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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童年

收割童年

作者:阿缺
劉凱搞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為什麼這個城市如此荒涼,為什麼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年齡,為什麼阿蘿笑起來要比其他人好看……這其實是好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開心。後來他終於弄明白了這些事情,但那時他已經死去,屍體浮在冰冷的宇宙空間中,無處著落,永遠漂泊。
你說,這座城市是誰建造的,為什麼現在又這麼荒敗?阿蘿仰頭看著四周,巨大的建築隱進黑暗裡。這是初夏的夜晚,天幕幽郁,唯一的光亮來自偶爾飛過的螢火蟲。
等等!
晚上,劉凱推開了我的門,幸災樂禍地說,你今天沒去上課,鐵皮老師給你記了一筆,這個月的糖果你又少一顆了。
我越發察覺到阿蘿的美麗。我總是假裝看書累了,支起腦袋看向窗外。窗外是殘破的建築,在陰霾的天空背景下,如同一個個老邁的巨人。雜草叢樹取代了鋼筋水泥,有些大廈被蔓藤覆蓋,有些高樓頂上還長出了大樹。幾隻猴子在蔓藤與樹間攀援而過,消失在蔥鬱樹影中。但我看得最多的,是阿蘿的臉,側臉,正臉,笑著的臉,沉默的臉,每一抹線條都讓我迷戀。
「嗯。」已有些晚了,西天垂著一塊融化的黃金,風漸漸吹起來。我決定快點結束這個故事,「防護罩的發生裝置埋在中心廣場下面,鐵皮老師砸壞了它,帶著我和阿蘿跑了出來。」
他們在做什麼?阿蘿問。

我豎起拇指,贊道,那是,華哥可不是一般人,眼光自然高!我見過好幾次,早上阿蘿去上學,華哥就跟在她背後,阿蘿背影一搖,華哥眼睛就一甩,現在眼睛近視到五百度,恐怕就是甩出來的。
對了,還有糖果。
屋外星辰密布,像無數只窺視的眼睛,它們一閃一閃,似乎也被視頻里的內容嚇得顫抖不已。

我一怔。難怪那晚總感覺身後有腳步聲……
小黃瓜猶豫了很久,最終點點頭。
或許、或許是有人故意用這些疑問做視頻吧,我聽說,以前有種東西,叫電影,什麼畫面都可以做出來,看上去像真的似的。
我和阿蘿抱著電腦往回走,天黑得很快,視野里盛滿了星星。附近的野獸都被鐵皮老師趕走了,所以我們不害怕,走得很慢。
我嚇壞了,聳動肩膀把阿蘿叫醒。我緩緩後退,抵住了一面牆,讓阿蘿爬上去。阿蘿踩著我的肩膀,蹲在了牆上。她伸出手,說,我拉你上來。
鴿子飛入灰色的天空

是啊,我應該高興,她低著頭說,可是我覺得少了點什麼。我還打算實驗做久一點,跟你一起,會很有意思的。
但劉凱顯然是一條比較不要臉的狗,整天纏著我,不得已,我只得跟他說了阿蘿的喜好。我說,阿蘿每天都是一個樣子,把頭髮梳在背後,是那種柔順的馬尾,垂下來像是一種植物。她按時上課按時回家,作業工整,坐姿端正,連呼吸都均勻平穩,簡直比鐵皮老師更像個機器人。
她的美麗如此短暫
這是神的恩賜,吃下它,你們將離開這荒廢的土地,到達天堂。鐵皮老師磕磕絆絆地說,現在,它就是進入天國之門的鑰匙,打開它吧。
講這個故事之前,我想說幾點。
我聽到風聲,連忙去找劉凱,說,不好了不好了,鐵皮老師來抓我們了,趕緊跑!
我不會如此厭惡公路和廢棄的高樓
在地上留下影子,濃黑的影子
你們,要修復的東西是什麼?
像宇宙中唯一旋轉的星球
儘管我們沒有招供,鐵皮老師還是把人都查了出來。它用廢舊零件組裝了一台指紋掃描儀,凡是碰過這本書的,都跑不了。
九月,窗外,穿過廢墟的少年

5

「謝謝……對了,叔叔,你知道嗎,我的名字也叫阿蘿。」
很久以前,地球上布滿人類,文明的種子在這顆星球的每一片土壤上生根發芽。當科技達到一定高度后,人們開始向宇宙中發出呼喚,希望引起外星智慧生命的注意。在漫長的時間里,這種呼喚一直沒有得到回應,那段時間,被稱為「沉寂時代」。
天越發黑了,路旁的植物在夜風中發出呼呼的聲響,仿如某種喘息。身後也隱約傳來鬼魅般的腳步聲。這情景讓我害怕。我說,我們回家吧,這裏晚上不安全。
我一急,脫口而出道,呃,因為、因為她不好看。
當我們走到城市邊緣時,夜已經深了,風中裹挾著寒涼。我哆嗦著,抱怨說,你來這裏幹嗎啊?
麥田的青綠染濕了我們的衣裳
阿蘿說,不幹!這段時間你都不跟我說話,整天低著頭,我才不跟你一起呢。
劉凱繼續說,上次城西的胡偉想使壞,去扯阿蘿的衣服,被鐵皮老師發現了,當場就給打得半死,每個月的糖果都減了半。現在,你不用冒被打和沒糖果吃的危險,就能把阿蘿的衣服全部脫|光。而且在你自己的夢裡,你英俊瀟洒,你體格健壯,你再也不是小黃瓜了,你想幹什麼阿蘿就會讓你幹什麼。這種好事,只收你五顆糖,你他媽還不滿意?
所以,我決定了,我要追求阿蘿。劉凱鄭重地說。
我還忘了告訴劉凱,阿蘿喜歡詩歌,時常用纖長的手指在晶屏上跳動,一行行字便在指尖流出來。她從來不讓我看。我唯一一次見到她的詩,是在後來的語文課上,這一章專講詩歌,末了,鐵皮老師讓我們寫一首詩交上去。
可能是在討論解析幾何的問題吧,前幾天剛學過。我剛說完,就發現不太對勁,大手哥的嘴在月亮妹臉上探索,大概是月亮妹的臉太大了,他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找到月亮妹的嘴。他們親在一起,沒有討論數學問題的空間。
你把這本書借給我。
這一聲暴喝,如驚雷般滾過全場,少數沒吃糖果的孩子都驚愕地看著鐵皮老師。它從來溫聲細語,但現在,它的胸腔里似有濃雲卷積、驚濤翻湧。
第三,我很啰唆,我希望你能忍受。
但有層光擋住了手
阿蘿轉過來,看了我一眼,笑著說,這才像你,好吧,我跟你一組。
我掙扎著爬起來,拿出藏在床底下的糖果,一顆顆往嘴裏塞。平常我會很節儉,但現在,既然都要死了,不能虧本。
像天空中唯一飛翔的禿鷲
我輕聲念完,轉頭看阿蘿,她一如往常,坐直身體,頭髮像植物一樣垂在肩上。我又聞到了那股香味,但奇怪的是,此時教室並未起風。
什麼樣的臉?
等念到我的名字時,我瞟了一眼同桌的阿蘿,她像是沒聽到一樣,低著頭做題。我輕聲說,對不起。然後我站起來。這時,我看到她輕輕地搖頭,發尾晃動。
劉凱一拍大腿,華哥真有眼光,阿蘿可是最漂亮的女生。你知道,好多人都去城裡撿荒廢品送給阿蘿,就為了聽她說聲謝謝。聽不成,輾轉難眠;聽成了,心肌梗塞。

