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道：「別過來。」

這個陌生的外國字眼讓茜茜有些發懵。汪汪解釋道：「就是用過去的已知經驗推測將來的未知概率，比如說，我給你買了一個西瓜，你猜它是圓的還是方的？」

她拾起腳邊的手機，翻開那張相片。

她想要追回那些一個個被她拒絕的追求者，可他們卻一個個拒絕了這個傷了他們自尊的女神。

汪汪裝作沒有看到，自顧自吃了起來。

開價，還價，成交，預付，交易，付清。

胡老闆只見花襯衫解下四指寬的皮帶，拉開內側的拉鏈，從裡頭取出了十紮鈔票，加上桌上的兩紮，便是十二扎了。胡老闆萬萬沒有想到這江湖人物竟留了一手，一下子慌了，心道：「這老頭的賭注已經太高了，女神雖稀罕，但也到不了這個價碼，怎麼辦？」

年輕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下來，他摘掉墨鏡，換上黑框近視眼鏡，痴痴地看著茜茜，像是把她的話當真了。

汪汪流著淚，從口袋中掏出那個深藍色的小盒子，他對著月光打開，亮出了那枚戒指，鑽石鑲嵌成的心形戒面閃閃發亮。他艱澀地說道：「茜茜，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汪汪默默地低著頭走到門口，小聲道：「我上班去了。」

汪汪既黑又瘦，戴著一副與他的工作極不相稱的黑框近視眼鏡。這家火鍋店就是他的工作場所。他央求了老闆很久，老闆才准許他請茜茜來吃一頓火鍋。

茜茜俏臉通紅，汪汪喝了兩瓶啤酒，說話漸漸不利索了。

茜茜想了想，道：「那我佔便宜了，因為如果我輸了，無非把我覺得便宜的羊肉給你；可如果我贏了，就可以得到我覺得貴的牛肉。」

汪汪一怔，呆住了。他拚命地回味著這刻骨銘心的一吻。

茜茜還在慶幸那些人放棄了搜索，卻見花襯衫接過了一個背包。

遠處的花襯衫露出得意的笑，夾著背包，招呼一干人出門而去。

茜茜醉醺醺地問：「你們平時不有的是人追嗎？幹嗎要拋頭露面地徵婚？」

他招呼侍應過來結賬，而後站起身，吸了口氣道：「我是個務實的人，得不到的我就放棄。所以，再見了，我的女神……」

進到狹窄的試衣間，茜茜把門關上，深深吐了一口氣。

汪汪先從試衣間中走了出去，一會兒便消失在顧客的人潮中。

客廳里的沙發上，汪汪還在酣睡。

茜茜苦澀地一笑，起身道：「帕累托最優，我明白了。」

茜茜眼角低垂，繼續道：「真心人那麼稀有，我竟然還拒絕了一個。『女神之星』上那些人模人樣的西服熊，多半都是有家有室、不敢用真名真照的老男人。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不了大的就做小的，總比剩下來強。有買有賣就是帕累托最優，不是嗎？」

夜裡，不知不覺，她走到了汪汪打工的火鍋店外，卻始終下不了進去的決心。

溫明誠準備好的說辭一下全給忘了，脫口一句：「你比電視上還好看！」

茜茜慢慢地啜飲著咖啡，等到溫明誠離開了，她才打量起這間開在寫字樓里的咖啡廳。這裏裝潢奢華，她隨手翻開價目單，不菲的價格讓她咋舌。

柔和的燈光下，茜茜妝容艷麗，纖纖玉手伸出，道：「胡老闆請坐到玻璃桌的對面。」

下一個約會該怎麼挑呢？她看了看那些個人信息詳細的追求者，大半竟是學生……她又查看了那幾百個邀約，多數來自西服熊們。邀約里只有地點，諸如酒店、餐廳或者會所，而時間是由女神決定的。

茜茜穿上汪汪的外套，把頭髮束到一起，用劉海掩蓋了自己的妝容。

茜茜站在燈下，孑然一身，長發散亂，一臉憔悴。

茜茜道：「那我就猜是方的。」

茜茜轉頭看著窗外，道：「誰不希望在最青春美好的時節遇到最愛自己的人？呵呵，其實這才是噩夢，因為這個人註定是測試組，而餘生也就註定是下坡路，對嗎？」

茜茜淺淺一笑，問道：「要不你來告訴我，為什麼我拒絕了溫明誠之後，再也沒有遇到過更好的選擇。是貝葉斯概率不對嗎？」

汪汪點開一張手機里的圖片：「看了這個照片后，你再回答一次。」

那個綠油油的格子，正是自己打工的火鍋店。

帶著醉意入眠的茜茜睡得很香，夢裡她回到了兒時的盛夏之夜，蟲鳴悅耳，涼風習習。大人們在屋外納涼，茜茜和汪汪在漆黑的房裡玩鬼抓人的遊戲。

茜茜的目光冷得像冰，「你說完了？」

結婚，結婚！

屋子裡，只有茜茜背後電腦風扇的嗡嗡聲，與濤聲呼應。

茜茜點開了「女神之星」的圖標，打開了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界面，這個界面里，只有陌生的工具欄和無數用戶文件夾。無數的用戶名里，有著茜茜的名字。

汪汪推了推眼鏡，道：「嗯，其他的女神也是這麼想的。大家都這麼想，於是寧可承擔越來越高的費用，也不敢做出頭鳥。」

胡老闆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茜茜看了看腳邊的背包，又看了看試衣間的垃圾桶，便把背包壓扁了，塞到了垃圾桶裡頭。她心想：商場裡頭是有監控錄像的，如果明天早上打掃試衣間的人找到這個包，肯定會交到失物招領處的。

