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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壘生
我想說:「我非常非常想睡在你上面。」但說出口后恐怕我的牙會不保險,我只是笑著說:「你爬上爬下不方便是吧?好啊。」
她很高興,沖我張開雙手。我以為我可以得到一個法國式的熱吻,但是,她是從上鋪搬下一個很大的皮箱交到我手裡。
「你真的還想聽?」
「你醒了。」
他也笑了,道:「好吧,裏面那種香不香臭不臭的怪味也該散發完了,早點休息吧。」
看著同室的幾個乘友,睡在我對面的,是一個色彩斑瀾,氣味芬芳得有點過份的中年婦人,在她上面,我是說她的上鋪,是一個正在看報的男人,衣著相當考究。男人的右手背上,燙了一個箭穿雙心的圖案,這圖案本身自然不難看,可畢竟是個傷疤,也許,這男人年輕時是個很浪漫的人吧,這倒讓我覺得他更可親一些。而我的上面,當然也是上鋪,居然是一個令人心動,很有魅力的女孩子,那種一看就很開放的年輕女子。
他說著,猛地抽|動了一下我堆在腹部的腸子。那種疼痛又幾乎要讓我昏倒,汗涔涔而下。
「你講吧。」她似乎忘了昨夜她嚇成那個樣子,有點撒嬌地說。他寬厚地笑了笑,道:「那好吧。」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摸著已經只剩一支煙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黑得象深不可測的深淵。在黎明前那一刻,總是最黑暗的。我搖搖頭,那種不快還是象一隻鴟鵠般盤旋在我的頭頂。那個女孩子倒睡著了?年輕,到底可以忘掉很多。我想著,點著了最後一支煙。
「謝謝你。」
當我胡思亂想著坐到鋪上,那個女孩子從我上鋪探下頭來向我打了聲招呼。我笑著點點頭,她露齒一笑,雖然沒有淑女風範,但很可愛。我的眼前兩條光溜溜的大腿擺了擺,她已經跳下了上鋪:「我想跟你換個鋪成么?」
他關閉了大燈,只剩一個在這木架子邊的小燈,大約不到十瓦。隨著門「砰」地一聲,地窖里,只剩了我一個人。
乘警已經趕來了。等我過去看時,那間軟卧間門口已經擠了很多人。我探起頭看了看。
不等我害怕,那隻老鼠已經跳起來,撲向我的斷腕。象一道褐色的閃電,但還差了一點,沒碰到我的腕。只是,這隻老鼠的動作使得另處一些也仰起頭來。那些發亮的小眼睛,在小燈下顯得如此陰暗恐怖。
「我家的地窖。你以為是賓館么?你這豬。」他很有禮貌地回答我,伸手拉著了燈。燈光一下亮起來,讓我的眼前一花。在黑暗中處久了,乍一下亮起來,眼睛總不能適應,可我偏又不能用手遮住眼,只好半閉著眼,說:「開這麼亮的燈做什麼?」
他摸著我的手。一個大男人摸著我的手,讓我很不舒服,象是有蟲子在爬。我道:「你想幹什麼?快放開我。」
這時,我聽到在黑地里,「吱吱」的幾聲。我有點好笑,那是老鼠。他不知道,我害怕蛇,老鼠,我從小就抓住它們浸死。
他從地上揀起了一張橢圓形的東西。這東西已經發乾,發硬,但我看得了,那是個類似於孩子戴的面具一樣的東西,在眼睛的部位有兩個洞,鼻子的地方高出一塊,還有嘴唇,只是沒有血色。
他把刀尖放到嘴邊舔了舔,舔去了上面沾著的血,用兩根手指拉住我的皮膚,象撕開一根紅腸外面的皮一樣,一下揭了開來。即使我已經半昏迷狀了,但這疼痛還是讓我一下暈了過去。
「我來講。」
第二天白天,我們三個人玩了一陣牌,誰都好象在故意迴避昨天的話題,吃過晚飯,香水婦人的晚妝照例把我們熏到了外面。今天是個陰天,在車窗前,外面什麼也看不到了。聽著火車聲「咣咣」地讓人昏昏欲睡,不知中了什麼邪,我說:「今天你接著講昨天那個故事吧。」
是魘著了么?我的頭很痛,但馬上也想起來了,這是我和她的第三次幽會。她丈夫昨天出差,她叫我睡到她家去,大約昨夜縱慾太過,真是舊人所說的,色是刮骨鋼刀啊。
我的心霎時抽緊了。
