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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和她的情人的故事

妻子和她的情人的故事

作者:特德·姜
於是,拉妮婭沒有和丈夫年輕的自己講話,但她一次次偷聽他的話,悄悄打量他。每次看到那張年輕的臉龐,她的脈搏都會加快。有的時候,我們的記憶會愚弄我們,讓過去的回憶比事實更加甜蜜。但當她看到兩個哈桑面對面坐在一起時,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年輕人的面孔。他是那麼英俊,這是事實,絕不是記憶作祟。夜裡她無法入睡,腦子裡總是想著那張英俊的臉。
目送他離去的時候,拉妮婭聽到旁邊兩個人交頭接耳:
巴沙拉特說完以後,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他說:「我看得出來,這個故事打動了您。其他故事都沒有激起您這麼大的興趣。」
「您在開羅的那扇門呢?」我問。
「我可以先去開羅,用那扇門回到二十年前的開羅,從那兒一路旅行,來到巴格達。對嗎?」
「你沒有什麼需要我原諒的,孩子。這個口信對我太寶貴了,我永遠無法報答你。我會終生感激你,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永遠欠你的情。」
痛悼亡者的時期終於過去了,我覺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一個皮囊,裏面空無一物。我釋放了買來的奴隸,成了一個織料商人。過了一些年,我成了富翁,但一直沒有再次結婚。有些和我做買賣的生意人想把自己的姐妹或是女兒嫁給我,他們說,女人的愛情會讓你忘記你的痛苦。也許他們說得對,但它無法讓你忘記你給予別人的痛苦。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想象自己與另一個女人結婚的情景,我都會記起最後一次與納吉婭相處時她眼中的痛楚。於是,我的心對其他女人關閉了。
「真是太不同尋常了。」珠寶商說,「我從沒見過這麼相似的兩條項鏈。」
「明天再帶過來吧,我會付給你一千第納爾。」珠寶商說。年輕的哈桑同意了這個價錢,離開了。
換了旁人,我一定會把這些話看成討價還價的伎倆。但聽巴沙拉特說了那麼多以後,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您的慷慨之心正如您淵博的學識,兩者都是無可衡量的。」說著,我向他躬身致意,「如果您今後有機會讓一個織料商人為您效勞的話,請一定通知我。」
我向衛兵們的長官敘述了我的故事。他覺得這個故事十分有趣,但並不相信。誰又能相信這樣的故事呢?這時,我想起了在我滿懷悲傷度過的二十年間世上發生的一些事。於是我告訴他,陛下將有一個患上白化病的孫子。過了幾天,那個嬰兒的病情傳到那位長官耳中,他把我帶到總督面前。聽完我的故事後,總督把我帶進宮中。皇宮總管大人聽了我的故事,把我帶到陛下面前,讓我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榮譽,親口向尊貴的陛下講述這個故事。
這一刻拉妮婭期待已久,她盼望著得到預料中的歡愉。但她吃驚地發現,哈桑的動作竟然十分笨拙。她清楚地記得他們倆結婚那一夜:他是那麼自信,他的撫摸讓她忘了呼吸。她知道,再過不久,哈桑就會頭一次見到年輕的拉妮婭。有那麼一會兒,她迷惑不解:這個笨手笨腳的毛頭小夥子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里發生這麼大的變化。當然,沒過多久她就明白過來。答案顯而易見。