茜茜不等他說完，便推門而出，往溫室的大門走去。

火鍋店的角落裡，只留下汪汪一個人，對著一桌子沒動過的菜發獃。

花襯衫也是一顆心狂跳不止：「身上帶的錢已經全押出去了，就是要那傢伙心慌，賭他怕輸！

汪汪果然隨傳隨到。茜茜一開門，只見汪汪氣喘吁吁，左手拎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裡頭是各種菜肉蛋，右手拎著的塑料袋裡，竟然是一個火鍋湯盆，透過保鮮膜，可以看到裡頭的紅白鴛鴦湯底。

茜茜恍然大悟：「你是想說，我會高估了別人的牛肉，低估了自己的羊肉？」

他默然起身，緩緩地走到門前，回頭又看了一眼茜茜，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很快，她發現這次約會的邀約人，也就是溫明誠，註銷了賬戶。

嘈雜的商場彷彿瞬間安靜了，茜茜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

茜茜一聽大驚：「你要拋下我不管嗎？」

胡老闆這才發現，原來今晚約到了女神的不止自己一人。另外兩人中，一個年輕人穿著皮夾克，戴著墨鏡，不知什麼來歷；另一人梳著大背頭，鬢角灰白，西服裡頭穿著花襯衫，似乎是個上了年紀的江湖人物。

暑去寒來，距離茜茜拒絕溫明誠已經過去半年了。

茶几對面的李老闆已經謝頂了。他端起杯，假意喝茶，眼光卻駐足在茜茜的胸口，然後順著茜茜的身體往下查探。他布滿黃褐斑的臉因為興奮而抽搐了起來。

溫明誠忍不住又拿出手機，戴上耳機，點開那段他播放了無數次的視頻。瞬間，青春動感的音樂像是來自異世界，手機屏幕如同穿越之門，門的那一邊，如夢似幻的女孩在等待著他。夕陽華彩映在女孩的臉上。晚風拂過，髮絲舞動。女孩兒笑眼彎彎，緋紅的臉，剔透的唇……

汪汪道：「貝葉斯概率。」

剛入夜，商場頂層的酒吧里，胡老闆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循著走廊進了一處包間。

茜茜恍然大悟，道：「難怪我抓你就抓不到，因為我在黑屋子裡摸著走的時候，你也在走！」

月光下，靜謐的黑九*九*藏*書暗中，汪汪等待著茜茜的答案。

汪汪繼續道：「如果總數一直在增加，你可以用總時間做替代，如果你決定一年半之內嫁出去，那麼就從半年後開始做決定，前半年的經歷就是測試組。這個和垃圾郵件的自動篩選很類似，也是同樣的原理……」

手機通話或者簡訊會留下記錄，但在「女神之星」的國度里，無論女神與西服熊說過什麼，只要點擊刪除，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深藍色的小方盒子。打開盒子，裡頭是一枚戒指，戒面是鑽石鑲嵌排列成的一顆心。

汪汪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在流淚。

她越著急，越心慌，越不知所措。終於，茜茜不敢再走動了，黑暗已經籠罩了無助而恐懼的她，讓她止不住哭了起來。

這一個下午，她都沒有注意到這些。溫明誠的確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汪汪攥緊了雙手。

茜茜欣然道：「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對吧，汪汪？」

局促的試衣間里，四周都是鏡子。汪汪與茜茜肌膚相貼，他感受到了茜茜的呼吸，臉又紅了。

汪汪一動不動，肩膀卻有些顫抖。

茜茜離開咖啡館，坐上計程車。車駛入夜幕中，她看到自己映在車窗上的身影，在城市的燈火中若隱若現。

茜茜拉著他坐下，泡了一壺茶，一邊道：「這是李老闆給我住的籠子，我是裡頭的金絲雀，你懂？」

汪汪奇道：「這……是你的家？」

春天過去了，人人都找到了幸福。

屏幕外的溫明誠吞了下口水。

汪汪道：「同樣的道理，我也可以覺得輸了便宜貨，贏了值錢貨，我佔便宜了嘛。」

茜茜咯咯一笑，道：「既然大家不願一起聊，那公平起見，誰出得起價，誰就算是贏家。」說罷她從手提包中掏出一顆棒棒糖，剝開了糖紙，用粉|嫩細膩的舌頭繞著糖果舔了一圈。沾濕的棒棒糖閃著妖冶的光彩，對坐的三人都看呆了。

花襯衫翻了翻白眼，從衣袋中的皮夾子里拿出兩紮，往玻璃桌上一扣。

茜茜接著道：「小賭怡情，大家就用現在隨身帶的現金來玩兒一場，怎樣？」

她心道：「人都是這樣，只看得到想看到的。我也一樣，那些被我拒絕的人，我又能想起來幾個？」

汪汪搖搖頭：「還記得小時候我們玩鬼抓人的遊戲嗎？你躲在牆邊，我只要順著牆摸一遍，就抓到你了。現在這個商場就是那間黑屋子，我們躲在這麼可疑的地方，遲早被抓個正著。」

汪汪也嘆道：「你又不缺錢，幹嗎要我幫你想這些歪點子？」

汪汪說得興起，又指著表格上一個綠色的格子說道：「比如現在這個格子已經很綠了，將來只會越來越綠，這樣的地方你就不用再去了。」說罷，汪汪把城市交通圖重疊在表格上顯示，於是他呆了——

茜茜平靜地說道：「我住的地方，只有李老闆和你知道。讓我猜猜，你查到了李老闆在『女神之星』上的資料，順藤摸瓜把我的地址透露給了他的老婆，對吧？」

姐妹們都笑了，這早已是圈子裡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末了，他說：「就當是帕累托最優吧。」

他會是面前這個人嗎？

汪汪蜷縮在牆角，哭了起來。

牛奶……牛奶，找到了。

李老闆也絲毫不掩飾，直奔主題：「小妹妹，城裡頭只有假溫泉，咱們還是去山上的真溫泉，我有一家溫泉酒店，要不今晚就……」

回到家，冷冷清清的，茜茜心想，不如叫汪汪來解解悶吧。

「女神之星？」茜茜酒醉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茜茜急道：「早知道就不玩這麼大了……」

