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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裡的神

花園裡的神

作者:墨小邪
我不記得在人類已知的一萬一千七百多種螞蟻中,有哪種螞蟻是能夠說話的。不過這不算什麼,人類認識的這一萬一千七百多種螞蟻,其實還不到自然界螞蟻種族的一半。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未知,從某種程度上看,人類也無異於一隻站在山腳下的螞蟻。
「先生,您願意跟我走一趟嗎?那可能會花費您半天的時間。」它說。
我張大嘴,棒球棍撲通一下砸到地上。我沒注意到的是,木棒砸到了一些小螞蟻身上,可螞蟻們都安然無恙,反倒是棒球棍上多了幾處小凹陷。
「小東西,你去搬曲奇餅乾吧,那個……過段時間,我再賜予你們別的美食。」我用了「賜予」這個詞,老天爺,這感覺可真奇妙。
小螞蟻們是以這種抖動來表達敬仰的嗎?還是只有這一窩螞蟻是個例外?
怎麼會這樣……我下意識地舉起一把椅子,狠狠地砸了下去。梆!椅子腿敲在一隻螞蟻的殼上,發出一聲金屬般的敲擊聲。椅子腿斷了,螞蟻卻毫髮無損。
在教螞蟻知識鞏固統治的同時,好學的螞蟻們也會提出問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小傢伙問的問題愈發刁鑽,偶爾還會有奇怪的要求,比如「能給我們看看什麼是飛機嗎?」「為什麼會有戰爭?」而且,我還漸漸發現,如果我回答得不夠好,第二天的金子就會減少。為了我的金子,我只好盡量滿足它們的要求,甚至告訴它們電腦的使用方法。當然,為了鞏固自己的光輝形象,我把電腦也解釋為我的「神跡」。反正我也不相信它們真的能學會使用電腦,就像我不相信猩猩跟鸚鵡真的能學會使用語言。
我現在的一天是這樣度過:每天早上起來,先接受幾隻長老螞蟻的膜拜,然後穿著睡衣去車庫收取「供奉」,接著去廚房隨便拿點「神跡」展示給這些卑微的生命。我把食物分成幾種,告訴長老們哪些是給蟻后的,哪些是給它們的,哪些是給其他螞蟻的。有時候,這些「神跡」就是我前一天吃剩的意大利麵條或者麵包屑。接下來,門鈴響了,是我預定的中國飯店的早餐,中國人的飲食花樣很多,就算每天早上吃也不會膩。吃早餐時,我一邊給長老們「上課」(為了鞏固我的統治,我很注重在給它們上課的同時灌輸我的意識),一邊考慮今天中午是來一份法式濃湯加86號街最出名小牛排,還是叫上一盒子三文魚魚子醬芥末壽司卷。忙完了這些,我會看看電視,或者上網玩個遊戲,然後電話預定我的午餐。在此期間,我手機上已收到無數條簡訊,大致都是各大車行的銷售美女發送的,這些每天都會以各種理由向我噓寒問暖的美人,曾經連一張有香味的名片都捨不得給我,而如今哪怕我對她們說我在廁所里忘記帶手紙了,她們也會爭著搶著立刻給我送來。吃完午餐,我會再展現一次神跡,然後教螞蟻長老們一點東西作為飯後運動,隨後便回房睡覺,直到黃昏,起床去接我的黑髮小美人,享受美好的夜生活。我可能會開著跑車帶她兜風,可能是去某家名品店陪她瘋狂購物,可能是在遊艇上看著星空享用美食。回家時,我再給螞蟻們一次消夜。我的一天就結束了。
「謝謝您,偉大的神。」窩裡傳來細細的聲音,似乎有好幾隻螞蟻在發聲,「謝謝您賜予的曲奇餅乾。」「謝謝您讓我們這代看到了神跡。」
我轉過身衝進廚房,以不亞於博爾特、鮑威爾、劉翔的衝刺速度跨過餐桌和各種傢具,以我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打開柜子門和冰箱門,拿出了我所有的餅乾。餅乾!餅乾!為什麼我該死的櫥櫃里只有可憐的餅乾、寒酸的即食麥片跟已經不知道放了幾天的麵包片?要知道,我現在簡直想請這些可愛的螞蟻享用女王的大餐!我拿出所有的庫存,然後再次旋風般衝進小花園,瘋了一般地撕開各種包裝,把所有東西揉成碎屑灑在那個窩的旁邊。
「到了,仁慈的先生。」小螞蟻再次說。
整整一個晚上,這些螞蟻們都在抖。它們中的一部分身上長出了一種奇怪的白色斑紋,這些新的有白斑的螞蟻從滴落的殺蟲劑旁經過時竟然毫髮無傷。如果有個生物學家看到,一定會大聲疾呼:「這不可能!這是變異!它們擁有了抗體!難道不是要經過幾代的培養才會出現抗體嗎?」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幾乎是不自覺地,我的膝蓋一軟。
什麼,我沒聽錯吧,這些金子也是給我的供奉?全是我的?我懂了,莫非只要我一直給它們供應餅乾麵包,就可以源源不斷地得到金子?
