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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尋尋闖江湖

范尋尋闖江湖

作者:何緹縈

二、蟠龍居上客

眼看著日頭漸漸偏西,約定的時間早已過了,山道上卻還是不見一個人。這時,峰上的人都有些不耐煩起來,有人提議道:「我們這就下山去,殺進姑蘇范家莊,把那個范小姐剝光了吊起來,看擁范派那些縮頭烏龜還來不來救她。」又有人應和道:「對對,我敢保證,那范小姐剝光了一定非常好看。」這話引起了一陣猥褻的鬨笑。反范派中原來就有許多黑道中人,這些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也就更沒有他們說不出來的話,於是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難聽。那些話要是范小姐在場聽見,說不定會被活活氣死的。
可是沒過好久,尉遲永昶卻突然對范尋尋道:「你走吧。」此話一出,大家都感到奇怪,連范尋尋都是,她道:「你不想在今日與我做個了斷?」尉遲永昶道:「上次在蟠龍居,你有玉面劍客金不換相助,氣勢更盛,我走,你沒有阻攔。這次你只有一人,我即使勝了也勝之不武,所以也讓你走。以後我們一定有機會公平地一決勝負。」於是范尋尋走了,走得很放心,她知道尉遲永昶既然這樣說,就不會再在背後偷襲。他是個真正的武士,崇尚公平決鬥。范尋尋甚至已經對他肅然起敬。
崆峒派掌門以下就是四大長老,他們是風魔劍單成、雲行掌狄標、雪上飄遊龍和雨見愁饒無病,分別以劍、掌、輕功、內力見長。得知辛白鶴的噩耗,金大光大為惱怒,要四大長老立即著人赴江南查清此事,這任務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擅長輕功的雪上飄遊龍身上。
堂上眾人都大惑不解,他們明明看到四大長老佔盡了上風,怎麼又突然住手讓范尋尋走了呢?有的人還想去追,卻被單成止住了。
可偏偏就在這時,山道上響起了腳步聲,也正是由於這腳步聲,使得峰上緊張的氣氛緩和了下來。因為來的如果是擁范派中的人,那麼這場架究竟怎麼打,大家心裏都要衡量過後再決定。
蟠龍居不能算是金陵最豪華的酒樓,但卻是最大的。它寬敞明亮,是江湖中人喜歡來的地方。
范尋尋道:「是。」
就在這時,金不換突然感到,酒樓中有一雙眼睛在對他眨動。這雙眼睛是那麼明亮,就像是夜空中的星辰,照得金不換眼前一亮,過分緊張的情緒也隨之放鬆下來。
范尋尋卻不慌不忙,她見茶杯飛來,還是伸出了那隻纖纖玉手,手掌向上攤開,招了一招,那杯茶就穩穩地向她的掌上飛去。
老頭子歇下擔子就開始吆喝:「哎!又醇又香的女兒紅,一兩銀子就買一勺啦!」他那把酒勺很小,喝一口就能見底。要是在山下,一兩銀子把他的兩桶酒全買下還有得多。
聽了這話,那位范小姐突然也扭捏起來,羞赧地道:「其實我也是假的。」她轉而又問金不換:「真正的范小姐剛才也在酒樓上?她是誰?」
范尋尋也道:「多謝道長成全,小女子遵命便是。」她慢慢從椅子上站起,輕移蓮步,又慢慢地走到四象陣的中間,似乎絲毫不覺得這幾步好比是跨進了鬼門關。

一、七葉一枝花

四大長老之一的雨見愁饒無病就把一把椅子向范小姐推了過來。這饒無病在崆峒派中以內力著稱,那把椅子附上他的內力,其勢竟不亞於一輛疾馳的戰車。椅子挾著風雷之勢奔向這傳奇般的美女,當然范小姐也可騰身閃避,這樣一來就顯得不大光彩,范小姐卻絲毫都沒有要迴避的意思,反而伸出一隻手去接那把椅子。那是一隻纖纖玉手,誰都以為,這樣的手若是撞上那把呼嘯而來的椅子,肯定會像乾燥的葦桿一樣折斷。但奇怪的是,范小姐的那隻手一伸出去,那把椅子就好像突然遇到一堵軟牆一樣輕輕巧巧地停了下來。范尋尋伸出手去,就像拿一把原來就放在那裡的椅子那樣輕鬆自然。她把椅子端到一邊,禮貌地謝了座,儀態萬方地坐下,好像饒無病真的是客客氣氣地請她坐一樣。
八月十五將至,天台山上便來了許多提刀佩劍的江湖好漢。可問題也就來了,因為這天台山上乃佛教天台宗的發祥地,山上寺院林立,寺院里的和尚又都嚴守清規戒律,從不偷葷嗜酒,因而偌大的山上就只有一家簡陋的酒店。江湖中人都是無酒不度日的,所以不管是擁范派還是反范派,全都擠進了這家酒店。
十二月初一,崆峒派議事大堂,天下名門正派群俠濟濟。游龍又把自莫十七處聽來的話向各派英豪講了一遍。可是還沒等大家開始商討,就見一名崆峒弟子來報,說門外有一位姑蘇來的范尋尋小姐求見。
直到此時,「一枝花」才認出了「辣手劍」,看見他提著劍朝自己走來,劍上仍在滴血,「一枝花」嚇得連逃走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也將隨「七葉」而去,「七葉一枝花」本來就應該是同生同滅的,他後悔自己怎麼沒有及時認出「辣手劍」來,不然的話,他們就絕不會出手,或許也不會落到這種全軍覆沒的地步。
范公子果然走了過來,身上毫無殺氣,臉上也毫無表情。他徑直走到「一枝花」面前,很隨便地拾起區猛扔在地上的劍,又很隨便地向「一枝花」刺去。
緊張會使一名武士的技擊能力大打折扣,尤其是高手對決,過分緊張的一方付出的代價就是自己的生命,所以那雙眼睛等於救了金不換一命。
武當玄虛真人也看出了這一點,朗聲道:「這件事的是非曲直,一時之間恐怕也分辨不清。不過崆峒四象陣既已擺出,也決無不戰而退的道理。依貧道所見,范小姐不如就闖一闖陣,若闖得出去,今日之事便一筆勾銷。不知范小姐與金掌門意下如何?」金大光道:「一切聽從道長吩咐。」他是樂得賣這個人情,因為他很清楚本派四象陣的威力,一旦身陷其中,很難再有活命的機會。
這場架實在是沒法再打下去了。四大長老長嘆一聲,齊齊住手。范尋尋脫身而出,深深地施了一禮道:「眾前輩手下留情,小女子感激不盡。辛少俠的事我必定會給貴派一個交待。」說完掉頭而去,似乎真的是四大長老放了她一條生路。