日暮時分，咖啡廳里的人仍舊很少。靠窗的雙人桌前，氣氛有些凝重。

此時的她，不再有女神的偽裝，仍是那個被寵壞了、又被嚇怕了的小女孩。

汪汪手腳麻利地下好菜和肉，靜靜候著。小火鍋咕嘟咕嘟地沸騰，蒸汽頂著鍋蓋，就像是茜茜滿腔的酸楚，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胡老闆再一看，三人中只有自己帶了個皮包，心下狂喜。那花襯衫眉毛一挑，道：「我奉陪。」那年輕人什麼也不說。

他抹了一把淚，下定了決心。

屋外的雪漸漸大了，汪汪的背影在雪中越來越遠，終究消失在遠方。

茜茜黯然道：「弄丟了錢，我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小時候，又變成了那個為了安全感什麼都可以答應的小女孩。你太了解我了……我必然的選擇，就是賤價出賣自己。你卻告訴我，這叫做帕累托最優。」

胡老闆連忙側目道：「要不你們二位定位子的花費，我賠給你們，今晚就讓給我行不？」

茜茜用所有的積蓄設了這個局。可現在一切都隨著那個不起眼的背包，飄向了汪洋都市的深處。

汪汪裝作沒有聽到，他把蓋子揭開，給茜茜碗里夾菜。忙完，抬頭，他只見茜茜緊咬著的嘴唇破了，一滴殷紅的血滲了出來。

「假如你最近在超市裡見到這樣的西瓜了呢？」汪汪繼續發問。

茜茜點了點頭，又問道：「我也想用『女神之星』，可是面對那麼多選擇，你能幫我出出主意嗎？」

氣氛一下子凝固到了冰點。

夜涼如水，月朗無星。他穿過馬路，越過草坪，跑上樓，拐過走廊，奔向他期待已久的茜茜。推開門，只見茜茜站在他的電腦桌前，一手支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一手捋過散亂的頭髮，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茜茜的心中傳來吶喊，可她只敢呆站著，一動不動。

那是溫明誠給她發來的相片，裏面的溫先生身著禮服，他身邊穿著婚紗的女子溫婉可人，與茜茜竟有幾分相似，卻遠比不上此時茜茜心酸的側臉動心攝魄。

她眼前浮現起李老闆光禿禿的腦袋，耳邊飄著他淫邪的笑聲，還有那一句：「你開個價嘛……」

時間好像過得很快，轉眼便是日落西山，茜茜站在偌大的人行天橋上，舉頭四望，卻不知該去哪裡。

看來他的確是真心的，而現在卻傷心了。

茜茜一聽在理，連忙道：「那你把你的外套給我穿……」

茜茜撅著嘴，擦了把淚道：「你騙人……」

汪汪看著電腦屏幕上「女神之星」的界面圖標，那個高高在上的女神，彷彿在嘲笑自己。

汪汪突發奇想：這宮殿之中，是不是住著美麗的公主，在等待英俊的王子，騎著白馬而來？

溫明誠雖從未如今天一般心動，但他是業內精英，知道怎樣舉止得體。所謂郎才女貌，無論是學歷、事業、家世，溫明誠都有著其他追求者不可比擬的優勢。他給茜茜點了咖啡和點心之後，便靜下心來，開始聊起他的生活、事業，還有他期待的、屬於兩個人的未來。

茜茜見汪汪一臉通紅，道：「別孩子氣了，趕緊走吧，要是那穿花襯衣的發覺上當了，鐵定會追回來的。」

深夜，汪汪從火鍋店回到住處，那是一棟老舊的居民樓。月夜下，只有樓門口的燈還亮著。

茜茜微微睜眼：「沒事，麻藥的勁兒還沒過，我頭暈……」

汪汪默不作聲。

茜茜是他心中的女神，從小便是，但他很知趣地深埋著自己的單相思。

茜茜眉目間略帶歉意，可她越是抱歉，溫明誠越是失落。這個下午他們聊得很愉快，溫明誠都以為八字有一撇了，可茜茜卻回絕了他。

年輕九*九*藏*書人沒有出聲。花襯衫鼻息一哼，道：「擺闊擺到我跟前來了？今晚茜茜是我的，誰要跟我搶，大可以劃下道來，看誰有本事。」

茜茜若有所悟。

每到汪汪扮鬼，總能摸黑抓到縮在牆根的茜茜。

汪汪咧嘴笑道：「你看，你已經懂貝葉斯概率了。」

女孩的聲音傳來：「……把我的味道帶給你。」

胡老闆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心想：「再賭下去，贏了雖能通吃，但要是輸了呢？血本無歸啊……」

沒等他說完，茜茜伸出手指，按在汪汪的嘴唇上。

「那就夠了，把你的記錄傳給我，我來給你分析數據。」

茜茜一看，只見縮小了的表格里，有的區域中心紅色，向四周逐漸擴散為黃色；有的區域則為綠色或者黃綠色。

兩人的目光看向年輕人，茜茜也燦燦地看著他，這年輕人說不出話來，而是低著頭往後退了退，似乎要退出這場豪賭。

汪汪一動也不敢動，茜茜卻笑得淚水漣漣：「帕累托最優！我從沒有想過我都不敢明說的事，竟然有這麼美好的名字。既然如此，好！『女神之星』終於派上用場了！這不就是個賣肉的街頭菜市嗎？我隨行就市不就好了嗎？在你心裏，我只不過是一塊標價太高的肉。」

茜茜咯咯一笑：「李老闆，喝個茶犯不著摘戒指吧。」

夢醒了，茜茜從床上爬起來，穿著睡衣出了房間，只見客廳里的投影儀在牆上投射出了電腦的桌面。桌面上打開著一個電子錶格，裡頭的格子紅紅綠綠的。

溫明誠痴迷地看著，簡直忘了這隻是過氣的廣告。自從第一次見到這廣告，那女孩就成了他心中的女神。讓他不敢置信的是，女神不在天邊，她就在這座城市裡，她就在一款名叫「女神之星」的手機婚戀交友應用里。那是為萬千愛慕者追求女神而設計的應用。