從螞蟻的巢穴,基本可以看出這群螞蟻的「品性」。比如:彪悍而可怕的行軍蟻是沒有巢的,它們就像是真正的軍隊一般,浩浩蕩蕩地聚集,浩浩蕩蕩地進攻,對於這種只需要幾分鐘就能吃完一整頭牛的物種來說,根本就沒有建築巢穴的必要;懶惰的切葉螞蟻們喜歡在腐爛的木頭或者植物的縫隙里搭巢,它們的巢簡單不複雜;而對生活品質有著嚴格要求的熱帶螞蟻們,則會瘋狂地用泥土跟植物打造精美的宮殿,為防止被雨季的雨水浸泡,巢穴經常會搭在樹榦上。在熱帶叢林中,這些樹上的蟻巢常常大得像巨大的蜂窩,讓人嘆為觀止,同時毛骨悚然;至於溫順而勤勞的家園小螞蟻,則多數住在地里,頂多利用一下土地跟植物之間的縫隙來築巢。
然後,只允許一部分「先知長者」跟我交談,並傳達我的旨意。這樣才能保持我足夠九*九*藏*書的威嚴和神秘。為了讓這些先知顯得與眾不同,我會適當地教它們一點「本領」,比如文字、繪畫,甚至「預言」,我會大方地讓它們去傳授知識。這樣做的目的,一方面是培養它們的崇拜意識,讓其獲得崇高的地位;一方面是方便它們傳頌和記載我的功德。我會告訴它們,太陽是我創造的,月亮是我創造的,它們也是我創造的!我還會將「神職人員」的食物與普通螞蟻的食物區分開,「神職人員」將享受與蟻后一樣的美食。這樣,為了自己的地位,它們定會拚命維護我的地位。在這種教育下,我永遠都會是它們需要膜拜與服侍的至高無上的對象。
「太棒了,先生!」小螞蟻歡天喜地地說。它的觸鬚在顫抖,我想那一定是他表示激動的方式。
「您是我們的神,我們世世代代都會追隨您!」一個螞蟻長老敬畏地說。這句話正是我想要的。我對這個MBA「蘿蔔大棒」管理手段收到的效果很滿意,威嚴地賜了這群螞蟻一些食物后便去睡覺了。
小螞蟻說的白水,估計就是不小心淌進我家花園的滅鼠蟻藥水,很顯然,要麼是藥物濃度已經不夠,要麼是藥物質量並不如那個得瑟的鄰居說的那麼好。總之,我花園裡的小螞蟻們沒死,但藥水還是給它們造成了一定影響。「抖」?大概是抽搐吧。看來這些可憐的螞蟻已經離死亡不遠了。
「你聽說過嗎?以前是人類統治蟻神。」
白天的小螞蟻再次用虛弱的聲音向我表示感謝。
最後,我會視它們的「供奉」來展現「神跡」。要讓它們明白,神跡是與供奉挂鉤的,供奉越多,神跡就會越多。只有這樣,它們才會越來越勤快。
「偉大的神啊!請接受我們的供奉,請賜予我們『神跡』吧!」領頭的螞蟻可憐巴巴地說。
木棍讓忙碌的螞蟻們發現了我,它們一起帶著敬畏的眼神停止了活動。一個粗啞的聲音說:「哦,神出現了!哦,尊敬的神!哦,請接受我們的膜拜!」於是,所有的螞蟻都開始抖動,抖動它們的觸鬚,抖動它們的身子。這一幕看上去真是蔚為壯觀。
於是,這隻小螞蟻毫不猶豫地開始了它回家的路程。
就這樣,我拋棄了腦海中的雜念,沉醉在螞蟻帶給我的好日子里。
正在我疑惑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聲音從我爬滿薔薇藤的籬笆旁傳來,「到了,仁慈的先生。」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短短一夜之間,那個幾乎被「滅族」的小小螞蟻窩會繁衍出這麼多健壯的螞蟻,我只知道自己腦袋裡現在只裝著一樣東西——金子!
