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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俠

憨俠

作者:方白羽
看看已經掌燈,面前的銀子也已經堆不下了,小刁終於滿足地停手,意氣風發地招呼憨俠:「都收起來,我們走!」憨俠目瞪口呆地對著面前的銀子,喃喃自語:「就這一會兒就贏了這麼多銀子?這麼多銀子?」二人出得賭坊,憨俠還在連連撓頭,似乎還無法相信這會是真的。
「我要殺了你!」憨俠猛然躍起,心中從來沒有這麼渴望殺一個人。幾個陪客立刻出手,擋住了憨俠奔雷一擊。憨俠發現,這些陪客個個都是高手。九王爺身後的屏風也突然倒下,緊接著衝出一群精悍的刀斧手。憨俠拚命抵擋著眾人的圍攻,只覺四肢漸漸無力,內力點點消散,看來今天是難逃一死了。
堅定、整齊的鏗鏘聲,讓渾身浴血的憨俠感到不再孤立,就像身後有千軍萬馬在為他吶喊、助威!蕭然、肅殺的鏗鏘聲,讓久戰不克的突厥人感到莫名恐懼,就像面對不可戰勝的對手,忍不住萌生退意。
小姑娘氣鼓鼓地道:「你叫我幹嘛?你管我叫什麼!你管我去哪裡!」
等待他們的是一場無盡的風波
「孩子……」龍橫的老婆也只喊出兩個字,便身首異處。那些本在暗暗飲泣的婦孺,立刻鴉雀無聲,噤若寒蟬。龍橫突然跪倒,雙手抱起女兒的身體,細細為她抹去眼角殘淚,猛然把她抱在懷中,仰天嚎叫:「我龍橫就算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老天就是天打雷劈也該找我,我兒女無辜啊……」
來到郊外,二人剛打算小歇片刻,卻聽有馬蹄聲遠遠追來。小刁一驚,正欲繼續逃跑,卻聽馬上騎士的聲音遠遠傳來:「小姑娘別跑,在下沒有惡意!」仔細聽聽,竟然是賭坊中買下小刁耳墜的那個豪客。轉眼那個豪客就帶著幾個隨從來到近前,翻身下馬,動作異常矯健。
長安城的大街筆直而寬闊,在晦暗的月光下更顯朦朧,但大街正中那個慵懶的身影,那個白衣如雪的身影,永遠都是那麼明亮、清晰。沒有退縮,沒有遲疑,憨俠牽著小刁的手,大步迎向那個身影。
「難道就沒人管得了他們?」憨俠只覺胸悶欲炸。
相比這些,京城十三家鏢局的總鏢頭,威震黑白兩道的鐵膽萬里行萬總鏢頭親自走鏢,倒沒讓江湖人感到特別驚奇。鐵膽萬里行萬總鏢頭十年沒有親自走過鏢了,大家都揣測這是一趟價值連城的重鏢,才會勞動萬總鏢頭,可萬里行出發時只帶了兩個趟子手照顧起居,竟沒有一輛鏢車一個擔子。
關門那是自砍搖錢樹,改名,那是自砸招牌自扇耳光,就是聖旨也不能考慮。誰都知道富貴大賭坊是漕幫非常有名的產業,而濟南府更是漕幫總壇所在,是整個漕幫勢力最強的地方,這樣的帖子無疑是向整個漕幫挑戰!
高強忙道:「王爺不必客氣,不知王爺深夜趕路,可有急事?若有用得著高強的地方,高強定當效力。」
「哈哈,不敢不敢!」孟飛突然笑道,「姑娘若是執意要走,我們又怎敢強留。」
管事低聲道:「是昨天抵債的一個小女孩,已經賣到逍遙樓了。」
「只有五兩!只有五兩就敢請我吃飯?」小刁瞪大了眼。憨俠像做錯事似的低下了頭。
「有……它的腿亂動我怎麼數得清楚!」
「有!」憨俠大聲答應,「到了城裡,我請你吃個飽!」從來都是別人請他吃飯,這一次可以做一回東道請別人,憨俠感到無比自豪。
小刁粉白的臉頰驀地泛起一抹紅霞,口裡嬌斥:「你胡說八道什麼!找打!」
高強赧然道:「王爺說笑了。」
憨俠只感到嘴裏更苦,心在不斷下沉。
「我是憨俠,不是什麼東西,不叫你小姑娘我叫你什麼?」憨俠誠懇地道。
高強轉開頭,遙望朦朧天際,嘆息:「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妹妹,何嘗忍心推你進火坑!只是,一邊是自己親人,一邊是千萬百姓,孰輕孰重,已不容高強選擇!」
「住手!」一聲尖銳的厲喝讓眾人一愣,只見小刁——婉月郡主披頭散髮、僅著小衣從後堂沖了出來,擋在憨俠前面。
「好啊!」小刁立刻從寶官手裡搶過耳墜,一把拍在那人面前道:「掏錢!」
沒有人相信,一個人的身體里可以有如此多的鮮血;沒有人見過,一個人可以有如此震撼三軍的萬丈豪情。
九王爺突然惋惜地道:「今夜巧遇,本當與兄弟痛飲三百杯,但想到兄弟家中新人翹首期盼,本王怎敢做這惹厭之事。」說到這,轉頭對隨從吩咐:「牽我馬來。」隨從牽出一匹駿馬,九王爺接過韁繩,然後塞到高強手中道:「本王坐騎乃大宛汗血寶馬,可夜行千里,兄弟騎上它明天一早就能見到嬌妻!」
高強寬容一笑道:「是任性的小姑娘,也是尊貴的小郡主。」
「找死!」……
「婉月已經死了,從今以後只有小刁,要到江南聽雨的小刁。」小刁的聲音像春風裡的銀鈴。拉緊小刁的縴手,憨俠的聲音無比堅定:「你可以帶我們回去——帶我們的屍體回去。」小刁仰頭看著憨俠,眼裡漫起似水柔情。
「江南,那裡現在正是煙波細雨時。我們可以撐一支油傘,聽細雨打在傘上那密密潤潤的聲音。」小刁的眼裡現出一絲迷醉。
四個堂主紛紛大罵。
「王爺……」高強突然有些感動。
這時憨俠突然插話:「咦,小刁不是替他還了賭債么。」
「我只是……只是怕那幾個惡人又來抓你!」憨俠可憐兮兮地道。

五、千里救紅顏

甫一接招,憨俠便感到從未有過的壓力,少年的刀有一股與生俱來的瘋狂之勁,更有種無所畏懼的迫人氣勢,逼得憨俠的拳勁無力四散。刀氣如閃電縱橫,拳勁像悶雷震響,方圓三丈之內飛沙走石,野草盡碎。
憨俠突覺熱血往腦門一衝,忍不住拍案怒喝:「這賭坊如此惡毒,搶人不說,還逼死人命,難道就沒人過問?」
內堂的酒席很簡單,但陪客卻是些從未見過的陌生人,憨俠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誰說我是因你而離家出走?」小刁突然惱羞成怒,立刻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馬上又恢復那種賢淑的樣子道,「人家不過聽說江湖十分好玩,偷偷跑出來見識一下罷了。」
小姑娘氣得白了他一眼,懶得再跟他羅嗦,轉過身道:「我要走了,再會!」
龍橫大吼:「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麼手段沖我龍某來,放過我家人!」

三、少年任俠心

「救命……」一聲尖銳的呼救聲打斷了憨俠的思緒。他定睛望去,但見四個彪形大漢在追一個嬌小的姑娘。小姑娘看到官道邊的憨俠,叫聲更為急切。
「胡鬧!給我滾一邊去。」九王爺臉色鐵青。
「怎麼會這樣?」
「小刁,我們去哪裡?」幾天後的憨俠,已經恢復了不少活力,只是騎馬時的顛簸,還會牽動渾身的傷口,因此只能驅馬緩緩而行。
「等等我,小刁!」憨俠喊著追了上去。高強苦笑著搖搖頭,也跟了上去。
「小刁,人家好意請你你不該這麼沒禮貌,師父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咱們到他寒舍吃喝幾日也無妨。」憨俠輕聲勸道。
逼視著撲來的突厥鐵騎,憨俠只覺渾身澎湃起無窮的勁力。雖知面對這數百鐵騎,以及後面更多的羽林軍,任何人都不可能有一絲的僥倖,但世間不可為之事,總有人為之。
小刁低頭迎上去,輕輕叫了聲「父王」。九王爺冷哼一聲,沒有搭理女兒,而是執起高強的手道:「小女任性,實在是麻煩高兄弟了。」