失去了一隻手,那是種很怪異的感覺。但更怪異的是,在這時居然還聽到他在引經據典,我一直不知道他這種酒場如戰場的人居然還讀了這麼多書。我沒有多說話,他也許也覺得盡興,笑著說:「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人要不會好好休息,就不會好好工作。你也早點睡吧。」他把一個小碟子放到我頭邊的一張凳子上,裏面放了幾塊糕點,他用很關切的聲音道:「如果餓了,那就吃吧。」
床上的帘子拉開了,那人躺在床上,張開了嘴,臉上是一種混合著恐懼和內疚的鐵青色。在那人的脖子上,一隻斷手象長在他身上一樣直立著,五指分開,已經深深地沒入他脖子里。這隻手已經爛得露出了裏面的骨頭,五根手指上,指甲也長長的,掐破他的皮膚,使得他的脖子紅紅的。
突然,一隻老鼠跳得特別高,一口咬住了我的斷腕處的一塊肉。因為我手腕上還綁著膠皮管,因此痛覺並不厲害,只是感到象有一根針刺進傷口。
我沒有說,他的故事讓我極不舒服,我只想早點忘掉那個陰鬱瘋狂的故事。好在等天亮我就到了,可以下車,我乾脆不睡了。看著他回到車廂,我坐在窗前,一支支地抽煙。
吃過又貴又差的盒飯,那個香水婦人開始化睡前妝,我實在受不了那種香水和醬油混合成的怪味,跑到外面透透氣。
他看看她,道:「小姑娘聽了不太好,還是不要講了。」
這隻老鼠很大,不連尾就有半尺長,連尾怕有一尺了。它咬著我的手腕,搖搖晃晃地掛著,象一個懸樑自盡的婦人一般,四腳亂read.99csw.com扒著。那一小塊肉本來就被烙鐵烙得焦爛了,被那老鼠一咬,一下脫離了我的手腕,掉了下去,「砰」一聲,這老鼠摔在地上,嘴裏那塊肉卻已被邊上眼快的老鼠一嘴搶走了。
那是我的臉皮!
因為他已經先用膠皮管扎住了我的手腕,所以血流出得並不多。本來腕動脈被割斷的話,會引起大出血而死亡的。雖然扎得那麼緊,我也並不感到過份的痛苦,可是我還是不由得呻|吟起來。
那幾隻老鼠開始探頭探腦地進入木架子周圍。在我身邊那種死寂中,有這麼一點動靜也並不壞。我閉上眼,不去理它們。
注:這是個變態故事,絕對是少兒不宜,但這裏講的放美女風箏的變態事不是我捏造,民國人胡國甫的《竹枝》第二十一首中有雲:東門更有傷心事,忍把風箏放女娃。便是詠此事。而故事里所說的那些酷刑,都不是一個人的發明,大多古已有之。當一個人不把知識用在正途上時,那知識就成了作惡的工具。
「這……這是哪裡?」我想說,但橫過我胸部的那根繩子太緊,以至於只能發出斷續的聲音。事實上,對於這個結果,我和她第一天就同時想過了,所以我並不是太緊張,至少,在一個法制社會,他不會幹出太出格的事來的,即使他有權兼有錢。
等我醒過來,我毫不意外地發現,他已經剝去了我四條殘肢上的皮膚,現在正在撕開我胸口的皮膚。被撕掉皮膚的地方,那些長條狀的肌肉已經發白,帶著點銀光,上面沁出一些血珠,象是春天花瓣上的露珠,而從腹部的傷口處,我的腸子象是長大了一樣,正從裂口處擠出來,堆在肚子上。他看見我睜開眼,露齒一笑,道:「你醒了?真對不起,我弄破了你的皮。」
他的臉容依然溫和,只是,我知道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後面,隱慝著多半邪惡的東西。
「你知道點天燈么?太平天國有這種刑法,那是把一個人用毛氈包起來,澆上白蠟,倒著綁在一根柱子上,然後從腳上點起,死者在初受刑時會沒命地叫喚,當燒到胸口時才不會叫。那些天國領袖就用這種手段排除異己,以至於最後連自己也死得很慘。只是可惜,那是要一塊很大的地方的,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吃了兩塊糕,我舔舔沾在嘴角的碎屑,正想再吃一塊,突然,他打開門,道:「對了,你不習慣一個人睡,我給你帶幾個小朋友。」
「歐洲中世紀的隨軍理髮師兼做外科手術。當時對戰場上的常規截肢手術是在傷口用烙鐵烙或熱油澆,但熱油這時沒有,對不起。」
他的手摸著我的小腹,上面,那個被戒指燙出的印跡已經結痂了。那個戒指是純金的,戒面可以當圖章用,鑄著一個箭射雙心的圖案,那是她定製的。現在,戒指不知在哪裡,這個圖案卻在他手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現在天氣很熱,你一定也覺得悶熱不堪。來,我給你脫掉衣服。」