這裏本來是一條通衢,人來人往,可今天卻變得異常冷僻。這是因為有「七葉一枝花」在。凡是厲害的殺手,身上都有一股殺氣,使人一走近就會不寒而慄,甚至喘不過氣來,所以行人都遠遠地避開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邊的戰鬥已經開始。黑道中人形成了包圍圈,里三層外三層地把那幾個俠義道圍在核心,俠義道雖然人少,但這些高手也圍成了一個小圈,背靠著背,各人獨當一面,黑道中人竟然攻不進去。

四、四象陣難越

「一枝花」越眾而出,迎向這一車一騎,嬌笑著道:「二位大爺趕路辛苦,前面有家客棧,待奴家在那裡服侍二位大爺歇息如何?」面對著「一枝花」露骨的挑逗,任誰都會知道他所說的「服侍」究竟是什麼意思。范公子雙手亂搖,似乎嚇得連臉色都變了,而老蒼頭那雙渾濁的老眼居然放出了一些光來。像「一枝花」這樣的媚態,對老蒼頭這種年紀的人來說,確實具有不可抵禦的誘惑。
今天區猛一出手,使的就是辣手劍法中的絕招「辣手摧花」,「七葉一枝花」的這招「花刺」正好碰到了剋星。只聽見一陣金石相擊之聲,戰鬥即告結束。「七葉一枝花」練習得還不夠純熟,那根「刺」刺出去往往要慢半拍,這半拍在搏擊中或許會留下遺憾,但這次卻幸運地救了「一枝花」一命。交手的結果是「七葉」當場喪命,「九-九-藏-書一枝花」重傷倒地。
金大光道:「姑娘八月十五既然上了蓮花峰,卻不能指出別有兇手,事情就已經明擺著了,還有什麼可辯白的呢?」
范尋尋道:「據我所知,莫十七並沒有上過蓮花峰,他又怎能親眼見我殺人?」
皖北四虎中的老大齜牙虎向天仇早已離席而出,他的外門橫練功夫已有了六成火候,比三個兄弟都要高出一大截。他不敢貿然出手,抱拳道:「姑娘好俊的身手,敢問尊姓大名?」嘴上雖然說得客氣,但由於天生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人又長得高大威猛,所以看上去還是兇巴巴的像只擇人而噬的猛獸。
范尋尋怎麼也沒有想到,蟠龍居事件之後,江湖上擁護她和反對她的人竟分成了兩大派,並且約定八月十五這天在天台山絕頂蓮花峰決鬥。
范尋尋露了這一手,堂上各派高手都聳然動容,華山派的副掌門摘星手杜如春也不覺技癢。他讓人端來一杯茶,捧在手上道:「座上豈可無茶,老夫敬范小姐一杯。」杜如春說罷便將茶杯拋將出去。那杯茶一離開他的手,就好像仍然有人托著似的,慢慢地向著范尋尋身前飛去。他這一手顯得要比雨見愁饒無病更加高明。而且他那杯茶受內力控制,到了范尋尋面前時,可突然加快,也可突然停住掉下,接的人稍有不慎就會當場出醜。
金大光道:「看座。」
金大光道:「那麼我再問你,敝派一飛衝天辛白鶴,是否也是八月十五那天被人殺害於天台蓮花峰?」
少林、武當、崑崙、華山、崆峒五派曾訂有盟約,遇有危難當共同進退,因而都派來了本派的高手。少林派來的是羅漢堂首座智光大師,武當派來的是掌門凌虛真人的師弟玄虛真人,崑崙派來了長老飛龍劍尚志,華山派則是副掌門摘星手杜如春。
那女子一人佔著一張桌子,她佩著劍,一把嶄新的劍,刻金鏤玉,看上去卻像玩具。她面前放著酒杯,杯中酒斟得很滿,但不像其他酒客那樣滿了干,幹了再滿。她這杯酒始終就這麼滿著,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她的眼睛也在看別人,不過不像酒樓中其他好漢那樣直勾勾地盯著漂亮女人。她是半低著頭,羞答答地用眼角的餘光看人,而且看的都是那些年輕英俊的男人。
辛白鶴接言道:「我輩江湖中人,講究的是光明磊落,背後誹謗,算什麼英雄好漢。」他的話也獲得了一些人的贊同,這些都是俠義道中的人,都很年輕,而且都是各自幫派中的後起之秀,心高氣傲。他們加入反范派,主要是因為對范小姐在江湖上迅速崛起的名聲不服,想趁此機會比試比試,對范小姐並沒有仇怨,心底對范小姐倒是不無敬意。如今見這些黑道中人口出污言,也就轉而替范小姐鳴起不平來。
游龍道:「賢侄何出此言?老夫豈會信不過,老夫願聞其詳。」
尉遲永昶似乎看穿了范尋尋的心思,所以他也沒有動,兩個人彷彿變成了兩尊石像。
可是最清楚的還是身臨其境的四大長老。因為他們發現,范尋尋雖然看似手忙腳亂地在東躲西藏。但他們那些凌厲的招式卻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沾到過,非但如此,她那一頭散開的秀髮其實也是一種武器,往他們臉上甩來甩去竟挾有破風之聲,若是沾上了定會皮開肉綻。可是范尋尋無論手上腳上還是頭上的招式,同樣也沒有沾到過四大長老的衣角。有時候四人明明已經閃避不過,她的手一縮一退,也就滑了開去,很明顯范尋尋是在手下留情。
游龍轉頭一看,原來是崑崙之秀莫十七。崆峒與崑崙同處西北,又都是俠義道的名門正派,一向交好。那莫十七雖然在輩份上比游龍低了一輩,但他在崑崙派中秀出群倫,日後又隱隱有接任掌門的可能,所以游龍還是對他很客氣,盛情邀其入席,又叫小二添了一副杯筷,邊喝邊把這次下山的緣由告訴了莫十七。
玉面劍客金不換把握住這一良機,狸貓一般一躍而起,一手拉住范小姐,另一手拉住那名女子,帶著兩人從窗口跳了出去。尉遲永昶本想追趕,但是他不能,因為那位年輕公子就擋在他和窗戶之間,他知道要越過這個人並不容易,其他的人也沒有去追,因為他們已經看出,眼前這兩個人的武功要比剛才那位范小姐高得多。兩大高手的對決,江湖上並不是經常能看到的,所以即使是范小姐,也顧她不上了。
反范派的召集人皖北四虎早早就上了蓮花峰頂。他們知道,在這堆人里,他們無非是召集人而已,若論武功,他們最多只能排上第二流,所以絲毫也不敢託大,恭恭敬敬地迎接著每一個上峰來的人。
尉遲永昶道:「那麼我再問一句,你在酒店讓擁范派的人都繫上白布條到裡間喝酒,是不是在酒中下了迷|葯,使他們都上不了蓮花峰?」
這種陣勢的威力立即就顯了出來。范尋尋陷身其中,竟像是一隻處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舟,不由自主地顛簸晃蕩,連一頭秀髮都散了開來,狀態甚是狼狽。照這樣下去,誰都相信,要不了多久,范尋尋的命就真的要一筆勾銷了。
范小姐走了進來,容光四射,蓮步細碎,金釵搖曳,好像這裏不是威震武林的崆峒派大堂,而是自家的後花園。堂上眾人看到后,不禁都在想,像這樣一個漂亮文靜的小姐,難道真的會是殺死辛白鶴的兇手?