黑夜裡不知有多少刺客,狂刀不敢撇下三太子放膽來追,而習慣了馬上縱橫馳騁的突厥人,對這種近身肉搏的巷戰頗不適應,所以憨俠拚命打倒幾個衛士,得以衝出驛館,一來到外面的大街,不諳地形的突厥人更是摸不著南北,眼睜睜看著憨俠消失在橫七豎八的長街小巷。
震撼心魄的刀光拳勁,讓突厥戰士不住後退——有狂刀出手,已用不著他們去犧牲。
領頭大漢臉上現出被冤枉的表情,哭喪著臉正要開口,卻已被憨俠身後那個小姑娘搶過話頭:「沒錯!就是他們欺負我,要抓我打我,他們全都不是好人!」小姑娘說著拉拉憨俠破舊衣裳的下擺,可憐兮兮地對憨俠道,「憨俠大哥,你看,他們這樣欺負我,是不是該好好教訓他們,最好給他們一人一巴掌,看他們還敢不敢抓本姑娘!」
殘陽,已然沉下,只在天邊留下一抹血一樣的餘輝。秋風,吹著旌旗獵獵作響,戰馬,偶爾噴出一聲響鼻。數千人鴉雀無聲,看著志得意滿的狂刀緩緩走向倒地的憨俠。
「混帳!」
「喂,你們四個大男人怎麼能欺負一個小姑娘?太過份了!」憨俠義憤填膺,大吼一聲,將氣喘吁吁的小姑娘拉過身後,一夫當關地擋在官道中央。
「上次是我得罪,該我賠罪才是。」說著,憨俠一手按在領頭那個大漢肩上,那大漢只好裂著嘴乖乖地坐下來。「我一直不明白,上次你們為什麼要抓那個小姑娘?」
「大爺,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女兒!」
「幫主!拼啊!」十三太保也在怒號,他們和憨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止打鬥,被外面的動靜吸引出來。
嘴角微微抽搐,呼兒罕不用看清那人面容就知道他是誰。雖然身後是數百心腹鐵衛,數千送親的羽林軍精騎,但呼兒罕心裏還是湧起一絲莫名的懼意。不用再說什麼,呼兒罕兇狠地向前一揮手,身後的鐵衛立刻嗷叫著撲向前方,賓士的鐵蹄踏起滾滾黃塵,彎彎的馬刀在殘陽下熠熠生輝。呼兒罕嘴角掛起殘忍的微笑,這是草原上戰無不勝的鐵騎軍,這是橫掃天下的突厥鐵騎。
「哪來的野小子,滾開!」當先那個大漢沒有停步,伸手去推憨俠。憨俠只是用手拂了一下,推他的那個大漢便打著滾直跌出三丈遠。那大漢在地上哼哼嘰嘰的,卻再難以爬起身來。剩下三個大漢面面相覷,不敢再亂動。略一躊躇,領頭那個老成些的大漢清清嗓子,對憨俠拱手道:「壯士,華山四傑不知有何得罪?敢問壯士尊號,師承何派?」第一次被人稱做「壯士」,憨俠有些飄飄然。見別人這麼彬彬有禮,憨俠也不好再叉腰怒視對方,忙學著對方的樣子拱手道:「我的尊號是憨俠,當然是師承我師父門下。」領頭那個大漢皺皺眉,以為他是不願亮出師門,憨俠這個「尊號」多半也是假的。但很明顯,對方確實有兩手,所以他也不敢露出九*九*藏*書不滿的神情,更加恭敬地道:「憨大俠,不知我們華山四傑有何得罪?」
「可是,」管事哭喪著臉道,「昨天夜裡,那女孩想逃跑,從逍遙樓的三樓上跳下來,已經摔死了!」
憨俠撓撓頭,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不過自己從沒請過客,也不太明白請客的規矩,想想請客可能都是這樣吧。
看著面前相互凝望的憨俠和小刁,高強的眼睛有些濕潤,猛然轉過身,高強的聲音有些沙啞:「走吧,你們走吧,走得遠遠的……」憨俠執著小刁的手,大步走向遠方,身後傳來高強蒼涼的歌聲,在寂靜長街迴響:「江湖路,無盡頭,江湖浪子不言愁,風餐露宿尋常事,刀光劍影泯恩仇。流不盡的英雄血,喝不完的寂寞酒,踏上江湖不歸路,今生今世莫回頭……」從那以後,江湖中再沒有見到那個流星一樣燦爛的憨俠,但憨俠的故事卻長久流傳,成為江湖永遠不老的傳說……
侍衛忙低頭道:「昨天又有個賭鬼被富貴大賭坊逼死了!」
不屈的靈魂被喚醒……
「誰讓你狗嘴不吐象牙!」
「是呀!你叫什麼?你的掌好厲害!」憨俠訥訥地問。
「什麼最心愛的女兒?什麼遠嫁?」憨俠急問。
大漢喃喃念叨著那句話,像在咀嚼著它的含義,眼色漸漸放光,陡然問:「這是誰說的?」老和尚一指斑駁的佛像道:「佛說的。」大漢猛地沖佛像跪倒,「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接著又沖老和尚磕了幾個頭,欣喜地道:「多謝佛爺指點,多謝大師指點!」說完,像陣風一樣沖了出去。
「一句話,五個字?」憨俠撓撓頭。
龍橫嘿嘿一笑,希望以此來暫緩雙方緊張的氣氛,然後聲色平靜地道:「這一次算我龍某栽了,富貴大賭坊從現在起就關門!」
「為什麼?為什麼你連女人小孩也不放過。」憨俠厲聲質問。
「小刁,怎麼有那麼多人要抓你,先是華山四傑,現在又是什麼孟大爺。」下得凌波樓,二人悶聲走出幾個街口,憨俠突然問。小刁白了他一眼,轉移話題道:「喂,你就五兩銀子也敢出來闖蕩江湖?」
「一十七兩五錢。」小二的笑有些勉強了。
「婉月,你還是要走?」高強的聲音里,有些痛苦,有些猶豫。
見憨俠臉上泛紅,小刁暗罵一聲,不好再問,轉開話題:「你身上有錢嗎?我……餓了……」
「你敢!你是大英雄大豪傑,豈能欺負我一個小姑娘,難道你師父沒教過你?」……
月光下的官道,靜靜的像條河,流向朦朧月夜的盡頭。當兩騎快馬突然出現在官道的一端時,就像河裡輕快的飛舟。
「不去不去!」小刁心中一跳,拉起憨俠便欲開溜。孟飛身形一閃,便擋在二人身前。
憨俠想想,突然冒著傷口迸裂的危險大笑:「偷就偷吧,我連別人的新娘都搶了,偷件衣服算得了什麼?」
憨俠看著眼前這一幕,只感到一種驚天動地的震撼——難道,這就是江湖?本來,龍橫在他眼裡是壞人,是逼死兩條人命的惡棍,但此刻,憨俠對他,竟只有同情。
初春的陽光灑在寬闊的官道上,憨俠迎著朝陽大步而行,清新微涼的春風不經意地撩動著他飄逸的鬢髮。雖然兜里只揣著僅有的五兩銀子,但憨俠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富豪。
就在夕陽將墜的時候,呼兒罕看見了地平線盡頭那個孤寂昂揚的身影,像亘古不變的飛來之石,突兀地屹立在官道中央。隨著隊伍的接近,遠方半沉的夕陽,把他的剪影勾勒成一尊漸漸清晰的巍巍天神。
九王爺臉色一沉,旋即哈哈一笑道:「好,既然小兄弟如此說,本王決不傷害他就是,不要為了一個孩子傷了我們朋友之義,走,內堂已經備下水酒,讓我們再去喝上一杯。」
「流不盡的英雄血,喝不完的寂寞酒……」
憨俠一呆,撓撓頭道:「可是,我明明聽見他們要跟我交朋友嘛!」
「高大哥,難道……你也是來帶小刁回去?」憨俠只覺自己聲音是那樣喑啞。
「你沒有得罪我,得罪我的是這賭坊!」憨俠指著賭坊大門道,「交出被你們搶去的女孩子,再關了賭坊,我賠你們一對石獅子!」
「立刻把她給我贖回來放了!」龍橫打算先穩住這莽漢,弄清他的意圖再說。
高強正色道:「你因我而離家出走,我當然無論如何也要先找到你!」
這一年的確是江湖中的多事之秋。先有雄霸黃河的漕幫被人連根拔起,竟然沒人知道是誰下的手。接著,天下所有叫「大賭坊」或者和這個名字沾邊的賭坊,全都關門或改名,然後,一個全新的「大賭坊」在全國各地開業,規模空前。同時,一個年輕人如彗星般從江湖中崛起,喝最烈的酒,打最狠的架,做最莫名其妙的事,殺最惡的人,那個年輕人有個奇怪的名字——憨俠!