巴沙拉特笑道:「偶然事件和有意安排,尊敬的先生,它們是同一張壁毯的兩面。您或許覺得某一面更好看,但您不能說,只有這一面才是真的,另一面是假的。」
即使巴沙拉特問我,我還是不會把我期望達到的目的告訴他。他講述的故事說得很清楚,那些我明知已經發生的事,我是無法改變的。當時,沒有人阻止年輕的我,讓我不要在和納吉婭的最後一次交談中大吵大鬧。但哈桑的一生經歷中還暗藏了拉妮婭的一個故事,而哈桑本人並不知道。這一點讓我看到了一線希望:或許,當那個年輕的我外出做買賣時,我可以做些什麼。
年長的哈桑從大馬士革回來時,拉妮婭在家裡等著他。她熱烈地歡迎他,但沒有向他透露自己的秘密。
地獄的煎熬比得上我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所經受的折磨嗎?這個問題,我只差一點就有了答案,因為內疚之心險些讓我喪命。我敢說,我受到的折磨正是來自地獄。悲痛像冥世的烈焰,灼燒著我的身體,卻並沒有灼傷我的肌膚,只讓我的心痛苦不已,再也經不起任何打擊。
一個人走進這間屋子,不是別人,正是巴沙拉特,比我在巴格達見到的巴沙拉特年輕了二十read.99csw.com歲。「歡迎您,尊敬的先生,」他說,「我的名字叫巴沙拉特。」
「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您的話總是那麼發人深省。」我說。
「我知道。」我說。
兩個人走了,沒注意到拉妮婭。她心臟狂跳,但身體卻僵立在那兒,動彈不得,像一隻剛剛發現老虎從旁邊走過的小鹿。她明白了,哈桑掘出的寶藏原來是一夥強盜的贓物,那兩個人就是這個盜伙的成員。這些人監視著開羅的珠寶店,想找出是誰偷走了他們掠奪得來的戰利品。
「這是我的願望。」我說,「您能告訴我到了開羅后怎麼才能找到您的店鋪嗎?」
「是這樣。我說過,在這方面,未來和過去沒有區別。您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二者都是我們無法改變的,但我們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它們。」
「就是這幢。」我說。
我離家遠行的那天早晨,納吉婭和我大吵了一架。我對她惡語相加。一想起那些話就讓我羞愧不已,所以懇請陛下原諒我不在此重複了。我怒氣沖沖地上路,從此再也沒見過她。我走後一些日子,一座清真寺的牆壁倒塌下來,她受了很重的傷。她被送到大清真寺,但那裡的大夫也救不了她。不久以後,她死了。我直到一個星期後返程回家才知道她的死訊。我感到彷彿是我用自己的雙手殺死了她。
陛下,敘述這個事件已經暴露了我的種種過失,所以我也就不必再掩飾什麼了。從巴格達來開羅的一路上,我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一直沒意識到巴拉沙特很可能在我踏進他在巴格達的店鋪時便認出了我。早在我欣賞他的水鍾和會唱歌的銅鳥時,他便知道我會長途跋涉前往開羅,甚至多半知道我這次遠行最後是否實現了我的目的。
於是,接下來的每個下午,拉妮婭都和哈桑在她租的房子里幽會,向他傳授愛的技藝,由此充分證明了那句老話:女人是安拉最神奇的造物。她告訴他:「給予對方的歡愉越多,你得到的歡愉就越多。」拉妮婭不由得心裏偷笑:她這句話真是半點不假,千真萬確。沒過多久,他便掌握了這種技藝,表現出了她記憶中的那種本領。她也從中得到了極大的樂趣,比她身為年輕女人時得到的享受更多。
拉妮婭這才把注意力轉回珠寶商,他已經不肯按原價買下哈桑的項鏈了。年長的拉妮婭說:「好吧,我還是盡量把它退還給賣主吧。」說完,年長的婦人走了。拉妮婭看得出來,她在面紗下露出了笑容。
她問哈桑,「他付你多少錢買這條項鏈?」
「我就是。請你走開,不要打擾我。」
