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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功院之無根草

武功院之無根草

作者:燕壘生
唐其玉道:「大人,出什麼事了?」
羅辟邪冷笑道:「不錯,受死吧!」
王景湘見方子野看得入神,想催催他,但還是沒有說話,無聲地嘆了口氣。這少年舉目無親,自己也不知該算是他的什麼人,但是在這少年身上,他依稀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那錦衣衛臉上象是刷了一層漿糊,面無表情。王景湘點了點頭道:「正是。」
魯蒂諾應了一聲,卻見方子野似乎有什麼話欲言又止,便道:「子野,你還有什麼話么?」
那蘇七郎是范輝岳的師弟,也是長白劍派的好手,劍術甚強,輕身功夫則是一派之冠。四貝勒因為信任范輝岳,連他的師弟也如此信任。聽得四貝勒又提起了范輝岳,尚慎思心中泛起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滋味。
王景湘沉默了下來。老者雖然和言悅色,但他心中隱隱地有些不安。方子野本是福州火器名家趙士謙的弟子,趙士謙密謀投向後金,方子野原本跟隨在他左右,但趙士謙為了自己脫身,差點殺了他。此事在這少年心中似是捅了一刀,王景湘將他救下來后,方子野已變得沉默寡言,似是對世間萬事萬物都失了興趣。第一次看到這少年眼光中的冷漠,他就想起了自己,才將這少年帶了回來。方子野見到這老者時頗為不遜,他原本還擔心這老者會生氣,沒想到那居然頗為欣賞方子野。
這三箭如迅雷疾電,弓弦響處,直射羅辟邪面門。雍穆珠只道羅辟邪縱不受傷也要受阻,哪知羅辟邪卻連頭都不抬,長槍一舉,槍頭已舞出一片槍花,「當」一聲,三箭齊齊激回,來勢雖不如去勢那般迅疾,卻也足以驚人。雍穆珠吃了一驚,他萬萬料不到羅辟邪單憑反激之勢便能將三箭擋回,驚得目瞪口呆,待回過神來,那三箭已到了他身後,他身在馬上,躲閃已難,咬了咬牙,趁勢在馬上向後一仰,讓過三箭,左手疾伸,一把將箭攥到手裡。箭一入手,只覺一顆心也在劇跳,仍有后怕。
一陣風吹過。夜風已寒,他不禁打了個寒戰。那是體內餘毒未盡么?他想著,又覺得也未盡然。
四貝勒一行轉過了山角,尚慎思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武功院所設埋伏便在此處,勝負已在此一舉。若是能將四貝勒生擒,那是上上之策,邊患亦可大為減輕。不能生擒的話,若能將他格殺,對后金亦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只怕后金五年之內都不會有大舉措。而若是被四貝勒全身而退的話……
老者低低一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父親聰明絕頂,自然如此。」
范輝岳一劍刺中譚海天腕上穴道,已知此人刀法平常,他的步虛聲身法不下於蘇七郎,身形輕如鴻毛,一腳已將譚海天的腳踢出馬蹬,左手一把刁住了譚海天手腕,道:「閣下,借馬一用。」正待用力甩出,卻聽譚海天悶悶地喝了一聲,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直涌過來。
魯蒂諾一時語塞,也說不出什麼來。他離開義大利時,大陸上諸多小國正在征戰不休,新教與舊教之爭,教派之爭,地域之爭,戰爭無時不有,到處都是王公貴族,他也不知道如何才稱叫「忠」,正待順口敷衍幾句,忽然有人在門口道:「魯先生,原來你在這兒。」
魯蒂諾笑了笑,笑意中卻帶著一絲苦澀:「忠孝之道,不管是什麼國家,都是一樣的。」
他變招雖快,卻還是來不及了,劍尖只在槍竿上颳得一下,長槍已經鑽進了車下,「砰」一聲,竟然從車下直刺而上。這一招是三無漏槍中的「三惡道」,三惡道是地獄道、惡鬼道、畜生道合稱,本是佛家所謂眾生依所造惡業墮入的三種惡處,此招變化莫定,明明力量向前,突然轉而向下,令人防不勝防,正與三惡道相仿。
一個黑點正急速從邊上一個山頭升起。看過去,似是一頭大鷹,但鷹飛得絕沒這麼快法,轉眼間已到近前了,也已可以看清,那原來是個做成鷹樣的風箏,下面還有個人。
武功院第二指揮使羅辟邪坐在一棵松樹下,慢條斯理地喝著一杯酒,一邊看著面前的一局棋。
羅辟邪伏在地上,戰戰兢兢地道:「回大人,那唐其玉竟被范輝岳收買,以至此番功虧一簣,還請姚大人責罰。」
方子野在那藏獒前站得有些久了,一手不自覺抓住了鐵欄,一頭藏獒突然站了起來,猛地方子野的手撲來。那藏獒坐著已有齊腰高,一站起來,幾乎和方子野一般高矮,一身黑色的長毛猛然炸開,身體彷彿一下漲大了一倍。這藏獒身軀龐大,但動作卻快如閃電,「砰」一聲,方子野猛地鬆開手,那藏獒已一頭撞在了鐵欄上,將鐵籠子撞得「嘩」一聲響,又在空中一折腰,輕輕落到地上,見咬了個空,卻是一口咬住了鐵杆,斜著眼盯著方子野,嘴裏還在「嗚嗚」地不住發狠,那鐵欄被咬得「吱吱」地響,上面滿是齒痕。方子野退後一步,臉上卻毫無異樣,這藏獒模樣雖然兇惡,卻似根本不放在他眼裡。
王景湘走出門去,剛掩上門,便長吁了一口氣。這趟失手,沒料到會如此輕輕地便揭過了,他先前總以為會受一番責罰的。武功院門規嚴到苛刻,有七責九斥之說,雖然「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是一句說說的話,但在武功院中,這話卻是實實在在的。
老者臉上又浮起一絲笑意:「原來不知。不過,能讓武功院的王景湘指揮使折了個跟頭的,我想定非常人,從今日起,這范輝岳便也要上武功院的《大敵錄》。」
又走了一程,轉過一片樹林,四貝勒忽然「咦」了一聲,道:「蘇七郎怎的還不回來?」

他暗暗吃了一驚,走在他邊上的武功院第三指揮使王景湘低頭看了看他道:「吃驚么?」
范輝岳笑道:「范輝岳哪裡是這般容易受擒之人。」
王景湘沒料到這老者居然會處置得如此輕微,不由一喜,道:「多謝大人開恩,卑職以後定不敢再如此大意。」
「起來吧。」
「尚先生,此間山勢險要,若是在山頭設下數千埋伏,只怕一兩萬人也過不去,這叫什麼山?」
練功房的一角一張桌案,上面放著一個圓球。這圓球是斜著裝在一個半圓的架子上,可以繞軸轉動。方子野道:「那是什麼?」