它們開始跳動。其實從這架子腳上爬上來就可以爬到我的斷腕處,可是那些愚蠢的小動物並沒有那麼高的智商,它們只是爭先恐後地在地上往上跳。
他湊到我跟前,說:「說吧,我很尊重人權的。六朝的宋劉子業就喜歡剝去死囚的麵皮后還要他們歌舞,那才叫殘忍,玩弄別人的痛苦,我絕不會這麼做,我會聽取你的意見。」
「並不痛啊。」他的嘴角咧開了,露出溫和的笑容。她跟我形容過,別人看到他那種溫和的笑容,絕對想不到他是一個如此變態的人。在許多夜裡,在他把她的身體擺弄得酸痛無力的時候,就總是對她說一些血腥恐怖的故事,諸如一個很久以前什麼地方的督軍總是搶來民間的女子收作小妾,如果忤了他的意,就把那女子發給弁兵輪|奸,而後,用刺刀割開那女子的肚子,取出梨子般大的子宮后,綁住腸頭,從城頭上扔下去,美其名曰「放美女風箏」。他總是繪聲繪色地講著那個被剖開肚子的少女,一頭的腸子系在城上,身體墜下去,看著自己的腸子從體內拖出來的情景。或者說是在亞述國,行刑的時候,把犯人俯卧在地上,雙腿分開,由劊子手固定好,再用小尖樁穿過犯人手臂固定在地上,類似於釘上十字架那種做法。然後,把尖頭木樁從罪犯的肛|門插入,直通出嘴來。有時因為木樁太大,而犯人的肛|門又缺少擴張力,就先用刀子割開一些,然後由劊子手用手將木樁插入,盡其所能往裡插入后再用鎚子敲擊。因為木樁在人體內看不清,所以有時會從背上伸出,但大多時候都是從嘴裏伸出來的。犯人還不會死,往往會忍耐一至兩天,這一兩天里,犯人象串在烤架上的豬一樣,嘴裏滴出血來,擺出那個羞恥的姿勢等著死神降臨。有時他發點善心,會講印度毗濕奴神像出巡時,虔誠的教徒會投身到輪下讓裝著神像的大車碾死以求永生。那時他就講著人在輪下帶著狂喜被碾成兩段,象一隻小蟲子一樣的情景。而在他講完后,他就會「象驢一樣」。當然,這隻是個隱語,不是指他會象古羅馬那本小說說的人變成驢,而是指他的性能力會變得非常強大,與他的身份完全相符。
我被斬斷的手腕處,還有一些血滴下來,在地上積了一小塊。那些老鼠似乎對這點血跡開始感興趣,一隻老鼠湊近了,嗅了嗅地上的血塊,馬上,一大群老鼠都圍攏過來。
象是引起了連鎖反應,周圍的聲息一下大起來。這時我才發現,在我這木架子周圍,已經有大量的老鼠,居然有幾百隻!那些老鼠圍在架九九藏書子邊,象是給地上鋪了層灰色的地毯。那個火盆里的炭火已經滅了,幾隻老鼠正大模大樣地在裏面,似乎志滿意得的樣子。
我不再理他。他把所有的老鼠都趕下洞,扳了一下角落裡一個手柄,這門又關上了。
我講了一個從《里乘》里看來的吸血殭屍的故事。我用我拙劣的口舌添油加醋,大大形容了一番那個殭屍被發現在棺材里抱著人頭的恐怖景象,女孩子已經在瑟瑟發抖,但我發現他的臉上只是一種有禮貌的微笑,只是禮節性地表示了一點不真實的害怕。我講完了后,那個女孩子道:「真嚇人。」他只是笑了笑,道:「是講得很嚇人,不過你也別怕,那是清人許奉恩的一個故事。」

幾乎是一下子從昏睡中醒來,我發現我坐不起來的原因不是我魘著了,而是幾根繩子牢牢地把我綁在——不是床,是一個十字形的木架子。只是我是直直地綁成一根,一根又粗又大的繩子正好橫越過我的胸部,讓我喘不過氣。周圍沒有燈,只有一個火盆,裏面點著炭,不旺,只有一些微微的紅光。
我喜出望外,但不敢多說什麼。他大概想狠揍我一頓吧,如果這樣能讓她擺脫了他,那也是值得的,我很愛她,即使知道那種愛情是不倫之戀,但我還是願意用自己的一生來守候她,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象是沒聽清,把手放到耳邊,道:「你說什麼?你還想和你的小朋友呆在一起么?哈哈。」
「哼哼,」他乾笑著,「你這隻骯髒的手,剛才不是撫摸著她的身體,讚美她象一塊蛋糕么?」
我已經想得到,以後的情景會是怎樣,這使得我心也開始狂跳起來。我記得愛倫坡有篇小說,講一個人被綁在一個檯子上,但他把綁著他的皮帶上抹上乳酪讓老鼠咬斷後脫身。只是,綁著我的是一些麻繩,而我身邊並沒有什麼吸引老鼠的東西。何況,就算有乳酪,我的手動不了,還是毫無用處。