拉妮婭和哈桑結婚許多年了,夫婦倆過著最幸福的生活。有一天,她看見丈夫和一個年輕人一同進餐。她發現那個年輕人和當初娶她時的哈桑長得一模一樣,因此大為震驚,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有貿然闖進去,打斷他們的交談。年輕人走後,她要求哈桑告訴她,那個年輕人究竟是誰。於是,哈桑給她講述了一個最最離奇的故事。
「您為什麼這麼問?」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到了分別的那一天。拉妮婭告訴年輕的哈桑,她要離開了。他很明白事理,沒有追問她的理由,只問他們今後能不能再見面。她溫和地告訴他,不。接下來,她把傢具賣給房東,從年門返回她那個時代的開羅。
「也許你應該退還給他。」拉妮婭說。
「也許換個日子再說吧。」哈桑說。
「什麼口信?」
「沉浸在悲痛中的人用不著感激任何人。」她說,「願安寧與您同在。」
拉妮婭知道,既然這條項鏈最後成了她的首飾,說明年輕的哈桑並沒有賣掉它。她同樣知道,那伙強盜不可能殺掉哈桑。但安拉的旨意絕不會是讓她袖手旁觀。安拉讓她來到這裏,正是要她充當他的工具。
就在這時,另一個衛兵告訴我,確實有一座清真寺倒塌了,就是昨天的事,發生在卡拉區。他的話像劊子手的斧頭一般落下來。我從那麼遙遠的地方趕來,下場卻是第二次聽到我一生中最悲慘的消息。
我的故事發展到現在,它已經趕上了我的生活,和它齊頭並進。無論是我的故事還是生活,兩者都是盤繞糾纏,分解不清。至於它們接下來會朝哪個方向發展,全憑陛下明斷。從現在起的二十年間,巴格達這座城市發生的許多事件我都知道,只是不知道等待著我的是何種命運。現在我身無https://read•99csw.com分文,沒有盤纏返回開羅,前往那裡的年門,但我卻覺得自己無比幸運,因為我有機會重新面對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安拉用這種辦法撫平了我心中的傷痛。如果陛下垂詢,我將把我知道的發生在未來的一切事件告訴陛下。能為陛下效勞,這是我的榮幸。但對我自己而言,我所得到的最寶貴的教益是:
「我要把我的項鏈帶回家放好。」拉妮婭說,「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我告訴那位店主,我在巴格達跟他父親談過,然後把巴沙拉特給我的信遞給他。讀完信后,他領我走進店堂後面的一間屋子,屋裡正中央的地方立著另一扇年門。他朝我打了個手勢,請我從年門左側邁進去。
「也與你同在。」我說。
「向頭兒報告,給他說說這個人。等這傢伙賣掉項鏈以後,咱們奪走他的錢,而且不止是項鏈錢。」
「所以,過去降臨在您身上的不幸,您是無法避開的。無論安拉賜予您的是什麼,您只能接受下來。」
沒有什麼能抹掉過去。但你可以懺悔,可以贖罪。你可以得到寬恕。只有這些,但這已經足夠了。
像我這樣的商人自然慣於用華麗的詞藻表達謝意。但我從來沒有像感謝巴沙拉特那樣言語豐贍,感情激動,而且每一個字都是發自內心深處。他指點我到開羅后怎麼找到他的店鋪,我則向他保證,回來以後一定源源本本地把一切都告訴他。我正打算告辭,突然想起一件事。「您在這裏的這扇門通向未來,也就是說,您確切地知道,至少今後二十年內,您和這家店會一直在這兒,屹立不倒。」
「請問您就是福瓦德・伊本・阿巴斯嗎?」
巴沙拉特的兒子離開了,巴沙拉特和我開始交談。我向他打聽了現在是幾月份、哪一天,知道時間還很充裕,足夠我趕回祥和之城巴格達。我向他保證,等我回來以後,我會把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年輕的巴沙拉特和年長的他同樣和藹有禮。「我期待著您回來時與您再次交談,並在二十年後為您效勞。」他說。