「鏢?」憨俠納悶,這是怎麼都跟他扯不上關係的東西,「我是叫憨俠。」他點了點頭。老者如釋重負,道:「這支鏢是一句話,五個字。」
憨俠咆哮著炸出渾身的勁力,震飛了無數人馬。但前仆後繼的突厥鐵騎,像大海的潮水般永不枯竭。全身浴血的憨俠,面對無數鬥志昂揚的突厥鐵騎,心中漸起一種面對大海的無能為力,「小刁,憨大哥救不了你……」
幾個看護淡淡掃了憨俠一眼,罵道:「那來的野小子,少他媽管閑事!」
九王爺嘆道:「早就聽說這富貴大賭坊逼良為娼,草菅人命,無惡不作,本王連夜到此,就是要收集富貴大賭坊魚肉百姓的證據,好繩之以法,可惜,它後台強硬——文有當朝權臣撐腰,武有黃河漕幫做後台,難啊!」
九王爺輕嘆:「江湖征戰,從來如此。」
正在性命相搏的二人立時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像夜霧般籠罩在四周。憨俠只感到既要不由自主地抵擋來人那無形的壓力,又要招架那把彎刀閃電般的進攻,勁力消耗更快,幸好彎刀的攻勢也在減弱,看來那少年也受到那種壓力的威脅。漸漸地,閃電般的刀和奔雷般的拳開始不由自主地獃滯、凝重,像失去靈性的死物般,被主人僵硬地揮舞著。
「放肆!」九王爺身後一個師爺模樣的突然出言呵斥,「什麼你不你的,沒一點尊卑長幼!」
帶著四大堂主十三太保齊出,龍橫就在賭坊門口看到了憨俠。
「看什麼看?小心本姑娘挖出你們的眼睛!」小姑娘見眾人盯著她看,雙手叉腰逼視眾人,含嗔的雙眼中流露出一種天生頤指氣使的氣派。能在凌波樓雅座就餐的也算是非富既貴的人物了,可在小姑娘兇巴巴的眼光逼視下,竟全都惶然地低下頭,不敢和她對視。
「高強,高大的高,堅強的強!」來人懶懶地應著,眼睛卻望向憨俠。憨俠突然從心裏湧出一種仰慕結交之情,忍不住對那人拱手道:「在下叫憨俠,憨是憨俠的憨,俠是憨俠的俠。」高強笑著點點頭,望向那彪悍少年,淡淡地問:「聽說近年西域出了一把最狠的刀——狂刀?」少年冷冷地盯著高強,聲音就像他的刀一樣帶著凜冽的寒氣:「狂刀,額布茲仁!」高強輕嘆:「不出十年,你當名滿天下!」少年神色不動,聲音更加冰涼:「屆時定當討教閣下劍法!」憨俠這才注意到高強腰中掛著柄普通的佩劍,像個飾物般毫不起眼。
「艄公大哥,麻煩渡我們過去。」因為心情舒暢,小刁的聲音也變得脆生生的甜。艄公放下釣竿,摘下斗笠,慢慢轉身,小刁的微笑驀地凝固在臉上——那梢公竟是浪子高強!
與其說他們在追擊,不如說在為英雄送行……
就在這時,胖乎乎的掌柜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圓嘟嘟的臉上堆滿燦爛的笑:「沒關係沒關係,你們的賬那邊孟大爺已經給你們付了。」
望著憤然離去的憨俠,那師爺突然擊掌嘆息:「王爺用兵,真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就是古之管仲樂毅只怕也要自愧弗如!」九王爺淡然一笑道:「不過是依古人遺訓,『君子善假於物』罷了。」說著目示方成,方成微一頷首,立刻心領神會地跟了出去。那師爺望著方成出了大廳,略顯擔心地問:「只是,那些異族人靠得住么?」九王爺胸有成竹地道:「他們只要得到足夠的好處,什麼事都願意干。」師爺點點頭,又面露疑惑地問:「另外,小人始終不明白,王爺為什麼不願假借高公子之手?」九王爺輕輕地道:「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在佛眼裡,一個人和千萬萬人同樣重要,為千萬萬人犧牲一個人和為一個人犧牲千萬萬人都是一樣的不可取。」老和尚說完,偷眼看著大漢,心想這下你不會要老僧做什麼犧牲了吧?
「京城。」憨俠猛地向外跑去,老者在後面喊:「這裏三匹馬也算鏢的一部分!」憨俠立刻折回來,從小二手中搶過韁繩,打馬絕塵而去。
望著幾個大漢去遠了,小姑娘舒了口氣。見憨俠還是依依不捨的樣子,小姑娘忍不住道:「喂,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人家說記下你這個朋友,就是說記下你這個仇人了,你還真當他們要和你交朋友啊?」
「我是憨俠,你怎麼知道?」憨俠奇怪地問。
「素素要我無論如何也要跟著你,直到你回家為止。」高強提到素素的時候,語音里泛起無盡的溫柔。
總壇本是實力最強的一點,但也是漕幫最致命的死穴。幫中重要人物的家眷全在那裡,這種布置本來是防止手下叛變和駕御手下的最好手段,如今卻成了被對手利用的弱點。低估了對手,所以要付出代價,對手顯然不是簡單地要吞下富貴大賭坊,而是要滅掉整個漕幫!