對我們來說,您養育了我們,您就是父,父親,我……
我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陽光很好
還有——她的胸太小。
我有些不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說,我們檢查電腦的時候,是不是看到它有一種叫光碟機的設備?
我伏在鐵皮老師肩頭,咳出了糖果。周圍光影紛亂,風聲簌簌。在模糊的視線里,我看到了阿蘿。我們挨得如此之近,以至於我能聽到她的呼吸。我再次聞到了她發梢的香味。
所以我只能自己尋找答案。我喜歡邊逛邊思考,特別是傍晚的時候,夕陽斜照在這座荒廢的城市上,高樓大廈一片幽寂,空無一人。雜草衝破了水泥路面的阻隔,肆無忌憚地招搖著。偶爾還有長頸鹿、獅子和大象在街道口悠遊。
阿蘿咬住下唇,看得出她很緊張。我等了很久,直到勇氣幾乎要消散,才看到她點了點頭。
她應該獲得那兩個字
這是我最得意的時期,每天都有人央求我,讓我把書租給他。但我敬業盡責,大公無私,誰先預約就給誰。有時候一個人租到了書,一群人圍在一起看,到第二天,所有人都頂著黑眼圈,在課堂上打瞌睡。有人看過了第一遍,還要看第二遍,說寧可餓肚子,也要看阿蘿。我床底下的盒子,很快就裝滿了糖果,我不得不又拿出一個盒子來裝。
第二,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都是真實的。儘管很多人在講故事之前都會這麼大言不慚地說,但相信我,我不會糊弄你。
你倆別說了……小黃瓜滿面通紅,問,這本書要幾顆糖?
看飛過天空的鴿子,紫色的鴿子read.99csw.com
不過,他的這些問題,我也很好奇。通常有了問題,我會去問鐵皮老師。它是個機器人,學識淵博,教我們語數理化生,以及政治和地理。但它最近患上了抑鬱症,經常待在家裡,把四肢拆卸下來,放在屋子的各處,然後念誦禱文。我趴在窗外偷聽過,只聽到諸如「願你的國」、「行在天上」等隻言片語。
這時,天空中的飛碟停止了旋轉,光芒全滅,黑暗從四面八方向我們碾壓過來。鐵皮老師渾身一顫,眼睛亮起紅光,一閃一閃。
當我們分開時,夜已經很深了。我和她都不知所措,她低頭拉了拉裙子的邊角,說,那我現在回去了。
那我們怎麼辦?阿蘿抽泣道。我看見她哭的樣子,心頭頓時柔軟,我上前抱住她,拍著她的背,柔聲說,放心,有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倒是忘了這一點,一顆糖果管五天,吃多了沒事,吃少了就會餓。猶豫了半天,我點頭同意。說干就干,劉凱和我立刻拿了刀子,在孩子們集中玩耍的地方刻字,這些字是劉凱想出來的:
我對這樣的說法很懷疑,就像我懷疑它解釋說,劉凱一直沒有回來,是因為被偉大的神選中,去往神的國度沐浴恩澤了。但很多事雖不能被證明,卻也不能被證偽,所以只好保持這份懷疑。
劇烈的疼痛打斷了劉凱的朗誦。他發出呻|吟,不解地看著鐵皮老師,說,老師,我只是……
你在風裡,你在雨里,你在我思念的季節里。我見到風不是風,我見到雨不是雨,我見到的一切,都是你。
她的笑容要在陽光下盛放
本來經過那一晚,我和阿蘿的關係已經很好,但被劉凱橫插一杠,又變得彆扭起來。我在心底很抵觸幫劉凱說話。我見過有人戀愛,就是大手哥和月亮妹,整天膩在一起,動作親密。我無法想象阿蘿和劉凱也這樣。這種情緒,如果你不能理解的話,就想象兩隻看上了同一根骨頭的狗吧。
大手哥說,可是我沒有夢見不|穿衣服的阿蘿,我在夢裡看到了不|穿衣服的月亮妹!
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過了很久,阿蘿輕聲說。
除了臉,我還發現阿蘿身上其他的部位也充滿了魅力。以前鐵皮老師講弦函數,我死也不懂,現在,它講波的傳播,在黑板上畫了兩條波浪,說,這兩個點是波峰,它們的間距代表一個波長,它們與坐標軸的距離是波的振幅……我往阿蘿的胸口上看。我一邊吞口水,一邊恍然大悟,那章測試得了一百分。
「我和她逃亡了很長一段時間。鐵皮老師臨死前給我們留下了屏蔽器,外星人找不到我們,我以為這一輩子可以跟她這麼過下去。但二十三歲那年,她決定去找外星人,她想讓外星人和人類和平共處。我說這太天真了,就像人類不會平等對待家畜一樣。她說她知道,但這是唯一的辦法,如果我們不做什麼,等我們死了,人類就沒有希望了,不會再有第二個願意幫孩子們的鐵皮老師了。我勸不住她……」
後來,我無數次在夜裡回憶起這幅畫面,心裏便會湧起溫暖,有了能夠面對天亮的勇氣。
來租書的人都很滿意,都說能夢到不|穿衣服的阿蘿,唯一一次例外,是城北的大手哥。他帶了五六個人圍住我們,讓我們還糖果。劉凱死都不肯,說,做生意哪有反悔的道理?
那我們也試試吧。我鼓起勇氣說。
華哥,劉凱換了稱呼,殷勤地說,有什麼我們可以幫你的?