有個少年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魯蒂諾不曾注意,他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卻是方子野。這少年這麼晚了還沒睡,仍然站在外面,他勉強笑了笑,道:「子野,你這麼晚還不睡,要是王大人知道了可是要罵你的。」
魯蒂諾打扮雖怪,但一口官話流利之極,聽得久了只道是京師本地人士,幾乎要忘記他的相貌了。平時上課時魯蒂諾甚是隨和,說起異鄉風物來也是談笑風生,讓人大開眼界,方子野從來不曾想到魯蒂諾目光居然深邃如此,便如直刺心底,會看透他心中所思一般,讓他渾身都有些發抖。
方子野看了看這魯蒂諾,嘴唇顫了顫,蚊鳴也似地叫了聲「老師」,魯蒂諾笑了笑道:「王大人,你說錯了,我早已不是神父,咦……」他此時看清了方子野的相貌,詫異地輕輕吹了聲口哨,卻也沒說什麼。
這般飛躍閃避實已犯了大忌,人在空中時已成俎上魚肉之勢,若羅辟邪長槍倒卷上來,自己倒再也無法閃躲,只能任人宰割了。哪知一躍之下,只見長槍卷著自己的劍從腳下掠過,竟被自己安安穩穩地閃過,自己已經準備好的這一槍並沒受上。范輝岳大感驚奇,待站定了,只見羅辟邪站在他面前,臉上亦嗔亦憂,也不知是什麼神色。
魯蒂諾笑了笑道:「怕我鬥不過你么?我用的是義大利踢打術,不會比你的拳法差多少的。」
方子野第一次走進這幢位於王恭廠的大宅院時,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
王景湘低聲道:「姚大人,卑職無能,請姚大人處置。」
羅辟邪聽得老者又說起王景湘,聽意思說王景湘折在范輝岳手裡,自己折在他手裡便不足為奇了。可是王景湘那次帶的是錦衣衛的人,自己所領卻是武功院嫡系的陽關三疊,結果只帶回一個尚慎思,如此相比,自己實是要遠遜王景湘。他越想越不服氣,臉上仍不敢露出半分異樣。
這次出巡幸好是讓自己領路。四貝勒還未來過中原,如果范輝岳也在的話,一定會看出破綻來吧。雖然明知范輝岳已被四貝勒指派前往別處了,尚慎思仍然甚是忌憚。
老者拿起杯子,臉上突然顯出一絲笑意:「辟邪,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話要問尚慎思。」
方子野,以後看你了。
看了看身後,一想到范輝岳的手段,尚慎思就不禁打了個寒戰。
魯蒂諾走到他身邊,也坐了下來,道:「你沒有親屬么?」
四貝勒眉頭緊皺,似是在想著什麼。尚慎思生怕他會說出「即刻回頭」的話,他們女真人騎術冠絕天下,一旦轉身就逃,多半便追不上了,此役便前功盡棄。正待想個說辭以堅四貝勒之九九藏書心,卻聽四貝勒道:「走吧,還有范章京在接應,多半是我過慮了。」
人剛躍起,正待以劍斬向羅辟邪的槍頭,哪知長槍突然如長蛇一般,整條槍都成了弧形,槍尖竟然轉向了下方。范輝岳心知不妙,但人在空中,哪裡還來得及閃避,右手長劍猛然變招,向下疾轉,身體也在空中轉了個身,一腳飛踢出去。
不知為何,課程安排是七日一個輪迴,每到第七日便休息一天。方子野在這一班上也從不多言,只是悶著頭讀書。武功院中的少年人大多與他年紀相去無幾,在福州時他因為長了一雙藍眼珠,旁人見了總是大驚小怪,這武功院里來來往往的異族之人甚多,象魯蒂諾這等金髮碧眼之人也有不少,旁人都見怪不怪,方子野那一對藍眼睛也不覺其怪異了。
他雖是武功院第三指揮使,但在這老者跟前還是如芒刺在背,大氣都不敢出。此番他定計要擒下趙士謙,還帶了錦衣衛十三太保前去,不料趙士謙仍是安然遁去,十三太保卻幾乎全軍覆沒,還折了在趙士謙身邊做內應的秦芊若,他心知難辭此咎,也不敢多說什麼。
人剛捲入,羅辟邪嘴角一抽,猛地大喝一聲,十二重樓槍忽然寸寸斷裂,竟然成了一柄軟槍,槍尖往回掃來,竟是打向他背心。范輝岳不知道這十二重樓槍可硬可軟,不曾想到還會有此變化,只覺背心一陣冷風如刀而至,饒是他藝高膽大,也不禁變色。百忙中反手一劍撩去,正擊在槍桿上,長槍一把捲住了劍身,卻仍是向他后心擊來。
他口中侃侃而談,心中卻在打著轉,暗自尋思道:「他要做什麼?他說這些話究竟何意?」

魯蒂諾收回拳,嘆了口氣道:「不是。我一直覺得你們的拳法也不過是花拳繡腿,我這義大利踢打術絕不會輸,原來,原來……」他想起方才雖然拳上也有分寸,不至於真箇打傷方子野,但一拳擊出時卻覺得空空蕩蕩,若是真箇用上勁力,那一拳只怕未曾打實,方子野已先行將自己擊倒了。初來武功院時他曾硬要王景湘與自己切磋,用這義大利踢打術與他打得旗鼓相當,便一直以為自己的拳法很是高明,此時想來,那是王景湘手下留情,不然自己只怕不知要輸到哪裡去了。他越想越是慚愧,臉也紅了起來。虧得他原本就膚色白皙,此時運動后臉色轉紅,也看不出來。
譚海天從馬背上一屁股滑了下來,還不曾坐起,卻聽得范輝岳嘿嘿一笑道:「多謝贈馬之德,日後必當有報。」他心頭怒不可遏,情知已是追不上,但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還待起來再追,卻聽得身後羅辟邪道:「海天,不要追了。」
那把長劍正在他身邊數步外,此時那陽關三疊已沖了過來,范輝岳心下一顫,心道:「我連這羅辟邪都鬥不過,再加三個來,那可更加不成了。」本來知時務者為俊傑也是古之明訓,知道打不過就轉身便逃,在范輝岳看來並無羞恥之處,但羅辟邪站在面前,若是轉身便逃,那他的一槍定然會勢不可擋。他躇躊之下,仍是不知該進該退。
魯蒂諾對別個上司從不行跪行,但是一見到這頂小轎,他搶上兩步,不由自主地單腿跪下,道:「姚大人。」
不管怎麼說,這事干也已經幹了,事成之後,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只過換了個主子而已,而且可以說是為了國家大義,堂而皇之地衣錦還鄉。想到這裏,尚慎思又有點想笑。
正在想著,羅辟邪手一抖,那根成為十二截的長槍「嘩啷」一聲響,重又連成一根,槍頭上捲住的長劍也掉了下來。羅辟邪喝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
譚海天垂頭喪氣地走到羅辟邪身邊,卻見羅辟邪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氣,竟似受了重傷的樣子,另兩個御椅百戶護在他身邊。譚海天吃了一驚,道:「大人,你沒事吧?」