尊貴的陛下,有人說,命運會嘲弄凡人的計劃和安排。一開始,我似乎是全世界最走運的人。這個月正好有一支商隊前往巴格達,我很順利地加入進去。但接下來的幾周里,我開始詛咒自己時運不濟。種種事故讓商隊的行程不斷耽擱:離開開羅沒多久,途中一個鎮子的水井乾涸了,不得不派出人手摺回去取水;在另一個村莊,保衛商隊的士兵染上了痢疾,我們又耽擱了好幾周,等著他們康復。每一次延誤都使我不得不重新修訂抵達巴格達的時間,讓我一天比一天焦躁。
「我一直覺得我們在巴格達的相遇太巧了,正好讓我可以及時趕到這裏,使用年門,然後回去。但現在我想,也許這並不是什麼巧合。會不會正是因為我今天來到這裏,才讓您決定在二十年後遷往巴格達?」
「你看準了嗎?」另一個人說。
但在開羅跟我交談的巴沙拉特對這些事一無所知。「而我加倍感激您的好意,先生。」我說,「我的名字叫福瓦德・伊本・阿巴斯,剛從巴格達來到這裏。」
我正想問他是不是見過他年長的自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如果回答是「不」,那當然是因為他年長的自己已經不在人世了。那樣的話,我實際上就是在問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死期。這樣一個不問目的便施恩於我的人,我有什麼資格向他提出這種問題呢?從他的表情上,我看出他知道了我打算問什麼,於是我低下頭,向他謙恭地表示敬意。他點了點頭,接受了我的致歉。我這才回到家中,安排旅行事宜。
他搖了搖手。「我並不出售『門』這種路徑。」他說,「安拉按照自己的心愿指引人們來到我的店鋪,我只是執行他旨意的工具。能成為他的工具,我已經十分滿足了。」
「我不想訪問未來,」我告訴他,「我想去的是另一個方向,重回我年輕時的時代。」
「這一生中,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別忘了這句話。」
「有些事我們必須先談談。」巴拉沙特說,「我不會詢問您的目的,我會等待,直到您願意告訴我的那一天。但我必須提醒您: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改變的。」
(李克勤 譯)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年輕女孩走上前來。「尊敬的先生,」她說,九*九*藏*書「請問福瓦德・伊本・阿巴斯的家是哪幢房子?」
他拿出紙筆和墨水,開始書寫。「我會為您寫一封信,或許有助於您的旅途。」他把信折好,在頁邊滴了些熔化的蠟,用他的戒指在上面按下印記。「您到開羅以後,把它交給我兒子,他就會讓您進入在開羅的年門。」
商隊的旅行一路平安無事。六十次日出和三百次祈禱之後,我來到了開羅。不同於祥和之城巴格達整齊有序的設計,那座城市是個讓人摸不清方向的迷宮。我好不容易才弄清當地街道,總算來到橫貫開羅法蒂瑪區的大街。從那裡出發,我終於找到了巴沙拉特店鋪所在的街道。
站在那個巨大的金屬圈前,我突然覺得一陣涼氣襲人,趕緊暗暗資備自己過於緊張了。我深吸一口氣,舉步邁過門洞,發現我置身於擺放著不同傢具的同一間房子里。如果不是這些不一樣的傢具,我不會覺得穿過年門與穿過普通房門有任何區別。過來之後我才意識到,剛才感到的涼氣原來是拂過這間屋子的陣陣清風。這個時代的這一天比我剛剛離開的那一天涼爽得多。我的後背仍能感覺到剛離開的那一天的熱氣,透過年門吹來,柔和得像一聲嘆息。
哈桑和年長的拉妮婭與珠寶商討價還價,拉妮婭後退一步,距離遠近正好可以聽到強盜頭子痛罵另外兩個強盜。「你們這兩個笨蛋,」他說,「這是一條再常見不過的項鏈。照你們這樣做,我們就要殺掉開羅一半的珠寶商人,讓衛兵找上門來。」他在手下的腦袋上扇了幾巴掌,帶著他們離開了。
