斑的面部熠熠生輝。

不過現在不是深究它是啥東西的時候，它看起來已經在與追殺者的搏鬥中精疲力竭，最後的力氣也用在登岸上了。

待看清眼前的物體，我不禁愣住了。

「哦，這是你的祖先嗎？很漂亮，只是和你長得不是很像……」我客觀地評價道。雖然以A星人的標準，它們都不是標準樣貌，但毫無疑問，這個雌性生物比例適中，更具美感。

「你的意思是，這個星球曾經密布烏雲，暗無天日，而現在星球自身正在慢慢地恢復？」我與斑的交談已經變得更加流暢和自如，比如我已經能夠九*九*藏*書完全理解他的語言。

「能發明這種程度的機械，你們應該已經發展出極高的文明了，那一定已經建立城市了，為什麼……」我停住了，是啊，如果這片區域是種族聚居地，為什麼沒有建立城市？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便開始用手頭上還能用的儀器綜合評測這個星球的各項生命指標和資源種類。

青灰色的表面隱隱反射光芒，走到近前才發現它並非純色，上下部分採用的材料也不盡相同，底部基座上刻滿陌生的圖紋和文字，上部一層層地壘高，每一層四面都繪製著一種栩栩如生的生物。

我疑惑地回頭，滿目蒼翠，森林正在茁壯生長，恆星照耀大地，一切都彷彿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和朝氣。

於是，我向顯示含有大量生物能源的海岸線移動。由於沒有陸生動物，除了提防那些巨大的甲殼食肉昆蟲，我幾乎不用擔心被襲擊。當然我並不敢掉以輕心，在這個我並不熟悉的星球上，一定隱藏著許多看不見的危險。

「母親生氣了，這是我的上一任告訴我的。」斑沒頭沒腦的答案讓我更疑惑了，我一下子發現，正如這個星球上不斷湧現的謎團，斑的身上也隱藏著許多秘密，我想深入了解他，深入了解這個星球。

「啪啪啪……」

震動停止了，海面重歸平靜，但我明白，火山爆發是遲早的事，這是大自然發出的警告。

輕輕撫摸青灰的表面，滾燙的溫度沒有將它融化，這是一種耐高溫耐侵蝕的材料，絕非自然開採而來，它的存在一定是為了保留信息。這是一片荒蕪的遺迹，這是一座不朽的豐碑，千萬年來我是否是它唯一的訪者，它俯視下的這片土地是否也曾輝煌繁盛？

我就這樣和斑無聲地待了大半天，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看來我得自己計劃去海中尋找能源的方案了，也許又是有去無回吧，可是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如果時光能夠倒轉，我也是這副模樣。」斑的目光中充滿了無限嚮往和憧憬，他感慨道，「多麼美麗和優雅，沒有醜陋的皮膚和斑點，沒有畸形的手腳，沒有數不盡的病痛……」斑憂傷地慢慢躺下，哽咽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只是，孤獨的我在這個孤獨的星球上，遇到了同樣孤獨的斑，我們沒有成為敵人，這已經太好了。

我只注意到了那具巨大的動物化石，卻沒留意四周，再加上近距離視野範圍有限，以至於根本沒發現——

我暫時稱呼它為斑，緣於它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大小不一的紫色斑點。因為無法進行語言溝通，它似乎對我也心存戒備，但它太虛弱了，只能乖乖任我安置在葉片堆成的潮濕墊子上，時不時還要用堅果殼朝它身上澆水，要不然我真擔心它下一刻就會因失水過多而亡。

然而畢竟年代已久，在風沙降雨的不斷侵蝕下，基座表面已經剝落不少，殘缺的意義不明的圖文讓我不知該從何解讀。

我拉住能量艙伸出的輸入管用力扎入海水，朝那涌動著巨大能源的能量場潛去。

「斑，我在這片海域沒有看到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任何一條魚，你應該回到同伴身邊去。」我努力打消自己繼續深究下去的念頭，於是說道。