這時譚海天已拍馬沖了過來,他見羅辟邪竟然紋絲不動,與范輝岳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話,那邊的四貝勒卻已逃出了數十步開外,心中大急,叫道:「羅大人,還和他多說什麼!」雙腿一夾馬,便要衝過去。
魯蒂諾有些不安,低下頭道:「姚大人有命,魯蒂諾不敢有違,請大人吩咐便是。」
老者的手指敲了敲杯子,想了想道:「景公,你一向心細如髮,做事穩重可靠,這次失手,實是折在范輝岳手下,那也怪不得你。只是,事情砸了就是砸了,罰你兩個月俸祿,景公你說可好?」
方子野大感好奇,湊上前看著,道:「這地球儀有什麼用?」
四貝勒身邊還有幾個侍衛,那些都是女真人,聽得羅辟邪之言,登時火暴三丈,一個脾氣大的叫道:「叫你嘗嘗韃子的厲害!」拔出長刀催馬疾衝過來。這人名叫達德,是四貝勒的貼身侍衛,最擅惡戰,聽羅辟邪語含譏刺,早已忍耐不住,衝出來時嘴裏還不乾不淨地罵著,卻已是本族的話了。
這一拳打中,譚海天只覺觸手處空空蕩蕩,倒象是打進了一團棉絮中。他大吃一驚,心道:「真邪門。」卻不知范輝岳雖然以內力化去這一拳的拳勁,胸中卻也極不好受,五臟都似被這一拳打得挪位。譚海天卻是越想越懼,長吐一口氣,一拳便又要出手。
范輝岳被他喝得心中一抖。這話乃是《論語》八佾篇中所言,他本是諸生,自然也是聽得熟了。只是自事大汗之後,這話便想都不敢想,此時突然從羅辟邪口中聽到,他的手不由微微一顫,馬上又微笑道:「良禽擇木而棲,亦是古人明訓。」
王景湘也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道:「魯神父,芊若已回到上帝身邊了。」
棋枰架在一塊山石之上,沉甸甸的風吹紋絲不動,竟是鐵制。披襟當風,松濤陣陣。從山頭看下去,山水連綿,遠處的浮雲也低如貼在地面上。他將杯中的餘瀝傾倒在一邊,笑道:「唐公,你看這幅景緻,清秀中寓雄渾,絕肖荊關兩家的水墨山水,當今董香光之筆妙絕天下,其間真趣似猶不能到。」
方子野點了點頭,低聲道:「裏面好大。」
說話的是個雜役打扮的少年。魯蒂諾走到門邊,小聲道:「厲軒兄好。」話音未落,卻一下怔住了。
一隊人慢慢向這山谷中前進。每走一步,尚慎思的心便提上一寸。只消再走一程,到時武功院若是封住谷口,四貝勒就除非拿鐵騎來沖,否則便是個瓮中捉鱉之勢。
「叫綿山啊。」他轉身對另一邊一個騎馬少年道:「小珠,記下來。」
羅辟邪扔下尚慎思奪馬衝來,每一個動作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心知此人定是平生未見的大敵。他自投到后金以來,也曾領兵打仗,但與這等高手對敵還是第一次。上一次為了趙士謙的事與錦衣衛十三太保惡戰,卻不曾與王景湘見面,羅辟邪武功如此高法,實是平生僅見。
方子野道:「魯先生,學生無親無故,沒地方可去。」
方子野有些詫異,問道:「魯先生,你們也講孝道?」
這一槍威力如此之大,范輝岳也不禁駭然。此時那陽關三疊已在加緊追來,後面隱隱的似乎還有一陣人,他心急如焚,面上卻無異樣,盯著羅辟邪道:「遼東范輝岳。不可知閣下是何路英雄?」
乍一看,武功院便如一個尋常武學。別的課程也與尋常武學相去無幾,有教《武經七書》的,還有教火器的。方子野原先的師傅趙士謙乃是福州火器名家,武功也甚有根基,學這些不在話下,但有兩門功課卻是他聞所未聞。一門是方子野那日聽到的拉丁文,據說這是極西諸國通用的一種語言,從歐西諸國來的人多半懂拉丁文,學會了這種話便可與他們交談無礙了。還有一門叫「幾何」的課程,用的是翰林院檢討徐光啟與西儒利瑪竇合譯的《幾何原本》,學的都是些三角圓形之類。
方子野那一對藍色的眼珠明亮之極,他看著魯蒂諾道:「魯先生,我聽見那位姚大人在斥責你。」
王景湘察覺到方子野正打量著那黑袍人,強笑了笑道:「子野,這是魯蒂諾神父,以後他就是你的老師了。魯神父,這少年名叫方子野,我已請示過姚大人,入你這一班裡。」
他口中說得謙遜,這時一吐氣,人已借力向又後退了三尺許。這是一招「水波不興」,方子野的輕功原本就練得最為出色,兼之起了好勝心,身法更是靈動,魯蒂諾只覺眼前一花,方子野已退出了幾步遠。他臉上本還帶著得意的笑容,此時笑容也僵在臉上,一臂前伸,怔怔地站在那兒。方子野見此情景反倒有些不安,只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傷了魯蒂諾,連忙上前道:「魯先生,你要不要緊?」心中暗道:「拳譜上說這招『水波不興』是『能勝則進,不能勝則全身而退』,我只道是逃命的招數,難道竟是有什麼厲害的后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么?」
他抓起一邊的黑袍穿到身上,https://read.99csw.com心中仍有些慚愧。到練功房比拳是他提議的,可是連方子野這般一個少年都鬥不過,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方子野待他穿戴整齊,又鞠了一躬道:「魯先生,那我先走了。」
尚慎思差點驚叫起來。這四貝勒久經戰陣,難道被他看出什麼破綻來了么?他看了看前面,卻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武功院名下無虛,在前面伏擊絕不會露出什麼破綻的。他放下了心,道:「四爺,您多慮了,多半是村民在殺豬宰羊。前面風平浪靜,何況一旦出事,蘇七郎定會來報信的。」
一想到這幾個字,尚慎思就不禁渾身發抖。
在池塘那一端,有個身著黑袍的人站著。那是魯蒂諾,方才正是他的影子落到了池中。方子野見是他,忙站起來,將書放到石上,躬身施了一禮道:「魯先生。」
魯蒂諾卷了一支煙,又從邊上取出一根火柴在石頭上划著了,微微一笑道:「子野,世事無常,很多事都只有上帝知道。」
譚海天正在催馬疾追,范輝岳突然出現,竟敢來阻住自己去路,他心中一驚,在馬上喝道:「好個韃子!」拔刀向范輝岳劈來。他練的雖然主要是外家拳術,刀法也頗為高明,這一刀乃是湘中彭家的五虎斷門刀,連攻帶守,頗為高明。哪知刀甫出手,手腕上忽然一疼,那柄大刀便已握不住了。
厲軒身後是一頂小轎。這小轎很舊了,甚是樸質,但是在武功院的院中,卻又顯得氣勢不凡。