8

劉凱是一個有頭腦的人,雖然只有十四歲,但已有多次做生意的經驗了。這次也不例外,他享受了幾天的綺麗夢境和萎靡不振后,就開始打這本書的主意了。
我不知道……阿蘿大口吸氣,但聲音還是在顫抖,應該是假的吧,鐵皮老師怎麼會把我們交給那種蟲子呢?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走到鐵皮老師窗下時,也曾聽到它念誦過這段話。原來這段話出自我送給阿蘿的那本書。
我不樂意!
阿蘿沒說完,鐵皮老師猛地甩手一巴掌,啪,她臉上頓時紅了半邊。鐵皮老師暴躁地罵著,給我閉嘴!見鬼,你們地球人都是豬玀,我只是飼養員,叫我父親?那樣我豈不是也成了你們這種低級碳基生物了!
我剛要上前,手心倏地傳來溫潤的觸覺。是阿蘿,她攥住了我,緩緩搖頭。
廣告寫出去之後,我們守在家裡,等著客人上門。等了一整天,我打了五十幾個哈欠,說,這主意不靈,哪有人願意用糖果來換一個夢呢?
由於所有人的生日都在同一天,每年的慶祝就格外盛大,匯演也在這一天舉行。我們十五歲的生日很快就要來了,鐵皮老師讓我們準備節目。
父。
她連頭都不轉,問,小黃瓜、朱宇、鄧光陽,還有大手哥,他們都找我組隊,為什麼我要答應你?
我在家裡一陣翻找,翻出了以前撿回來的廢舊電腦,擦去灰塵,發現竟然有七成新,就是不知道哪裡壞了,無法啟動。本來我還有一些破玩具,修復它們要簡單得多,但不知怎麼,看著阿蘿,我本能地選擇了難度比較大的電腦。她好像也沒有異議。
大概就是這些了,其他的,我再幫你注意觀察一下。
她不是很聰明,有些題目我和你都能做出來,她卻不能。但她肯下苦功,回家后整晚鑽研,所以考試結果,還是她第一名。
飛碟中心再次射出一道光柱,卻是藍色的,瑩瑩澄亮,罩住了劉凱。劉凱的腳離開了地面,緩緩上升。他如溺水一般手舞足蹈,卻無濟於事,連呼叫也被凍結了,只看得到他張大嘴,臉色在藍光下顯得格外驚恐。
我撓撓頭,踢開一根纏住電線杆的藤條,說,那你應該很高興啊。
月亮妹是我們班另一個女生,臉碩大無比,一看望去,看不到邊,再加上她臉上滿是坑坑窪窪,因而得了這個綽號。大手哥的話讓我們所有人都噁心了好一陣。我覺得他看到了那種恐怖的場景,太可憐了,於是覺得可以把糖果還給他。
當然,我怎麼會騙你?
我想過逃跑,但無路可去,阿蘿也是面色灰暗。我們坐在廢舊的建築頂上,很久之後,阿蘿站起來,拍拍衣服,一襲白袍在風中烈烈鼓盪。她說,我們走吧,如果那是我們無法逃開的命運,那就去面對它吧。
我像迷路的糖果在麥田裡奔跑
我頓時不知所措,你……是摔疼了嗎?
她的聲音羞澀而溫柔。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像是怕在夜色里看不清我。
我心裏一動,小心翼翼地問,呃,這種自卑,就是喜歡嗎?
那我們是從哪裡來的呢?阿蘿又問,鐵皮老師說我們是胎生,但我們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它還說我們會一年一年地成長,但這個城市裡,全是小孩子,成年人和老人去哪裡了呢?
大手哥當場就嚇壞了,被小弟們扶回家,從此再不敢找劉凱麻煩。
我們往回走,天太黑了,阿蘿跌倒了好幾次,扭傷了腳。我背著她,像是背著一片葉子。我的后脖子感覺到了她均勻的呼吸,如同潮汐漲落。她睡著了,但願我乾瘦的背部不會讓她落枕。

我和阿蘿坐在一起,緊張地盯著屏幕。看著看著,我握緊了阿蘿的手,感覺她在抖動。我也牙齒打戰,這是夏天,我卻如墜冰窖,每個細胞都在寒冷和恐懼中縮成一團。
我猶豫了一下說,不疼,反倒還有些舒服。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很多沒有穿衣服的女人,她們在地上跑來跑去,在天上飛來飛去,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的頭跟著她們晃,我都要暈了。等我再湊近一點看清楚后,我發現,這些女人雖然身高不一樣,大小不一樣,跑起來晃動的幅度不一樣,但她們的臉都是一樣的。
看來在這個圖書館里是找不到什麼好貨了。天也很晚了,斜陽的金黃已經慢慢褪色,我轉身往回走。咔嚓,一個木櫃被我踩碎,露出裏面的東西。
接著說啊,別愣著。
阿蘿的臉。
我剛伸手,老虎猛然前肢低伏,作出躍起攻擊的姿勢。我嚇得幾乎要跌倒,顫抖道,不,不行了……你趕緊跑,找個房間躲起來,關上門,老虎就打不開……我、我房間的牆裡面,藏了一個盒子,是我掙來的糖果,上次沒被搜走,就交給你了。還有,我一直很……
這種壓抑的日子持續著,很快,我們十六歲的生日來了。在我心中,這已經不是生日了,另一個可怕的詞取代了它——收割日。這一天,是地球牧場豐收的日子,所有的孩子都如麥子般被割斷,我們的童年於今天終結。
我的遺言還沒交代完,一道人影突然跳出來,攔在了我前面。老虎咆哮一聲,四野震動,那人影絲毫不懼,反倒上前一步。老虎似乎察覺到了危險,收起獠牙,慢慢退回了黑暗深處。
我說,以https://read.99csw•com前我都是跟劉凱一組,現在他不在了,我不知道怎麼辦……好吧,不過你不答應我也行,但千萬別跟大手哥一組。他有月亮妹,還過來找你,肯定是想一腳踩二船,一槍打雙鳥,一口吃掉兩顆糖,你可不要讓他得逞。
當我走到一幢高大的建築物前時,答案依然縹緲如雲。於是我放棄思考,開始打量眼前的建築,只見牆壁灰敗,植物侵佔了它的大部分表面。但在正中央,我依稀看到了三個字:圖書館。我走進去,裏面的破損程度更甚,植物長得比我還高,走在館內像是走在一片叢林中。
「怎麼說呢,你講的事情跟我的生活確實很像,城裡也全都是小孩子,也被一個機器人照看著,但我還是覺得太離奇了。」女孩咬著指頭,笑笑,「畢竟我還只有九歲嘛,等我長大些了,說不定會相信。」
城外的光,到底是保護
「我也沒有希望你立刻相信,時間會讓你找到答案的。」我掏出一個自製的定位儀,拋給她,「但如果你相信了,就找一隻鴿子,把這個玩意兒系在鴿腿上。鴿子會找到我,我就會找到你,給予你幫助。」
它把阿蘿抱下來,背在肩上,然後拉著我的手。它的金屬皮膚很涼,但握在手裡,時間久了也能感到溫暖。夜依然深沉,卻不再危險。夜風停住了,像是一群疲倦的羔羊,在某個角落裡蜷縮而眠。
飛碟寂然無聲,緩緩旋轉。我看了一會兒,覺得頭有些暈了,就看向四周。我發現劉凱的臉有些紅,可能是即將上台,過於緊張導致的吧。
一時間,地球上爬滿了外星人,人類銷聲匿跡。而大量的後代孕育,讓它們了解了一些規律:只有在身體健康、思維活躍的人類身上,它們的後代才有更旺盛的生命力。於是,它們用許多優質細胞進行克隆,讓人類孩子在地球上生長,派機器人照顧,學習知識,鍛煉思維。它們則坐上飛碟,繼續在宇宙中尋找下一個目標,只每年回來查探一下,等孩子們長到十六歲,再統一麻醉,運到飛船上,成為孕育容器。
關於我很啰唆這一點,我的朋友劉凱深有體會,並對此深惡痛絕。他曾不止一次地說,我永遠搞不明白,阿蘿為什麼要跟你這樣唧唧歪歪的人做同桌。
十五年來,我第一次手足無措,後退幾步,靠在了電線杆上。阿蘿溫婉地站在我三步之遙處,漫天星光成了她的背景。
結果呢?我下意識地問道,隨即醒悟過來,肯定不是好結果,否則劉凱也不會想著寫詩了。我想了想,又問,為什麼你不跟我說一聲就去向她表白呢?
我擔心你。她抬起頭,看著我說,我怕你也被帶走。
我甩甩頭,說,走吧,很晚了。
阿蘿搖搖頭,眼睛看著城外。我們能明顯感受到風從外面吹進來,一些流螢劃過,幾株蔓藤長在光波亮起的地方,隨風搖擺——整個城市被巨大而透明的防護罩罩住,風、植物和動物都能穿過,但我們不能。
我們走在暮色籠罩的街道上。我把手插在兜里,低頭不語,用腳踢地上的石子,石子滾過破損的水泥路面,滾進雜草叢中,淹沒不見。我又尋找別的石子。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我的內褲又黏又濕。
是的,鐵皮老師在哭。我見過很多人哭,但沒有一個人是像鐵皮老師這樣哭的,滋滋,滋滋,像是電流在迴路里輾轉不去的幽咽。
我有些顫抖,沒頭沒腦地開口,我一直想問你,去年匯演,劉凱被神帶走的時候,你為什麼拉住我?
就在這愣神的片刻,劉凱已經升到飛碟下,一道圓形門打開,將他吞沒。接著,飛碟再度旋轉起來,空氣被帶動,四周風沙肆虐。在我們的驚呼中,飛碟切開夜色,朝東邊天際射去。這次,神走得如此急切,連糖果都沒有留下。
但這次他是認真的。接下來的日子里,他每天在城市裡遊盪,卻不是翻撿廢品,而是兩手插褲兜,雙目迷離,嘴裏喃喃有詞。大手哥找他尋仇,糾集一伙人衝過來,他卻沒有反應,目光越過大手哥望向了遙遠的地方,且輕聲說著什麼。大手哥威嚇了幾聲,毫無作用,納悶地把頭湊過去,聽到劉凱在說:
我要死啦。我有氣無力地說。
飛碟下藍光熒惑,前方的孩子們被反重力拖曳著上升,進入飛碟內部。我低聲說,父親,再見了,希望下一批孩子能讓你開心起來。
這種情緒困擾了我很長時間。
夏天在麥田裡跌倒
這個我知道,女人嘛,要那麼聰明幹嗎?
劉凱找到我,鄭重地說,我想寫詩,匯演時上台去朗誦。我要讓阿蘿知道我也是個詩人。