我好不容易不讓自己笑出來,對那男人道:「該你講了。」
他似乎看到了我臉上失望的神色,又很神秘地說:「不過,我會讓你和她永遠在一起的,我保證。」
我喃喃地說:「瘋子,你殺了我吧。」
在這麼多老鼠的嘴下,那兩塊糕幾乎是眨眼間就顆粒不剩了。有很多老鼠因為沒有吃到,卻還在往裡擠,使很中間的老鼠堆成一堆,象是地毯鼓起了一塊一樣。一些老鼠已經開始互相撕咬,但同類之間,並不血腥,最多咬破耳朵,咬掉一截尾巴,可是卻使得鼠群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他象聽到什麼好笑的話,把手放到耳邊,道:「你有這樣的要求么?好吧,快了,快了。」
我剛抽了半根煙,忽然在那一頭髮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那個女孩子跌跌撞地跑出來,叫著:「殺人了!殺人了!」
「好啊好啊。」女孩子很高興,她當然喜歡聽鬼故事。我笑了,他也沒反對。我說:「我先講吧。」
他冷漠地說著,從火盆上取出了一個已燒得通紅的烙鐵。這烙鐵不大,本來是黑黑的,我一直沒注意,以為也是一塊炭。這時,我已無力再叫了,可是,當烙鐵燙上我剛斷開的手臂橫切面時,那股焦臭和內心的恐懼還是讓我渾身發抖。他狠狠地把烙鐵按上來,我的骨頭磨在烙鐵面上,發出「吱吱」的令人牙酸的聲音,白煙升起,我的鼻子里充滿了皮肉的焦臭,那就象是一堆很細的灰塵,塞得滿滿的。我沒有叫,因為實在已經叫不出來,我的身體只是本能地顫動。
門口,依然很暗,他把什麼東西放在門口,重又關上門。我努力睜開眼,想看看那是什麼,可是看不出來,只聽到到「悉悉窣窣」的聲音。那盞小燈,只能照亮我頭部附近的一小塊,剩下的幾塊糕點正在小碟子里發出淡淡的香味,一種好聞的食物香味。
那個女孩子叫道。她講了一個在女生宿舍里大約流傳了很久的廁所鬧鬼的故事。實話說,這故事本身不如她在講述時那種故作恐怖實則可愛的表情給我留下的印象來得深。她講完了,見我們都聲色不動,有點疑惑地說:「你們不怕么?別人講給我聽時我嚇死了,睡覺一關燈都嚇得叫出聲來。」
「想看看么?」
我再也無法忍受那種等待著的恐怖,我拚命地大叫起來,儘管那種叫聲也只是虛弱得僅比小聲哼哼大一些,老鼠似乎根本沒有聽覺,它們象一塊在蠕動的褐色地毯,正在不停地翻滾涌動,象一塊褐色的地毯。
「很古怪吧,」他笑著,「這在中國古代是一種刑法,叫炮烙,據說是夏桀發明的,也有說是商紂發明的,不過我比較傾向於是商朝人發明的,因為朝鮮人的燒烤還有炮烙的遺意,而朝鮮被稱為箕子朝鮮,是商朝王子箕子在商滅亡后建立起來的,當時周武王分封諸侯,箕子號稱賢人,封在朝鮮。」
「呸。」他的臉上,是和我一樣的微笑,可是一口痰卻吐在我臉上:「知識分子就是知識分子,給個棒槌就當針。我不要要你的結草銜環。」
他翻過來,後面還帶著些黃色的脂肪和一些碎肉。他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舔,說:「其實你的臉皮不夠厚。真可惜,你自己居然看不到。」
找到我的車廂,把手提箱鎖在了柜子里,我才鬆了一口氣。不是第一次出門,但每一次出門我都有種迷信思想,如果乘友是些令人愉悅的人,那我覺得這一趟行程會一路平安,反之,則阻礙重重。
我的手上,那種刺痛一陣陣的,象有針在扎。我的那隻被燙過的手上,傷口有時淌出幾滴血,可是他卻似乎沒有感覺,儘管https://read.99csw.com他手上那個燙傷的地方同樣的滴血。
「晚了,晚了。」他搖著頭,突然,他的小刀一下扎進我的肚子,一把拉開一條口子。他扎在我胃部以下,大腸的位置,扎得並不深,但那裡並沒有帶子束著可以止痛,我覺得自己象是被劈成兩半一樣疼痛,額頭的汗一下滴下來。我咬著嘴唇,那被咬破的傷口,重又滴血。