他們看似輕鬆地對著話,其實都在暗暗積聚著功力。這是兩人之間的第二次對峙,兩個人都知道對手的厲害,稍有疏忽就會釀成大錯。范尋尋打定主意,尉遲永昶不動,她也不動,她惟有以靜制動,才能求得勝機。
年輕公子的落落大方反使那女子有些心慌意亂,她已經不敢再看對方,臉色微紅,埋著頭道:「兄台請便。」聲音輕得像是情人在枕邊的絮語。
然而,結果並非如此。幾乎就在「花刺」發動的同時,老蒼頭也動了。他拔劍的姿勢不光輕鬆優美,而且速度奇快,快到任何人都沒有看見他是怎麼拔|出|來的。老蒼頭的身子也在一剎那間起了變化,他的背不再佝僂,人也變得高大威猛。隨著一聲長嘯,他從馬上衝天而起,劍光閃閃,正面迎擊「花刺」。原來這老蒼頭竟是一名黑道魔頭,名叫區猛,因為出手毒辣,劍不留情,江湖人稱「辣手劍」。辣手劍區猛雖然為人歹毒,但一套辣手劍法確實使得出神入化,罕有匹敵。像這樣的一個人,本來也不會扮成老蒼頭為無名的范公子保駕的,但僱主出價白銀十萬兩。這麼高的報酬,即便是老魔頭,也不能不怦然心動。
於是大家開始尋找,一尋找也才發現,那個剛才還嚇得面如土色的年輕公子和那個坐在角落裡很久都沒有動的人已經對上了。所不同的是,他們之間的對峙不須摩拳擦掌,更不是大眼瞪小眼。他們對的是氣勢。這就是高手的風範。相比之下,群豪覺得自己剛才的對壘簡直如同兒戲,雙方陣營就開始鬆動起來。
玄虛真人看得魄動心驚,他師兄武當掌門凌虛真人曾經到過范家莊,對范尋尋頗為賞識,玄虛自然對范小姐也有好印象。他剛才提議闖陣而不是破陣,實在是想暗中幫范尋尋一把,因為闖畢竟比破要容易一些,可是想不到情勢卻發展到了這種地步,不由得有些後悔。
可是畢竟還是有人來了。來的是兩個人,分乘一騎一車。車上人方巾儒衫,面如傅粉,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騎馬的是個老蒼頭,看樣子是那位公子的跟班。他彎腰躬背,老態龍鍾,腰際還佩著劍,但這把劍他是否有力氣拔|出|來就不得而知了九-九-藏-書
「一枝花」死了。因為他不知道,姑蘇范家根本沒有公子,只有一個名叫范尋尋的小姐。一個女扮男裝的真女人又怎麼會對一個男扮女裝的假女人動心?所以他「一枝花」不能不死。
玉面劍客金不換也是個行俠仗義的少年俠士,與范小姐有同道之誼,本應該去站在她這一邊。可是他卻坐著沒動,這倒並不是他不想動,而是不能動,因為還有一個人也沒動。
金不換覺得有些好笑,但卻沒有笑出來。因為他看到了兩個女子的眼睛,她們的目光都是堅定的,義無反顧的。這表明在她們心裏,為了所喜愛的范小姐,可以不顧一切,甚至可以去死。
游龍的腳程很快,不幾日就來到了河南洛陽,這洛陽乃是漢唐時的東都,市面繁華。游龍找了家酒店,要了酒菜,正想吃喝,忽聽得有人叫道:「游長老雅興不淺,大老遠的居然跑到洛陽城裡來喝酒。」
范尋尋道:「這就奇怪了,俗話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堂堂一個崆峒派,難道據此就能隨便給人定罪不成?」
江湖中人本就把名聲看得比生命更重。
金不換道:「她就是飛筷擊落無風針,救了你們一命的那位趙公子。她今天的對手極厲害,我不放心,得去看看。」
范尋尋道:「是。」
莫十七沒想到自己編故事的本領會這麼好,竟然騙得游龍深信不疑。他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唬一唬,就又道:「范小姐的功夫已經如此了得,聽說那范家莊更是高手如雲,以你崆峒派的力量,我看這個仇就不報也罷。」
范尋尋捧住茶杯,淺淺啜了一口,笑盈盈地向杜如春點頭致謝。她環目四顧,見沒有人再出手考較,這才說道:「小女子姑蘇范尋尋。聽說貴派對小女子有所誤會,特地前來說個明白。」
有時候對手確實要比朋友更值得尊敬。
可是這樣一來,崆峒派的人就更認定了范尋尋是殺死辛白鶴的兇手。似乎到了這一步,言語已經顯得多餘,四大長老已經聯袂走下堂來。
十月,江南的木葉才剛凋零,地處西北的崆峒山則已是冰天雪地了。然而冰雪中仍有一個人走下山來。他的步履並不怎麼急促,似乎是在閑庭信步,可是速度卻比一般人的跑步還要快,原來他施展的是崆峒派的縮地神行輕功,他就是崆峒長老雪上飄遊龍。
皖北四虎發現蓮花峰上已有了不少人,卻都是扎著青布條的反范派。擁范派的人似乎都沒來,雖然有幾個系白布條的也曾上過峰頂,但看看己方無人也就又返回山下去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擁范派臨陣退縮?還是他們準備約齊了一起上來?