望著小刁漸漸遠去的瘦弱背影,憨俠猛地以拳擂胸,仰天嚎叫:「為什麼?為什麼?師父啊!我該怎麼做?你教我!你教我……」
「江湖路,無盡頭,江湖浪子不言愁……
「小……通殺!」寶官一聲大喊,賭桌上的銀子全被收到莊家面前。
二人順著掌柜的手勢看去,只見兩個中年漢子已經慢慢踱了過來。
當憨俠剛跨入這裏時,就看到四個老熟人,不由眼睛一亮,遠遠地迎了上去。「幸會幸會!能在這裏見到四位朋友,那真是讓人高興!」江湖生涯,已使憨俠學會起碼的客套。四人一怔,立刻戒備地瞪著憨俠。
「你不是王爺么,王爺不是很大的官么?難道你也管不了他們?」憨俠質問。
九王爺哈哈一笑道:「本王近日常聽https://read•99csw.com江湖上的朋友提起小兄弟。哈哈,能夠叫魯南孟飛知難而退的人,怎麼都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
領頭那個漢子立刻漲紅了臉道:「咱們可不是因為九王爺是當今皇上的親叔父就巴結他,而是因為王爺一向豪爽任俠,對江湖朋友向來好得沒話說,江湖上的朋友誰不想結交九王爺這樣的朋友?」另一個大漢也搶著道:「就像這次,王爺更是為了天下蒼生,不惜將最心愛的女兒遠嫁蠻荒之地,真是一個為國為民的好王爺!所以江湖朋友才巴巴地趕來給他送禮。」
「要去你去,本姑娘不奉陪了!」說著小刁身形向後面的窗口|射去。跟在那位孟大爺身後的漢子突然動了,如驚鴻乍起,后發先至,擋在那扇窗前。

一、初涉江湖道

快二更了,婉月還倚在窗前,似乎在遙望天上的下弦月,但獃滯的目光,卻是茫然散亂。奶娘悄悄上樓,輕輕地道:「郡主,該歇息了,明天一早,我們就要上路。」像往常一樣,婉月沒有任何反應,這次回來后她就一直如此,奶娘嘆了口氣,心裏隱隱作痛,她實在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木偶一樣的人,就是當初那個活潑聰明,刁鑽古怪的小精靈。驀地,奶娘以為自己花了眼,只見婉月的眼光開始凝聚,一點點活躍起來,像魂魄漸漸歸入她的軀體,臉上的肌肉開始柔和,眼睛里更綻出驚詫莫名的欣喜。
「但是,這個孩子……我不容任何人傷害他!」憨俠猛地把龍飛拉到自己身邊。
憨俠血淋淋的身體終於緩緩倒了下去……
「殺!」四大堂主和十三太保發出野獸般的嗷叫。身邊不斷有血肉橫飛,濺了憨俠一頭一臉。憨俠一手夾著龍飛,一手盪開無數刀劍,拚命往戰場外衝去。在他眼裡,無論那豪客還是漕幫眾人,他不知道那邊才算好人,他只想救出龍飛,畢竟,那只是個孩子。
那個聖地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江湖。
那豪客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物,在月色下爍爍閃光,卻是小刁那副耳墜。那豪客把耳墜遞到小刁面前道:「在下本打算把這副耳墜送給未過門的妻子,卻發現天地間惟有姑娘你最配這副耳墜,所以請恕冒昧,允許在下把它當自己的禮物送給姑娘。」小刁面色稍霽。畢竟,奉承話誰都愛聽,況且還出自一個並不令人討厭的異性之口。略一猶豫,小刁接過耳墜道:「這副耳墜確是我心愛之物,既然你願送還,我也不好要你的銀子。」說著從憨俠背上取下包裹,遞了過去。那豪客哈哈一笑道:「只要姑娘喜歡,區區幾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說著伸手假意推辭,卻悄悄捉住了小刁的手。
「這裏沒有外人,但講無妨!」王爺語露不快。
龍橫十六歲出道,從一個跑黃河的苦哈哈混到今天這個地位,決不是靠祖蔭靠先人,而是大小數百戰用命拼出來的。雖然他知道像富貴大賭坊這樣的搖錢樹,一定會惹不少人眼紅,但像這次這樣,至今不知道對頭的情況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龍橫實在想知道如今江湖上誰還有這麼大的膽子,在動用了一切力量也無法查出帖子的來路后,龍橫隱隱感到這次的挑戰不同尋常。所以最近幾天,他一直帶著漕幫四大堂主和十三太保長駐富貴大賭坊。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想必不是無名之輩!」那豪客已經放開了小刁,沖年輕人客氣地拱手,言語間恢復了那種獨特的從容和威嚴。
一跨出賭坊大門,龍橫猛然頓住身形,如一腳踏入冰窟,全身血液為之凝固。
「你想不想你那五兩銀子變成五十兩、五百兩、五千兩」
寶官眼瞼跳了跳,小心地拿起墜子,湊到面前仔細看了看,聲色不動地唱道:「普通紅寶石耳墜一副,作價百兩!」
「不多,也就一百多兩。」一個看護看到小刁發話,竟收斂了許多。
「混帳!」憨俠拍案而起,指著華山四傑的鼻子大罵,「什麼大仁大義?什麼為了天下蒼生?為什麼你不去犧牲,他不去犧牲,偏偏要犧牲小刁?」出得祥雲樓,憨俠心情異常沉重,終於明白小刁為何要千里迢迢來向自己求救。因為這次要害她的不是別人,而是她的父親,權傾天下的九王爺。
「放開我!」小刁又急又羞。
仰天微嘆,高強的聲音有說不出的蕭索:「小兄弟,你可知何謂俠?」
這天夜裡,一個面容獃滯的大漢,跌跌撞撞地闖進廟來。他身上流血的傷疤,比老和尚滿臉的皺紋還多。
滾滾洪流般的鐵騎,瞬間淹沒那傲立的孤岩,立刻,就像驚濤拍岸,濺起碎浪滔天。不斷有突厥人的身體嚎叫著飛上半空,彪悍的駿馬悲鳴著倒地,漫天血雨,把方圓幾十丈的範圍,染成一片血地。縱橫天下的突厥鐵騎,終於遇到讓他們膽寒的殺神。
龍橫也是一呆,旋即向憨俠拱手道:「不知道那孩子和壯士有何關係,我們定當還壯士一個公道。」
「你請客好稀罕么?本姑娘就是這樣,你要請我就該依我的規矩,看在你出錢的份上,准你等我吃完后再吃!」
憨俠正色道:「師父說,行走江湖就要行俠仗義,雖然你們請客是好事,可也不該抓小刁。」
「好厲害!」憨俠揉著手贊道。
「報!」一侍衛突然闖了進來。可是看到席中的憨俠,欲言又止。

七、攜手聽春雨

憨俠撓撓頭道:「反話?師父說,大丈夫不該說謊騙人的!」
小刁吃得很慢,看得憨俠直咽口水,終於等到小刁吃完,憨俠這才大快朵頤。小刁其實吃得不多,也就每樣嘗一點點,還不如憨俠兩口吃得多。終於,憨俠摸著鼓鼓的肚子,遺憾地望著剩下的一大半菜,叫小二結賬。
龍橫此時終於明白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誤,一直把對手當成江湖人物,所以根據對方的帖子來布置人手。但對方顯然不是,江湖上最起碼的道義和公理對他們沒有任何約束力。
小刁語氣頗不耐煩:「行了行了,就揀你們這裏最好最有名的菜隨便上十幾個吧!」
「嗆……」一聲清越的刀嘯,蓋過所有的鏗鏘;一彎如月的刀光,直瀉浴血的戰神。狂刀!憨俠心中燃起熊熊鬥志,迎向那道凜冽的刀光。如新月般明亮的刀光和憨俠血肉模糊的身影攪在一起,憨俠怒吼著,震雷般的拳勁四處激蕩,他就像處在風暴中心的雷神。而森寒的刀光,像撕裂空氣的閃電,不斷閃耀在夜幕將臨的天宇。
略一躊躇,領頭大漢拱手冷冷地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華山四傑算是記下你這個朋友了,山不轉水轉,我們遲早有再相會的一天。」說完一揮手,領著怒容滿面的幾個兄弟大步離去。
人們很想知道憨俠的師父究竟是誰——能教出這樣的徒弟必不是等閑之輩。但憨俠只知道師父就是師父,師父是惟一的親人,卻不知道師父的名字,更不知道自己學的是什麼武功。他是在師父過世之後才出來闖蕩江湖的。
「混帳!你幹什麼?」小刁一驚,驀然發現那豪客眼中閃著一絲狼一樣的饞光。那豪客放肆地拉著小刁的手,直盯著小刁道:「如果我猜得不錯,姑娘身份異常尊貴,天地間配得上姑娘的男子屈指可數。很幸運,在下也算其中一個,今日一見實在有緣,望姑娘能到在下那裡做客數日。」
憨俠撓撓頭,似乎不太明白那有什麼好聽,又扯扯頗不合身的衣衫,喃喃道:「我總覺得我們還是不該偷村民的衣服,師父說,大丈夫行走江湖當光明磊落,不可行偷雞摸狗之事。」
「爹爹……」七歲的女兒剛喊出一聲,就被身後的刀斧手砍倒。
憨俠呆了一呆,撓撓頭疑惑地問:「可是,是我掏錢請客,難道我自己還不能吃?」
城西的祥雲樓,是一處熱鬧去處。販夫走卒,達官貴人均雲集於此。這裡是京城最大、人氣最旺的一處茶樓。它的興旺不只是它的大,而是它的全,無論普通百姓還是王公顯貴,在這裏總能找到適合自己身份的位置。
「斬草要除根,做事不能留後患。」九王爺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小姑娘猛地轉身,怒視著憨俠:「你是什麼東西?敢叫我小姑娘?看我……」她驀地打住,似乎醒悟到自己沒有威懾這個傻大漢的本錢。
像潮水不斷拍打著礁石,激蕩起滔天的罡氣,突厥人怒號著勇往直前。他們是天生的戰士,從來不懼血腥,在他們面前,沒有不可粉碎的礁石,沒有不可戰勝的敵人!