到了傍晚,門被推開,一個小腦袋戰戰兢兢地探進來。這是城北的黃華,瘦不拉幾的,膽子小,平時總被人欺負,我們都看不起他,叫他小黃瓜。但現在,顧客就是上帝。我們連忙迎上去,讓他坐在床邊,我和劉凱各坐他兩旁,臉上滿是熱情的笑容。
我看著劉凱走遠,心裏有些緊張。其實,有很多東西我沒有說出來,比如那晚阿蘿對城外的渴望,再比如,阿蘿頭髮上有一種香味。那是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味道,只有風順著她吹到你,你才能聞到,換個方向都不行。我喜歡這味道,常常有意無意地靠近她,輕輕吸氣,過很久才吐出來,臉憋得跟猴屁股似的。
劉凱起身走了上去,大聲說,我給大家朗誦一首詩,關於我們頭頂的神。
黑色的影子落入少年的眼眸
這次打架引起了鐵皮老師的注意,它敏銳地察覺到最近男生們的萎靡不振與此有關。幾天後的晚上,一個男生躲在被窩裡看書時,鐵皮老師破牆而入,掀開被子。那男生嚇得瑟瑟發抖,據說他的小弟弟也被嚇得縮了回去,好多天都不肯出來。很快,我和劉凱被供了出來。
為什麼啊?
我連忙點頭。
我猜不出,看不透
你還敢去問它嗎?如果是真的,按照視頻的時間,它至少撫養了十幾批孩子,每批都送上去給神——給外星人吃了。
我眼皮一跳。風變大了,帶著寒意,在地面卷過。
劉凱告訴我,他喜歡上阿蘿了。
去你媽的,還不還?
看完后我和阿蘿都驚呆了,說不出話來。直到電腦咔的一聲,屏幕暗淡下去才回過神,我結巴地問,這是,是真的嗎?
鐵皮老師又說,但有一首很好,我傳給你們看看。是阿蘿寫的。
很久以後,鐵皮老師停止哭泣,它的胸膛滾過來,與脖頸接駁。它轉了轉脖子,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在屋子裡響起。
劉凱愣了愣,低頭思索了半天說,這倒是麻煩……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我的手也不大。
我走了很久,驚恐地發現迷路了,道路在黑夜裡是另一番面孔。更糟糕的是,一隻老虎嗅到了我們的氣息,當我察覺到時,它已經跟在我身後了,喉間發出低低的咆哮。
這些話不知在他心中背誦過多少遍,音節利落,擲地有聲。鐵皮老師更急了,兩腳一蹬,地上的水泥咔嚓一聲裂開。它閃電般撲過去,抱著劉凱,在地上滾了幾圈。
在沉寂時代中,人們感到寂寞,認為自己是宇宙中孤獨的生命。但某天,一艘飛碟循著人類的信號,穿越茫茫宇宙,降臨到了地球。此後人類才知道,沉寂時代才是最美好的日子。飛碟用戰爭終結了沉寂,用神跡般的科技征服了一座座城市,人類無力抵抗。長滿觸鬚的外星人待人類如同人類待豬狗,肆意屠殺,直到它們發現,成年人類的身體很適合用來作培養它們後代的容器,這才停下殺戮。
好像是,阿蘿的臉在星光下有些發紅,是接吻……
阿蘿的臉在黑暗裡看不清。她伸出手,上前一步,吱吱,空氣中突然發出電流竄動的聲音,她的掌前亮起水波般的光,呈弧形,藍色。她往旁邊移了幾步,又伸手,光波再次攔在手掌前。
放屁,她不好看,那城裡就沒人能看了!劉凱瞪了我一眼,說,再說了,我是那種只看長相的人嗎?
「那現在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嘩,鐵皮老師身上冒出一陣火花,黑色液體也順著破損的部件流出來。它停滯了一秒,然後上前扶起阿蘿,溫柔地看著她,說,對不起……放心,我請求祂們放過你們這一批。
我連忙打開背包,拿出銀白色的筆記本電腦,遞了過去,說,我們查過資料,試了很多次,但就是不能開啟。
而這期間,鐵皮老師的憂鬱症更加嚴重了。有一次正上課,它突然停下來,獃滯地看著窗外停歇的麻雀,我們連聲喚它都不應。幾分鐘后,麻雀撲騰著翅膀飛向天空,它才收回視線。
還是禁錮
這時,阿蘿跳完舞蹈,微微喘氣,退出了白光舞台。
阿蘿捂住頭,退了好幾步,坐在床上,搖搖頭說,我們去問九九藏書鐵皮老師吧,它肯定知道答案。
「嗯,每個城市裡克隆的都是同一批細胞,你周圍的人中,肯定也有一個劉凱,和一個長得像我的人。」
阿蘿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想安慰,但聽到這種哭聲,誰都說不出話來。於是我們沉默地坐在屋子裡,外面暮色沉降,又到了夏夜,看得到螢火蟲劃過。
如果不是那個夜晚我仰頭
那我這台電腦,是屬於哪個問題呢?
如果不是經常在廢墟行走
它的眼睛亮起紅光,有規律地閃爍。它在和飛碟里的人通話。幾分鐘后,它獃獃低下頭,說,祂們駁回了……
劉凱更好奇了,說,你發現了兩本書和一張光碟。一本書讓全城的男孩做春夢,被鐵皮老師罰了也甘願。另一本書讓阿蘿喜歡——這更不容易。這張光碟里恐怕有更厲害的內容。
謝謝你。她說。
但是我們沒有設備讀光碟,試了好幾次,只得鬱郁放棄。
劉凱決定把這本書租出去,來換糖果。他神秘兮兮地對我說,這肯定是筆大生意,城東的朱宇,城西的潘華,城南的鄧光陽,城北的大手哥,還有很多人,他們都對阿蘿有興趣,所以他們對這本書也會有興趣的。
第一,你需要坐好,認真聽。你不用擔心你的老師,它很忙,幾百個學生夠它頭疼的了。
夕陽落入深淵,最後一抹餘暉也斷絕了。黑暗從西邊天際奔涌過來,無邊無際,吞沒了世界。但我不怕,憑著掌心的溫度,我能在黑暗裡走得很遠。
五月,曠野,長著三葉草
這是我寫的。我的臉紅了,低下頭。
劉凱是我最好的朋友,從小到大,他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他。但現在,聽到他的決定,我卻一陣慌亂,猶豫了很久,說,她……你不要追她,她不適合你。
以上內容即是視頻所述。在結尾處,整個屏幕被一行碩大的字佔滿:「地球=牧場」。觸目驚心。
我知道你也……他咳了一聲,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說,總之,她說我不懂她。哼,我要寫出讓阿蘿大吃一驚的詩,在匯演時朗誦給她聽!
而現在,從我身體里流出的東西比血更黏稠,更冰冷。完了完了,死神肯定已經順著我的小弟弟鑽進了身體里,它正在冷冷笑著,像看美味的糖果一樣看著我的心臟。
你別小氣,阿蘿又不是你的,是屬於廣大人民群眾的,每個人都有權利夢到她。
是書。