他彎下腰,從架子下取出一把火鉗,又從火盆里用火鉗取出那個戒指,突然,他抓住我的手,粗暴地把我的手翻過來,不等我叫疼,他把燒紅的戒面按在我的手背上。一陣鑽心的疼痛直鑽入我的骨髓,我大約發出了足以震破玻璃杯的高音,鼻子里聞到一股皮肉的焦臭。其實那灼|熱戒指在剛燙上我的手背時是一種清涼,並不痛苦,但是我的本能卻讓我大叫起來,似乎提前感到了痛楚。
象有傳染的一樣,那些老鼠爭先恐後地向我跑來,幾乎象是洪水把我淹沒。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在嘴裏,不由得發出了象是臨死前的慘叫。可是,那些老鼠這一次並沒有逃開,只是撲上我的身體,我都感得到身上一下子重了許多,簡直和她躺在我身上的感覺差不多。我拚命扭動身體,想把那些老鼠趕下我的身去,只是纏住身體的繩子讓我只象一隻落入螞蟻叢中的蠕蟲一樣,絕望而醜陋地扭動,那些老鼠豈但沒有逃開,反而因為有抖動,抓得更緊了。那些爬到我胸口的老鼠抓著的是我的衣服,而腿上的老鼠,卻抓住了我的皮肉,那些小爪子已經沒入皮膚,我幾乎可以看到,在我腿上,已經遍布了出血的小點。我只希望,它們不會胃口好到想嘗嘗我的血是甜是咸。
他把煤油澆在我身上。我的身上很多地方都沒有了皮膚,煤油澆上來時卻感不到什麼。也許,神經末梢大多分佈在真皮層里,現在那些地方我已經露出了脂肪,因此沒有了感覺。
他的另一隻手摸著我的胸膛,嘴裏「嘖嘖」地發出嘆息:「唉,這麼熱的天,你居然還穿這麼厚的衣服。」
我的腳上已開始有細細的刺痛。那是一隻特別聰明,也特別膽大的老鼠又開始爬動了。我讓自己的腳動幾下,可是,這一回沒什麼效果,那種細細的刺痛象是會走的一樣,從我的髁骨沿著脛骨,向大腿上爬來。漸漸地,象電影里的拉近鏡頭,一隻老鼠進入我的視野。這隻厚顏無恥的小動物擺動著長著鬍鬚的尖腦袋,爬上了我的胸部。我胸口因為汗和血乾結了,可能有些鹹味,這隻老鼠正細細地咀嚼我的衣服,把那些血滓當成是美味。
「我還睡不著,再坐一會吧。」
他把從我身上剝下來的皮膚胡亂扔在我身上,從架子下拖出一個桶,從裏面倒出了一些嗆人的液體。
「好啊好啊。」我涎著臉笑著說。她的臉一下紅了,道:「呸,你這人,思想真骯髒。」
我看著他翻來覆去地把玩著我的手,象把玩著一件漂亮的玩具。我看見我這隻手的手指還會抽搐,也許,指上的神經還在等待大腦的命令,卻在傳到腕上時就沒有了反映,如果手也有知覺的話,它正覺得茫然吧。
我的手猛地一燙,讓我渾身一抖。那根香煙已經空燃了大半截了,我扔掉煙頭,拚命甩著手。
他給我的煙是軟包裝的中華。看樣子,他是個大款,只是大款為什麼出門坐硬卧,我不想多考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我點著了煙,和她一起傾聽。
他拿著我的手,走出了地窖。在關門時,他突然道:「對了,科學證明,燈光太亮,會產生光壓,對人的睡眠不好,我只給你留一個小燈吧。」
他猛地一把拉下了我的戒指。我的中指一陣疼痛,他粗暴的動作,大約擦破了我的皮膚。他看著她送給我的那個純金戒指,說:「這是那個婊子送給你的?呵呵,她倒從沒送我這些,只問我要。在床上跟我做那種事,被我壓得直叫時,她還沒忘了問我要一件皮大衣。」
那是煤油。
他冷笑著,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把小刀。
他的臉上,微笑得很和藹:「你的臉上,大多是紅色,不過額骨有白色,因為前額肌肉非常少,皮膚剝去后就是白色了。剝皮這種刑法在各地都有,倒不是國粹,正宗的剝皮法有幾種,一種是很唯美的,把人埋在泥土中,頂門開一個口子,然後用水銀倒入,借水銀的重量把人的皮膚與肌肉分開。據說,因為疼痛,人會從泥中竄出,留下一張皮在泥里。還有一種方法是西藏式的,趁冬天讓人穿上蓑衣,然後澆上水,馬上脫下蓑衣,皮膚會整張掉下來。這種方法聽上去很可不信,會損傷皮質的,其實是最為科學的一種,最具具體操作性,只是我這兒辦不到,請你原諒我拙劣的手法,我本來該讓你看看的,就是鏡子一時找不到了。」
「如果讓你永遠和她在一起,你願意么?」
我呻|吟了一聲,嘟囔了一句。他帶著笑容,說:「你想說什麼?」