那男的雖然一身襤褸,但卻是人高馬大,五大三粗,眉目粗豪而鼻高嘴大,配在一起尤顯威猛,只是神情有些木訥。女的卻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清純,明艷不可方物,卻又讓人難起一絲綺念。一身精緻的水紅蜀綉,裝點得腰身尤顯裊娜,耳垂上兩滴顫巍巍的血紅墜子,襯得小臉更加粉|嫩,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這兩人從衣飾上看實在不該走在一路,卻偏偏走在一起,也難怪令人側目。
「不用謝不用謝!」憨俠說著撓撓頭問,「你怎麼知道我是憨俠?」
數百招一過,憨俠已汗流浹背,衣衫更被凜冽的刀氣劃破數處,而對方卻沒有絲毫力竭的徵兆。憨俠突然發現,自己遇到了平生最強勁的對手。
刺客夜襲突厥三太子驛館的消息讓朝廷擔心,和親的日子馬上定了下來。
那個看護撿起銀票,悻悻地向同伴揮了揮手,不一會兒,一個小女孩哭喊著從賭坊內跑出來,賭鬼掙扎著爬起,父女倆抱頭痛哭。憨俠只覺鼻子酸酸的,贏錢的喜悅消失得無影無蹤。
(陡聽得遠方傳來一聲馬嘶,一騎驃騎風馳電掣般奔至眾人身前)
世情如霜人心多詭
「幫主!拼了!」四大堂主齊聲咆哮。
憨俠看到這一幕,只覺胸中有股氣欲炸胸而出,忍不住大吼:「你們……怎麼能搶他的女兒?」
憨俠尷尬地僵在那裡。
「什麼意思?」
「喂……,你又在打什麼歪主意?」小刁的話讓憨俠一驚,「你臉上幹嘛掛著壞壞的笑?」
老者點了點頭道:「對,五個字——憨大哥,救我!」憨俠猛地跳起來:「這個人在哪裡?」
「多謝客官,一共是十七兩五錢。」小二在結賬的時候總是最熱情。
最前面的那個少年龍飛,突然猛地掙脫刀斧手的挾持,向龍橫這邊跑來。「嗖!」一隻長箭直追少年後心。憨俠再也不能坐視,猛然躍出,一拳擊落長箭。
read.99csw.com誰說沒有!」憨俠拍案而起,「至少還有一個——憨俠!」
「去吧!待本王回京再與兄弟痛飲三百杯!」目送著高強一人一騎消失在官道盡頭,九王爺突然轉向憨俠:「這位小兄弟是憨俠吧。」
憨俠正往裡猛衝,突然打橫一道彎彎的刀光斜斜飛出,像天邊絢麗的彩虹一樣耀眼。狂刀!憨俠只覺心裏一緊,猛地頓住腳步,蹲身出拳,「嘭」地一聲悶響,震散了那道彩虹。
大清早,漕幫幫主「陸地神龍」龍橫就感到右眼在不停地跳,心中暗罵,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不知道會有什麼災禍,是自己還是別人?
憨俠茫然,搖頭。
這裡是濟南城中一處大宅,九王爺一行就落腳在這裏。如果憨俠稍加留意,就會發現這裏自九王爺來后,就變得戒備森嚴。席中憨俠高居上位,九王爺在主位相陪。末席除了九王爺身邊那個行影不離的師爺外,還有個中年僕人方成。
九王爺呵呵一笑:「些許小事,不敢有勞高兄弟,再說高兄弟新婚之日即為尋找小女而離家,本王已萬分過意不去,還有什麼事敢麻煩兄弟。」
「原來……原來那些人是你的人?原來你早就要殺漕幫那些人?」憨俠瞪大了眼。
「抓刺客!」鑼聲人聲漸起,燈籠火把也亮了起來。
那漢子微微一笑:「我叫什麼並不重要,只是小兄弟何必多管閑事?」
憨俠又撓撓頭,對小姑娘低聲道:「我看算了吧,既然他們現在也沒有再抓你,這巴掌是不是就不打了?」聲音雖小,還是落入了幾位大漢的耳中,幾位大漢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自己已經報出了師門和字型大小,對方居然還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分明也沒把整個華山派放在眼裡,這實在是江湖大忌。
「那是反話!」小姑娘為之氣結,「真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笨的人!」
「放開小刁!」憨俠說著伸手就去抓窗口那個漢子的手。那漢子左掌把小刁往旁一帶,右掌作刀,劈向憨俠手腕。憨俠手腕一翻,變手為掌,倉促地接了那漢子一招掌刀。雙掌相接,二人俱是一震,身形微微一晃,趁這機會,小刁脫出了那漢子的掌握。
「幫主!」四大堂主與十三太保淚流滿面。
(森寒的刀光,像撕裂空氣的閃電,不斷閃耀在夜幕將臨的天宇)
九王爺的府邸在京城中並不算是特別宏偉的建築,但後院梅園中的沁香樓卻是在整個京城出了名的精緻,因為王爺的掌上明珠,婉月郡主住在那裡。
九王爺把玩著酒杯淡淡地道:「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喂,你是不是沒錢?」小刁瞪著眼問。
「那賭鬼九歲的女兒被賭坊抓去,賣到了妓院,賭鬼一時想不過,上弔自盡了。」
憨俠醉了,沒想到大英雄大豪傑最喜歡喝的酒這麼難喝,更沒想到九王爺這麼熱情好客和藹可親,朦朧間憨俠實在羡慕小刁有這麼好一個父親。
「喂,小姑娘!你要去哪裡?」
「不是我們,是我。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跟我同桌吃飯?」
見賭坊內有人出來,遠遠地,有人喊話:「漕幫眾人聽著,自斷一腿一臂,放過你們家眷!」
憨俠只覺心裏發苦,就是狂刀這道屏障,也是實在難以逾越。略一遲疑,憨俠猛往後退,從來路衝出,他不再是那個初出江湖不知天高地厚的憨俠了。
「當然有,只是走得匆忙,忘了帶。」說完,小刁看到憨俠臉上有不信的表情,又想罵人,卻又生生打住,面有喜色道:「哈,有辦法了!」說著一指前方。前方有個像大廟一樣的宏偉建築,只是門口多了兩個威猛的石獅子,抬頭的巨匾上有五個金碧輝煌的大字。一遇到字,憨俠只有撓頭的份。
沒有人會想到,垂死的人會爆出如此瘋狂的拳勁,至下而上的一擊,把不可一世的狂刀震得凌空飛起。數千人屏住呼吸,看著泥濘血泊中的血人,艱難而緩慢地……站起。
「沒關係!」九王爺揮手打斷師爺的話,接著道,「本王要多謝你對小女一路的照顧!」
憨俠紅著臉反問:「你有更多的銀子。」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女兒還只有九歲,只有九歲啊!」賭鬼的聲音凄慘而可憐。
憨俠不記得是怎麼上的馬,怎麼被小刁緊摟著逃離戰場。身後是羽林軍大聲追擊的吆喝聲,夾雜著呼兒罕憤怒的喝罵,羽林軍不成隊形地漫野散開,擋住了妄想追擊的突厥鐵騎。
憨俠衝著幾個大漢的背影連連拱手道:「我也交你們幾位朋友了,希望以後有機會再見!」