就在這時,年長的拉妮婭走上前來,「我看到了什麼?一定是這雙眼睛欺騙了我!」說著,她拿出第三條一模一樣的項鏈,「把它賣給我的人還保證過,說它是獨一無二的。事實證明他是個騙子。」
「我相信,您一定會好好保管它,等待您的來訪。」巴沙拉特說。
「她讓我告訴您,彌留之際,她仍舊想念著您。她讓我告訴您,雖然她的一生很短暫,但卻十分幸福,這全是因為有了您。」
「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一定會娶你為妻。」哈桑面帶笑容,「但不是因為有人事先告訴了我。我的妻子,你一定同樣不希望我現在就告訴他,破壞那一刻的驚喜吧?」
玫瑰凋謝時,花瓣一片片脫落;我的希望也一樣,一天天枯萎。商隊抵達這座祥和之城時,我知道已經太遲了。通過城門的時候,我還是向衛兵們打聽,這裡是不是有一座清真寺倒塌了。第一個回答的衛兵說他沒聽說過。那一刻,我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也許我記錯了事件發生的日期,我到底還是及時趕到了。
拉妮婭轉向哈桑,「看樣子,咱們今天誰也賣不了項鏈了。」
「尊敬的先生,請您原諒我。我的名字叫麥姆娜,是大清真寺里大夫們的助手。您妻子去世之前是我照料她。」
他的話讓我頓了一下。「今天之前,您有在巴格達開一家店的打算嗎?」
「這樣的話,我很榮幸盡我所能協助您。」他說。
「你跟他說起過我嗎?」她問,「我們倆頭一次見面時,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
「這要看情況了。」年長的拉妮婭說。
「您現在看到的是這個房間上個星期的樣子。」巴沙拉特說,「再過大約二十年,這扇門的左側才能進入,人們可以從這一側進去,訪問他們的過去。或者,」他領著我回到他最初展示給我看的那一側,「我們也可以現在就從右側進入,去訪問未來。但這扇門恐怕無法讓您回到您的青年時代。」
「一千第納爾。」早已暈頭轉向的哈桑說。
商隊兩個月後才抵達開羅。這段時間里,盤踞在我心中的是什麼事?陛下,我這就向您稟報我沒有告訴巴拉沙特的事情。我從前結過婚,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娶的是一個名叫納吉婭的女子。她的身姿像柳枝一樣輕盈,臉龐像月亮一般可愛,她的善良和溫柔更是俘虜了我的心。結婚的時候,我剛剛開始做買賣,生活雖不富裕,但也沒什麼欠缺。
「啊,真是太抱歉了。這扇門無法把您帶回二十年前的過去。您看,它是我一周前剛剛製作完畢的。二十年前,這裏並不存在這一扇門,所以您無法穿過它邁回現在。」
我把這件往事告訴了一位毛拉。懺悔和贖罪可以抹掉過去的罪孽,這句話就是他說的。我努力懺悔,儘力贖罪。二十年來,我一直是九九藏書個正直的人,按時祈禱齋戒,向比我不幸的人布施,還去麥加朝聖。但愧疚之情仍舊纏著我不放。安拉是仁慈的,這是我自己的失敗。
她離開以後,我在附近徘徊了好幾個小時。我哭泣著,但這是解脫的哭泣。我想著巴沙拉特的話。他說得太對了: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我們都無法改變,只能更深刻地理解它們。我這一次回到過去的旅行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我知道的事情卻改變了一切。事情只能是這樣,必然是這樣。如果我們的人生是安拉講述的一個個故事,那麼我們既是故事的聆聽者,又是故事中的角色。聆聽和扮演人生這個故事,我們最終才能從中得到教益。