魯蒂諾怔了怔。為什麼要來大明?這問題如果是剛來時的自己,一定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為了傳播上帝的福音。」但來了五年多,他卻覺得茫然了。
四貝勒也沒再說話,但尚慎思知道,下面的話定是他年四貝勒做了大汗,甚至中原皇帝后要如何如何。大汗原本已定下長子褚英為繼,但褚英心胸狹窄,因失了大汗歡心,竟然下咒詛咒大汗,以至於八年前被大汗處死。褚英死後,大汗子侄中地位最高便是四個和碩貝勒,繼位者中也定是這四大貝勒之一,其中二貝勒阿敏是大汗之侄,自然不會繼位,而大貝勒代善、三貝勒莽古爾泰人物平庸,遠不及四貝勒受寵,將來的大汗之位,多半是四貝勒的。尚慎思心中冷笑一聲,臉上卻仍是木無表情。
池塘里映上來的陽光忽然暗了一暗,雖然他閉著眼,但這一絲變動讓他猛地坐了起來。
光陰荏苒,轉眼間已經過了三個月。
烈馬長刀,迅捷如火。這達德衝鋒之力最強,平時練刀時,躍馬猛衝,做靶子的木樁往往被他一刀斬為兩段。哪知一衝過羅辟邪身邊,也不見羅辟邪作勢,達德嘴裏的污言穢語戛然而止,那柄長刀也沒有往下劈落。待衝到羅辟邪身後數步,馬已緩了,他在馬上晃了晃,一頭摔了下來,背後卻多了個槍眼。
方子野鼻子里「哼」了一聲,也沒有說話。方才他的手若是慢得一慢,只怕就要被藏獒撕下來了。他面色鎮定自若,心中卻不由惴惴,想想也有些后怕,雖不說話,嘴唇卻也在不住發抖。王景湘暗暗好笑,但想起方子野不知熬得熬得過這三年,心中又有些不安。
魯蒂諾有些詫異,王景湘將方子野帶來時,只說他是趙士謙的小弟子,並不曾說身世如何,只怕方子野自己也不知道。可是聽這老者的口氣,卻似乎知道一些內情,他正遲疑著想是不是該問問,那老者忽然咳了一聲,道:「魯先生,走吧。」
風影中,落葉紛紛。夜色已深,他正走出去,迎面正碰上了一個身穿黑袍的人。雖然不熟,他也知道此人是武功院客卿身份的魯蒂諾,他行了一禮道:「魯先生好。」魯蒂諾卻似乎在想著什麼,只是低了低頭回了個禮,道:「羅大人好。」
魯蒂諾應了一聲,站了起來。他在武功院里並無官職,是個客卿身份,武功院第二指揮使羅辟邪與第三指揮使王景湘都無法指使他,唯有這老者之命,他從不敢違。
四貝勒搖了搖頭,道:「也不是。唉,他年……」
魯蒂諾身上一寒,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回頭看了看。那老者住的小樓在暮色中顯得陰冷,每一個稜角都好像非常鋒利。他湊到方子野耳邊,小聲道:「不要亂說啊,武功院中,舌頭長得長不是好事。」
這人年紀甚輕,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光景,相貌極是俊秀,帽子拿下后露出一頭金色捲髮,一雙眼睛藍幽幽的極是深邃,果真不是漢人,不過漢話說得極是流利,若是只聽聲音,定猜不到竟會是個異族。
秦芊若本是武功院中派出的內應,嫁給趙士謙做了繼室。在方子野心目中,這個年輕美麗的師娘實是世上最為可親的人。從一個不知世事的孩童長成一個知慕少艾的少年,許多夜裡他都夢見了秦芊若,夢見自己成了個英氣勃勃的青青,而秦芊若不知為何嫁給了自己。這等亂夢雖不能向外人道,醒來時想起夢中情景,他也覺得又羞又惱,但也帶著三分甜意。那時每天不是習武便是碾制火藥,但只消看到秦芊若的身影,但覺得這世界無限美好。
范輝岳情知若是任由他打下去,自己這等以內力化解,最多只能頂住五拳。見譚海天又要出拳,不等他拳頭擊出,單掌一把抓住譚海天的右拳,趁勢將下一按,譚海天這一拳正要發出,只覺內息一岔,拳頭沒打出,整個身體卻是一沉。他這一拳之力起碼也在兩百斤以上,被范輝岳一轉,盡數轉到了馬背上,那匹馬神駿高大,終究不是神馬,突然背上重了兩百斤,一聲長嘶,登時人立起來。譚海天只有一腳套在馬蹬上,這馬一立起來,身下便是一滑,心道:「不好!」卻覺右手腕又是一緊,整個人已猛地飛了起來,直直摔了出去,卻正是范輝岳使了一招「手揮五弦」。
方子野走了進去,魯蒂諾給他找了個位置坐好,又開始講起課來。王景湘在門口看了他一眼,微微嘆了口氣,眼裡露出一絲痛苦之色,轉身向樓下走去。
方子野仍是垂手站著,也不坐下,低聲道:「是。」
還是這個問題啊。魯蒂諾只覺得一陣茫然,他拍拍方子野的頭,苦笑道:「你問的問題只有上帝才能知道。」
尚慎思雖是文士出身,在關外呆得久了,騎術倒也不差。他胯|下座騎也是關外好馬,加鞭之後,他也自信沒人能追得上的。
羅辟邪拔起十二重樓槍,道:「大明武功院羅辟邪。閣下武功絕倫,失身韃子,實是令人扼腕。」
范輝岳見譚海天直衝過來,羅辟邪竟是動也不動,突然間腦中雪亮,他伸手向前,一把抄起長劍,心道:「若是這姓羅的一槍刺來,我可不易抵擋。」他雖已成竹在胸,但真在做時仍是忐忑不安。但長劍入手,卻仍不見羅辟邪有動作,他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猜想無誤,自己在武功院中布下的這一個子終於發作,沉聲向譚海天道:「留步!」
方子野將這半招「木已成舟」使得如同行雲流水,全無滯澀,原本只消肘上一感到對手拳上的力量,左掌便擒住對手的手腕,右手借力將對方扔出。這一招借力使力,正是五行拳中的高招,但他的肘一磕魯蒂諾的拳頭,只覺拳上沒半分力量,那下半招便使不出去了。
走了一程,前面突然響起了一片書聲。武功院也不是太大,但因為設計精巧,前面的房屋被一片樹林遮得嚴嚴實實,走近了方能聽到。書聲朗朗,多半是些少年人的稚嫩之間,領讀的是青年男子之聲,聲間極是清朗,但方子野細聽之下卻不知是哪地方的話,竟連一個字也聽不懂。
四貝勒看著前面,眉頭卻已皺了起來:「有點血腥氣,似乎出事了。」
「是啊,很遠,坐船都得好幾個月。我走的那一年,母親已經有五十五歲,真想回去看看她。」
老者拿起手頭的茶杯輕輕一敲,茶杯發出了「嗡」的一聲,羅辟邪正在惴惴不安,老者道:「起來吧。辟邪,那范輝岳非同小可,景湘也折在他手裡,你不必過於自責。」
方子野詫異無比,看著那球儀。他平時雖然冷漠無比,但畢竟還是少年人心性,仍是愛新鮮的。他打量著這地球儀,一時也想不通人怎麼能住在這圓球上。在地球儀上,他曾以為是廣袤無垠的萬里河山原來只是小小一塊,而這個天子腳下的帝京則只是一個小點而已。在他知道的世界以外,竟然還有一個更為廣闊的世界。那個世界究竟是怎樣的?