金不換道:「我要回蟠龍居,去助范小姐一臂之力。」
區猛果然是個對女人很感興趣的男人,何況他也並不很老。他把劍丟在一旁,注視著腳下不停呻|吟扭動著的「一枝花」,兩眼變得赤紅,呼吸也越來越粗重。終於,區猛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趙公子本是一句相詢之言,那女子若不想承認搖搖頭便可,但她們這些人,就是喜歡別人把她們當作范小姐,所以心裏早已高興得不得了,低著頭扭扭捏捏地竟然默認了。
這家酒店的店主是一對老年夫妻,據說在此開店已經幾十年。他們的生意一直不好,窮得連兒子都不敢生。現在一下子來了那麼多主顧,酒喝得多,付錢更豪爽,樂得兩口子里裡外外不停地跑。他們不但要招待好店裡的每一個主顧,更要把路過的人都拉進來。他們畢竟是生意人,生意人是不會輕易放過每一個賺錢的機會的,就像浪子不會輕易放過每一個搞得到手的女人一樣。
雪上飄遊龍星夜趕回崆峒山,把莫十七的話稟報了掌門金大光。金大光發出武林帖,請少林、武當、崑崙、華山等派於十二月初一這天會集崆峒山,共商討伐范家莊之計。
一個幾乎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的人,默默地坐在角落裡面的一張桌子旁,他不僅不說一句話,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彷彿他不是身處熱鬧的酒樓,旁邊還有很多人及一觸即發的衝突,而是寂寞地坐在黑暗的曠野中。他身邊看不到武器,兩隻手平放在桌面上,很久都沒有動一下,像這樣的一雙手當然是不會殺人的。
可是八臂哪吒尉遲永昶卻看出這兩老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生意人,因為誰也不會將一千兩現銀帶在身邊,所以他們上山來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再說山上此刻已刀槍林立,劍拔弩張,即使是長年出生入死的江湖好漢,也都緊張得兩手流冷汗,而這對老夫妻卻顯得若無其事,連叫賣的聲音都出奇地穩定。所謂藝高人膽大,可以斷定這兩夫妻必定身懷絕技,而且來者不善。
「一枝花」道:「如此奴家就放心了。」其實他所說的放心,是指這兩人毫無江湖經驗,可以放心動手了。
兩個女子聽說真正的范小姐就在蟠龍居,而且還救了她們的命,眼睛全都亮了。她們似乎忘了剛剛才被人從蟠龍居中救出來,異口同聲地道:「這位大俠,我們跟你一起去蟠龍居幫范小姐。」
范小姐此時當然不會在場,可是在場也有聽不慣這種話的人,只聽得有人喝道:「都給我閉嘴!」喝聲並不甚響,但經喊話的人充沛的內力一催,還是鑽進了每一個的耳膜。喧鬧聲頓時停了下來,大家都齊齊地看向那個喊話人。這是個二十多歲的長身青年,有人認出,他就是崆峒掌門金大光最得意的徒弟,崆峒派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人稱一飛衝天的辛白鶴。
金不換帶著兩個女子專揀金陵城的冷僻街巷飛奔。范小姐輕功尚可,借了金不換的一臂之力,勉強還能跟上。那女子就不行了,她整個人幾乎都是由金不換拖著在「跑」。金陵是個大城,等金不換把她們帶出城外時,三個人都已累得氣喘吁吁。
於是,三個人又沿著來時的路奔了回去。
那個賣酒的老頭子也騰身而起,身手居然也不比那老太婆差多少。老太婆對他道:「彭大俠,勞頓你先送這些朋友下山,這裏的事我來應付。」那被稱為彭大俠的老頭子似乎對老太婆很有信心,也不多說什麼,護著那幾個俠義道中的年輕人下山去了。
其實殺死辛白鶴的人是八臂哪吒尉遲永昶,那尉遲永昶乃是黑道中人,范尋尋若是把他說出來,俠義道與黑道說不定又會釀成一次大拼殺,又將會有無數人因此而喪命。所以她不肯說,實在也是為了武林的安危著想。
可是游龍卻不知道,那莫十七雖然文修武備,卻有些心胸狹隘。此前在姑蘇范家莊,他因為向范小姐求親不成,心中有所怨忿。另外他和崆峒派的一飛衝天辛白鶴同屬西北道上年輕一代中的高手。雖然兩人從未比試過,但辛白鶴為人光明磊落,俠名也更盛,這也使莫十七常耿耿於懷。今日遇見游龍,不由心頭暗喜,他想,趁此機會,莫若唆使崆峒派和范家莊拚鬥一場,也可替自己出口氣。於是莫十七說道:「游長老如果單為此事,就不必去江南了。因為在下對這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堂上的人都吃了一驚。這裏正商討著去討伐范家莊,而范小姐卻居然找上門來了,難道她真的不把五大派的人都放在眼裡?