「我要給你們警示。」我對這些卑微的生命說,然後拿起了一瓶劇毒殺蟲劑和一塊糖果。我隨便將殺蟲劑一噴,數十隻黑油油的螞蟻就在抽搐中死去。「看到了嗎?我可以隨意拿走對我不恭的螞蟻的生命。」螞蟻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它們似乎又開始抖動了。這種抖動在我眼中就是恐懼的顫抖,我很滿意這樣的效果。然後,我又把一塊麥芽糖放在地上,說:「我也能隨意給你們恩賜!」
幾百年後——
我凝神一看,在我種植的龍舌蘭與薔薇的交界處,在一片墨綠色的寬大葉片的遮蓋下,有一個圓錐狀的「城堡」。城堡不算高大,由細碎的泥粒組成,四周高中間低,有點像甜麥圈。這是一個典型的「土中巢」,或者說是普通泥巢。
我細細地構想著每一個細節,想到精妙之處,甚至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切真是太美好了,不是嗎?我就這樣翻來覆去,直到夜色闌珊才終於睡去。
一隻螞蟻要山幹嗎?莫非,它說的「山」是指我手中的東西?我試探性地揚了揚手中的曲奇餅乾,一股黃油的甜香隨著我揮舞的動作在空氣里肆意飄揚,對人和螞蟻而言,這都是一種誘惑。
「是的。」螞蟻的聲音因為激動而發抖。
半天?此時此刻,它哪怕說要花費掉我寶貴的半天休息再加一個晚上,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沒問題,我的小兄弟。」我笑著說。沒辦法,好奇心已經像瘋狂生長的野草佔據了我整個身心,我就像一隻裝滿了好奇的氣球,如果不讓我去看個究竟的話,我一定會砰的一聲爆炸。「我可以把這個放到你的窩旁。」我拿著餅乾說。
很不巧,我的鄰居又從我家院子外走過,我更正一下我之前的話——如果前一次他只是懷疑我是神經病的話,那麼現在他最想做的肯定是報警。
「作為報答,我們將這個供奉給您。請您繼續看顧我們的子子孫孫。」話音未落。它的身後立刻湧出來一堆有金屬光澤的嶄新小螞蟻,這些小螞蟻拖曳著的居然是一枚金戒指。老天,這不科學!
「聽說以前我們有另一種神。你聽說了嗎?傑克在弄一種叫做電波的東西,好像那個玩意兒可以讓另一種神聽見我們說話。」
為了消除這種「未知」帶來的強烈不安,我做了一個決定——為防患於未然,我要將它們完全變成我的「子民」,我要將他們培養成我忠實的奴僕。
我保證,每天看著我享用那些無比美味的食物時,我的鄰居以及他家的金毛大狗都嫉妒得想發瘋。
我去中國城享用了一頓價值不菲的中華料理,這頓飯的花銷堪比我一個月的薪水。不得不說,中國人確實很會吃,他們能把這世界上的一切東西都做得很美味。酒足飯飽,我順便問了一個黑髮小美人的電話號碼。或許是因為有錢,我覺得自己的魅力比平時大了無數倍。那個嬌俏九_九_藏_書的黑髮小美人一直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以前可沒有哪個姑娘會對著我笑這麼久。
「您是神嗎?您能幫幫我們嗎?」
「好好地搬你的曲奇餅乾吧,我可憐的小兄弟。」我輕輕地拍拍手站起來說。
至少,為了我的金子,我只能選擇不相信。
我不斷地對自己說:「錯覺,這都是錯覺。螞蟻而已,人類才是萬物之靈。安心享用你的金子吧。」
「其他螞蟻呢——你的其他同伴呢?」我說。
不管怎樣,無論是誰面對一隻會說話的螞蟻,他要做的都不會是尋找殺蟲劑。於是我饒有興緻地蹲下身問道:「你要我做什麼呢,我的小兄弟?」
我把餅乾搓碎了灑落在它的窩前——我知道螞蟻最喜歡搬運這樣的碎末,而不是整塊餅乾。
「純度相當高。」傑克森老頭兒說,「我們願意用最公道的價格跟您做這筆生意。如果您以後還能有這樣的運氣,我們隨時恭候您的大駕光臨。」老頭兒恭恭敬敬地遞過一張名片,緊接著遞過一沓鈔票,厚厚的一沓,足足相當於我工作十二個月的收入。
「嘿嘿,有趣的小兄弟,你的窩在哪兒?」我問。雖然我知道螞蟻可以搬動超過它自身重量一百倍的東西,可我並不認為它可以憑一己之力搬動一整塊噴香的黃油曲奇。更關鍵的是,我對這隻會說話的螞蟻,包括它的一切,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這些小螞蟻顯然比白天的那隻膽子小很多,它們統統不敢鑽出洞口,只敢在洞口裡探頭探腦。我發現這些小螞蟻的個頭已經比白天那隻大了一整圈,在夕陽的照射下閃著一種類似於金屬的光澤。「謝謝您。」終於,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正是白天那隻小螞蟻。奇怪的是,這麼一晃眼不見,它似乎已經衰老了許多,莫非是藥物的原因?