「你的種族就分佈在附近區域吧？」我忍不住又朝它發送腦波信息，「你們難道不是群居生物？這樣不會太危險嗎？」

斑費勁地打開入口，慢慢蠕動進去。過了好半天，就在我以為它不會再出來，沮喪地準備離開時，它捧著一隻電子儀器般的盒子朝我蠕動過來。

我當然看不懂這上面記錄的文字，斑好像也似懂非懂，隨後又找出一個翻譯器般的機械，一字一句地讀起來。

我激動地彎下腰，想從基座上的圖紋開始閱讀，希望解開自我登上這個星球以來便一直瀰漫不散的謎團。

地表突然開始劇烈地震動，我猛地抬起頭來，遠處火山的位置白練般的巨浪騰空而起，汩汩的水聲越來越響，整個海面即將沸騰。

我這才低頭去仔細瞧那個似魚非魚的生物，對方也在回瞪我，它的眼睛是漆黑的，像兩汪看不見水底的深潭，裏面閃爍著我十分熟悉的光芒，那是思想的火花，智能的波動。

我不敢多想，逃也似的跑了。

斑怔怔地站著，片刻后目光投向我身後。

漫長的等待是值得的，綠色指示顯示能量艙已滿。我強抑著滿心的歡喜，封死了輸入管，奮力向上浮去。

它擁有read.99csw.com智慧？這個星球的魚難道已經進化出了智慧？所以沒有陸生動物？因為進化之鏈已經選擇了它們作為金字塔之首？

「輻射……永冬之夜……」

如果火山在這一刻爆發，我就要提早去見米加神了。

斑靜靜地半立在我的對面，又遞過來一隻盒子。

改變他們的到底是什麼？自然選擇下的進化？可我實在難以說服自己這是一種進化，倒不如說是一種退化。

我向巨蟲投擲了一枚小型光彈，心想沒準兒它就是我今天的晚餐，希望別太難吃，也最好沒毒……

「你是說這個星球經歷過一個與核輻射有關的『永冬之夜』的時期？」我好奇地瞅著文字旁的圖案，奇怪，這上面繪製的生物和斑沒有半點相似，倒是和我所見過的另一個星球上由另一種哺乳動物進化的高等生物很像。

我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塊小小碎片，轉身返回。

我遲疑地伸出腳，周圍毫無生命的跡象，連空中也看不見一隻飛蟲。方才在森林陰影中緊隨我爬來爬去的動物也沒有再跟上來，彷彿懼怕著這座石碑。

「不要這樣說，你會好的，斑，我真想帶你一起走。」沒來由的難過湧上心頭，我衝動地幾乎想立即實現這個願望。

我毫不猶豫地跳下岩石，向那邊疾奔而去。

「他……他們就是你的祖先？」我緊盯著牆上的圖畫，無論怎麼看，他們和斑都沒有絲毫共通之處。

我無聲地跟在它後面，它好幾次回頭疑惑地瞪我，但並未做出排斥和攻擊性的動作，好歹我是它的救命恩人哪。

我抬起酸澀的眼，望向艙外漆黑深邃的宇宙，一望無際的星河，一顆又一顆明亮的星隕落了，新的星又徐徐升起。

我鬱悶地行走在沙地上，大風捲起腳底小巧的貝殼，紛紛擊打在我的小腿上，微微的疼痛提示著生命的短暫。抬起頭，又見到那片生長在高地的裸子植物森林，伸展的寬大葉片如同無數動物藏在深處探出的犄角，我不禁握緊加速手杖向那裡靠近。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這東西應該是記錄他祖先歷史的載體，雖然科技發展帶來許多便利，但一旦失去了能源的支持，一切就都癱瘓了，無法長久保存，就像他之前給我看的那些戛然而止的影像。

我漸漸醒悟過來，斑所提到的「母親」不正是指的他的星球嗎？

「你在深海火山附近看到的的確是很久以前留下的遺迹，這裏曾經有一座美麗的城市名叫『曙光』，可是在『永冬之夜』期間它漸漸消亡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斑很平靜，就像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悲傷傳說。

群星閃耀奪目，未見永恆之日。

「在遇到你之前，我沒有同伴，我就是這個星球上的最後一條『魚』。」

「你應該很清楚了，我的朋友，如果你心存疑惑，你可以在我死後帶走這裏的所有物品，讓你的星球以此為鑒。」斑費力地向我輸送完整的句子，看得出他很累。

這樣自嘲地想著，我加快了船行速度，盛放能量的能量艙只有一個，我不能心急。

我原本以為是魚的斑，就是由星球最高等智慧的生物變異而來的啊！

斑不耐地倒在葉片上蠕動，對我視而不見，也許我的問題太複雜它理解不了，於是我也不再啰唆。

但是斑反過來安慰我，「這不是你的錯，我的體內本來就含有這種物質，到了某個時間，都會變成這樣的。」他抬起無力的鰭指，扶住牆體上一幅彷彿拼圖般的圖畫，錯亂的方塊頃刻間依序排列正確，竟然是幾個與A星人極為相似的生物，他們的臉上露出愉悅的表情，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沙灘。

A星正在爆發幾場大規模的戰爭，而這也是我參加探索者計劃的原因之一，斑的意願是要我們停止戰爭吧！

長長的嘆息聲從身後傳來，斑咧開嘴角，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笑容，卻透出股悲涼的意味。

斑沒有回答我，而是翻箱倒櫃地找著什麼。半晌，他捧出一個沉重的物體，它的材質很像我在森林中心發現的石碑。

既然擁有與A星類似的大氣環境，那麼植被類型和生物種類應該也是相似的，但我逐漸發現：這個星球的水域面積普遍大於陸地面積，所以植被也大部分是水生或半水生植物，只有位於較高地勢上的裸子植物成片生長。幾天來，我沒有見到一隻哺乳類動物，成群的昆蟲烏雲般鋪天蓋地浮在半空，水中的脊椎類ｈttｐｓ://ｒead•９9cｓｗ•ｃoｍ動物以此為食，形成了一個比較低級的生態系統。