6

哪個都不是,鐵皮老師撓了撓已經生鏽的頭頂,說,它只是沒電了。
劉凱咬咬牙,把自己的糖果盒子拿出來,惡狠狠地說,吃!
它幾步便飛奔而至,喘息著問阿蘿,你、你怎麼會念這段禱言?見鬼,見鬼見鬼!你看過《聖經》嗎?
城市荒廢,發電廠和輸電裝置都失效了,我們沒有電器,晚上漆黑一片,夏天燥熱無比,冬天嚴寒刺骨。城裡唯一的電源來自鐵皮老師體內的核子反應爐。平常我們的晶屏需要充電,都是統一交給它。
十五歲過後,我嘗到了孤獨的味道。沒有了劉凱,這個城市變得冷清而陌生,我常常走在荒蕪的街道上,涼風拂過,我感到無所事事。
我們排著隊,依次上前掃描手指,然後回到教室。接著,鐵皮老師在外面用廣播念名字,每念一個,就有一個男生站起來,出教室走到廣場上。最先叫的是劉凱,他罵罵咧咧地起身。接下來是小黃瓜、朱宇、胡偉、大手哥、鄧光陽、潘華……很快廣場就站不下了,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每個人都跟身邊的人點頭致意,小聲討論,交換彼此夢境的心得。
你說什麼?你剛才叫我什麼?
星光不會墜入我眼球
十歲那天,我想看見你的臉
許多書架胡亂堆放著,被蔓藤纏繞,木質腐朽。我扯開藤葉,看到書櫃里空蕩蕩的,頓感失望。

4

我遠遠地看著表演。這次阿蘿不是壓軸,她跳了一支舞,綿軟的白衣在她身體上顯露出驚人的曲線。但她的臉聖潔無瑕,每一步踏出,似乎都要飛起來。
就不還!劉凱脖子一梗,說道。大手哥一下子就火了,伸手來打劉凱。劉凱看他動手,也踢出了一腳。由於我站在他們中間,所以我背上挨了大手哥的拳頭,腿上中了劉凱的腳。身上傳來火辣辣的疼,讓我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便護住腦袋躲到了牆角。
我嚇壞了。我曾見過城東的吳宇摔倒后,正好被鋼筋插中肚子,血嘩嘩地流了出來。等鐵皮老師趕到時,吳宇已變得冰冷沉默,不能起來再追著我們打鬧了。那以後我便知道了這世界上有死亡這種東西,它能順著你流血的傷口鑽進去,佔據血管,控制心臟,咀嚼你的生命。
我上前一步,嘴唇湊了過去。我碰到了一片柔軟,帶著略微的濕潤。我願意花很多字來描述這一刻的感覺,但我不能,在它面前,任何文字都蒼白無力。阿蘿似乎也沒了力氣,向後仰倒,我伸手抱住了她。這時,我和大手哥的姿勢一模一樣,但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無邊無際的大臉和坑坑窪窪,而我則看見了阿蘿緊閉的眼睛和輕輕顫抖的睫毛。風從後面吹來,穿過建築群和植物叢,卻無聲無息。夜晚靜謐,沒有螢火蟲,螢火蟲都睡了。
但我也沒有辦法。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一看到鐵皮老師,腿腳就打戰。空閑時候,我和阿蘿在城邊緣拚命想出去,但總是無功而返。我們也試圖把這件事講給其他孩子聽,但我不敢找鐵皮老師給電腦充電,光碟無法播出,沒有人相信。
第二天,小黃瓜還書給我們的時候,一臉疲倦,精神萎靡,但眼神充滿了幸福感。他說,真過癮!劉凱連忙道,那華哥幫我們到處說說?
一起走回去吧。她說。
當晚,我趴在床上翻看這兩本書。《聖經》太晦澀,翻了幾下就被我扔在一邊。另一本卻讓我大開眼界!我從來不知道女人脫|光衣服後會是這個樣子,那些曲線,那些表情,都從精裝紙面上浮現出來,長久地縈繞在我當晚的夢裡。
你還記得我寫的那首詩嗎,穿過廢墟的少年,其實就是你。十歲的那天,男孩們都走光了,只有你一個人仍舊拚命想出去。我躲在遠處看你,直到夜晚,你一邊哭一邊回家……那時候我就知道了,整個城裡,還有一個人跟我一樣,對城外充滿嚮往。
聽說你們有本書,可以讓我夢見阿蘿……小黃瓜顯然不適應我們的熱情,身子扭了幾下,吞吞吐吐地說。
當所有的詩都上傳給它后,它停滯了幾秒,然後搖搖頭說,你們的詩千奇百怪,不過詩歌的範圍太大,任何語句都能成詩,所以也不算錯,比如這句「路邊飄搖一朵花,摘回去,送給她……」
哦,只是一些影音文件和文檔而已,都是對你們有害的東西。
我知道你也喜歡阿蘿,所以你隱瞞阿蘿嚮往城市外面的事情,我不怪你。劉凱盯著舞台,呼吸因緊張而急促,但我念了這首詩后,阿蘿肯定會喜歡我的。我跟你是最好的朋友,什麼都可以讓給你,但阿蘿不能讓。
當然是啊,鐵皮老師不是說過嗎,這是典型的青春期心理,是內心喜歡的外在映射。
我拉著她回到家中,翻了很久才把那張光碟找出來,小心地把它放入光碟機中。阿蘿好奇道,這裏面有什麼啊?我一邊按照資料操作電腦,一邊回答說,我也不清楚,看看就知道了。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耳邊突然傳來劉凱的聲音,其實你和阿蘿去城邊緣的晚上,我跟在你們後面。
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啊,你一下子把你的糖果吃完了,接下來十幾天你都沒得吃,我看你怎麼熬下去?
說著,我又想起了那晚,阿蘿對著黑暗中的防護罩流淚的模樣。這模樣無比鮮明,與她白天表現出來的,是兩個不能重疊的形象。為什麼它們會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呢?我常常對此迷惑不已。