汪汪想了想，道：「0.368，也就是比總數的三分之一多一點點，在見過三分之一的人以後，你繼續找下去，直到遇到比之前所有的追求者都更讓你滿意的那個人，他就是你生命中那個對的人。」

汪汪拿著戒指的手有些顫抖，他的臉偏向月光照不到的暗處。

汪汪如同以往一樣，波瀾不驚地說道：「溫明誠與別的人一樣，都是真心的追求者，但他是第一個，其他人都會被你拿來與他比較，於是就有了他不可超越的錯覺，」

「你猜羊肉和牛肉哪個更貴？」

這沾著女孩津液的棒棒糖定格在屏幕正中。

花襯衫瞪大了眼睛，青筋爆出，嘴角發顫，他終於按捺不住，吼道：「行了！你贏了！」

汪汪鼓起掌來：「茜茜你太聰明了！」

現實的壓力變大了，茜茜已經習慣游弋于高檔場合，回過頭想要找回從前的工作自食其力時，卻發現自己的空位早已被佔據了。

茜茜吃吃一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停也停不住，直到悲從中來，她才緩緩說道：「你一直在用『女神之星』賺女神的錢、賺我的錢……女神不過是笨頭笨腦的女孩子，誰知道這是個納什均衡的局？汪汪，你老早就是有錢人了，對吧？」

她撇過頭，獃獃地看著遠方，「那天晚上，那個穿花襯衫的人那麼快就叫來幫手，他的人那麼快就找到了背包和裏面的錢，操縱『女神之星』的人是你，想出贏家通吃的點子的人也是你，勸我放下背包的人還是你，那晚發生的一切你早就計劃好了，不是嗎？」

站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中，茜茜略帶自嘲地說：「我被掃地出門了。李老闆的老婆早上過來把我打了一頓，我摔在地上……在醫院里，我一直想，我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我到底錯在哪裡？」

汪汪道：「我們逆向推理，第五年如果六塊還沒出現，因為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你只能嫁給兩塊，不然就沒有婚內收益。第四年，如果嫁給兩塊，第五年結束后你得到一半的婚內財產，也就是四塊的一半，兩塊；如果你不嫁，第四年無收益，第五年裡六塊出現的概率是二分之一，一年裡你的收益為六塊的一半，三塊，預期就是一塊五。因此第四年同樣不用等。同樣的演算法，第三年嫁給兩塊的最終收益是三塊，但等待第四年的預期收益就有三塊，這還沒有加上第五年的預期，這樣第三年如果六塊沒有出現，不如再等一年。」

半年的測試期已過，茜茜赴了上百個約會，無數次四目相對，無數次會心一笑，可最終她都毫無例外地全數回絕。

在商場里轉悠了很久，搜尋的人開始往樓下走了，茜茜也遠遠地跟在後頭。在下到一樓的樓梯時，茜茜看到了守在門口的花襯衫，他神色泰然，彷彿胸有成竹。

茜茜狐疑地看去，只見圖片里是一排箱子一般的西瓜，雖然邊角仍然是弧形，但這些西瓜的的確確有六個面，是方的。

女神……

等到他回過神來時，火鍋已經涼了，四下靜謐，寒夜蕭索。

茜茜往一旁讓了一步，露出了顯示器上的電腦桌面。

茜茜看著那年輕人，調笑道：「小爺，奴家今晚就是你的人了，你打算……」

汪汪無言以對。茜茜掏出手機，點開「女神之星」，指給汪汪看，一邊道：「再說了，相親也是要花錢的，『女神之星』真要命，不收男人的錢，光收女人的錢，除了前二十次邀約是系統免費提供的，之後的每一次我都要付費才能給追求者發消息，還一次比一次貴。」

茜茜小聲道：「我又不像你，幾百塊也能過一個月。我很久都沒有接到拍照的活兒了，更別說上鏡了，這一行就是一陣風，我這種裝嫩賣萌型的，眨眼就不流行了。現下找不到好人家，我又沒法馬上嫁出去，不撈點偏門怎麼過日子嘛。」

茜茜只聽到了他「咚咚咚」下樓的聲音。

茜茜打開門，汪汪只見她穿著綢緞般的睡衣，酥|胸半露。他不知該不該進去。

茜茜掩口而笑，道：「汪汪，你設的局真不賴，沒想到那兩人輕易上當了。」

「別引經據典了，現在外頭一撥人在抓我們，納什能幫我們不？」茜茜問道。

漫長的冬季過去了，窗外又春暖花開。

汪汪低頭不語，鼻樑上架著的眼鏡片反射著月光，掩蓋了他此時的神情。

胡老闆笑道：「小朋友還是回家耍去吧。」說罷從包里取出五紮錢，心想：「這錢雖也不少，但畢竟彩頭太誘人了，我要是不賭，那小子又是個窮光蛋，女神不就便宜賣給這老頭了嗎？」

汪汪嘆氣道：「這個小狗一樣的名字害死我了，到哪兒都是伺候人的命，要麼當學徒，要麼打零工……」

茜茜接著道：「那好，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我是見到個真心追求我的有錢人便嫁了，還是多等等？」

茜茜道：「我就隨便猜了，牛肉吧。」

終於熬到今天了。

雪化了，天晴了。

錢是我的！

茜茜彎下腰，抱緊了雙臂，痛苦還在折磨她的身體與內心。

茜茜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汪汪伏在電腦邊，一聽到茜茜的腳步，他便醒了過來，抬頭迷迷糊糊地說：「從前有一艘潛艇，在汪洋大海中沉了，誰也不確定沉在哪裡。有人用貝葉斯概率來估計，於是沒多久就找到了。我用相同的原理設計了一個程序，以後你再去見你的追求九_九_藏_書者，就可以用這個程序來挑揀。」