魯蒂諾的拳頭抵住方子野前心,原來並不曾真箇用力,他笑道:「子野,我的拳法也很厲害吧。」他比方子野要大得十多歲,但也仍是個青年,此時更是一派得意,猶存少年之態。方子野只覺胸中湧起一股暖意,心頭的寒冰似化去了少許,也笑道:「魯先生真厲害,弟子遠為不及。」
那叫小珠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名叫雍穆珠,是范輝岳在赫圖阿拉城收的小弟子。雍穆珠雖然年紀不大,卻是聰九*九*藏*書明伶俐,一手長白劍派劍術已頗有火候,四貝勒時常將他帶在身邊。
他接過腰牌,扭頭對方子野道:「子野,進去吧。」
爭寵失利,敗者一敗塗地,尚慎思這個道理是知道的,大到官場,小到情場,別無二致。直到此時,尚慎思才動了思歸之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原先為大汗出謀劃策,頗受重用,回去后若是被人知曉了這段經歷,多半會以「從賊」之名斬殺,除非是立下一場大功,方能將功贖罪。所以當他聽得四貝勒要自己安排秘密入關一次時,差一點叫出聲來。
尚慎思心下一寬,心知此言一出四貝勒半隻腳已踏入圈套了。以武功院的手段,四貝勒此時帶的幾個隨從本事再強,也難逃此劫,只是自己要看準機會溜之乎也,省得發動進攻時遭到池魚之災。
王景湘站在門口靜靜等了一會,等裏面一段讀完,那黑袍人轉過身發現了王景湘,將手中的書一合,叫道:「王大人!」
魯蒂諾微微笑了笑,道:「小心了!」不等方子野站穩,又搶上一步,右拳猛地一拳擊出,方子野心知硬拼是拼不過的,左手一抖,正要去叼魯蒂諾手腕,哪知魯蒂諾右拳甫出,左拳忽的一聲從右臂下擊出,方子野右手拳向下格去,魯蒂諾的右拳卻是忽然一退,猛地又擊了過來。這一拳疾如閃電,已晃過方子野左拳,擊向他前胸。方子野大吃一驚,此時再行躍開已是來不及,當即猛吸一口氣,胸口登時縮進幾分,右手肘往上一抬,已格住魯蒂諾的拳頭。
尚慎思拍馬逃了過來,羅辟邪兩個起落,已到他跟前。尚慎思心下一寬,叫道:「大人……」話還未說完,羅辟邪已一躍而起,人如流星斜墜,落到了尚慎思那匹馬後股上。尚慎思只覺後背一緊,人如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竟是被羅辟邪拎著扔了出去。
四貝勒沉思了一下,道:「不必了。蘇七郎是范章京師弟,定不會有誤,向前去吧,不要誤了行程。」
這套宅院外表看去和尋常大戶人家差不多,佔地約有二十余畝,大致呈四十余丈見方的形狀,四面都是兩丈多的高牆。這等深宅大院,便是京師的王府也不過如此,王景湘在淮陽的祖宅算是當地最大的宅院,和這兒一比,仍是相形見絀。
「魯先生。」
「那就好。」老者頓了頓,忽然嘿嘿地笑了一笑,「這少年骨格清奇,天資甚好,雖然入門晚了點,根基打得卻極是紮實,看來日後必定會大放異彩。」
這句話方子野當初也聽他對王景湘說過。他默然不語,魯蒂諾把手中的淡芭菰吸得只剩個煙頭,扔到地上踩熄了,站起身來道:「走吧,我們去練功房動動筋骨。」
達德中槍倒地,另三個侍衛一陣鼓噪,便要衝上前來。范輝岳喝道:「小珠,快護著四貝勒退走。」
王景湘低聲道:「藏獒極為兇狠,力量也大,烏斯藏牧民說,藏獒發起怒來能將一頭狼撕成兩半,因此都用作放牧。」
魯蒂諾象是不怕熱一般,粗布黑袍從頭罩到了腳面,一張臉也籠在帽子的陰影中。他兩手交叉著插在袖筒里,見方子野已察覺了,微微一笑道:「子野,怎麼不出去?」
被他稱為「唐公」的是個穿著長衫的老者,名叫唐其玉。這名字雖然是從「溫其如玉」中來的,人卻一點都不溫其如玉,年紀約摸有五十多歲,怕冷似地縮成一團,額頭上卻沁出汗珠。羅辟邪弈棋之術高強,這一局棋自己眼看是要敗了,他正打量著一個劫想著該如何打是好,聽得羅辟邪的話,伸出袖子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是啊是啊。羅大人,這一局我是輸了。」
雍穆珠聞言,從懷中磨出一本本子記了下來。剛記好,卻聽得四貝勒嘆道:「大明萬里錦繡江山,沃土千里,比我們關外苦寒之地不知好多少,卻弄得如此民不聊生,真是可嘆。」
這宅院佔地甚大,從外面看進去,因為有影壁擋著,看不出來,一進去卻見迴廊曲折,千門萬戶,也不知有多少房子。
王景湘將兩塊腰牌遞給門口兩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一個錦衣衛抬起頭看了看方子野道:「王大人,這是您帶來的少年么?」
老者將杯中的那些茶水倒了,重新倒了一杯。茶煙裊裊,絲絲縷縷不絕。他喝了一口茶,忽然又淡淡地笑了笑道:「景公,此番失手,你準備如何?」
那是一幢兩層的小樓,掩映在一片樹叢中,只露出一角,十分清雅。王景湘沿階而上,方子野跟在他身後,走到二樓的門前,卻見裏面一個身著黑袍的人正捧著本書領著十余個少年朗讀。這人衣著甚是怪異,是一件帶著個尖帽子的黑袍,從頭披到腳,一見便知不是中土人士。
只是,過了這幾個月,連秦芊若的樣子他也已忘得七七八八了。現在偶爾夢到她時,她也總如在一片迷霧中,看也看不清楚。
王景湘垂著頭,低聲道:「是,卑職不敢怠慢。」
魯蒂諾笑了笑,指了指一邊道:「你看看那個。」
羅辟邪微微一笑,道:「唐公,你心亂如麻,十分本事也只用得出七分,可是連輸三局了,看來你新安派確不如我京師派。」
羅辟邪叫道:「定是走漏了消息,快動手!」
小轎的帘子被掀開一線,可是仍看不出裏面的人,裏面傳出一個老者的聲音:「姚某欲請先生助一臂之力,不知魯先生意下如何?」
這黑袍人放下書,走到門邊,對裏面那些坐得端端正正的少年人道:「自己看書,老師馬上回來。」說罷掩上門,把頭上的帽子拉了下來,伸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道:「王大人,怎的有空過來?那事情辦完了么?」
他心知若是極口說前途無異,四貝勒心細如髮,只怕會看出破綻,不如以退為進,反而進上一言,四貝勒縱然聽從,身邊隨從再走掉兩個,那也更易得手。
他不敢多想。他在後金呆的日子久了,此番回到中原來,便能清楚看到兩者相差之巨。后金都城赫圖阿拉城儘管簡陋樸素,但在那裡的來去的人臉上都帶著一股朝氣,而一進這大明京城之界,一路看到的村民卻都是面有菜色,神情恍惚。
羅辟邪走出這幢小樓時,正好聽得「喀」一聲,尚慎思那等喋喋不休也戛然而止。他嘆了口氣,不禁一陣頹然。如果此事能成,尚慎思可居首功,自然能得到他想要的榮華富貴。可是這尚慎思卻不曾想到,事情如果敗了,那麼他這張嘴便是第一個要封的。
那風箏也沒有線,飛得卻是極快,到了他們頭頂,風箏在空中打了個盤旋,待到了兩三丈高時,上面那人突然一躍而下,那風箏失了人控制,登時搖搖擺擺地向一邊飛去。風箏背後原來裝著個「鑽天龍」一類的爆竹,只是要大得許多,此時火藥還未燃盡,飛得仍是甚快,一頭扎進了松林之中。
四貝勒突然從車廂中探出頭來指了指右側的山頭說道。他身材高大魁梧,比大汗還高出半個頭去,這車廂幾乎要裝不下他了。尚慎思略略一怔,連忙過去道:「四貝……四爺說得是,這叫綿山,共有七十二個山頭。」
羅辟邪一槍出手,范輝岳那一腳也已踢到,他手無寸鐵,只覺范輝岳這一腳勁力非凡,伸肘一格,「砰」一聲,范輝岳腳面正中他的前臂,羅辟邪渾身一震,氣息一滯,登時落下,范輝岳受到這一震之力反激,也如斷線風箏般落下地來。
那人正是后金天工府督造章京范輝岳。范輝岳一落到地上,趁勢單腿一跪,道:「四貝勒,快走!尚慎思是姦細!」
魯蒂諾的步法也與中土諸家拳法大為不同,但速度之快,竟不比中原武林遜色。方子野大吃一驚,他想不到魯蒂諾這等粗笨拳法居然也能如此之快,幸好這招「木秀于林」招式未老,他身形一矮,拳勢化成「無邊落木」,人疾退了三步,右拳變掌擋在身前。
武功院本身沒有多少人,此番伏擊,羅辟邪將歸自己統轄的四個御椅百戶都帶來了,終嫌人手不夠,又調了二十個神機營的鳥銃手過來。他知道人多嘴雜,容易走漏消息,此事直到要出發了才對眾人說明,連陽關三疊也只知道要阻擊范輝岳,卻不知他們碰上的是不是真的范輝岳。沒想到,消息守得如此之秘,仍然是走漏了。此時四貝勒尚未進入鳥銃手射程之內,那些神機營士兵卻沒有瞬息千里的輕身本領,難道真箇要功虧一簣么?