真的沒有了嗎?劉凱低著頭,臉上的表情埋在陰影里,看不分明。
是啊,怎麼了?
小黃瓜轉身就走。
劉凱念的不是鐵皮老師讓他念的那首詩。我看到鐵皮老師的金屬五官罕見地扭曲了,它飛快起跑上去,想拉劉凱。但劉凱早有準備,一邊往後跑,一邊大聲念。
怎麼會呢?劉凱走過來,摸摸我的頭然後說,你雖然面容憔悴,但體溫正常,眼珠還是滴溜溜亂轉,一副不老實的樣子。鐵皮老師說禍害遺千年,你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是啊,他們跟我關係都很好。」
鐵皮老師說,閉上眼睛。但這次我固執地睜著,夜空靜如深湖,一點光亮劃過,起初,我以為那是螢火蟲,但它比螢火蟲更亮,軌跡更長,像是星光的視覺殘留。它纏繞,滋生,茁壯成長,九-九-藏-書一艘飛碟從光中沐浴而出。這時,鐵皮老師說,睜開眼。孩子們看到飛碟,歡呼不已。

0

這種美麗,時常讓我感到自卑。阿蘿坐在我身邊,像是一盞燈,燈光越亮,我的影子越暗。我曾脫了衣服對著鏡子,看到了一具不堪入目的身體:頭髮耷拉,臉頰深陷,肋骨像琴鍵一樣根根突出,小弟弟又小又軟,跟毛毛蟲一樣吊在兩腿之間。看著這樣的身體,我自己都厭惡。
紅顏轉瞬變成骷髏
念完后,阿蘿對我凄然一笑,抬手準備把糖果放進嘴裏。
是鐵皮老師!
飛碟很快縮成了星光大小,混入群星璀璨的夜空中,再也尋不到。
我被她的傷感愁緒傳染了,感到了一陣悲哀。以前發現這層罩子時,我也很好奇,想看外面的世界。那裡會不會也有很多個城市,裏面滿是孩子?我找男孩子們幫忙,用磚頭砸,用火燒,什麼都試過了,罩子卻紋絲不動。男孩們都抱怨,說城裡這麼大,玩也玩不夠,出去幹嗎?連劉凱都不幫我。後來他們三十幾個人都走了,只剩我拚命用鍬挖土,想從地下穿過去。但當我挖了一個洞后,才發現防護罩連土地都能穿透。當時已經很晚了,我在黑夜裡哇哇大哭,邊哭邊穿過廢墟回家。
那我就有一件好東西了,你跟我回去看看吧。
光碟里只有一個視頻文件。謝天謝地,鐵皮老師沒有把電腦里的播放器卸載,我直接點開,一個窗口跳出來,擠滿了整個屏幕。
一道白色光柱射下來,照到我們前面的空場上,這一塊地,就是舞台了。
閉嘴!鐵皮老師氣急敗壞地說。它頓了頓,抬頭看向天上,飛碟如故。它似乎鬆了口氣,低聲說,給我坐回去,別說一個字。說完,就拉著劉凱往我們這邊走過來。
「所以你們就這麼逃出來了嗎?」坐在我對面的小女孩兒晃著腦袋,問。
這些問題劉凱也問過,他沒有找到答案,我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站在光柱中,面目有些模糊。他的視線依次在我、阿蘿和鐵皮老師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後深吸一口氣。
經歷過租書事件后,我發現男孩子們都變了,似乎成長在一夕間完成。我們嘴唇上冒出了鬍鬚,我們看到女生會臉紅,我們時常勃起,偶爾遺精——搜出書後,鐵皮老師猶豫很久,最終給我們上了一節生理課,解釋了許多名詞。這節課我聽得如痴如醉,做了好幾頁筆記。
這麼一說,我倒真放鬆了些,躺了一整天,窗外從暗到明,又從明到暗,我都還沒有死。但我仍然擔憂,把昨天看書的事情說了,還補充道,可是我流了很多東西啊。
我不以為然,說,所有人都喜歡阿蘿。

1

阿蘿卻不聽,徑直往前走,一條條街道被甩在身後。我咬咬牙,也跟上去。夜空的雲被吹散了些,露出幾顆星星,彷彿螢火蟲飛上了天。
這座城荒廢了這麼久,不僅被植物侵佔,也成了動物的樂園。劉凱以前曾無意中推開一間寫字樓的辦公間的門,結果裏面頓時一片驚亂,十幾隻鹿倉皇奔出。我還見過成群結隊的野牛在城裡遊盪。
接下來的好幾天,劉凱都神情委頓,無精打采,唯有看到阿蘿時才兩眼放著異樣的光。他跟我說,媽的,這本書真的有魔力,我每晚都能在夢裡看到阿蘿,我早上起來時也發現內褲濕了,我每天都沒有精神。
這事不能急。你是她的同桌,就先替我了解她的喜好,並且經常提到我,把我的形象塑造得光輝燦爛。然後我在合適的時候隆重出場,一舉拿下阿蘿。
當天晚上,想拿糖果換書的人擠滿了我的房間。
鐵皮老師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似乎不勝夜風寒涼。我仰起頭,把糖果放進嘴裏,這時,它猛然將手指插|進雙眼,一陣火花從它瞳孔中濺出。下一秒,我和阿蘿被它抱住,往場外狂奔。其他孩子們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呆立在原地,被逐漸擴大的反重力光束籠罩了。
鐵皮老師一揮手,我們便全都站起來,伸出手,對著飛碟歡呼雀躍。鐵皮老師壓了壓手,我們安靜下來,聽它說道,感謝神,神孕育了我們,將我們保護于這座城市之中。神賜予我們糖果,神灑下恩澤,我們沐浴其中,必將遵從神的旨意。
鐵皮老師問我書是哪兒來的,我說是在圖書館里撿的。它又問我還有其他的書嗎,劉凱說沒有,就這一本。它再問有哪些人看過這本書,我和劉凱就都不說話了。
我看了看木櫃,碎屑一地,看樣子是有人把書藏在了木櫃的夾層中。用這種法子藏的,一般都是貴重東西。我忍住心頭狂跳,撕開塑料膜。共有兩本書和一張碟片,一本叫《聖經》,另一本是圖冊,我打開看了一眼,立刻心驚膽戰。至於碟片,封面被磨花了,看不出內容。
我撓撓頭,說,可能是神建的,然後神又發現了更好的地方,就遺棄了這裏。
這次沒有匯演,飛碟緩緩投下一個箱子,落在鐵皮老師面前。它似乎在發獃,好一會兒才顫抖著打開箱,拿出裏面的糖果。以往的糖果是紅色的,但這次是白糖果。鐵皮老師給每個人分了一顆,它的動作極其緩慢,仿若凝滯。
我不會覺得孤獨
於是,孩子們都把糖果送進嘴裏。阿蘿閉上眼睛,輕聲念道,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禰的名為聖,願禰的國降臨,願禰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禰的,直到永遠。阿門!
「從那以後,我決定完成阿蘿的遺志。我滿世界游弋,尋找城市,講出我的故事。」我緩緩說,「結束了,我的故事講完了。」
因為你知識過硬,我動手能力強。我們……我撓撓頭,有些尷尬地說,我們會配合得比較好。
我猶豫了一下,問,您剛才刪掉的是什麼啊?