他摸出了一個打火機,對我說:「最後,你還要說什麼?」
有一隻老鼠跳過我的頭,正好落在那張小凳上,「啪」一聲,那個小碟子被撞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使得那些老鼠象水一樣,以這個摔碎的碟子為圓心,四散開去,在我身上的老鼠也同時逃得乾乾淨淨。
他笑了笑,卻不說話,先摸出一根煙遞給我,自己也點了根,用他那充滿磁性的聲音說:「我給你們講一個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吧。」
我呻|吟著,道:「求求你,別折磨我了,你想殺我,就殺了我吧。」
黑暗中,一個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這聲音很平靜,可是我卻象聽到一個焦雷在https://read.99csw.com耳邊響起,是他!我猛地想坐起來,可是,胸口一陣劇痛,床也只是「吱吱」地響動。
他的聲音很好聽,娓娓地說著:「民國初年川人胡國甫的《竹枝》第二十一首中有雲:東門更有傷心事,忍把風箏放女娃。這是說的當時四川兵亂時的一件事。那時,成都東門有一對姊妹花,被亂兵輪|奸后,又剖腹取出腸頭,掛在城頭的雌堞上,然後,把那一對姊妹扔下城去。在身體墜落城下的那一刻,那些肝、肺、心之類都被拖出體外,我一直想知道,那個落下去的人是什麼感覺。」
這不過是一塊小小的碎肉,在鼠齒間真如滄海一粟,眨眼間就沒了。可是,那些老鼠現在都開始盯著我的手腕看,而手腕上由於剛有一塊肉被撕掉,又有一點血滴下。沿著白生生的腕骨,在骨頭茬子尖上慢慢變大,滴下來。
坐火車出遠門並不是樂事。雖然鐵路部門號稱引進了現代管理意識,但是硬卧車箱還是狹小骯髒,每一次出門都無法歸入享受一類。
他笑出聲來,說:「也是。好了,天快黑了,我有點困,你不休息么?」
在火光中,我看見他被煙嗆得咳嗽,有點後悔的樣子。但我知道,他後悔的,只是太早讓我解脫。他的後悔,只是讓他的臉變得更猙獰。
我微笑起來:「如果真能這樣,你能效楚莊王的絕纓之會,我必當結草銜環。」
「隨便聊聊。」那個男人的聲音磁性得讓我自慚形聲俱穢。
在過道里,把車窗打開一條縫,呼吸著外面直衝進來的空氣,與車箱里的混濁空氣真有天壤之別。這時,我突然看見那個女孩子和對面鋪那個男人有說有笑地走過來。雖然我有點醋意,但我還是裝著沒看見。只是,那個女孩子看見了我,笑著向我招招手,喊道:「過來,過來啊。」
「你好。」
「我不喜歡在黑地里做事。」
他嘻嘻地笑著,刀子還是劃下。我看見我的右臂上已經出現了一條裂口,從裏面流出一些血。儘管他砍掉我的右手前是用膠皮管緊緊扎住后動手的,但還是失了大量血,現在我的體內已經沒有太多的血了吧。這條傷口長長的,因為刀很鋒利,所以劃得很直。當他把刀拉到扎住手腕的膠皮管時,刀沒有停,一直拉下,膠皮管被划斷了,「嘣」一聲,彈了開去,從傷口流出了一些血來,但也不多。也許,因為被烙鐵烙過,斷裂的動脈已經大多閉合了。
在這隻恍如天外飛來的斷手已經腐爛的皮膚上,有著一個焦黑的印子,依稀還可以看見,那是一個箭穿雙心的圖案。
過了一會,一隻老鼠湊上前,嗅了嗅。這隻多疑的小動物大著膽子吃了幾口摔在地上的糕點,過了一會兒,幾乎一窩蜂似地,那群老鼠已經湧上前,馬上把那裡變得象個鬧市。
我醒過來時,是他在抽我的面頰。我馬上看到,我的肚子上,亮出一坨怪怪的東西,象是一堆蛇,滑溜溜地盤成一堆。我馬上知道那是我的腸子。腸子並沒有受傷,只是被拿出體外,這麼堆著,上面的褶皺讓它看起來比本身應有的還長,如果不是拿出來,我都想不到我的腸子居然會這麼長。
我沒理他。
我的臉上,他那口痰正淌過我的嘴角,匯聚到我的下巴,滴下來,有一些滑進我嘴裏,沒有什麼味道,只是有點膩膩的,象是太爛的稀粥。
我不知他的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我周身上下只剩一條內褲了。不過,現在當然不是要他解答疑問的時機,他摸著我的小腹,嘴裏又發出了嘆息:「清明以前,我們去放過風箏。秋天,誰說不是放風箏的時機呢。」