「既可以自由選擇，卻又沒得選。」茜茜苦笑著，又說，「再過兩個月，就滿一年半了，你覺得我還能嫁出去嗎？」

茜茜突然覺得，他們就像是青蛙，只看得到活動的昆蟲，而且只對自己食譜之內的昆蟲感興趣。現在茜茜換了衣服，既沒有長發，也沒有背包，身邊也沒有同謀，哪怕是從這些人身邊走過，他們也不會察覺。

汪汪無奈地道：「街上有一個賣西瓜的，還有個賣豆腐腦的。一天下雨，街上沒人，賣西瓜的餓了，就光吃西瓜，賣豆腐腦的就光吃豆腐腦。終於，兩人想通了，決定兩片西瓜換一碗豆腐腦。」

因為他們是測試組。

茜茜走到汪汪身邊，把手機交給他，而後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我好睏，我回房先睡了。」

「算了。」

她掏出手機，點開了那個叫做「女神之星」的應用軟體，進入了自己的頁面。頁面上的小助手告訴她：你的邀約增加到了600個，你的粉絲突破了9萬。她點開「邀約」一欄，只見發出邀約的追求者的頭像多半是系統默認的——一頭穿著西服的熊，憨態可掬。「女神之星」只要求女神前台實名，追求者多半匿名，頭像也就是千人一面的西服熊。

難道貝葉斯概率不對？

汪汪系著粉色的圍裙，擦了擦眼鏡片上的霧氣。他突然看到門外的街燈下彷徨駐足的茜茜，他趕忙把茜茜拉進來，跟老闆死乞白賴要了個角落裡的位置，點起了一口小鍋。

別自欺欺人了，好不容易從小縣城來到這大都市，不就是為了攀高枝嗎？那些鏡頭前的動作與造型，不就是為了俘獲那些愛美人的英雄么？

汪汪默默地點了點頭。

汪汪啞口無言，等了半晌，他才支支吾吾地說：「其……其實，我也掙了些錢了，要不……」

茜茜皺起了眉頭。汪汪見狀，道：「如果你的羊肉是極品，要一萬塊，我的牛肉只要十塊，你輸了要把羊肉給我，你還覺得佔便宜了嗎？」

汪汪道：「你想，除了花襯衣知道你的樣子，他叫來的人誰也沒見過你，頂多知道你穿什麼衣服，知道你身邊有個男的同謀，那個男的背著一個包，裡頭全是錢。」

胡老闆使勁兒咽了咽口水，心跳驟然加劇，他死活也想不到，今晚竟然有這等好事在前頭等著。他側目一看，另外兩人竟也是一般的神色。

哭聲一起，燈光便亮了。

茜茜雙臂環抱胸前，道：「開始吧。」

胡老闆看著茜茜，一時間痴了。玻璃桌對面另外兩人不耐煩地咳嗽了幾聲。

茜茜收起了笑，突然悵然若失，「你用貝葉斯概率給我安排了一條下坡路，又用納什均衡捆綁住我的手腳，還差一步，我就任你擺布了。」

溫明誠正演練著自我介紹，忽然間茜茜已走到跟前，沖他揮了揮手。

坐在她對面的男孩連忙站起身，說：「還是我來吧，我可是專業的配菜工。」

戒指旋轉著上升，旋轉著下降，落回了她的手中。

汪汪瞪大了眼睛道：「難道你……你做了李老闆的……」

胡老闆暗暗笑了。花襯衫一臉的不在乎。年輕人依舊沉默。

來到這座城市已經好幾年了，恐怕是年齡的緣故吧，一開始接到大把廣告的好運氣慢慢褪去。二十多歲的女子，再怎麼扮清純，也敵不過時間這把剝去偽裝的利刃。雖然現在還有不少平面模特的活兒，但也不過是青春飯。

茜茜說：「我要去見測試組的第一個追求者了，數學家給點意見嘛。」

汪汪厚厚的眼鏡片沾了霧氣，他伸手邊擦邊道：「我如果是追求者，一定會亮出自己最好的牌，讓你覺得牛肉又肥又香……」

他把擦過的眼鏡重新又戴上，說道：「總之，你要是覺得佔了便宜，你就吃虧了。」

茜茜拉住汪汪的手道：「我信你就行。你說……要是測試組的追求者有錢有身份，人品氣質又挑不出毛病來，我該不該拒絕他呢？」

汪汪流著淚，想要說什麼，卻仍被茜茜止住了，她擦了擦眼淚，道：「別說了，我已經不能回頭了。」

汪汪雙手把茜茜抱入懷中。進了家門，他把茜茜放在沙發上，給她蓋上了毛毯。他不知該怎麼照顧茜茜，便說：「街對面的便利店還開著門，我去給你買盒牛奶吧。」

花襯衫懸著的心悠悠落地。胡老闆轉身頭也不回地出門走了。

這豪宅里暖洋洋的，不知有幾層，裝潢十分古樸，四處陳設著玉器瓷器，牆上掛著書畫。

那是一次姐妹們的聚會，茜茜和同為平面模特的姐妹們小聚飲酒，酒過三巡，茜茜有些眼花頭暈，只得打電話叫汪汪來接自己回去。

汪汪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聲音道：「那……那大概是錯覺。」

「汪汪你在哪裡呀？」黑暗中的茜茜著急了，可是汪汪沒有回答。

麻辣火鍋冒著熱氣，茜茜準備往裡頭下菜料。

茜茜屈膝坐在冰冷的地上，拾起那枚戒指，幽幽地說道：「沒有人比你更愛我，沒有人比我更恨你，可是如果我把『女神之星』的真相說出去，也許能報復你，但我也會身敗名裂。而你費盡心機，設了這麼大的局，我如果跟了別的男人，你也一定會揭我的底。」