我這才意識到,這短短兩步路程所耗費的一段時間,應該就是小螞蟻所謂的「半天」。我不由得笑了,我居然忘記螞蟻的壽命比人類短得多。哪怕是壽命最長的蟻后,最多也就能活十幾二十年,更何況這隻小小的工蟻呢。作為人類,我突然有一種來自於物種的天生優越感,這種優越感讓我比施捨給它們餅乾更加滿足。
我可不在乎這些,我的興趣全被腳旁這個會說話的小東西吸引了。可突然之間,我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對了,它一路上沒有碰到別的螞蟻。怎麼會沒有別的螞蟻呢?一般螞蟻出行的「蟻道」上不是會有許許多多的小螞蟻接踵而來忙忙碌碌並不斷地「交頭接耳」嗎?
夜色下,巨大的螞蟻像是開閘的洪水一般,湧向四面八方。
「能幫幫我嗎?先生。」一隻螞蟻對我說。
「我大著膽子祈求尊貴的神能繼續眷顧我們這個卑微的種族。」白天那隻小螞蟻說著爬出了洞口。它是唯一一隻爬出洞口的螞蟻。其他的螞蟻都止步不前,就像是簇擁著長老的扈從。真奇怪,這顛覆了我之前對螞蟻這一種族的淺薄認識——難道蟻群中不是蟻后的地位最高,工蟻的地位最低嗎?什麼時候工蟻也有地位層次的劃分了?
沒錯,是一隻螞蟻。它看上去屬於這個花園中某個忙碌的小黃蟻家族。按照比較嚴肅的說法,應該說它是一種膜翅目的昆蟲。它的觸鬚明顯呈膝狀彎曲,腹部有結節,沒有翅膀,大概是一隻平凡的工蟻。可它居然開口說話了。
夜幕降臨時,我發現螞蟻們差不多又換了一整批。奇怪的是,這些新的螞蟻似乎都承接了上一輩的記憶。我拋灑曲奇餅乾碎屑時,它們都能清楚地叫出「曲奇餅乾」四個字。我聽說有些生物的記憶可以「遺傳」,莫非這些螞蟻連語言也可以遺傳,難道它們不需要「學習」?那麼,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是不是比人類更聰明?
拿到錢后,我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我的公司,不對,應該說是原來的公司,將辭職信狠狠地甩在大聲尖叫的老女人臉上。這個老女人正在為我的遲到而大發雷霆。事實上,哪怕我的辦公桌上有一根頭髮絲,她都會像打了雞血般暴怒。往常這種時候,我只有忍耐,為了那卑微的薪水。今天,當我順手把她的咖啡澆在她方便麵一般的髮絲上后,我覺得前所未有的痛快。好像長久以來,只有今天,我像是一個人,而不是她養的一條狗。
它們是不是不對勁?它們是不是跟正常的螞蟻太不一樣了?是人類的藥水讓它們變異了嗎?據說人類的出現也是因為一次基因突變。
緊接著我去了超市。我瘋狂地掃蕩著貨架上不同品種的甜食以及餅乾,以至於我去結賬時,幾個被母親勒令只能得到一根棒棒糖的小孩羡慕無比地看著我。我大方地給了他們每人一整盒巧克力糖豆,我相信,在他們眼中,我一定是聖誕老公公變的。「媽媽,讓這個叔叔當我爸爸吧。」其中一個小孩對他的母親如是說。看看,這就是金錢的魅力。
「真榮幸啊,我明天可以去服務蟻神了!」
我懷揣著螞蟻們給我的「供奉」,走進一間並不怎麼光明正大的交易所,我知道,這種私人交易所的價格往往會比官方的要更合算。「你淘到了成色最好的沙金,這是赤金。」戴眼鏡的傑克森老頭兒說。黃金可以分為生金和熟金。籠統地說,自然環境下聚集而成的就是生金,用化學手段提煉而得的就是熟金;而純度在99.6%以上的,叫做赤金。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太久沒看見我的鄰居了……
「謝謝您,恩人。我們整個家族都read.99csw.com會感激您的。您一定是上天派來拯救我們的神。」小螞蟻恭敬地說。
貨真價實的金子!