不過「一枝花」畢竟是「一枝花」,求生的本能令他使出了最後的招數。只見他的身子突然扭動起來,那些能夠使正常男人動心的部位都恰到好處地顫動著。他媚眼如絲,櫻口微張,發出一聲聲銷魂的呻|吟。這種最原始的雌性動物求偶的伎倆,他曾經多次施展,而且屢試不爽,今天,他的這一招果然又一次奏效,九*九*藏*書「辣手劍」雖然還在朝他走來,身上已沒了殺氣。
風魔劍單成道:「范小姐武藝高強,若論單打獨鬥,我等或許都不是你的對手,但今天不是一般的比武較技,而是為敝派弟子辛白鶴報仇,用不著遵循什麼江湖規矩,所以我們四人聯手向范小姐討個公道。」崆峒派風、雲、雨、雪四大長老,在江湖中都算得上一流高手。今天他們更是擺出了演練已久的四象陣,威力更增一籌。看來他們是存心要將范小姐置於死地。
看出這種情勢的人,酒樓中當然不止金不換一個,但都在作壁上觀,都不想多管閑事。無敵手趙公子也坐著沒動,不過他倒不是在觀望,因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已經嚇得面如土色,渾身篩糠,大概已經動不了了。這也不奇怪,江湖中凡是取「無敵手」、「第一刀」這類嚇人諢號的,大都沒什麼真本事。
旁邊那女子聽了覺得很奇怪,喘著氣道:「咦,范小姐明明已在這裏,你怎麼還要到蟠龍居去?」
趙公子似乎因為遇到了范小姐而有些喜出望外,他站起身來深施一禮道:「范小姐武林翹楚,人中之鳳,今日得以結識,實乃三生有幸。」大約因心情激動之故,話說得很大聲,酒樓上大多數人都聽見了。
「一枝花」笑得更媚了:「老人家這大年紀了,難道對奴家還有興趣?」老蒼頭道:「我年紀再大也是個男人,而男人總是對女人有興趣的。」
陣勢隨即開始發動,崆峒四象陣的獨到之處,就是四個人並不按照四個方位等距離站位,而是根據四人的特長分成四個層次。最裡面的是雲行掌狄標,他的掌法如行雲流水,綿綿不絕,而且只守不攻,意在封住對方招式。第二層是風魔劍單成,也是陣中的主攻人,單成的功力本來就是四大長老中最強的,而且又只需攻不須守,其威力更增一倍。第三層雪上飄遊龍用絕頂輕功四處遊走,見有破綻便發出致命一擊。雨見愁饒無病則守住外圍,用充沛的內力硬生生地把企圖脫陣而出的敵手打回去。
站在范尋尋一邊的都是些仰慕她,或贊同她的作為,準備助她護她的人。站在皖北四虎一邊的人成分就比較複雜,有的人和被范尋尋所殺的幾個魔頭有些關係,想伺機報仇;有的人想擊敗范尋尋,在江湖中一舉成名立萬;當然也有人什麼都不為,只是久聞范尋尋的大名,卻從來沒有人真正見過她出手,想看看是否名副其實。
遇到這種場面,那對未見過多少世面的老夫妻已嚇得瑟瑟發抖。不過他們即使再害怕也不能不挺身而出,因為如果再不想法加以阻止,這些江湖中人說不定會把這家他們賴以生存的酒店砸得稀爛。
今天他們的目標是姑蘇范公子。
這范公子在江湖上寂寂無名,想必不會是什麼厲害角色。「七葉一枝花」本來是不會接這樣一宗買賣的,這有損他們的名聲。無奈僱主出價太高,十萬兩白銀,與這相比,名聲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蓮花峰這麼高,這兩夫妻的年紀又這麼老,這麼老的人把食物挑到這麼高的山上來,多賣幾個錢也不算什麼。所以群雄也不想計較,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買下高價的酒和燒雞也未嘗不能考慮,他們面臨著生死搏殺,如果不幸而喪命,即使再便宜的酒也喝不成了。
莫十七本想說是,可是一想,覺得把話說得太絕對了,以後也不好辦,就改口道:「蓮花峰一戰在下沒趕上,不過在下有個很好的朋友參与了這一戰。事後他把一切都詳詳細細地告訴了在下。游長老若是信不過在下,不說也罷。」
崆峒俠少一飛衝天辛白鶴更是了得,他一支劍忽上忽下,指東打西,矯若游龍,翩若驚鴻,正對著他的皖北四虎合四人之力,使盡渾身解數,竟還擋他不住。這一來,俠義道人的小圈子也便慢慢地向著辛白鶴的方向集結移動,眼看著就將突破黑道中人的大圈子。若是包圍圈一突破,俠義道中的所有力量只須防守一個方位,且戰且退,黑道中人便再也奈何他們不得。
女子的長衫散開了,她的人也好像呆了,竟忘了採取任何措施。這時,儲霸的劍再次挑出,目標是她的褲帶。若是褲帶被挑斷,即使儲霸就此住手,那女子也勢必不會再活下去。可是褲帶沒有斷,斷的是劍。劍當然也不是被褲帶勒斷的,而是因為碰到了一把比它更鋒利的劍。那把劍的主人現在已站在了那女子的前面,握劍的手細長而有力,頎長的身軀站得筆直,顯見得武功不弱。但那人臉上的肌膚卻甚為白|嫩,明眼人已經看出,這也是個扮成男子的裙釵。
崆峒派觀戰的人開始喜形於色,在他們眼中,范尋尋此刻就已經是個死人。接下來他們要做的事就是歡慶勝利。
可是問題就又來了,無論是擁范派還是反范派,都不是一個固定的組織,來的人五湖四海都有,彼此又大都不相識。所以喝酒的時候,就難免有兩派人混坐一桌,等到言談中各自表明身份,就開始爭吵,甚至幾乎動起手來。
在一個家庭里,大事一般都由丈夫來決定,但如果這個家庭到了危急關頭,能夠挺身而出的卻往往都是妻子。這對老夫妻也是這樣,站出來說話的是那個老太婆。她進內拿出一件白褂子和一件青褂子,當眾撕成一條條的布,請擁范派的人臂上繫上白布條,到裏面去喝酒。又請反范派的人繫上青布條,在外面喝酒。這樣大家的身份都清清楚楚,飲酒吃飯就能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皖北四虎見那女子一支劍軟綿綿地刺將過來,都像看把戲似的哈哈大笑起來。剛才說話的那個老幺斑爛虎儲霸是背向著坐的,那女子的劍刺的也正是他,儲霸只是扭了扭腰,也不知怎麼就轉過了身來,伸手一探,那把劍就到了他的手裡。
游龍喜道:「莫非莫賢侄也參与了天台蓮花峰之戰?」
「沒走過三招?」游龍似乎有些不信。
這一擊差不多用盡了「一枝花」所有的力氣,他真想就此昏睡過去,但是他不能,因為還有范公子在。范公子看起來雖然不像有什麼武功,但這時候就算是一個普通人,也可以毫不費力地殺死他。所以他不得不強忍傷痛,仍然裝出一副千嬌百媚的樣子來。他對自己很有信心,像區猛這樣的老江湖尚且著了他的道道,何況范公子這個雛兒?