魯蒂諾抬起頭看了看方子野,在帽子的陰影下,那一對藍眼珠一閃,便如兩道電光,方子野只覺身上一寒,心中不免惴惴,暗道:「魯先生怎的有如此凌厲的目光?」
風吹過,把一片樹葉揚起。他入神地看著那樹葉,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少年時的佛羅倫薩。
練功房是武功院中的少年學生與教員們練武的房子。與尋常門派的練功場不同,練功房有一整套完備的竹刀竹劍以備練習。方子野詫異地看著魯蒂諾,他一直以為這個異國人只會教教九-九-藏-書拉丁文和火槍術,沒想到居然還會練功。魯蒂諾也看出了方子野的疑惑,笑道:「不要小看我啊,五年前,我的拳法在佛羅倫薩可是有名的。」
雍穆珠一騎跟在大車邊上,也聽得有人追了上來,伸手從腰間摘下了短弓,取下了三支箭。女真人最注重騎射之技,他與范輝岳學劍,長白劍派的風狼雷龍箭練得更為出色,他年紀雖小,亦能在馬上開弓。風狼雷龍箭練到極處能一發九箭,雍穆珠尚未到這個境界,只能一發三箭。
這人吃了一驚,道:「什麼?」他馬上又平靜下來,低聲道:「塵歸於塵,土歸於土,有些事只有上帝知道,王大人,節哀吧。」
方子野大感新奇,他當初住在福州時也見過不少狗,不過多半是些吧兒狗或草狗,哪兒見過這等猛犬。透過兒臂粗鐵條,只見那兩頭藏獒眼睛金黃,張口吐出條鮮紅的舌頭,似是要向人撲來。
他話音剛落,手已按在腰間,「嘩」一聲,十二重樓槍重新連綴成槍,他以槍攥往地下一柱,便已追了過去。此時陽關三疊已到了他身邊,羅辟邪一衝出去,三個緊隨其後也沖了過去。只是羅辟邪速度太快,他們只覺眼前一花,羅辟邪已在他們前面數丈開外了。
也許今晚要做噩夢吧。他想著,苦笑了一下,向前走去。
方子野仍有點不安,魯蒂諾突然舌綻春雷,喝道:「過來!」他將外面那件黑袍子脫了,裏面是件白布的短褂,滿頭金髮披在肩上,看上去象換了個人一般,極是威武。方子野渾身一凜,腳下一錯,一拳當胸擊去。
四貝勒對范輝岳極為遵崇,事事都言聽計從,見范輝岳這般驚惶,他仍是面色如常,對一邊的雍穆珠叫道:「快走!」
老者低低地笑了笑,卻又沒說話,似乎在打量練功房裡正對著地球儀出神的方子野。頓了頓,這老者輕聲道:「那碧眼兒學得如何?」
那蘇七郎是范輝岳副手。每日前行,四貝勒必派人在前打點查探,無異樣後方始出發。這本是行軍中用斥堠探路之法,四貝勒老於用兵,這次微服入關,亦是不敢絲毫怠慢,尚慎思心知那蘇七郎和手下定是被武功院的人截殺了,自然回不來。聽得四貝勒忽然這般說,他心頭一震,臉上卻依然毫無異樣,輕聲道:「四爺,是不是先停下來,再派人打探一下消息再說?」
「魯先生,那你為什麼要來我們大明?」
王景湘笑了笑。他自己第一次來這裏時,還是江陵公當國,為了和倭人的紅毛火器對抗,江陵公提議在錦衣衛中設武功院。那時淮陽王家有不少族人在戚大將軍軍中當差,自己也是戚家軍中的一個十五歲少年兵,當江陵公要諸將選派聰明伶俐少年入武功院學習佛郎機火器之術時,戚大將軍親自將自己送到這裏。那時一走進門,看到這幢氣象萬千的宅院時,說的也是這句話。
他變招雖速,魯蒂諾的一拳已擊在他的掌心,方子野只覺一股大力襲來,渾身不由一震,單掌一抖,將勁力化去,但魯蒂諾個子不高,拳力卻大得異乎尋常,這一拳之力只化掉一半,這招「無邊落木」原本退出三步后便可反擊,何是一拳勁力未絕,他只得再退一步,還不曾站穩,又是「啪啪」兩聲,魯蒂諾連著擊出兩拳。方子野守得天衣無縫,但前一拳的勁力還未化去,這兩拳雖不曾打在身上,他仍是渾身一顫,胸中極是難受。
「那是利公帶來的地球儀。」魯蒂諾走到那小桌前,將地球儀轉了一下,指著一塊地方道:「佛羅倫薩便是在這兒。」他又轉了轉道:「北京則是在這兒。」
譚海天刀法平常,他的武功全在八極拳上。大刀落地,反而更能發揮,范輝岳欺得太近了,竟然敢如此奪馬,他暴怒之下,一拳猛地擊出。譚海天的拳力在七御椅中可謂第一,范輝岳沒料到這人刀法沒什麼奇異,拳法卻如此厲害,一個託大,譚海天一拳正中他的前心。
「尚先生。」
戰前自己力主持重,向大汗上書說熊庭弼新任經略,此人頗能用兵,萬萬不可輕敵,那些貝勒親王都從此議,偏生一個後生小子范輝岳卻力主熊廷弼初來乍到,兵權盡在王化貞之手。而王化貞手下中軍孫得功又是九千歲私人,只消交結九千歲,定能策反孫得功,此戰可得全勝。因為這范輝岳與自己同是一年降於大汗,此人年紀輕輕,又是文士出身,雖然有「文武雙全」之譽,卻不甚為大汗所重,自己也不甚看得起他,誰知大汗竟然力排眾議,取范輝岳之計,大破明軍。戰後范輝岳聲譽鵲起,大汗竟然有許范輝岳以「卧龍」之目,自己卻大大丟了個面子,自此被冷落一邊。
「你失手了?」
范輝岳一手攀在車后,緊緊盯著來人。
范輝岳本事實並不下於羅辟邪,但是羅辟邪這柄十二重樓槍太過厲害,一時不察,竟然只是一招便著了道。他心知以羅辟邪那等內力,這一槍打上來,縱然槍頭不割破身體,這力量也定能讓自己五臟六腑盡皆破碎。但此時已到絕境,他再無辦法可想,人一躍而起,心道:「想不到武功院中人竟是如此厲害。」眼角掃去,只見雍穆珠正拉著四貝勒上馬,四貝勒卻仍在看著自己,心中不覺一熱。
裏面是個六十余歲的老者,一手拿著一把宜興的紫砂壺,正往面前的瓷杯里倒著茶。那壺圓潤精巧,竟是品茗者夢寐以求的供春壺。他倒的茶不多,只掩住了杯底,清香若有若無,飄滿了小屋。他將杯子放到嘴邊嗅了嗅,又放下了,才道:「那少年你已送進去了么?」
四貝勒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尚慎思微微一驚,催馬過去道:「四爺,有什麼吩咐?」