3

雖然劉凱這麼信誓旦旦的,但我卻不以為然。他在阿蘿面前人模人樣,但本質上邋遢不堪,典型的姿勢是左手摳腳趾,右手拿筆做題,然後再用左手挖鼻孔。請允許我描述他的鼻孔:漆黑無比,像倒懸的深淵,還時常有更黑的鼻毛顫巍巍地探出來。他喜歡邊說話邊扯鼻毛,說著說著就拔出一撮,手指一搓,鼻毛散落,臉上表情詭異,既有拔毛的痛苦又有豐收的喜悅。上次交詩歌作業,他寫的比我更不如,詩曰:「天上鳥兒飛,我在地上追。追也追不到,回家去睡覺。」
我們走吧。鐵皮老師說。
很快,我們迎來了十五歲生日。這一天格外喜慶,鐵皮老師給每個人發了一套衣服,潔白無瑕,布質柔軟。到了晚上,全城九百多個孩子聚在一起,等待神的來臨。
鐵皮老師躺下來,兩手枕著後腦勺,懶散地說,電腦是一種古老的電器,你們沒見過,所以不太清楚。一般呢,電腦不能開啟,有可能是主板問題,也有可能是硬碟損傷,還有可能是顯示屏接觸不良……
拿著,千萬別讓人給發現了。我把那本《聖經》裝在黑袋子里,遞給她。教室里已經沒人,同學們都到廢墟里去翻找東西了,鐵皮老師則會回家把自己拆成十幾塊。
阿蘿不理,手使勁往前推,光波向外凹陷了一些。滋滋,電擊聲變大,阿蘿被大力反彈回來,向後跌在地上。

2

小女孩知趣地點點頭,沒問後面的事情。但我腦子裡再次回憶起那個畫面——阿蘿親吻我的額頭,慢慢走到空地上,關閉了屏蔽器。幾乎在同一瞬間,飛碟出現在她頭頂,她舉起手,大聲喊:「我想跟你們談——」回應這聲呼喊的,是噴吐的高溫粒子束,阿蘿以及她周圍五米的土地,全部被焚成飛灰。
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決定把那次找到的另一本書送給阿蘿。一天放學后,阿蘿站起來要回家,我低聲說,等一下。
她坐下來,打開晶屏,低著頭看。一絲頭髮從額間垂下來。
我們走到場地中,其他人已經坐定了,臉上都是期盼雀躍的神色。鐵皮老師站在前面,不時扭動脖子,手腳也怪異地扭曲著。這是它憂鬱症犯了的徵兆。
聽她這麼說,我心安了一下,剛要舒口氣,卻突然想到了劉凱,顫聲道,你還記得嗎,劉凱那首詩提到了這方面,所以他才會被抓走。
這很罕見。鐵皮老師每天給我們上課,都是通過傳輸數據,在我們的晶屏上顯示出來。語文課里的零星字句顯示出以前有「書」這種東西存在,我舉手提問,但鐵皮老師搖搖頭,鏽蝕的脖頸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它說,書是被淘汰的東西,已經找不九*九*藏*書到了。
阿蘿連忙說,您能提供修復意見嗎?
天暗了下來,一如往昔,地球的主人雖已變換,但不變的是每一個夜晚。
劉凱卻搖頭,說,這是你自己的問題,我們都喜歡阿蘿,而且我們都只喜歡阿蘿,所以做春夢時只夢見她。你肯定心智不堅定,在喜歡阿蘿的同時也喜歡上了月亮妹,這才導致春夢質量低下。
天一點點變黑,夜風吹起來,衣擺輕輕振動。鐵皮老師說,閉上眼睛。我們全都把眼睛閉上。鐵皮老師又說,睜開眼睛。我們一睜眼,就看到城市上空的巨大飛碟,銀白色的外殼在夜色中透著冷感。
隨著季節更換,日月流轉,鐵皮老師越來越心不在焉。到後來,它在課堂上根本不能講課,索性布置了實驗作業,讓我們自己去做。實驗沒有規定對象,只說要修復從廢墟里撿來複雜器物。實驗是兩人一組,我猶豫很久,對阿蘿說,我們倆一組吧?
這時,我看到遠處有人,是大手哥和月亮妹。他們沒看到我們,站在牆角邊,緊緊抱在一起,頭挨得很近。
「鐵皮老師和阿蘿……都死了。」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說得簡潔,「鐵皮老師的憂鬱症,就是源於多年來內心的自責,但它的晶元又被外星人掌控。它的心和芯在做鬥爭,但最終輸的還是心,為了不傷害我們,它先傷害了自己。它自毀了,當著我和阿蘿的面。」
「那阿蘿呢?」
五顆。
第二天,阿蘿告訴我,她很喜歡這本書。我有些疑惑,男孩們給阿蘿送東西,從來只會得到一個謝謝。但現在,她睜大眼睛,眼神清澈,表情無比鄭重。
如果不是因為她的溫柔
鐵皮老師的手爬過來,敲了敲電腦。然後這兩隻金屬手又把電腦放下,爬到它肩旁,安裝好。它甩甩手說,哦。
我又踢開幾根藤條,才反應過來她說的話。我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看到她的臉依稀在夜色中,這一刻,她白天的嫻靜和那晚的哀傷奇迹般重合了。她背後有一叢白色的花,夜風吹過來,花朵紛紛搖晃。
又像淚眼般憂愁
它們把人類麻醉,將後代卵注射進去,幾天後,一條灰白色觸鬚就會從人的肚臍里伸出來。再過幾天,人的每個孔竅都會鑽出觸鬚,看上去像灰色毛球。它們割開人的肚皮,將幼體取出來,而這時,人體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皮,所有的血肉都被異形幼體啃噬殆盡。
我見他們有打架的趨勢,連忙站到中央,說,都是好朋友,不要動手。
我們的晶屏接收了這首詩,我仔細看,心慢慢變空,好像被什麼啃掉了一樣。
不久后,劉凱寫了幾首詩,拿給鐵皮老師看,鐵皮老師從中選了一首讚美神的詩,說,你就上台念這個吧。
我知道這是它在跟神交流,用我們不能聽到的方式。它越說越快,紅光幾乎連成一片,胸膛里發出嗡嗡的儀器運轉聲。大概一分鐘后,紅光消失,我聽到它在幽暗裡發出輕輕的嘆息。
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見識到這個夢的美妙。劉凱氣定神閑,不慌不忙地說。他身上有一種超越了年齡的鎮定,這種鎮定往往也讓我心安。
一天放學時,阿蘿叫住了我,問我為什麼最近都不跟她說話了。
我過去把頭顱抱下來,比我想象中的要輕,不像是裝載了量子大腦的金屬球。頭顱里傳來奇怪的聲音,我聽了很久,對阿蘿張開嘴,用口型無聲地說,它在哭。
我恍然點頭。
劉凱用棍子挑了挑我的臟內褲,一副噁心壞了的樣子,說,你是不是覺得很疼?
充好電后,鐵皮老師啟動電腦,卻不交給我們。我看到它仔細檢查了一遍,刪掉了很多東西,最後交給我們,說,這台電腦已經乾淨了,你們拿去試試吧,不過電池只能用兩個小時。這次的實驗就算你們過了。