到了這種地步,那女子也只得說了實話:「在下姓范,實在是不會飲酒,請兄台見諒。」
尉遲永昶道:「請問閣下是誰?」老太婆應道:「在下就是姑蘇范尋尋。」說著她揭掉了頭上的花白頭套,灑落下一頭烏黑的秀髮。又抹去了臉上的易容藥物,露出了一張絕色俏臉。
看來這老頭子的心也夠狠了。不過比起老太婆來,那老頭子簡直是個大善人,因為老太婆的燒雞和五香茶葉蛋不零賣,一籃子一千兩銀子,而且一定要現銀。

三、蓮花峰決鬥

無敵手趙公子這才注意到對方是個女子,驚道:「閣下原來是位姑娘,我看你相貌俊美,柔腸俠骨,莫非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姑蘇范小姐?」
「確確實實沒走過三招就已敗落,」莫十七口氣甚是肯定,「這事本來應該就此完結。技不如人,無話可說。辛兄等人也準備下山。可是沒想到那范小姐竟又突然發難,從背後一劍就把辛兄刺死了。還告誡大家,說這就是反對她的下場。」
尉遲永昶道:「我本來就在猜想你是范小姐,果然沒錯。那麼剛才那位彭大俠是否就是八卦掌彭亮?」
就在這時,八臂哪吒尉遲永昶終於出手,他發出的是他的獨門暗器無風九-九-藏-書針,目標就是辛白鶴。武林中人防暗器,一般都是根據暗器的金刃破風聲來閃避,稱之為聽風辨器。暗器無風,就會令人防不勝防,加之辛白鶴正全力領著大家突圍,無暇他顧,所以那枚針一下就刺進辛白鶴的咽喉。辛白鶴倒了下去,圓睜的雙眼充滿著疑惑,他至死都不相信自己會被一枚暗器這麼無聲無息地擊中。
峰上的黑道群雄也都一動不動地站著,他們都想看一看,尉遲永昶怎麼大戰范尋尋?因為這一戰必定精彩絕倫,而且無可避免。
兩撥人卻全都沒有想到,他們這麼一站,從此江湖上便形成了擁范和反范兩派,發生了很多驚心動魄的故事,那是后話。
現在她的目光又盯住了剛從樓梯上來的一個人。那也是個年輕公子,丰神俊朗,光彩照人。他似乎沒認出看他的人是個女子,大方地走到她面前,施了一禮道:「請問這位兄台,在下是否可以在此拼個座?」玉面劍客金不換禁不住暗暗發笑。
這一招空手入白刃使得乾淨利落,有人喝了一聲彩。
儲霸手中的劍毫不停頓,反手又向那女子刺去。不過他沒有刺向她身體的任何部位,而是一劍挑斷了她長衫上黃色的絲絛。
游龍拍案而起,怒道:「像這種背後暗箭傷人的小人,豈能見容於武林,待老夫……」他本想說待老夫將她碎屍萬段之類的話,可是想到剛才莫十七說辛白鶴在范小姐手下走不過三招,而辛白鶴雖然比辛白鶴低了一輩,但武功與四大長老卻在伯仲之間,因而這句大話也不好說出來,隨即改成了:「待老夫趕回山去稟報掌門,與那范小姐決一死戰。」
金不換知道這些人其實都是女子。眼下姑蘇范尋尋小姐除惡勸善,俠名遠播,據說她初出江湖時就是易釵而弁的,於是那些愛趕潮流的江湖女子便都脫下女兒裝,變成了這種不男不女的樣子。她們就是想學范尋尋小姐,而且最好是有人真的把她們認作范小姐。
可是她一拔劍,金不換就替她擔心了。他知道剛剛說話的是皖北四虎,手底頗硬,又都放蕩不羈慣了,那女子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說不定還會遭受一番羞辱。可是他又不便出手相助。
四大長老臉色木然,眼中卻都已充滿感激,因為范小姐保住了崆峒派的名譽。
可是那姑娘卻全然不懼,朗聲道:「少廢話,出招吧!我范尋尋要教訓的就是你們這些下流之徒。」原來她才是真正的范尋尋!酒樓上的人聽說后開始圍過來。如果有人認為這些人圍過來只是想看看名人的風采,那就錯了,因為圍上來的人並沒有像平常看熱鬧那樣圍成一個圈,而是分成了兩撥。一撥站在范尋尋一邊,另一撥站在皖北四虎一邊。
年輕公子仍對那女子的窘態毫無察覺,待酒菜上來后,也滿斟一杯,舉杯邀道:「這位兄台,同桌也是有緣,來,在下先敬你一杯。」他先干為敬,「滋」的一聲,一口就見了杯底。
杜如春正想催動內力加快茶杯的飛速,卻突然感到已經失去了對茶杯的控制。這樣一來,范尋尋的內力和他的內力就好像接力一樣,把那杯茶接了過去。
馬共有八匹,上面騎著八個男人——七條彪形大漢,還有一個也是男人,不過卻是豐胸肥臀,粉黛裙釵,極像個女人,而且是那種足以令大多數男人動心的女人。這就是江湖上令人聞名色變的殺手組織——「七葉一枝花」。「七葉一枝花」出道后,總共接手過十二筆生意,無一失手。他們殺的都是武林大豪、幫會首腦。最近他們又練了一套絕招——花刺,雖然還不純熟,但牛刀小試,就將顯赫一時的皖北三傑分成了二十四塊,而且最後那根刺還沒刺出去。
金不換不忍拂了她們的熱情。
八月十五,蓮花峰頂。八月十五歷來是親人團聚的日子,但在這即將發生的決鬥之後,又會有多少親人永遠都無法團聚?!