懵懵懂懂地回到九王爺的府第,憨俠簡略地向九王爺講述了經過,九王爺饒有興緻地聽完憨俠的彙報,淡淡地道:「這個孩子留不得!」
「高公子所為何來?」那豪客看模樣並沒有想起高強是何許人物,但仍作相熟狀問。高強這才望向小刁道:「我是來接這位小姐回去。」那豪客一愣,旋即哈哈一笑道:「我果然沒有猜錯這位小姐的身份,本打算請她到在下行館做客,之後送她回京,如今有高公子在此,就用不著在下跑腿了!」說完一揮手,帶著眾隨從揚長而去。
漕幫眾人有意無意地掩護著他,再加對方沒有把他當成主要目標,所以憨俠沒費多大勁就衝出了滿地是斷肢殘軀的戰場,離開那個讓他噁心的戰場。憨俠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只見一道彎彎的刀光在戰場中縱橫捭闔,當者披靡,狂刀!看到那道刀光,憨俠知道,漕幫眾人完了。
憨俠一怔,扭捏地道:「我……我……」
小二心頭一震,不知怎地,在這小姑娘面前,他就是不敢爭論半句。小二怏怏地下去了。過得些時,菜便陸續端了上來。憨俠對著滿桌的盤盞瞪大了眼,忍不住問:「小刁,這麼多菜我們怎麼吃得完?」
九王爺沒有回答,但眼睛已經做了回答。
二更時分,一個黑影出現在驛館外面,略一停頓,黑影靈貓般躍上了驛館的高牆。伏在牆上,憨俠仔細打量驛館,希望能找到那個三太子的寢室,然後悄悄把他抓出來,逼他放棄娶小刁,不然就要他的命。九王爺總不能讓女兒嫁給一個死人吧。
第一眼龍橫就驚異於憨俠的年輕,更驚異自己從來沒聽說過這樣一個人。雖然他心中如此想,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拱手道:「不知龍某有何得罪?值得壯士如此大動干戈?」
「滾開!別擋本姑娘的道!」小刁邊嬌斥著邊身形連閃,卻始終無法越過對方的身側。
「哈……!」人群中暴出震天的歡笑。
「請!」九王爺當先舉起了酒杯。
剛入京城,憨俠就發現城中有不少江湖人物,顯得有些不同尋常。此時的憨俠,已經不再是初出江湖時的那個憨俠了。所以憨俠並不急於去王府,而是在街上慢慢溜達,打算先找個茶樓打探究竟。
見那豪客去得遠了,高強對小刁道:「跟我回去吧,小郡主!」
「多……少?」憨俠的手伸入懷中再也拿不出來。
煙雨朦朧,荒野小渡,一葉孤舟,獨釣滿江寂寞。
「什麼?」憨俠只覺胸中一窒,喉中一哽,滿身勁力直欲透體而出。
在邊上觀戰的豪客看出不對勁,忙對那少年喊:「額布,停手!」少年收刀後退。憨俠舒了口氣,轉頭望向來人,只見他不過二十齣頭模樣,卻又有種與年齡不相稱的老成,懶懶散散的微笑像水一樣從他英挺的臉上溢出來,讓人打心眼裡感到舒服。
憨俠只覺心裏更痛:「就是沒有這個孩子,你也會殺我?」
高強嘆了口氣,道:「好吧,無論你要去哪裡,你高大哥都陪你去。」
凌波樓乃是濟南城中的百年老店,不僅經常接待富商大賈,就是王公貴族也時有光顧,什麼客人沒見過。但今天兩個奇怪的男女還是引得見多識廣的食客們連連側目。
「師父說師父說,難道你就沒有自己說的話?」小刁搶白道。
「拳頭。」
九王爺苦笑道:「王爺不過是種身份和尊號,並不是官,沒有證據,本王也奈何不了他們。」
話剛落音,陡聽得遠方傳來一聲馬嘶,隨即一騎驃騎風馳電掣般奔至眾人身前。後面還跟著大隊人馬。兩個侍衛趕忙沖那當先一騎迎了上去,小聲稟報著什麼。那人點了點頭,翻身下馬,沖高強笑道:「想不到和高兄弟在這裏相遇。」高強沖這人拱手道:「九王爺好!」憨俠這才看清這九王爺中等身材,面白微胖,身著綢袍,像個普通的鄉紳。只是那雙眼睛,就是在夜裡也不時閃出一絲銳光,笑的時候,眼裡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冷靜與從容。
相逢在這險惡的江湖道
憨俠一驚,連忙道:「你要去賭博,不行不行,師父說,賭坊是個吃人的去處,多少人都被弄得傾家蕩產、懸樑自盡!」
望著遠去的二人,孟飛嘆了口氣,若有所思地道:「江湖上什麼時候多出了這麼一個傻傻的少年高手?」頓了頓,又道,「看樣子咱們是無能為力的了。唉,現在只能把那小姑娘的行蹤透露給他們,就算盡了咱們的心了。」
「好功夫!」那漢子面露驚訝之色。
「高大哥,你那些道理婉月都不懂,」小刁的聲音異常平靜,「婉月只想說,如果你也要婉月回去,那婉月就跟你回去。」
拳頭!龍橫嘴角不由自主地一跳,那對花崗石獅子龍橫非常清楚,能用拳頭打碎它們的人,這個江湖上用一隻手、五個指頭就能數完。
憨俠略一遲疑,也舉起酒杯,一口而干。
大步而去,憨俠忍不住結結巴巴地唱道:
「沒關係,咱們再來!」說著,小刁摘下耳朵上的墜子,往賭桌上一拍,「我押這個!」
深夜的長安,一切都籠罩在懵懵懂懂之中。未央宮高大的宮門望樓,像無比巨大的怪獸巍巍地矗立在黑暗裡。相比較,對面的驛館就只像是怪獸面前的獵物。
「有,有一種人!」九王爺面露崇敬之色,「那就是俠!」但旋即又搖頭嘆息,「可惜,如今這江湖,已經沒有俠了!」
小刁望了孟飛一眼,也不多言,拉起憨俠即從窗口躍下。
默默地跟在小刁後面,憨俠心中暗自得意:誰說我憨俠笨,略施小計就讓這個小姑娘相信了我,讓我跟著她。這個小姑娘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一定知道江湖的情形,等她不再生氣了,就可以向她好好打聽一下。
小刁揮揮手道:「隨便啦!」
「走吧!」小刁神色黯然地招呼憨俠。二人默默地離開賭坊,漫無目的地朝城外走去。
這個賭坊規模著實不小,小刁好奇九-九-藏-書而興奮地轉了幾圈,最後選定了即熱鬧又簡單的賭法:買大小。
泰山腳下,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一個臉帶滄桑的年輕漢子獨自買醉,一杯杯的酒倒入他的肚子,就像是水倒進井中,不見一點反應。就在老闆正奇怪那麼些酒究竟裝到哪裡去了時,三人三騎風塵僕僕地來到酒店門口。
「二位客官要點什麼?」見那姑娘揀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后,見多識廣的小二連忙上前殷勤招呼,然後如數家珍地報出幾十個菜名。
有人問過憨俠要如何行俠仗義,憨俠撓撓頭——每遇到為難之事時他總要撓撓頭,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這個師父倒沒教過。」人們很奇怪怎麼會有人收憨俠做徒弟,憨俠的回答卻讓人們想上半天:「師父說,我這樣的人能心無旁騖地專心武道,這樣才能把他的武功發揚光大。」憨俠的武功確實沒人敢小覷,他曾經赤手空拳把江湖上有名的「七匹狼」打得全部躺下,原因是他們拿了一個賣水果的老婆婆的香梨沒有付錢。