我睜開眼,還帶著點朦朧的睡意。周圍很暗也很靜,我身上卻不那麼舒服,棉被很重,壓得我喘不過氣。我想把被子扯下去一些,可是,奇怪,我一動也動不了。
他沒回答我,我眼光只覺寒光一閃,右手一輕。等我扭頭看時,我的右手已經不見了。
「是的。」我沒有思索。我也決定,不管怎麼樣,我絕不會對他說,我要放棄她。
這時,大燈「啪」一聲亮了,我聽到他那溫和的聲音:「你和小朋友們相處得好么?」
不對,這也不是床。
「你在床上的叫聲也是這樣的么?」
我走了過去,笑道:「你們在說什麼?」
象昨晚一樣,他取出一根煙遞給我,又自己點著了一支,開始用他那充滿了磁性的聲音講述。
我已經屏住了呼吸,她的臉色煞白。我們都不會想到,聽到的居然會是這樣一個故事。我乾笑著說:「你哪兒看來這麼一個噁心的故事?」

不知過了多久,但不會太久,我忽然覺得腿上有點細細的刺痛,那幾隻老鼠大約已經爬上了我的腿部,那是老鼠的小爪子抓住我的皮膚在爬吧?我想踢一下腳,可是渾身無力,腳也只是稍顫了顫。這也讓幾隻老鼠魂飛魄散,一下從我身上逃到四周。
「是很熱么?看你有那麼多汗。」他溫和地看著我,又抄起了那把刀:「我來幫你吧。」
「謝謝你的建議。」他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你很喜歡她?」
這話讓我大吃一驚,不再顧燈光刺眼,一下睜大了眼,他也明白了我的意思,罵道:「你真是下流,我不是你那種那骯髒的人。不說了,醒了就好,開始吧。」
「就算你把我燒成灰,我也會報仇。」
這不是他家的卧室!
他讓我吃東西,畢竟不會敢殺我的。但他砍去我一隻手,我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告他,即使他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
我張開嘴,咬住一塊糕點。
這一晚我睡得不好。其實他的這個故事也並不是太殘忍,只是用第一人稱講來,實在不舒服。也許九_九_藏_書說了他會得意,我自認不是個膽小的人,可他的故事確實讓我感到一陣心悸。
他冷冷地看著我,伸出手,在他手背上,把戒指按了下去。這戒指依然非常灼|熱,他的手背登時冒出一股青煙,又是一陣燒灼的焦臭味,只是他的臉象是刷上了一層漿糊一樣一動不動。
其實我並沒有多少衣服。昨夜——不,那已是前夜了,睡下后,我在睡著前是洗了個澡,又穿上了汗衫的。在地窖里,這汗衫也被老鼠咬得千瘡百孔,他把刀尖勾住衣服,一下挑斷了肩上的布,把汗衫撕了下去。
他笑了,不答,摸出兩根煙來,遞給我一支。她忽然用手捂住嘴,向車上的衛生間跑去。我不由笑道:「你把她嚇慘了,今晚上准睡不著。」
他把那把雪亮的小刀刺入我的臂部。奇怪的是,我並不感到如何疼痛,他的大拇指摁住刀背,一點點劃下來。刀刺入不深,大約只深入到真皮層,沒有刺進肌肉。本來真皮層應該遍布著神經末梢,會覺得鑽心的疼痛的,可是我並不感到如何了。也許,我經歷了太多痛苦,這一點痛已經無法刺|激我了。
「當」一聲,是什麼金屬撞擊的聲音。我睜開眼,他從木架子下拿出的竟是一把切藥材用的刀。那種刀樣子象是斧頭,多半用來切羚羊角、人蔘的。他用刀比劃了一下我的手腕。我渾身汗毛直豎,道:「喂,你……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把戒指扔進了火盆。火舌舐著戒指,可是戒指並沒有變色。我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只是你也不用這麼對我吧。」
他和藹地笑著,看著我。我點了點頭,看著他手背那個印記,有點木然地說:「你說吧。」
他說著,鬆開了我的一隻手,拉開了,又綁在這木架子的橫檔上。儘管我不知他要做什麼,但還是拚命掙扎,只是只有一隻手,根本掙不脫他鐵鉗一樣的掌握。
手腕的斷處有一些碎肉掉在地上,被烙鐵烙過後,那些碎肉是熟的!