只有這時,他才想起當初在福州趙宅中的情景。他也不知自己生身父母為誰,自幼由趙士謙收養,早已將趙士謙看作自己的父親了。趙士謙對他甚為嚴厲,也向來不苟言笑,但他的兩個師兄待自己都很是不錯,而他更為想念的便是當時委身趙士謙的秦芊若。
雍穆珠將紙筆放進懷中,道:「四爺,那是大明的皇帝不好。」
魯蒂諾收回目光,伸手到懷裡摸出一個銀盒。裏面是一疊裁得方方正正的白紙,還有一些用褐色的干葉子切成的細絲。方子野原先在福州時也曾見過,知道這是從西洋傳來的淡芭菰,福州一些出洋做生意的人也吸食過。
大汗有十多個兒子,四貝勒是大汗最寵愛的葉赫納剌氏所生,排行第八。葉赫納剌氏早死,大汗在這個福晉死後就幾乎把一切心血都傾注在這個兒子身上了。大汗百戰百勝,自起兵以來,從未吃過敗仗,而四貝勒也饒有父風,每戰必定衝鋒在前,指揮若定,若是四貝勒被擒,大汗只怕什麼條件都肯答應下來的,這樁功勞,可是干係到一件「潑天富貴」。
他腳下一錯,長槍已端平了,身形一閃,眨眼間槍尖便到了范輝岳身邊。這一槍力量之在,槍尖過處,離地雖然還有將近三尺,卻將地面的浮土激開一條痕迹。范輝岳盯著槍勢,待長槍到了身邊三尺許,身形突然一閃,順著槍勢卷了進去。十二重樓槍乃是長兵,一旦進了槍身的長度之內,威力便大打折扣。
他轉過幾個迴廊,前面又出現了一幢小屋。這小屋只有兩丈見方,掩映在樹叢中,稍不注意就發現不了,也和一個尋常柴房沒什麼不同。他走到門前,伸出手指在門板上輕輕叩出一串聲響。
這人的話語十分溫和,王景湘卻覺得背上一寒,他抹去額頭沁出的汗水,定了定神,才推開門。一走進去便跪倒在地,低聲道:「姚大人。」
羅辟邪心頭一涼。他對這老者已甚是熟悉,他凡是露出這等笑容時,便是要殺人。他看了看尚慎思,尚慎思仍不明所以,還在磕頭道:「小人尚慎思,在奴酋帳中做過文書,奴酋的事小人是很熟的……」
老者揮了揮手,臉上的笑意卻突然一掃而空。王景湘本來還想問句什麼,但見這老者的樣子,那句話登時吞了回去。那老者卻看見了王景湘的樣子,道:「景公,你還有什麼話要問么?」
佛羅倫薩也許只是個閉塞不通的小鄉鎮吧,因為魯蒂諾的拳法著實不高明,擺出的起手拳勢破綻百出,大違拳理,方子野有點惴惴不安,他拳法本來就相當不錯,得到王景湘給他的《五行拳譜》后,一手五行拳更是可圈可點,行走江湖也已不算庸手了,現在雖是比試,若是將魯蒂諾打翻在地,那可不易收拾。他看著魯蒂諾道:「魯先生,那我可攻上來了。」
王景湘突然有一種茫然。此時他覺得,把方子野帶到武功院來,未必是對的。
這時那枝長槍才直直落下,「啪」一聲刺入地面,恰在羅辟邪身邊。
碧眼兒本是《三國》中孫權的外號。孫權此人也是生有異相,長了一雙藍眼珠,恰與方子野一般,那老者用這綽號來稱呼方子野,似包含著他對方子野的期許。只是魯蒂諾不曾讀https://read.99csw•com過《三國》,也不知這名字的來歷,他回頭看了看方子野,小聲道:「姚大人,這少年來了不過三個月,但學得很快。」
如果有人獨自進入武功院,一準會迷路。武功院里的房子錯落有致,高塔、危樓、平房、地窖,一應俱全,當中還有一大片用鐵網攔起的空地,甚至在那空地一角有個大鐵籠子,裏面養著兩頭很大的野獸,一身黑毛,卻看不出是虎還是豹。
「地球,就是我們腳下這片大地。」
他走到方子野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子野,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等會兒將門關上,自行出去便是。」
方子野每日心不旁騖,一心讀書習武,有時便坐到那兩隻藏獒前發獃。久而久之,那兩隻兇狠的惡犬也已看熟了這個藍眼珠的沉默少年,見他來時也不再狺狺發狠,只是懶懶地躺在一邊,偶爾看看他。來往的人等看到他時也只覺得這少年有些奇怪,誰也不知道這少年在想些什麼。
直到去年的廣寧一戰。
這一招在五行拳中名謂「木秀于林」,其實也就是尋常拳法中常有的「黑虎偷心」,只是五行拳拳勁與尋常拳法有別,這一招「木秀于林」雖同樣是一拳擊出,卻含有三個變招。他剛擊出一拳,卻覺眼前一花,魯蒂諾的身形極快地閃動,竟也是一拳當胸向自己擊來。
羅辟邪道:「沒事。」
一陣風又吹過。也許是沙子迷了他的眼,魯蒂諾只覺眼角也有點濕潤。他看著風中的一根草葉道:「上帝在天上看著我們,我們只象那片草葉一樣,吹到哪裡,就是哪裡了。」

從上面跳下那人在空中打了個旋,「呼」一聲落到了四貝勒車前,輕如綿絮,連塵土都沒揚起多少。四貝勒面上露出喜色,叫道:「范章京,你怎的這般出現?」
突然,他的笑容盡斂,正色道:「有人來了!」
這一槍還帶著烈馬前沖之勢,槍尖上已激起尖利的聲響,范輝岳雖已有防備,也沒料到這一槍竟會有如斯之威。羅辟邪這一槍是刺向他前心的,若是閃開,那這一槍定會刺入車廂后坐。四貝勒雖然騎射功夫精絕,但若是被這人衝進車裡,十個四貝勒也不會是他的對手。到了此時,他雖知手中只是一柄長劍,定擋不住這般金剛大力的猛撲,但也不得不硬擋一擋了,隨即從車上一躍而起,喝道:「且住!」
方子野閉著眼,微微地嘆了口氣。
正在高興,突然頭頂響起了極尖利的哨響。四貝勒一怔,探出頭來看向天空,雍穆珠已然尖叫道:「四爺,是范章京!」
那是一連串有節奏的聲音。叩門聲剛落,從裏面傳出了一個人聲:「是景公么,進來吧。」
這金髮碧眼的年輕人語氣平靜,卻似有一種奇異的魔力。方子野從來不曾聽到過別人用這等話去勸解人,看了看那年輕人,心道:「這人到底是誰?」
魯蒂諾的拳法與中原各門各派完全不同,純粹是以力取勝,但出拳速度卻快得驚人,方才這三拳直如電閃雷鳴,方子野若的五行拳雖然高明,但在這等速度與力量之下,緣木、斷金、鏡水、壁火、積土五路拳法的精義也用不出來,只能不斷後退來消除拳勁,心中暗自驚道:「這是什麼拳法?」