「已經把人推入火坑、逼死人命,這還不是證據?」憨俠怒視九王爺問。
侍衛立刻道:「沒錯。可後來賭鬼又去賭,只一會兒就把女兒又輸給了賭坊。」
「報——」來了!龍橫心頭一跳,由於事先吩咐了賭坊的幫眾,無論有何異常情況,決不可自做主張,一定要上報,所以過去幾天,已經接到過不少雞毛蒜皮的稟報,不過這一次,龍橫預感到是真有情況了。「有個莽漢一大早就攔在賭坊門口,不僅不讓所有賭客進門,還打碎了大門口的兩隻石獅,並揚言如果我們不關門他將砸了整個賭坊!」一個小嘍羅衝進來氣喘吁吁地道。
「俠者,小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大則為國為民,先天下憂。」高強直視著憨俠的眼睛,「如今突厥陳兵百萬,邊關告急,就待我們送回郡主,平息干戈。不然將對邊關用兵,屆時戰端一開,唐軍很難抵擋兇悍的突厥鐵騎,邊關無數將士、天下千萬萬百姓,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小刁循聲望去,只見那人二十七八年紀,鼻高目深,面色微紫,頜下略有些絡腮鬍鬚,玄色大氅斜斜地披在寬寬的肩上,隨隨便便坐在那裡就有一股說不出的從容和威嚴。見小刁望向自己,那人淡淡一笑道:「姑娘若不介意,在下倒想以千兩銀子買下你那副耳墜。」
「拿去!」小刁從憨俠背上的包裹中摸出幾塊銀子扔過去,命令道,「立刻把他的女兒放出來!」
旌旗遮天,斧戟蔽日,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西出長安,緩緩蜿蜒在茫茫黃土高原。蕭瑟西風橫掃大地,吹落枯葉紛飛,揚起漫漫迷塵,帶來關外戚戚的寒意,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提前了許多。呼兒罕翕動鼻翼,似乎聞到大草原莽莽的氣息,嘴角不禁泛起一絲愜意。回頭看看巨大的輦車,心裏更有一種征服世界的豪情,比起輦車中那個世間獨一無二的可人兒,驚人的陪奩反而不算什麼。經過那晚刺客這麼一鬧,呼兒罕把歸國的日程提前了許多,況且倔強的婉月郡主死活也不在長安舉行大禮,這更讓呼兒罕歸心似箭。
「滾滾滾!只九歲更是值不了幾個錢,根本頂不了你欠的賭債,還是回去想想怎麼還剩下的債吧!」幾個看護不耐煩地攆道。
「哎喲!你幹嘛打我?」
「這麼天大的事你都不知道?」領頭那個大漢道,「王爺最心愛的女兒當然就是婉月郡主,她將嫁給突厥突利可汗的三太子呼兒罕。」頓了頓,露出崇敬的神色,讚歎道,「這九王爺真是大仁大義,為了天下蒼生,竟不惜犧牲自己女兒,真是讓人敬佩萬分。」
那人微微一笑,沖身後勾了勾手指。身後的一個驃悍少年立即捧出一個包裹遞上。小刁接過,對那人一拱手道:「謝了!」說完立刻摸出幾塊銀子拍在桌上,沖寶官高叫:「快點!本姑娘還要翻本!」寶官恨恨地盯了那人一眼,方重新搖動骰盅。
那漢子怔了怔,道:「我們只是要請這位姑娘在此小住幾日,完全是好意。」
但一想到前不久收到的那個帖子,龍橫就放心不起來,那帖子沒有抬頭落款,裏面的內容龍橫至今倒背如流:富貴大賭坊要麼改名,要麼關門,否則滅門!
小刁直視著高強,面如止水道:「好!我跟你回去!」轉向憨俠,小刁凄然一笑:「憨大哥,小刁不能和你到江南聽雨了。」
「我不需要你跟著我,我不要你管我!」小刁說完轉身就跑,背影在月光下微微聳動。
「小二,牽馬。客官要點什麼?」老闆上前殷勤招呼。領頭那個健碩的老者沒有搭理老闆,而是徑直走到那個獨自買醉的年輕漢子面前,拱手道:「請問閣下就是憨俠?」年輕漢子乜斜他一眼,反問:「你是誰?我不認識你!」老者不以為忤:「老夫萬里行,受人之託帶給憨俠一支鏢。」
「什麼?」憨俠以為自己聽錯了。
「喂,他欠你們多少銀子?」小刁突然冷冷地問。
木訥的少年與刁蠻的郡主
「哦?」憨俠露出不信的表情。
老和尚疑惑地撓撓頭,自語:「我說了什麼高深的禪理么?」
「不許叫我小姑娘!」小刁眼睛一翻,「再叫掌你的嘴!你管我吃不吃得了,快去快去!」
「我們的銀子,這就全輸了?」憨俠還沒看明白。
憨俠深深地盯了九王爺一眼,道:「只要王爺放過這個孩子,憨俠無有不從。」
「晚了!」一聲輕嘆之後,第一排幾個龍橫的侍妾已經身首異處。龍橫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他終於明白:除了你死我活地一拼,雙方已經沒有任何其它的路。或者說,對方根本不給他第二條路。目示幾個堂主,幾個堂主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正欲放手一搏,對方突然推出幾人,一見那幾人,龍橫全力一搏的雄心變得冰涼——那幾個人是他原配夫人、兒子女兒,以及白髮蒼蒼的母親。
「四位朋友不認識憨俠了么?」憨俠不待對方同意,就在他們那桌坐了下來。四人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領頭那人清清嗓子道:「華山四傑上次多有冒犯,下回定當登門賠罪。」說著站起身就要走。
「好意?謝了,」小刁搶過話頭,「如果我不願住下,你們就要把我扣下來,這也是好意?」
「銀子拿來!」小刁盯著賭桌對憨俠伸出手,聲音興奮得有些發抖。憨俠猶豫了一下,頗不情願地掏出銀子。小刁一把搶過,大叫一聲:「買大!」立刻把銀子擲上賭桌。
沒有人會愚蠢地以為憑一個人的力量可以與漕幫抗衡,但如今偏偏有這樣一個人狂妄地向整個漕幫挑戰。看著場中激斗的憨俠,龍橫突然明白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冷汗猛地從背心直冒出來!「十三太保留在這裏!四位堂主立刻隨我回總壇!」龍橫說著當先衝出賭坊。四個堂主也像醒悟到什麼,立刻追著幫主而出。
「沒有,人家還想到江南去玩!」
藉著搖曳的燈火,憨俠看清了屋檐下眾衛士護著的那個人,只見那人身材高大健碩,鼻高目深,面色微紫,頜下淡須,站在那裡自有一種天生的威儀。憨俠一眼就認出那人,那個賭坊中一擲千金的豪客,那個殺掉漕幫眾人的兇手,竟然是突厥三太子呼兒罕!而那個異常彪悍陰狠的少年——狂刀額布茲仁,就擋在他的前面。
那豪客向憨俠隨意一指,對那少年淡淡吩咐:「宰了他。」

二、世情更如霜

「富貴大賭坊!」小刁的聲音充滿興奮。