螞蟻們的接受能力之快出乎我的意料。我記得某本書上曾經說過,如果以大腦體積來計算智慧,那麼世界上最聰明的不是人類,而是螞蟻。許多螞蟻甚至擁有預知自己死亡時間的能力,更讓我吃驚的是,這些螞蟻似乎擁有某種「集體學習」的智慧。我將某種本領教會了「長老」后,幾乎同時,所有螞蟻都掌握了這些知識,完全不需要相互學習,似乎它們在共享一顆大腦。這種集體智慧的領悟力讓我覺得很可怕,我有時候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幾隻螞蟻,而是某種電腦輸入設備,我在這些電腦輸入設備中輸入任何一條信息后,電腦CPU能夠迅速接收並存儲我的信息,並應用到所有終端上。
宇宙某一個角落——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做完這些后朝鄰居咧嘴一笑時,那可憐的大鬍子居然猛地轉身就跑,比兔子還快。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些小螞蟻一隻只都長到倉鼠那麼大了。密密麻麻一窩倉鼠大小的螞蟻看上去讓人毛骨悚然。為了讓它們不至於造成恐慌,我讓它們把巢穴搬到了我的舊車庫,而且盡量晚上活動。螞蟻們對我給了它們一個寬敞而又能遮風擋雨的家再次感恩戴德。我不知道它們的個頭是否已經突破了物種大小的界限,我總覺得它們可能還會繼續長下去。這個世界上出現過這麼大個頭的螞蟻嗎?
如今,我已經將所有的舊傢具送給了街口新來的黑人一家,連同我所有的舊衣服甚至伴隨我多年的吉他。我為自己置辦了嶄新的傢具,用整套的中國瓷杯子、奧地利水晶碟子吃下午茶。我換了新車。我和黑頭髮的小美人頻繁約會,每次約會都選不同的高檔餐館。我每天都叫外賣,不是普通的即時比薩,而是昂貴的法國菜、美味的中國菜、精緻的日本菜,這些大飯店有的是辦法保證食物到我家時溫度很適宜入口。街坊鄰居里開始有一個傳言:我其實是某個中東國家國王的私生子。
「您就是我們的神,我們將世世代代供奉您。請您繼續眷顧我們。」白天的小螞蟻說。我驚訝地發現,它的語言表達能力已經比白天好了無數倍。
這個美好的下午,我帶著一種只有「神」才能體驗到的快樂安然度過。黃昏時分,我又到了螞蟻窩前,結果驚訝地發現餅乾碎屑已經被搬運光了。這小東西的工作效率還真高。我大方地從廚房裡拿出五六塊曲奇餅乾、一包蜂蜜炒燕麥,還有一些白砂糖,把這些東西像撒鹽一般細細地灑在螞蟻窩四周。「神來賜予你們食物嘍!」我開心地嚷著,手舞足蹈,像一個孩子。
山?
螞蟻對我的大方表示感恩戴德,「您一定是上天派來幫助我們的。」它說。
「我們的硬度大致與鑽石相當。」那隻螞蟻繼續說。
首先,我應該給它們制訂嚴格的等級制度和禮儀規範,自古以來,等級制度和禮儀規範都是鞏固統治的核心手段。我決定承認它們蟻后的王者地位,但我是更高於蟻后的存在。蟻后也必須膜拜我,並承認是我在地下的子民,否則,我就用消毒水或者殺蟲劑弄死她。
「是啊,蟻神創造了太陽,創造了星星,蟻神族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存在。」
在我的後門口堆著拳頭那麼大的一小堆金沙。我揉了揉眼睛,沒錯,是金沙。許多黑黝黝的螞蟻正在運輸著這些金沙。一粒粒的金沙被搬運到我的門口,沙沙聲就是這些健碩的螞蟻發出的。多麼健碩的螞蟻啊,都快比得上非洲居民們愛吃的黑色「大屁股」了。等等,它們看上去更像是高級黑米,一粒粒彙集成一條亮閃閃的黑色小溪。這小溪中偶爾閃光的小點就是金子,大的如同綠豆,小的如同孩子們玩的細沙。
我在發抖。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那隻螞蟻平靜地說,「人類統治這個星球已經很久了,被取代只是遲早的事。你可以選擇順應我們當我們的奴隸,也可以選擇死去——就像你那固執的鄰居。放心,我們會用餐具將你體面地吃掉。」
我把撕碎的食物灑落在草地上,我在螞蟻窩旁翩翩起舞,我唱起了這輩子唱得最好聽的詠嘆調。鄰居家的金毛被我的歌聲感染而狂吠,我的鄰居跑出來查看,卻只看到我在草坪上一邊丟食物碎屑,一邊朝他拋媚眼——我想他關門后一定給警察打了電話,因為後來我文質彬彬地在花園裡邊喘氣邊給我的老闆寫辭職信時,有兩個笨蛋警察在籬笆外疑惑地面面相覷。
可是每每這時,我腦海中又會出現另一個聲音:你在怕什麼?說到底它們就是一群已經喪失自己尋食能力的螞蟻,如果不是你給它們恩賜,它們早晚會餓死在巢穴里。它們是依賴你而活,你想要它們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就是它們的神!