慢慢地,八月的驕陽已經爬上頭頂,正午正是兩派約定決鬥的時間。上峰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連很少現身江湖的八臂哪吒尉遲永昶也到了,他孤獨地站在一隅,對任何人都不屑一顧。因為他是個真正的高手,真正的高手往往都很孤獨。
這時,躲在樹后的尉遲永昶也已現身,直直地對著老太婆,相距不足一丈。
金不換功力深厚,盤膝略作調息即已恢復,他跳起身想走,卻被范小姐喚住。范小姐道:「大俠要到哪裡去?」
古道,西風,馬卻膘肥體壯。
真不知這范尋尋到底有多麼高深的武功,她這一身武功以她的千金之軀,這樣豆蔻般的年華,又是如何得來?她的確是這些年來江湖上的一個傳奇。范尋尋的故事還有很多,容小女子日後慢慢道來。
江湖中人一直都是恩仇必報。更何況莫十七這麼一激,游龍即使想要罷手也已不能,因為這樣一來就顯得崆峒派怕了范家莊,日後崆峒派的弟子便再無顏面在江湖上行走。
范尋尋仍坐在椅子上沒動,甚至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她向著堂上的金大光道:「貴派如此待客,似乎認定我是殺死了辛少俠的兇手。那麼我斗膽問一句,這件事不知可有人親眼看見?」
大家的眼光「刷」的一下向這邊望了過來。范小姐名動江湖,又有誰不想瞻仰一下她的風采?可是一看之下,竟是這麼個文弱靦腆的姑娘,都不免有點失望。江湖豪傑都是肚裏憋不住話的,就聽得有人說道:「我一直以為范小姐三頭六臂神通廣大,卻原來是這麼個小騷|貨。大哥,我看這范小姐武功不行,床上功夫倒還馬馬虎虎,莫若擒回去讓她陪咱們兄弟快活快活。」這種話,是女人都聽不下去,何況是「范小姐」,就更不敢示弱,於是她拔出了劍。
崆峒掌門金大光道:「聽姑娘所言,好像是敝派冤枉了姑娘。那麼我問你,八月十五那天,姑娘是否上了天台蓮花峰?」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似乎又回到了江湖衝突的主旋律上,即俠義道和黑道之間的拼殺,只是這一次雙方的力量對比太過懸殊,因此最後的結果也可想而知,敗的必定是俠義道,辛白鶴以及那幾個名門正派中的後起之秀也必將要血灑蓮花峰頂。
就在這時,「一枝花」用盡平生之力刺出了那根「花刺」,匕首一下就穿透了毫無準備的區猛的心臟。可憐區猛至死都不知道,那「一枝花」是個像他一樣的男人。
八臂哪吒尉遲永昶想到這裏,就悄悄地隱到了一棵樹后,他本來就孤零零地獨處一隅,這麼一隱身竟沒有一個人發現,連那對老夫妻也沒有。身在暗處,一旦動起手來,暗處的人自然要有利得多。
這是個關鍵問題,金大光一時語塞,不由自主地把眼光看向了堂下的雪上飄遊龍。游龍愣了半晌,只得硬著頭皮道:「此事乃崑崙派莫十七所言。崑崙與崆峒同氣連枝,所以莫少俠的話也可代表我崆峒派。」
范尋尋道:「尉遲大俠果然高明,事情全都讓你說對了。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麼多人為了我拼得你死我活。不過這會兒他們大概全都已醒來,而且也都下山去了。」
這場決鬥其實毫無意義,只不過徒喪一些人命,說不定還會被黑道中人利用,挑起武林爭端。范尋尋想阻止這場決鬥,但她很快就發現雖然那些擁護她的人甚至都願意為她去死,可是要他們不去赴約,卻沒有一個人肯聽,他們覺得臨陣退縮有損於他們的名聲。
來人終於上了峰頂,大家很失望,因為來的並不是什麼擁范派的人,而是山下開酒店的那對老夫妻。只見老頭子挑著兩桶酒,老太婆則提著個竹籃子,籃子里飄出燒雞和五香茶葉蛋的九-九-藏-書香味。他們竟然把生意做到蓮花峰上來了。
可是這些人在蓮花峰上畢竟是少數。等到黑道中人發現了雙方力量的差距后,就又囂張了起來,特別是皖北四虎中的老幺斑爛虎儲霸。他曾在蟠龍居吃過范小姐的一點虧,心裏怨氣很重,他惡狠狠地喊道:「我們反范派就是要跟那個范小姐勢不兩立。這裏如果有人想倒戈,我們就當他是擁范派,格殺毋論。」
金大光道:「按辛白鶴的武功,江湖上能夠輕易將他殺死的人已經不多。兇手如果不是姑娘,想必姑娘定能指出真正的兇手來。」
搏擊打鬥,一般人主要是用手,所以稱為「出手」或「動手」。這尉遲永昶號稱八臂哪吒,兩隻手不動,卻仍然能從身上的很多部位發出致命一擊,令人防不勝防。金不換還知道,尉遲永昶雖然是區猛的師弟,但由於天賦和勤奮,功力已遠在區猛之上,他金不換在他手上怕過不了百招便要落敗。縱觀酒樓中人,又沒有一個能幫得上他的忙,所以他對身邊的這兩派衝突也視若無睹,他一定要集中起所有的精力對付尉遲永昶。
范小姐雖然是個女人,心智卻絕不讓鬚眉。她略施小計,就除去了這俠義道久欲除去而不能如願的江湖兩大惡勢力。許諾給「七葉一枝花」與區猛的二十萬兩雇銀當然不用再付了。
像這樣兩個人,任何一名三流武士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們置於死地。何況他們碰到的是「七葉一枝花」!更要命的是,那位坐在車上談笑風生,根本不知道噩運將臨的文弱書生,偏偏又正是「七葉一枝花」此行要殺的姑蘇范公子。
鋼針的目標當然是范小姐。范小姐也是一名高手,這一點江湖上已經沒有人不承認。這枚鋼針本來或許根本就傷不了她,可是今日她面對著這麼多劍拔弩張的對手,後面還有個需要保護的女子,難免分心,所以鋼針到了面前,她還渾然不覺。八臂哪吒的無風針專射人身要穴,中者立死。因此誰也不會想到,頃刻之後,聲名赫赫的范小姐就將從此在江湖上除名。
