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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的恩惠

寫作的恩惠

作者:格非
我坦率地承認,寫作常常能夠給我帶來一些我所渴望的快樂。每當我寫完一部較長篇幅的作品,走在陽光下,在慵懶的倦意中常能感到一種隱抑的激動,我常常想起莊子「朝菌不知晦朔」這句話來,它也總是在提醒我,與日常的享樂應當保持怎樣的距離。
寫作這項職業所帶給我的種種好處,是其他的工作(諸如工程師、機關職員、新聞記者)所無法替代的。我是一個喜歡獨處的人,不喜歡共謀和合作,喜歡冥想而倦於人事交往,寫作至今還算是read.99csw.com一門職業或手藝,它尚能給我提供低限的經濟保障,使我于無所事事之中並不感到太大的恐慌和慚愧。
最後,我想說,自從我開始寫作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過浪費光陰,虛度生命一類的恐懼和苦惱,我的冥想、閑暇、遊歷和娛樂無一不和工作相聯,對於一個作家來說,並非只有不倦的工作才合乎道德,閑暇和靜默無時不在給作品孕育養料,我每天十時起床(上午有課除外),然後寫作至下午四點,晚上的時https://read.99csw.com間用來閱讀和閑聊,我覺得這樣安排一天的時間是天經地義的。
當然,寫作使我加深了對世界或存在本身的了解,只有在寫作中,世界的混亂不堪的圖景才會暫時變得清晰起來,我開始為我所看到,感知到或記憶中的事物命名,並安排好它們的程序,它確實有些類似於遊戲。正如卡爾維諾所說。寫作有些類似於在一條密林中開闢道路,它使我們能夠感到事物的神秘,它的韻律和節奏,它的呼吸,它不安的悸動;通過寫作,我read.99csw.com理解並能想象存在的奧秘和浩瀚,它幾乎無法被人們的感官和思想所窮盡,我相信,所有的偉大作品都是在試圖將讀者帶入一個未知的陌生世界。
我想,除了寫作之外,對我來說,還有一個誘人的職業,那就是在大學任教,現在,我同時兼有這兩項職業,不僅心滿意足,而且簡直有些喜出望外了。
寫作給予我的另一個恩惠是,它能使人的感覺的觸鬚保持敏銳而鋒利的狀態,它是真正的作品得以出現的首要條件。惟有敏銳能通向智慧之路,惟有read•99csw•com智慧能夠通向真誠,真誠或真實使我們能夠發現一些快樂,我希望這種快樂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基石,耐久而經得起推敲。
1994年3月
說到快樂,我聯想起很多朋友曾不時向我抱怨他們的職業,他們說「我為某種職業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比如,「我為了弄清楚一些詞語的意義耗白了頭髮」),「而職業本身又給我帶來了什麼呢」?他們無非是在詢問,他們的犧牲是否值得?我認為,只要你在這項事業九_九_藏_書中發現一些真正的樂趣,犧牲永遠是值得的。
在日常生活之中,我時常能感到自己的生活和思想方式與其他人很不一致。我不知道是周圍的世界出了問題,還是自己本身出了問題,在這樣一種情形之下,寫作就非常慷慨而及時地對我的種種不切實際的行為和思想予以了肯定,換句話來說,它給我的幻想、行為以至夢想賦予了某種形式,它很快使我安下心來,並感到了一定的自由。
當然,我這樣說並非對寫作中的苦惱故意視而不見,它同樣具體而真實,不過,這又屬於另外一個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