我心頭一寒。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成為了神,我的頭上金光四射,我身邊環繞著唱歌的天使。仔細一看,那唱歌的天使竟是白天中國餐館里的黑髮小美女!我正想跟她打個招呼,卻看見螞蟻們不斷長大,嘴裏長出了陰冷的獠牙,黑壓壓一片朝我逼來。我猛地一驚,從夢中醒了過來。
「我,我,我,我想要一座大山!」小螞蟻說。
「那個,哈哈,好的。」我說。我還想繼續體驗當神的快樂,就像貪玩的孩子不想結束一個有趣的遊戲。
現在的我,如果不依著這些螞蟻的要求還能幹嗎呢?難道要我再回公https://read•99csw•com司去看老女人的眼色過日子嗎?不,我再也不想了。
更有說服力的是我床頭的保險箱——它們就是你金錢的來源,你的秘密基地。難道你想毀掉你現在的生活嗎?
但它們可怕的學習能力始終是我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雲,直到有一天,我看見它們拿著一件工具。「這是我們的餐具。」長老們說。我害怕了。我記得有人說過,人和動物的一個顯著區別就是會不會創造並使用工具。我終於開始問自己一個問題:「我真的能控制得住它們嗎?」可我找誰去訴說我的忐忑呢,找我的鄰居還有他的金毛大狗嗎?不,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們了。就算見到也不能說——難道要我跟他們說:「我親愛的鄰居,我養的螞蟻開始使用餐具了……」如果我這樣說,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再次撥打警察局電話的。
夏日的午後,我準備了一張吊床和一點酥脆的小曲奇,準備在樹蔭下舒舒服服地看書,享受這難得的愜意。
我堅定地相信,從我家籬笆外路過的鄰居若看到這一幕,一定以為我離進精神病院已經不遠。
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可怕了。看著腳下這些小生物不斷顫抖的小身子,我頭次覺得自己面對著一個巨大的未知。
很久以前,我就聽說過利用動物找尋礦藏和水源的故事。比如在撒哈拉,駱駝能在幾十公裡外便察覺到水源;在森林里,獵犬能輕而易舉地找到狐狸的蹤跡;在日本,小狗曾是地質隊的重要成員之一。動物們的感知能力遠遠勝過人類,只不過人類不知道該如何邀請動物朋友們來協助自己。看來,我親愛的螞蟻們似乎對赤金有著相當高的敏銳度。
我知道自己所在的州有金礦,在過去的某個時代,整個國家都曾為了這些黃色之物瘋狂。可我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那些金礦會以這種形式出現在我的眼前。
「哈哈哈哈哈,沒問題。」它想要的,不過區區一塊餅乾而已。對於這個卑微的生物,我表現得很大方,事實上,我也確實不在乎一塊小小的餅乾 ——我櫥櫃里還有整整一盒子呢。
據說,麻木一個人心靈的不會是磨鍊,而是享受。
小螞蟻一聽,更加激動了,它的觸鬚抖動得就像是人類不小心觸到了高壓電。「好的,神,好的,曲奇餅乾。」
聽到赤金兩個字,我的呼吸幾乎都停滯了兩秒,我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最可怕的是,每一代螞蟻不管多少只,似乎都完全擁有上一代的記憶。我幾乎產生一種錯覺——這些新的螞蟻不過是舊螞蟻換了個更黑亮的殼,或者是分裂成了更多個。
這些可怕的能力,也會讓我在上床入睡前莫名地不安。
一打開後門,我驚呆了,不是金毛,是金子!