走出森林的邊緣，我看見斑浮腫的身軀在沙灘上蠕動，搜尋著食物。生命活著，就是吃與被吃的食物鏈，而斑毫無疑問並非處於食物鏈頂端的生物，他是如此虛弱和遲鈍，也許下一刻他就會被那種巨型甲蟲拖入海中果腹。

斑見到我，卻驚恐地朝後連退數步，然後誇張地朝自己身上塗滿那種白色藥物，模樣十分滑稽，就像它之前給我看的影像中的一種動物，白白胖胖的，在雪地上蠕動。

他很醜，但他是一個有智慧有感情的生物，他會笑會悲傷。這一刻，我如此確信。

我的想法有點過於美好了，看看斑對我不理不睬的態度就明白了，但凡兩個完全不同的種族相遇，為了擴大生存領域，總會發生各種各樣的衝突，意識形態、語言、文化這些因素都會導致自發的互相抵觸和排斥。

在上浮的過程中，我不經意地朝下一看，瞬間呆住了，直到浮出水面，我還沉浸在那一眼的震撼中。

但這還不是最讓我煩心的問題。飛船上的通訊設備早就被途中遇到的星際磁暴破壞，而能源也已見底，我必須儘快在這個星球上找到可替代能源才能返回母星報告這一發現。

不管那裡是米加神的殿堂還是黑夜神的牢籠，我都必須前進！

撲面而來的溫度驅散了寒冷，我打開氣囊，將船體固定漂浮，這樣等我出來時不會找不到方向。

「這是……書……記錄……」

嗡嗡的響聲過後，盒子里發出的光漸漸變弱，圖像也越來越模糊直到消失。

它的家建在海岸邊的岩石叢里，只遠遠看到那座建築物，我心裏就歡呼起來：它何止是有智慧，簡直是有高等智慧的生物啊！

「同時爆發了氣候突變嗎？」我聯想到深海中的墳場，自行分析道，「所以才需要大量用於取暖的能量？」

斑沉默了，並搖了搖頭，雖然他幾乎沒有脖子，但我覺得他在搖頭，並且顯得十分疲倦和難過。在A星上，所有人都比較習慣用腦波交流，因為快捷方便，也避免了不同地區的人相遇時語言不通的情況，可是對斑來說，其實是一種極其消耗能量的方式吧。

迷霧漸漸散去，在星球上無法解開的謎團一個個在我面前展開。

我旋動按鈕，盒子側面的孔洞立即投影出一張張圖像來，似乎是在講述這個星球的生物進化史，最開始與A星果然十分相似，直到哺乳動物出現……

當那顆銀白色的行星升上海面時，我和斑緊挨著坐在岩石上，夜風呼呼地拂過，我的心裏暖暖的，因為我們不再是陌生的不同種族，而是朋友。

海底火山與海岸的距離足夠遠，可是岩漿噴射形成的巨大能量將引發滔天巨浪，頃刻間就會淹沒斑的居住地和附近的裸子植物森林。

「不，我不走。」斑依舊平靜地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這裡是我的家。若這是母親最後一次發怒，我難道不應該欣然接受嗎？」

此地植被茂盛，生機勃勃，緩步走下飛船時，眼前所見令我欣喜萬分，正如我在航向圖上所見的藍色星球，這裡是如此美麗。

被斑拒絕讓我很難過，在這個陌生的星球上，他是唯一可以交流的生物啊。

我需要的正是從火山口源源不斷上涌的氣體，它們與水交融幾乎難分難解，但仍有一些角落避開了水流的侵入，我找准一個地方，將輸入管插入，緊盯著上面飛速滾動的數據。

米加歷公元17013年，一顆藍色星球上最後一條魚病死了。這是宇宙中何等微不足道的一粒星塵，可一想到這裏，淚水就會從我的眼裡掉下來，因為我不想看到A星有一天也會迎來這樣的未來，不想看到我的同胞們有一天也會變成面目全非的生物，悲涼地迎接滅亡。

見到斑如此堅決，我知道，別離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這是一個美好的願望，我很高興。」斑閉上了眼睛，彎起了嘴角，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愉悅表情。「可是我已經走不動了，我要去見我的父體了，而我已經不準備將這套破損的基因遺傳下去……母親正在重塑山川，一切是終結，也是開始，很多年後，那些美麗又優雅的生命一定可以回到這裏。」

斑第一次讓我進入他那座真菌帽子般的建築里，面積雖不大，但裏面的裝備讓我驚嘆不已，就算是自詡來自米加星系第一科技A星的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所屬的種族是已經發展到相當水平的智慧文明，而這一切讓我更加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