胡思亂想之間，她又想到了第一個被她拒絕的溫明誠。溫先生真誠開朗、年輕有為，在他之後許多人雖然也很優秀，可比之溫先生，就總差了那麼一點點。

茜茜道：「圓的……吧？」

茜茜莞爾一笑，拉著汪汪的手往屋裡走。

……把我的味道帶給你。

背包？！

茜茜著實吃了一驚，汪汪咧嘴道：「就知道你還沒吃東西，天冷就別出門了，在家吃吃火鍋多舒服。」

李老闆隔空大聲道：「小妹妹，想通了再來，我等著你，哈哈哈哈……」

溫明誠鎮定了一下心神。女神在追求者眼裡彷彿伸手可及，但對於女神來說，追求者是匿名的。當然，實名也無不可。但溫明誠還是用了匿名：自己已經三十好幾了，也算是有頭有臉的成功者，匿名很有必要。

汪汪哆嗦了一下。

胡老闆沉下心算道：「這是消耗戰！比的是誰能加註到最後……」

一推門，胡老闆宛如置身於夜空之中，眼前是流光溢彩的都市夜色，往下看，車燈匯成了金閃閃的河流。這包間竟然是全玻璃構造，弧形的玻璃牆在昏暗中像是透明的空氣，讓人如同置身於半空之中。

茜茜閉上雙眼，把手中的戒指輕輕一拋。

汪汪繼續道：「格子里的黃色是基礎色。如果再有橙色，這些地點就是你的選擇範圍。有紅色或者綠色的格子是你曾經預測有可能找到最佳人選的地點之一。從綠色到紅色的顏色變化，與這些地點的候選者的實測得分的分佈有關。根據貝葉斯概率，總體偏紅的區域是最大概率區域，你下一個選擇就是最紅的區域中間的橙色格子。你給這個格子評分后，整個圖表就刷新一次，你給這個格子的分數越高，顏色就越紅，而其他的格子就都要稍稍綠一點。」

汪汪想了想，道：「只會被人追求，不會追求別人。」

胡老闆想要力壓群雄，從皮包中掏出整整一紮鈔票，心道：「花點錢就能買到女神的一夜，簡直是撞大運了！」

茜茜想了想，道：「我懂了，其實五年、十年都一樣，可下一次遇到什麼樣ｒｅａd.9９csw•coｍ的追求者，又怎麼預料得到呢？」

她再看那貝葉斯概率圖，紅色的區域都是寸土寸金的商圈，自己過去與未來的路，在貝葉斯概率之下無所遁形。

今天，他要和茜茜見面了。

慘白的燈光照在茜茜的臉上，她衝著汪汪露出笑顏，旋即眩暈跌倒。

汪汪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道：「這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她把這棒棒糖放在桌子中間，道：「誰的叫價高，今晚我就跟誰過。」

汪汪一覺醒來，只見手機在茜茜手裡，他滿臉通紅，連忙奪回手機，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茜茜道：「出去不更容易遇上要抓我們的人嗎？」

汪汪一進包廂，便驚訝地指著一眾花枝亂顫的女孩子們叫道：「月香！馨兒！晨夢！……」他的目光掃來掃去，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今天是『女神之星』選美大會嗎？怎麼這麼多人氣女神都在這裏？」

終於，茜茜咬著下唇道：「我……我跟李老闆……」

夜色寂靜，遠方的風拂過樹梢，如同遙遠的濤聲，連綿不息。

溫明誠想要問到底是自己哪點兒不夠好，可他看到茜茜一臉的少女情懷，他全明白了：對女神來說，不是當下的追求者不夠好，而是將來會有更好的追求者。

茜茜看著那枚在黑暗中璀璨無比的鑽戒，那亮閃閃的圓環彷彿有無比的魔力。這一環扣一環的局為的就是此刻——

汪汪停住了，他低下頭，沉默了很久。他搜腸刮肚，也找不出能安慰茜茜的話。

汪汪站定，表情無悲無喜，彷彿他已經預料到了現在。

茜茜又道：「不過有個條件，贏家通吃。輸家的賭注也要歸贏家。怎樣？」

花襯衫一見胡老闆的賭注加到六紮，心道：「窮小子出局了，今晚女神不是跟我就是跟這傢伙，我要是不賭，這傢伙花點小錢女神就到手了，那還了得？」

茜茜轉過頭，眼角泛著淚光，說道：「我早該想到，『女神之星』是你編寫的應用。」

茜茜奇道：「這不就是電子錶格嗎？」

胡老闆被此人一激，好勝心起，想著總不能在女神眼前丟了面子，一敲桌子道：「老子還怕你了？」

茜茜坐在落地窗前，窗外已是秋高氣爽的時節。陽光落在她仰望的臉上，眼角落下的一滴淚泛著五彩的光。

汪汪鼻子一酸，點了點頭。

茜茜的神色轉而恬淡，「小時候，我說過要嫁給你，我是真心的。因為你給了我想要的安全感，你是我對未來唯一的幻想。人生若只如初見，當時只道是尋常。你才是我的第一個測試組，你才是那個不可超越的錯覺，你才是我拒絕掉他們的原因！這才是貝葉斯概率的真正含義。」

汪汪眯著眼睛，茜茜的重影在自己近視的眼中忽遠忽近。他從口袋裡掏出眼鏡架上，道：「你去約會以後，有沒有在『女神之星』的邀約記錄里作出評價？」

茜茜道：「從『女神之星』開始，一切都是你給我下的套。『女神之星』的法則從來就是價高者得、贏家通吃。只會被人追求、不會追求別人的不是女神，而是權貴。所謂『女神之星』，根本就是有錢人的後宮。你從來就沒打算讓我找到歸宿。什麼貝葉斯概率、拒絕前三分之一，那是因為總會有真心追求我的人出現，於是你把只追求我、沒有邀約其他女神的人用系統推薦給我，然後教給我貝葉斯概率，讓我親手把他們當做測試組拒絕，不管第一個人是溫明誠還是別人，總會有一個人給我不可超越的錯覺。」