它們撿到戒指我相信,可是螞蟻這種生物會對戒指感興趣嗎?最關鍵的是——它們那比火柴頭還小的大腦是怎麼知道人類喜歡金子的?
小螞蟻感激地說:「您實在是太好了,先生。」
「哦,神跡!」那些新一代的螞蟻望著飛揚的碎屑說。
「可惡的小臭蟲,竟敢怠慢你們的神!我今天要中止你們的『神跡』,我要給你們最嚴厲的懲罰!」我憤怒地說,然後按下了噴霧。讓我驚訝的是,沒有一隻螞蟻在刺鼻的化學噴霧中抽搐倒下,濃烈的藥味反倒把我嗆得直咳嗽。一整瓶殺蟲劑噴完了,螞蟻們就像洗了個淋浴。洗過殺蟲劑淋浴的螞蟻們無聲地圍了過來,儘管它們沒有露出獠牙,可被密集的螞蟻包圍的我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寒意。
「噓,你想被殺頭嗎?」
這次,螞蟻們發出了歡呼。
我已經在奢侈而輕鬆的生活里麻木,像大多數人一樣,酒足飯飽后就不願意再多想其他。
而且,這些螞蟻繁殖得太快了,只需十來片麵包,就能繁殖出密密麻麻的成百上千隻來,以至於我不得不控制展示「神跡」的數量。我可不想自己的院子里全是黑得像石油一般的大頭螞蟻。
「我多麼偉大啊。作為萬物的靈長,我可以毫不費力地碾碎它們的巢穴,我還可以活得這麼長久。」我心裏得意地想。
它竟然學會使用「曲奇餅乾」這個詞了。
是的,如果拋開這些討厭的不安感,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可真不錯。螞蟻們已經學會在洞穴里繪製上我的臉譜,它們視我為神。正如我預計的一樣,每一隻螞蟻都對我頂禮膜拜。我隨意地賜予它們餅乾或者麵包的碎屑,偶爾還對其中的一兩隻給予特別的恩惠,然後欣賞它的感恩戴德;另一方面,我不用去上班,可我的存款卻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增長,傑克森老頭已經把我當成某個黑淘金點的小財主了。我每個星期去他那兒一次,幾乎每次都是整整一盒子純度極高的金沙(螞蟻們偶爾也能從地底或是別的什麼地方弄出一些戒指之類的金飾,但是為了避免麻煩,我可不會把這些金飾暴露在世人眼前)。傑克森老頭最近已經開始向我兜售槍支了。「管教工人的好東西,你懂的。」他神秘兮兮地笑著說。他不知道,我的工人不需要槍支管教,一瓶殺蟲劑足矣。
「噓!」
可就連我麻木的神經,也開始感覺到螞蟻們的改變。它們對我的禮儀還在,卻不再像之前那般尊敬。它們對我提出要求時不再彬彬有禮,而是理直氣壯,我卻不得不為了我的金子而討好它們,滿足它們的所有要求。某種東西似乎開始顛倒。它們的領地已經由廢舊車庫蔓延到了我的住宅,我的活動空間幾乎只剩下卧室。它們開始干涉我的出行,理由是它們不https://read.99csw.com時需要我「展現神跡」,各種神跡,包括開電視,講解問題。它們一邊對我歌功頌德,一邊像塊海綿般吸收著我的知識。每當我不得不經過房間中它們的領地時,都會產生一種不安的恐懼。我害怕失去金子,只能拚命地討好它們;可我也害怕失去神的地位,為此,又要拚命地維護「神跡」的神秘性。我不斷地拿出新東西來,妄圖震撼它們。可事實上,它們的接受能力遠比我預想的要出色。我有時候開始疑惑,自己是成了金子的奴隸還是它們的奴隸?它們打量我的眼神讓我坐立不安,我的不安隨著它們的個頭一起瘋狂增長。
走出辦公室時,我知道自己在原同事們的眼中就像個英雄。這一切全都是上天所賜——我有了一個淘金工廠。
那天,當把沉甸甸的鈔票鎖進抽屜后,我頭一次無比虔誠地念起了《聖經》,感謝主對我的垂青。
當然,對於這些,我一無所知。我正躺在床上籌劃著如何統治我的「子民」。
哈哈,這實在是太有趣了,一塊小小的餅乾,居然讓我成了神。不得不說,這一刻的感覺太好了。如果說前一刻我還不把這些小螻蟻的生死當回事,那麼這一刻,我立即萌生了一種「保護神」的心態。這種心態跟著我的洋洋自得一起膨脹。
哈哈,看樣子這些小東西都學會了「曲奇餅乾」這個詞,難道它們能相互學習嗎?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忍無可忍了。導火線是我門口的金子變少了。其實金子一天天都在減少,可是這天的減少程度已經到了我忍耐的下限。
「哦,我仁慈的先生。您救了我們整個家族,我們多麼感激您!」小螞蟻在地上說。
我急忙起床穿上拖鞋,順手拿起了一根棒球棍。可惡,是誰這麼一大早在後門吵鬧,是鄰居家那隻可惡的愛撒尿的金毛嗎?要真是那隻畜生,我一定會毫不客氣地一棒子打過去——不給它點顏色看看,它還真把我家後門當免費廁所了!