他拉了一條大約兩寸長的口子,又挽起右手的袖子,把刀放在一邊,手一把伸進我的肚子里。這就象醫生給孕婦施行部腹產手術一樣,可是我沒打麻藥,這一下使得我一下昏暈過去。
那些老鼠咬著血泊中的碎肉,我看見有一隻老鼠抬起了眼,看著我的斷腕。在那小小的眼睛里,我竟然看到了一種貪婪。
他移開了戒指,看著我的傷口。現在這傷口已經開始疼痛起來,象是抽出了一根筋,痛楚一陣陣地抽|動。我想甩手,只是他把我綁得很緊,我的手只能在小範圍里無用地動一動。
「你們不要緊吧?」他關切地說。天漸漸黑了,火車正發出有節奏地脈動,「咣咣」的聲音,象是一個人痛苦的呻|吟。她一下捂住耳朵,說:「別說了,我們睡覺去吧。」
我惡狠狠地說。但我也知道,沒有了嘴唇,我說每一句話都漏風,再狠毒的詛咒聽上去也只是那麼可笑。他笑了,道:「好,你給我出了個好主意。以前常有人說銼骨揚灰,我倒想看看是什麼樣。」
我一下想起他對她說過的「放美人風箏」的故事。我象是發了寒熱,人也開始顫抖,即使我知道求饒沒有用,我還是聲音顫抖地說:「我知錯了,我一定不會再來麻煩你的,你饒了我吧。」
「天亮了,外面空氣很清新。經過一夜飽睡,我想你一定神清氣爽吧?」
我只覺得嘴裏有點咸。這時我才發現,為了忍受痛苦,更主要的是,為了忍受那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我把牙齒咬入了嘴唇,血已經流出我的嘴角,有些血珠已經掛在我耳垂上,癢蘇蘇的。他彎下腰,揀起我的手說:「人的手其實很漂亮,包括你這隻臟手,不在你身上時就要好看得多。」
他走下地窖,用大皮靴踢著那些傻乎乎的老鼠,把它們趕下洞去,一邊微笑著說:「這下面是個污水管,我偶然發現居然有這麼個好地方。你看,你那些小朋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多方便。」
「你是感到很熱吧?」
他點著了火。火舌舐著我沒有皮膚的身體,並不難受,只是有點喘不過氣來。火燃燒要消耗大量氧氣,這是必然現象。在火光中,捆住我的繩子一根根被燒斷了,可是我已經無法再站起身。我沒有了手,也沒有了腳,連皮膚也沒有了。
我有點戲法被戳穿的不好意思,說:「該誰講了?」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膠皮管子,也就是量血壓時用來綁住手臂的那種,拉長了綁在我手腕上。因為一下綁住了動脈,血脈無法流到腕下了,我的手立刻麻木,痛楚也少了。這時他彎下腰,又到木架子下去找著什麼,也可能是要解開我身上的繩子吧。我沒有多說話,閉上眼,養養神,我一向都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即使他綁的時間太長,讓我的手壞死而引起殘廢的話,我一定會告他,但我想他不會敢的。
他微笑著把這隻手放在我唇邊,讓我象吻她的手一樣親了親這隻漸漸失去生命的手,道:「你自己身上的一部份告別有什麼感受?中國古代有一種刑,就是砍去人的肢體,上古《尚書》里說的『五刑有服』里墨、劓、刖、宮、大辟這五刑,刖就是砍去人的腳。發現和氏壁的卞和就是被砍去雙腳的,不過也不一定,莊子說的中山無趾是被剁去十個腳趾。」
隨便說了些什麼,天卻一直沒黑下來,我們似乎誰也沒勇氣提回去睡覺的勇氣,我提議道:「我們來講個鬼故事吧。」
老鼠象退潮一樣四散開。在地窖當中的地上,忽然打開了一扇門,黑漆漆的洞口,裏面傳出了潮濕和腐臭的氣息。老鼠們一下湧入洞中,我聽得到下面象開了鍋一樣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