不嫁，就是納什平衡，就是看誰先撕破臉皮；嫁，就是帕累托最優，就是最好的結局。

汪汪默默地找來筆和紙，「假如以五年為限，這五年裡你可以獨身，但只能結婚一次。假如有的人一年掙兩塊錢，這種追求者年年都有；有的人一年掙六塊錢，每一年出現的概率只有二分之一。你每年只有一次結婚的機會，一共五次，你是嫁給兩塊錢呢，還是等待六塊錢呢？」

胡老闆見花襯衫仍是面無表情，不知他還有什麼招數沒使出來，心中權衡半天，手帕都被汗水浸透了。

是賭？還是算了？

茜茜受到鼓舞，一鼓作氣道：「『女神之星』上的追求者是圓是方，必須親眼見過才知道，可我該與多少人面對面，才能決定嫁與不嫁呢？」

汪汪道：「那你還不換個應用軟體。」

從現在起的一年裡，她要開始尋找在那一百多人之上的那個人。

汪汪匆匆走到收銀台掏錢。

汪汪很久都沒有再見到茜茜。不知道從何時起，「女神之星」上茜茜的更新也停止了，她就像消失在了空氣中。

茜茜心中一暖。

花襯衫猛地起身，瞟了一眼眼角含笑的茜茜，輕輕一哼，朝門外走了出去。

溫明誠便是那萬千分之一，他的女神，名字叫茜茜。

茜茜沒有從他身上找到任何缺憾，她有些動搖。可是一個聲音卻在她心裏響起：

測試組。

「怕……怕什麼？」茜茜問道。

茜茜點點頭：「有的，為了作為以後的依據，我每次都有打分。」

茜茜記住了這個陌生的術語。

茜茜認真地問道：「什麼樣的女孩子才叫做女神呢？」

溫明誠回過神來。映入眼帘的是個不施脂粉的女孩兒，白|嫩的臉，薄薄的唇，眉眼彎彎，笑面桃花。她的頭髮束在腦後，只留幾縷髮絲在額前鬢角。修身的下裝顯出女孩體型窈窕，寬鬆的套頭衫露出了她雪白的脖頸。

茜茜跪坐于茶几一端，總覺得不自在。

汪汪把一盤牛肉拉到自己手邊，把一盤羊肉推到茜茜手邊，道：「那我覺得羊肉貴。現在你有羊肉，我有牛肉，但價錢都不知道，我們打一個賭，如果羊肉更貴，你的羊肉歸我，如果牛肉更貴，我的牛肉歸你。好不？」

花襯衫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茜茜也陪著他一起笑著。

茜茜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汪汪的手機桌面上的「女神之星」，忍不住點開來仔細探究。

茜茜抬起淚眼，只見汪汪就在不遠處。

茜茜燙卷的長發斜披在一側，她開口道：「你們三人給我的邀約地點都是這個酒吧，不如就一起見面吧。」

汪汪上前一步抱住茜茜，發現她似乎受傷了。他輕聲呼喚道：「茜茜！」

茜茜咯咯笑著，似乎很享受被人追求的感覺。

汪汪沉默了一會兒，道：「如果兩人決定一件事，一致就都得益，任何一個人反對，雙方都不得益，那麼在自由選擇的條件下，這件事一定會發生的。所以說不怪你，你其實沒得選。」

「哪兒那麼容易，『女神之星』上的美人那麼多，追求者也不是傻子，哪裡會在我這一棵樹上弔死，我走了，他們不就轉頭追求別的女神了嗎？」茜茜無奈地道。

汪汪收起了哭泣，抬起頭，他的聲音柔軟如哀鳴：「如果你嫁給我，我們就會互相守住對方的秘密。婚姻不就是這樣？你抓著我的尾巴，我抓著你的尾巴，誰也不敢說分手。」

茜茜嘆氣道：「『女神之星』老早就成了求包養、尋包養的街頭菜市。越是有錢人，越只是找個樂子。在女神們的眼裡，唯一可信的只有約會地點的檔次，哪怕不懂貝葉斯概率，也九-九-藏-書能依著經驗，往有錢人扎堆兒的地方擠。可有錢人裡頭能有幾個真心實意的？於是僧多粥少……」

初冬，小雪。

茜茜思索片刻，道：「我以前沒見過方西瓜，於是以為西瓜不能是方的。見了一次，於是動搖了一點點。可如果見得多了，西瓜就可圓可方了……」

突然花襯衫的笑容收住了。一旁一聲不吭的年輕人脫掉運動服，露出了胸前背著的一個背包。他拉開拉鏈，開始把裡頭的鈔票往外掏，邊掏邊數：「一紮、兩紮、三紮……十四、十五、十六……」

茜茜呆若木雞，時間彷彿停滯了。

茜茜卻搖著頭道：「那是因為我餓怕了、窮怕了。我看到別的孩子吃得好、穿得好，就羡慕得不得了，無論拿什麼去換，我都願意。」

她的聲音縈繞不去。

她恨恨地道：「你已經盤算好了，一手的女神你買不起，二手的女神你還是買不起，但我越賣越賤，現在終於輪到你接盤了，對吧？」

李老闆一瞟左手，無名指上婚戒的勒痕清晰可辨，他也不惱怒，而是平心靜氣地說道：「有的事不好說，也說不好，所以還是不說為好。男人嘛，你懂的。」

汪汪抬起頭，眼神中流露著難以名狀的悲傷。

汪汪把手縮了回來，指著桌上的菜說道：「你猜羊肉和牛肉哪個貴？」

二人乘電梯到了一樓的商場，穿過人流如織的商鋪，剛走到門口，就見到一群人從門口湧入，走在最前頭的正是那穿花襯衣的傢伙。他咬牙切齒，跟手下人說著什麼。

汪汪乖乖照辦，道：「換了衣服，你就把背包扔在這裏，明天再來找。我們分頭走出去，只逛商場，別去門口，花襯衫肯定在那裡。」

茜茜走到窗邊。窗外的風吹過樹梢的聲音，透過矇著水汽的玻璃窗，就如同大海的濤聲一般。茜茜轉頭問道：「找那個對的人，就像是大海撈針……汪汪，你說我已經遇見了這麼多人，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快一點兒找到他嗎？」