接下來幾個月,我的「信仰培養」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
不管我怎麼想,我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那枚戒指,我實在是太好奇了。就在我拿起戒指的時候,白天那隻小螞蟻以我都能聽到的音量舒了一口氣。「請您繼續賜予我們食物,我的神。」它說,語調悲涼,「我們的子孫已經失去自己找尋食物的本領了。請您一定要照顧我們的子孫。」
「突然有白色的水。然後大家就都在顫抖,很多都死了,剩下的在吃東西,吃很多的東西,很多,很多。在抖。抖。抖。」小螞蟻語無倫次地說,不斷地重複「抖」這個詞。要理解這小玩意兒的話還真不容易。我想了想,猛然記起兩天前,鄰居家請了一家新型的滅鼠蟻公司來「整治」他們的花園,我清楚地記得鄰居當時洋洋得意地說,這家滅鼠蟻公司使用的是一種新型激素藥物,可以使蛇蟲鼠蟻的脾性大變,自相殘殺,甚至改變它們的遺傳基因——真正的斷子絕孫一勞永逸。
我迷惑地看著這些全新的小螞蟻,這些小螞蟻個頭都偏大,身上的金屬光澤讓它們顯得和四周的環境有點不協調。「失去了自己找尋食物的本領」對這個種族來說意味什麼?是退化成無用螞蟻的意思嗎?是殺蟲劑讓這些小昆蟲失去了一些本能?莫非這隻白天的小螞蟻已經是最後一隻會找食物的螞蟻了?
我聽見後門外有沙沙的響聲。
為了表示「恩德」,我又去廚房拿了一隻牛角麵包過來,撕碎了灑在洞穴旁邊。這次,白天的小螞蟻沒有再出現。難道它死了嗎?它的生物鍾是不是走得太快了?我想。
很顯然,我的這個小兄弟只是一隻普通的小螞蟻。它們住在地下,「甜麥圈」的塌陷處就是洞穴的出入口。它們的洞穴按照功能大致可分為「廢料堆放室」「巢室」「幼體哺育室」和「蟻后室」。從某種程度上說,並不亞於我們人類的住房。當然,我並不認為這些低等小螻蟻的住所真的跟人類的住所有可比性。
老天,我的上帝,我親愛的小螞蟻,我的幸運女神正在朝我起舞!我發財了!我發財了!此時此刻,我抬起頭來看見鄰居家的金毛狗時眼睛都亮了,覺得它的金毛無比好看,好看得令我渾身顫抖。
「呵呵,小兄弟,你想要什麼呢?」
「殺蟲劑對我們無效。王水可以對我們造成輕微傷害,但不致命。」一隻螞蟻說。
我蹲在地上看著它爬動,臉上露出一個仁慈的施予者特有的微笑。此時,我的鄰居恰好從我家籬笆旁經過,他看我的眼神彷彿看一個神經病。我打賭至少一年之內,他不會邀請我去他家共進晚餐。
「哦,神跡。」我心裏也在說。天哪,看看,我擁有了什麼,一支完全信仰我的挖礦工大隊,一個只需要廉價麵包餅乾就能給我黃金的私人工廠!
作為一個「神」,我憤怒了。我覺得要向它們展示一下我的「雷霆怒火」。於是,我去車庫拿來了一瓶殺蟲劑。我要威懾一下這些低等生物。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有無數小眼睛盯著我,關注著我的一舉一動。這個夢讓我很不舒服,等我驚醒的時候,發現已經是清晨六點。
它們從熱衷於食物,漸漸發展到熱衷於提一些古怪的問題,比如:「天空為什麼是藍色的」「是不是還有別的我們存在」「是不是人類跟它們一樣」等等。我甚至發現它們在跟我一起看電視!之前它們可是一天到晚為了食物奔波的無知小螻蟻啊。對於螻蟻來說,電視的存在應該等同於一塊毫無價值的石頭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