他轉了一下地球儀,嘆道:「魯先生,你說的佛羅倫薩原來這麼遠啊。」
尚慎思本是遼東都督李成梁門下文書,李成梁去世后隸屬撫順所游擊李永芳。萬曆四十五年,后金破撫順,李永芳獻城投降,他也轉而成為大汗帳中的文書,至今已有六年了。他本是山東人,在關外住久了,時有故國之思,越發想念家鄉風光,但想到在後金的榮華富貴,回去后卻不免灶冷甑空,清寒度日,便又不想棄了眼前榮華。
「不為什麼,」他淡淡地道:「我只是一片草葉。無根的草葉,吹到哪兒就算哪兒,所以就來大明了。」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頂轎子,卻一下驚呆了。那頂小轎毫不驚人,但似乎散發著一股攝人的威勢。他看著那小轎,也不說話,魯蒂諾也沒注意到他的模樣有異,又拍了拍他的肩頭,轉身出去了。
王景湘帶著方子野走過那空地時,見方子野不時打量著,他小聲道:「那是藏獒,出在烏斯藏的一種猛犬。」
范輝岳定了定神,只覺背後冷汗仍在涔涔而下。他也只作不知,微笑道:「羅兄此言差矣,太史公曰士為知己者死,大汗乃天下英主,治下萬民安康,范某不過是審時度世,願輔明主而已。」
尚慎思臉色變了兩變,心知定是被范輝岳看破底細。如今還未進入武功院的埋伏,四貝勒即刻轉頭,只怕便要功虧一簣。此時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騎術雖過得去,卻不會武功,聽得范輝岳之言,嚇得拚命打了一鞭,反向前衝去。幸好范輝岳對他也是置之不理,仗劍跳上了車后的踏板。

這一日又是第七天放假。武功院中的少年平時不得外出,憋得久了,一到這假日,家住京城的便回去了,便是外地來京城的也多半上街閑逛,方子野卻拿了本書到那鐵籠邊的小池前揀了塊石頭坐下,獨自默默讀書。
羅辟邪將三箭激回,卻見那個少年輕輕巧巧又收了回去,心中不由喝了一聲采:「好個韃子少年!」他雙腿一夾,馬匹又快了一步,眨眼間便又趕上了兩三丈,大喝一聲,人從馬上一躍而起,挺槍便搠向車后的范輝岳。
武功院的《大敵錄》是一份極為機密的名冊,上面的都是武功院認為最為危險的人物。范輝岳居然會上《大敵錄》,王景湘不由舒了口氣。那接應趙士謙的范輝岳名不見經傳,他原本還擔心這老者會發怒,但此話卻隱隱的是在讚許自己。他又施了一禮道:「姚大人,那卑職出去了。」
這回答很是玄妙,方子野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又道:「魯先生,那忠孝若不能兩全時,又該如何?」
一邊的尚慎思聽羅辟邪只不說自己,越來越急。四貝勒全身而退,他也不想有什麼大富大貴了,若是能謀個六七品的小官,日後平淡度日,此後也已不枉。他低低咳了一聲,羅辟邪這才想起身後還有個尚慎思,連忙道:「大人,這位尚慎思尚先生便是密告四貝勒微服前來之人。」
方子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道:「魯先生,我想問問你,你們那佛羅倫薩如果也講忠孝,那麼若忠孝不能兩全時,該怎麼辦?」
羅辟邪如何出手,除了范輝岳,沒人看得清。范輝岳卻看得清楚,達德衝到羅辟邪眼前時,長刀正待下落,羅辟邪懷中所抱長槍突然一伸一縮,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在達德前胸刺了一槍。四貝勒這四衛號稱「白山四鐵衛」,此番來中原,身上雖不能如戰陣上一般穿重甲,衣內也仍然套著件皮甲。羅辟邪這一槍也不見他如何作勢,槍力已透後背,雖然也借了達德前沖之力,但他力道拿捏之准、槍勢之快,實在駭人聽聞,便是范輝岳自己,此時想來也沒自信能閃過這一槍。
魯蒂諾走出小樓時,身上也感到一陣寒意。那老者的目光彷彿兩道利劍,直刺入他心底,似乎可以看出他想著的一切。
從這日起,方子野便在武功院中住下了。
「去吧。」老者又倒了杯茶,「出去時將門掩上。」
此時十二重樓槍刺透馬車底板,一聲響亮,從車頂穿出,直射雲霄。那馬車受這一槍之力,發出一陣異響,拉車的兩匹馬長嘶之下,車廂竟然裂成兩半。雍穆珠驚叫一聲,從馬上一躍而起,一把搶過從車中跌出的四貝勒。四貝勒身體靈便,那車廂雖然裂成兩半,他竟然只一個踉蹌,便已穩穩站到地上。
天氣已甚是炎熱,綠柳如煙,水波將日光映到岸上,才了一陣,方子野便覺得有些困意。他側過身子半躺在石上,閉上眼,讓透過樹葉間的陽光灑到臉上,動也不動,半晌,嘴角才微微一抽。
雍穆珠已將四貝勒扶上了馬,聽范輝岳這麼說,急道:「師傅,那你呢?」
羅辟邪見空中突然出現了那隻風箏,初時還是一怔,只道是武功院新製成的什麼武器,看了看唐其玉,卻見唐其玉也是一臉茫然,他腦中一亮,叫道:「不好!」
方子野正出神地看著地球儀,聽得魯蒂諾的話,他點了點頭道:「是,魯先生。」甫一抬頭,猛然間看見了門外的那頂小轎。
他正不知羅辟邪為何不乘勝追擊,卻忽聽得羅辟邪道:「范兄,你這一身本領端的了得,為何竟為韃子效力?」
人一到空中,尚慎思嚇得尖叫起來,只道這番定會被摔得粉身碎骨。哪知等身體一觸地面卻覺得背後生出一股力來,將這般大力抵銷了大半,雖然也摔了個渾身酸痛,卻並沒什麼外傷。他掙扎著爬起來,只見羅辟邪一騎如飛,直向那輛載著四貝勒的大車衝去。
王景湘想了想,道:「姚大人,您知道那范輝岳么?」
方子野道:「魯先生,那佛羅倫薩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