我來到那座清真寺。原來是牆壁的地方變成了一堆磚石瓦礫。二十年來,這番情景一直盤踞在我夢中,揮之不去。現在,它出現在我睜開的雙眼前,清晰得讓我無法忍受。我轉過身去,漫無目的地走著,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最後,我發現自己來到了我的老宅,就是納吉婭和我一起生活的那幢房子。我站在街上,獃獃地望著它,心中充滿回憶和痛苦。
「是的,我明白了。你打開了我的雙眼。現在,我希望能夠使用這座年門。我該付你多少錢?」
過了一些日子,哈桑和他年輕的自己分手道別。他離開開羅,去大馬士革和一個生意人做買賣。丈夫不在的時候,拉妮婭找到了哈桑向她描述過的那家店鋪,邁過年門,來到她年輕時代的開羅。
夜幕降臨了,衛兵們發現我在宵禁之後仍舊四處遊盪,身上的衣服風塵僕僕。他們問我是什麼人。我告訴他們我叫什麼、住在哪裡。衛兵把我帶到我的鄰居面前,看他們認不認識我。沒有一個人認出我來,於是我被關進了監獄。
我轉身望著她。「照料納吉婭?」
當時或許出了什麼差錯,我的納吉婭並沒有死,而是倖存下來。存在這種可能嗎?在我出門經商期間,或許是另一個女人被屍布包裹著葬在墓地。也許我可以救出納吉婭,帶著她回到我那個時代的巴格達。我知道這是蠻幹。飽經世故的人們常說:「不會回頭的有四件:說出口的話,離弦的箭,逝去的生活和失去的機會。」我比大多數人更清楚,這些話再正確沒有了。但我仍然抱著奢望:也許安拉會判定我二十年的懺悔已經足夠了,也許他會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重新得到失去的親人。
我謝過了他,和他道別。就在我離開他的店鋪時,一個女人和我擦肩而過,有些急匆匆地走進店堂。我聽見巴沙拉特管她叫拉妮婭,不由得吃驚地停住腳步。
站在門外,我聽見那女人說:「我把項鏈帶來了,但願年長的我沒把它弄丟。」
我挨個懇求趕駱駝的人,想雇一個駝夫帶我離開商隊,單獨上路。可我說不動他們,沒有一個駝夫答應。最後,我只找到一個人願意賣給我一頭駱駝。價錢非常昂貴,遠遠超過通常情況下的售價。但我毫不猶豫地付了錢。就這樣,我不顧一切,獨自出發了。
「看見那條項鏈了嗎?那是咱們哪批貨里的。」
看到淚水流下我的臉頰,她說:「我的話讓您難過了,請原諒我。」
「沒錯。挖走咱們箱子的就是這個雜種。」
巴沙拉特也轉過來,站在我身旁。穿過門洞望去,裏面的景象和門洞外面完全一樣。巴沙拉特伸出手臂,穿過門洞。手臂停在空中,好像遇到了一堵看不見的牆。我更仔細地望過去,這才注意到桌上放著一盞銅燈。燈焰沒有半點閃爍,一動不動,彷彿固定在那裡。門洞裏面的房間好像嵌在最透明的琥珀里一般,沒有任何動靜。
她記得他那時住在哪裡,很容易就找到了年輕的哈桑,跟蹤他的活動。望著他的時候,她想起他們年輕時如何做|愛。當時的情景是如此鮮明,讓她感到一股強烈的慾望。她已經好些年沒對年長的哈桑產生過這種慾望了。她一直是個忠實的妻子,但眼前是個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機會。拉妮婭決定遵從自己的慾念。她租了一幢房子,接下來的幾天買了些傢具什物,把房子布置停當。
「哎喲!珠寶商,你願意把這條也買下嗎?」
店主跟著我過來了,他喊了一聲:「父親,您來了位客人。」
不用說,沙暴之中,我沒能前進多少。但狂風稍稍減弱之後,我立即以最快速度趕路。沒有和商隊隨行的士兵的保護,強盜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抓住我。兩天之後,我果真落入九*九*藏*書了強盜手中。他們搶走了我的錢和駱駝,但沒有殺我。我也不知道這是出於憐憫,還是懶得多此一舉。我徒步向回走,想找到商隊。沙暴停止了,現在折磨我的是晴朗無雲的天空,高溫讓我苦不堪言。商隊發現我時,我的舌頭已經腫得很大,嘴唇像太陽灼烤之下的泥土一樣綻裂開來。這以後,我別無選擇,只能跟著商隊慢吞吞地前進。