店員道：「我看你剛剛抱著個女孩子上樓，那個女孩子在外面等了你幾個鐘頭了。」

她不敢睜開眼，似乎那不可觸碰的現實，才是女神的心。

茜茜出了試衣間，在商場里的首飾與美妝櫃檯之間停停走走。很多次她都見到有人四處張望、行色匆匆，可這些搜尋者只留意那些同樣步調匆匆的人，他們不斷地出入洗手間、吸煙室和試衣間，完全無視了看似普通顧客的茜茜。

「錯覺？」茜茜掩口而笑，而後道，「啊，也對，一次約會，我只能看清他們究竟是真心追求我，還是把我當成玩具。除此以外，我還能了解他們什麼？」

「兩片西瓜換一碗豆腐腦……帕累托最優，呵呵。」茜茜竟然笑了起來。

汪汪被震得後退了一步，他顫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枚戒指。戒指跌落在地，咕嚕嚕滾了幾圈，停住不動了。

茜茜心中豁然開朗。

醒來時是第二天早晨。茜茜醉意已消，發現自己合衣躺在自家床上。

現在輪到茜茜扮鬼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讓汪汪察覺一點響動。漆黑無光的屋子裡，只有桌椅靠牆而立，茜茜摸遍了整間屋子，卻連汪汪的衣角都沒有碰到。她心裡頭發慌了：汪汪難道消失了？難道一入夜，他就像鬼一樣飄來飄去？

茜茜嘟著嘴。汪汪道：「明明現狀對所有人都不是最佳，但只要大家不同時行動，就無法改變，這個叫做納什均衡。」

李老闆把茶盞往桌面一頓，道：「你開個價嘛。」

茜茜假意沒察覺，心裏卻嘆道：第一個遇上的竟是個老色鬼，哎……開門不利。

汪汪嘴角微微一翹，心底的傷感竟蓋不住那一絲愉悅。

茜茜等了好一會兒，開口道：「我做錯了嗎？」

他這才想起來，茜茜見的第一個追求者便是自己。

茜茜按壓住脾氣，起身道：「我還是先告辭了，您慢慢喝茶。」

說出這話時，溫明誠不免有些傷感。

溫室外，冷風撲面而來，茜茜的心沉靜了許多。她不由得想起最初遇到的追求者，那個叫溫明誠的男人，現在怎麼樣了？

汪汪見狀，一言不發，拉著茜茜回頭走上了樓梯。她轉頭一看，花襯衣帶來的人都分散開來，有的守在門口，有的在一樓搜尋，有的徑直往樓上來了。

汪汪收到了茜茜的短消息。

這下茜茜不知所措了。二人連爬了幾層樓，茜茜已是慌不擇路，只見眼前是一片女裝商鋪，便一頭扎入試衣間中，連帶把汪汪也拉了進去。

茜茜掏出手機，翻開「女神之星」的記錄。在所有約會的評分中，她給了溫明誠九分，這是她給出的唯一最高分。

她眼中含淚，微笑道：「小時候我飢一頓飽一頓，媽媽老早改嫁，爸爸又沒個好營生，沒事就沖我發火。全世界只有你對我最好，你還記得不，你做了個花環，戴在我的頭上，然後我倆拉鉤，你答應娶我，我答應嫁你？」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一個選擇。每次登陸「女神之星」，她都能看到這條重複出現的邀約，她知道在那西服熊背後的是誰。

火鍋的蒸汽在暖洋洋的室內蒸騰，窗玻璃上冷凝的水珠遮蔽了窗外的寒風冷月。

汪汪道：「別小看電子錶格，也可以當做程序來用，你看——」說罷他放大了表格的顯示範圍，道：「我按照城市交通圖上的坐標系建立了一個網格，相當於把這個城市縱橫切成了很多小塊，每個格子就是一個小塊。你的所有追求者所在的格子用黃色標記。你去過與沒去過的所有約會地點用橙色塗在黃色上。那些去過的地點，根據每次約會你的評分，從零分到十分，用從綠色到紅色的色階覆蓋在橙色之上。」

茜茜訝異之餘，鼓著腮幫子道：「那還真不好說了，但這些方方正正的西瓜可不是哪兒都買得到的吧？」

女孩眼神迷離、嘴唇微張，粉|嫩的舌尖沾濕了一顆嬌艷的棒棒糖。她清脆地笑著，將棒棒糖伸向前方。

汪汪默默地把桌上的錢收到包里，遞給茜茜道：「你的錢還給你。」他頓了頓，又道：「如果我有這麼多錢，你願意……」

他關切地問：「茜茜別怕，我一直都在屋裡，你再堅持一下就能抓到我了。」

春寒料峭，溫室的茶道館里卻暖意融融，窗外的人造溫泉水聲潺潺，煙波裊裊，四周移栽的花草反季生長。反倒是溫室之外，陰雲密布的天空黯淡無光。

汪汪凝重地看著茜茜，心中一沉，萬念俱灰。

茜茜以前並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大的魅力，直到那一天。

花襯衫一顆心怦怦直跳，他看也不看胡老闆，因為他害怕自己的眼神會暴露心虛。

冷氣十足的咖啡廳里，窗外的熱浪顯得不那麼真實。

汪汪咧嘴笑道：「對啦，我走得很慢，雖然有可能我們剛好撞在一起，但這比蹲著不動被抓的可能性要小多了。」

他依著短消息中的地址，到了城郊一處龐大無比的豪宅，依山傍水，宛如宮殿。

拒絕前三分之一，然後選擇下一個遇到的最高分。

說罷他便「咚咚咚」下樓了。

汪汪害羞地道：「我這野生的數學家頂多算是山炮，響歸響，打不準的……」

從雲端墜落的感覺竟是這麼的不可思議。

茜茜心底一涼：完了，這下惹火燒身了。

汪汪想要上前扶住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