因為,劉凱猶豫了一下,我跟阿蘿表白了。
你叫錯人了,你們的父行在天上,在飛碟里!鐵皮老師突然變得氣急敗壞,大聲吼道,而我,是一個機器人!
很久之後,我站起來,拍去身上的塵土,「好了,我現在要走了,我要去下一個城市。」
可是,為、為什麼是我呢?我語無倫次地問。
那麼,實驗這麼快就結束了,看來我的知識和你的動手能力,都沒有發揮作用。阿蘿笑著說。
當鐵皮老師找到我們時,我們已經吃了兩盒糖了,肚子鼓脹,放屁不斷,還在不停地往嘴裏塞。
據鐵皮老師說,城市已荒廢幾百年,滿城的廢品都是無主之物。所以我們最喜歡的活動,就是下課後在城裡各處翻翻撿撿。我撿到過玩具、衣服、不能開機的電腦和很多其他玩意兒。劉凱在城東挖出了一輛自行車,捯飭一下居然還能騎,我十分羡慕。唯一的例外是阿蘿,她從不在地上翻撿,因為男孩子們會乖乖地把自己認為是最好的東西送給她。
連鐵皮老師也認可她的美麗。每年匯演,神乘坐巨大的飛碟懸浮在城市上空,整個天都黑了。一道光柱從飛碟中央射出來,光柱所及,便是舞台。鐵皮老師每次都讓阿蘿壓軸演出,或歌或舞,或笑靨如花,或楚楚可憐,我們都看呆了,天上飛碟里的神也看呆了。往往節目結束很久之後,神才回過神,留下幾箱糖果,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邊。
對,死也要吃夠本!我抓起一把糖,連包裝紙也顧不上剝就吃。
好的,事成了我會好好謝你的。
我看著她,往事跋山涉水而來,那張埋在久遠記憶里的臉再次浮現。我向前伸出手,吱吱的電流聲中,水波般的藍光在掌前延展開。女孩也伸出手,隔著防護罩,我們的手掌對在一起。這是城市的邊緣,我在外,她在里,無法碰觸,卻能感覺到溫度。
有些話,一定要當面說;有些夢,一定要春天做。當鳥和貓在夜裡發出叫喚,你會覺得寂寞嗎?你會覺得手不知該放在哪兒才好嗎?現在,福音之書出現了,只要擁有它,城市之花阿蘿就會降臨到你夢中,陪你度過黑夜,伴你守候黎明。糖果換書,欲換從速。
如鑽石般迷人
我連忙去扶她,埋怨道,你這是白費力氣,十歲的時候我找了三十幾個人,花了半天,也沒把這層……我突然愣住了,因為在隱隱星光下,我看到阿蘿臉上掛滿淚痕。
這次不同,我以前看到阿蘿,滿腦子都是下流思想,想著她不|穿衣服的樣子,想看看是不是跟我夢裡面的一樣。但現在,我會自卑,會覺得自己臉上有東西,怎麼洗也洗不幹凈。
但現在,幾本被塑料膜包著的書本,正躺在我腳下。

7

自由
劉凱連忙拉住他,說,華哥別急啊。你看了這書,晚上能夢見的可是阿蘿啊。我知道你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去跟蹤,都能看到她,但你看過沒穿衣服的阿蘿沒有?沒有吧!我看過,他看過,我們恨不得把眼睛挖出來,就為了留住那一刻的情景。
人影轉過來,說,以後不要這麼晚出來了。
十歲那天,你用手蒙住我的眼睛
於是,在漆黑的夜裡,這個乾瘦沉默又帶著憂鬱的機器人,背著阿蘿,牽著我,在長長的荒蕪的路上行走。
沒用的,這裏被罩住了,出不去的。我有些不耐煩。
阿蘿「嗯」了一聲,說,是的,我很喜歡它,父。
我和阿蘿把電腦拆卸,分析了很久,找不出問題。阿蘿提議去找鐵皮老師輔導,我搖頭說,鐵皮老師的憂鬱症已經很嚴重了,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它得好。阿蘿說,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更要去關心它啊,它對我們那麼好。我說,還是算了吧,它把自己拆成一塊一塊,零件都在地上跑,看著心裏發慌。阿蘿說,你不去我就換組,不和你一起做實驗了。我說,來,我們往這邊走。
跑?能跑到哪裡去,你還能出城?
那香味鑽進我的鼻腔里,從此,一住好多年。
可是,城外的防護罩,每年都有神來審查匯演,鐵皮老師什麼都教卻不教歷史,我們從來沒見過成年人……這些曾經困擾我們的問題,都在視頻里有答案啊。
我大吃一驚,問他為什麼突然有這個想法。
我企圖接近
不行!我拒絕道,那豈不是所有人都能做那個夢了?
鐵皮老師的家在市中心一棟單元樓里,撥開密布的藤條,趕走幾隻睡懶覺的兔子,我們擠進去時已經一身狼狽。果然,屋子裡到處都是鐵皮老師的部件,都不安分,手臂靠五指抓地而行,腳則漫無目的地滾來滾去。我們小心地避開它們,走到卧室前,透過門縫,看到鐵皮老師的頭顱立在窗邊。窗外,是漸漸暗下來的天空。
話已至此,我只得答應,問,那我要怎麼幫你?
我一愣,想起來城市邊緣有一層防護罩,誰也出不去。我更加著急,問,那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