「是的,尊敬的先生。我向她保證過,一定替她把這個口信捎給您。」
「我現在必須重新考慮我的出價了。」珠寶商說。
結婚一年後,我準備啟程去巴士拉見一個販奴船長。我找到了一個好機會,可以靠販賣奴隸賺一筆錢。但納吉婭不同意。我提醒她,擁有奴隸並不犯法,只要善待他們就行。但她說,我不可能知道我的買家會怎麼對待他們的奴隸,所以應該只販賣貨物,而不是人。
我明白了,這正是巴沙拉特那個故事里的拉妮婭。她這是要去找到她年長的自己,讓兩人一塊兒回到她們的年輕時代,用兩根一模一樣的項鏈愚弄強盜,拯救她們的丈夫。一時間,我真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夢中,因為我覺得我彷彿踏進了一個故事。一想到我竟然可以跟故事中的人物對話,參与事件的發展,我就覺得頭暈目眩。我很想開口說話,看能不能在這個故事中扮演一個藏而不露的角色。但我馬上清醒過來,想起我的任務是在我自己的故事中扮演一個藏而不露的角色。於是我一言不發地走了,想找一支商隊,搭他們的車上路。
拉妮婭回到年門,邁回她的時代,回到自己的宅子,在首飾盒裡找出那條項鏈。然後,她再一次使用了年門。但她沒有再從左側邁進去,而是從右側進入,來到二十年後的開羅。在那裡,她找到已經是個老太太的年長的自己。年長的拉妮婭熱情地歡迎她,老人從自己的首飾盒裡拿出那條項鏈。接下來,兩個女人作了一番排練,準備幫助年輕的哈桑。
第二天,兩個強盜又來到那家珠寶店,他們還帶來了第三個人。拉妮婭估計這就是他們的頭兒。幾個人望著哈桑將項鏈交給珠寶商。珠寶商正在檢查項鏈,拉妮婭走了上去,說:「真是太巧了!珠寶商,我正想賣掉一條項鏈,和這一條一模一樣。」她從帶在身邊的一個錢袋裡取出她的項鏈。
「不。您一定見過我年長的自己。對我來說,這是我們頭一次見面。但我仍然非常樂意為您效勞。」
「對,那樣的旅行是可行的,如果這是您的願望的話。」
房子收拾好以後,她一邊小心翼翼地跟蹤哈桑,一邊鼓起勇氣,準備和他接觸。她跟著他來到珠寶市場,望著他走進一家店鋪。年輕的哈桑拿出一條鑲著十顆寶石的項鏈給珠寶商看,問他願意出多少錢買下它。拉妮婭認出來了:他們的婚禮之後,哈桑送給她的正是這條項鏈。以前她還不知道他曾打算賣掉它呢。她站在不遠處,裝著察看店裡擺放的戒指,一邊側耳傾聽。
他點點頭,「那扇門還在那裡,現在是我的兒子負責那邊的店鋪。」
我實在太沮喪了,說話時一定難過得像個被人遺棄的小該子。我說:「如果朝那個方向走,這扇門能把我帶到多久以前的過去?」我轉到門洞的另一側,面向我剛才站立的方向。
(據特德・姜先生本人表示,這個故事受到物理學家吉普・索恩的研究工作的啟發。)
「謝謝您。讓我們談談您的旅行吧。在您訪問二十年後的巴格達之前,還有些事情需要討論。」
「你說得不錯。」我承認道,「這個故事讓我發現,雖說過去無法改變,回到過去時,你仍舊可以遇到出乎意料的事件。」
接著又是沙暴。它彷彿是來自安拉的警告,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行動是否明智。好在沙暴開始時,我們已在庫法西邊一家商路旅店落腳了。在這裏耽擱的時間從幾天增加到幾個星期。一次又一次,天空晴朗起來,但剛把貨物裝上駝背,天色又變得晦暗陰沉。納吉婭出事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簡直絕望了。
「您不認識我嗎?」我問。
哈桑同意了,陪著拉妮婭來到她租下的房子。她邀請他進屋,請他飲酒。兩人都有些醉意以後,她領著他走進卧室。她用厚窗帘遮住窗子,吹滅所有燭火,讓房間里黑得像濃重的夜色。直到這時,她才摘下面紗,將他領上了她的床。
「不錯,是這樣。」巴沙拉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