莫十七思忖了片刻,說道:「這話還得從頭說起。近年來,姑蘇范小姐雖然殺死了幾個作惡多端的黑道魔頭,贏得了一些人的讚賞,但自此以後,那范小姐就目空一切了,大有睥睨天下惟我獨尊之勢。這樣就引起了武林中一些年輕俊彥的不滿,這其中也包括辛白鶴辛兄。因此,江湖上就形成了擁范派和反范派兩派。八月十五,兩派約定在天台山絕頂蓮花峰決鬥。一開始,兩派鬥了個旗鼓相當,辛兄所在的反范派還略佔上風。可是斗到一半,范小姐來了,她當然來幫擁護她的那一派。那范小姐雖說傲了點兒,但武功也確實高絕,很快就把反范派的那些人全打敗了,就連辛兄在她手上也沒走過三招。」
但儘管如此,他們一出手還是使出了「花刺」。只見「七葉」亮出七把明晃晃的闊板刀,閃電般翻卷劈砍,就像七張迎風飄舞的葉子。美麗的「一枝花」手持匕首,被擁在中間,整個招式就像一朵美得眩目的鮮花。可惜這朵「花」無論怎樣美麗,都沒有人形容得出來,因為看過這朵「花」的人都已成為死人,死人當然是什麼都不會形容的。所以范公子和老蒼頭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那范小姐既然來了,要是不讓她進來,倒反而顯得崆峒派太沒有風度。再說事情如果能在此了結,也可省了許多麻煩。當下金大光傳下話去,請范小姐大堂相見。
尉遲永昶的兩隻手還是放在桌面上沒有動,可是他身上已有暗器射出——那是一枚黝黑的鋼針,去勢勁急卻不帶破風之聲。誰也不知道這枚鋼針是從什麼地方射出來的,故而誰也沒想到去閃避。更何況能閃避這枚暗器的人本來就不是很多。
范尋尋道:「你猜得也沒錯。」
范尋尋道:「我不能說。」
更使金不換想不到的是,那雙明亮眼睛的主人竟是剛才還嚇得半死的無敵手趙公子。此時他哪裡還有半點擔驚受怕的樣子,從容得簡直像在逛廟會。他指了指人群中的范小姐和那位女子,又指了指窗外,示意玉面劍客趁機帶她們走。金不換已認出這個人了,頓時鬆了一口氣。他也想向對方表示點什麼,可對方已經無暇理會他,因為尉遲永昶已經發動攻擊。
一個月前,有消息傳來,說八月十五那天,一飛衝天辛白鶴在天台蓮花峰一役中斃命。辛白鶴是崆峒掌門金大光最心愛的徒弟,論人品武功,都已是西北武林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聽說姑蘇出了個范小姐,技壓群雄,很不服氣,總想與之一較高低。八月十五蓮花峰一役,就是辛白鶴他們與幫助范小姐的人之間的決鬥。據說那天范小姐也親自到場,所以辛白鶴的死八九與范小姐有關。
江湖好漢們豈非也都像這座酒樓一樣豪放而粗獷?
差不多同時,那賣燒雞茶葉蛋的老太婆也躍了起來。她也知道燒雞茶葉蛋不會有人來買,所以她的眼睛一直都在四處搜索。她搜索的就是八臂哪吒尉遲永昶,黑道中只有他才是最危險的人物。她終於發現了尉遲永昶,但此時想出手救辛白鶴還是遲了一步。
「對,格殺毋論!」黑道中人紛紛應和。有人已經拔出了兵刃,作勢欲上。反范派中的正道中人雖然數量上要少得多,但個個都是氣血方剛的年輕高手,氣勢上毫不示弱。他們很快與辛白鶴集結在一起,拉開架式準備應戰。黑道中人即使殺了他們,自己也必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真看不出來,這麼個糟老太婆也能想出如此高明的辦法來,連這許多走南闖北的江湖中人都不得不佩服。再說八月十五決鬥之前,兩派的人也都不想橫生枝節,所以都繫上了布條,分別喝酒去了。
可那年輕公子偏偏有些不依不饒,他又自顧自幹了一杯,自報家門道:「在下姓趙,趙子龍的趙,江湖人稱無敵手。請問兄台尊姓,為何杯中酒滿而不飲,是否恥于與在下結交?」
話問到這一步,游龍也只得承認道:「他,他也是聽人所說。」
金不換卻知道這個人確實是來殺人的,這個人很少現身江湖,但金不換已經認出,他就是辣手劍區猛的師弟,江湖人稱八臂哪吒的尉遲永昶。
只有人的智慧,才是真正的絕招。
可是近來,酒樓上卻經常有一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臉公子哥兒出入,與酒樓的格調極不諧調。此刻與玉面劍客金不換隔了兩張桌子的地方,就坐著這麼一個人。
游龍已經完全無話可說,其他三位長老也都面面相覷做聲不得,但他們仍不肯撤陣,因為江湖上值得四大長老聯手設陣的人並不多,他們擺出四象陣,實在是少有的鄭重之事,要是只為了區區幾句話就撤陣,似乎心有不甘。
那女子的確姓范,卻不是范尋尋。雖然她已拔劍出鞘,但也不過是做個姿態而已,如果此時有人出面勸阻,特別是旁邊的趙公子能拉她一下,她就可以住手,說幾句門面話,然後抽身離去。可是現在大家都不來勸,想趙公子來拉她一下則更是毫無指望,所以她只得硬著頭皮把劍刺了出去。
可是范小姐沒有死,救她的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筷。這根竹筷原來放在趙公子的桌上,現在卻突然飛出來擊落了尉遲永昶的無風針。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似的一剎那間。大家雖然都看到了這驚險的一幕,但就像沒發現八臂哪吒發出的無風針一樣,同樣也沒發現趙公子的飛筷救人。
這一來,那女子更是不知所措,她根本不會喝酒,這杯酒哪裡幹得下去,所以支吾了半天,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急得連耳根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