高強一笑,道:「現在玩夠了?也該回去了吧?」
「噹噹當……」
「他媽的,願賭服輸,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現在想要回女兒,當初何必來賭?」賭坊門口,幾個賭坊的看護正把一個賭鬼扔到大街上。賭鬼已經被摔得鼻青臉腫,可還在不屈不撓地往賭坊門口爬。
輕輕躍進驛館,憨俠向最大那間屋子摸去,第一次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憨俠只覺掌心在冒汗。「什麼人?」暗處突然一聲暴喝,嚇了憨俠一跳,接著有人大喊,「有刺客!」憨俠一愣,立刻向里衝去,一路上不斷有守衛從暗處撲出,但都擋不住憨俠往裡沖的步伐。
人群中央那個惟一不笑、一臉木訥的少年疑惑地撓撓頭,喃喃自語:「這有什麼好笑,難道你們能數清楚?」——這就是憨俠。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他的師承來歷。因為他最愛說的一句話是:「師父說,行走江湖就要行俠仗義。」所以人們就叫他憨俠。
一騎駿馬出現在長街盡頭,馬上騎士披著玄色大氅,有一種天生的威儀和從容。憨俠一眼就認出來人——是那個曾在賭坊中一擲千金的豪客,那個曾經欺負小刁的豪客。那豪客見龍橫已倒在血泊中,冷漠地道:「放掉所有女人,殺掉所有高過車軸的男子。」那些刀斧手立刻揮刀,殺伐決斷異於常人。
小姑娘一怔,似乎有些怕了,望望四周,見四野野花爛漫,彩蝶紛飛,春風和煦,百鳥爭鳴,惟獨沒有人,不禁舒了口氣,歪頭想想道:「好吧,你可以陪我一段路,不過不許再叫我小姑娘!叫我小刁好了。」
一腳踏上憨俠胸膛,狂刀睥睨四方,慢慢揚起手中的彎刀,這是一個最頑強的對手,這顆頭顱值得永久珍藏。
四大堂主和十三太保群情激昂地拿起武器,正衝上前,卻又驀然打住,對方又推出一批婦孺,那是他們的家眷,最前面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自斷一腿一臂,放過你家人!」那個聲音聲色不變。
「九王爺的勢力很大么?」憨俠若有所思地問。
「哼,有什麼歪主意能瞞得過本姑娘的眼睛?」小刁自信地冷哼。

六、鐵拳嘯狂沙

——何謂俠?
從這以後,小刁若有神助,連買連中。不一會兒,銀子在面前堆得像座小山,而那買下紅寶石墜子之人卻一衰到底,可他還偏偏不跟小刁這個紅家買,小刁買大他就買小,小刁買小他就買大,下注比小刁還狠,結果他輸的比小刁贏的還多。
「父王,放過憨大哥吧,女兒求你了!」小刁凄然淚下。
老和尚嚇了一跳,忙道:「在佛眼裡,一個人和千萬萬人只有數的不同,沒有質的差別。」
「我……我只有……只有五兩銀子。」憨俠的聲音不再那麼豪邁,紅著臉把全部家當掏了出來。
「放手!」憨俠大吼一聲,一掌拍向那豪客。豪客身後那異常彪悍的少年突然出手,擋住了憨俠的掌。「啪!」雙掌相接九九藏書,發出一聲震響,二人俱被震退一步。
「姑娘是從長安來的么?」那豪客邊走邊問。
「唉!此事雖然令人髮指,但願賭服輸、欠債還錢,那是天經地義,就是拿到官府也治不了他們的罪!」九王爺嘆息。
「大師,你教我!」他一進門即跪倒在老和尚面前。老和尚面露喜色,總算有人來暫驅寂寞。清清嗓子,老和尚覺得該先說點什麼以顯自己佛理高深,便道:「佛說,眾生平等……」
「小兄弟叫憨俠?」那漢子問。
三杯下肚,憨俠猛覺腹痛如刀絞,比這更痛的是心,朋友?這就是朋友?一指九王爺,憨俠哆嗦著嘴唇厲喝:「你……你為何要殺我?你說過放過這孩子的!」
這五兩銀子是為周老爺幹了半年農活后得到的工錢——幫別人幹活不僅有飯吃、有地方住,還給銀子,這讓憨俠很過意不去。為了讓自己心裏好過點,憨俠決定離開那裡。畢竟,憨俠也不想呆在鄉下干一輩子農活——師父在世時,就對他說起過外面的世界。那充滿驚險刺|激的花花世界一直讓憨俠悠然神往。每個人心中如果都有一片聖地的話,那憨俠心中也有一片充滿生機活力、快意恩仇的聖地,一片惟有頂天立地的英雄才配擁有的聖地。有了足足五兩銀子,憨俠決定去找尋那心中的聖地,那是他兒時就開始的夢想。
「想就跟我來!」說著小刁已經蹦蹦跳跳地進了賭坊的門,憨俠只好苦著臉跟上。
「請問這位姑娘是從長安來的么?」前面那個身著暗底金花英雄氅的漢子遠遠就在向小刁拱手,「在下孟飛,受人之託,請姑娘到寒舍小住幾日,在下當略盡地主之誼。」
——流不盡的英雄血!數千羽林軍爆出震天的歡呼,滾滾熱淚肆無忌憚地奪眶而出。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動情處。
稀稀落落的金屬碰響,像錢塘江上暗潮初起,漸至洶湧、澎湃,整齊、劃一。「鏘……鏘……」單調刺耳的鏗鏘聲,有著固有的韻律,像應和著憨俠的怒吼、咆哮,在廣袤的天宇下,傳達著一種威武、不屈的信息。大唐軍人,誰願看到異族在自己土地上橫行?熱血男兒,誰願接受這種恥辱的婚姻?這是讓突厥人膽寒的聲音。
「慢著,小姑娘,你這副墜子乃是極品紅寶石打磨而成,更難得的是打磨成水滴模樣,就這份手工也不止值百兩。」賭桌另一邊有個賭客突然出言提醒。
威嚴肅穆的大唐送親羽林軍,默默注視著這場眾寡懸殊的戰鬥。聞到血腥的戰馬,興奮地以蹄蝕刨地。不知是誰先開始,不知有意無意,手中劍戟相碰,發出刺耳的鏗鏘聲。
「哈哈!今晚我們一定要好好喝上一杯!」九王爺爽朗大笑。
兇悍的刀光,天生一種雄霸天下的傲氣;奔雷般的鐵拳,更有一種視死如歸的豪情。狂刀嘴角掛起一抹殘忍的微笑,憑著本能馭使著瘋狂的彎刀,已經惡鬥半晌、中刀無數的憨俠,只是一隻垂死掙扎的困獸,不再是不可戰勝的神祗。彎刀的瘋狂里,帶有一絲調侃、一絲戲謔。狂刀要讓懦弱的漢人見識什麼才是縱橫天下的刀法,什麼才是無敵的戰神,要讓數千羽林軍永遠記住,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是如何屈辱地倒在自己面前,用他的血來證明狂刀的無敵!刀光像閃電,不斷掠過憨俠鮮血淋漓的身體,每一次閃耀,都帶起一抹殷紅血珠,灑向荒涼四野。
龍橫平靜地問:「他用什麼打碎的?」
領頭那個大漢趕忙解釋:「咱們還不是聽說九王爺的掌珠婉月郡主離家出走,惹得王爺急怒攻心,咱們不過是想替他老人家分憂罷了。」
「我不是什麼小郡主,在你眼裡我只不過是個既刁鑽又古怪的小姑娘。」小刁眼睛紅紅的。從高強出現后,小刁即一改刁蠻任性模樣,突然變得像個淑女,這讓憨俠覺得很奇怪。
「喂!憨俠,你說馬有幾條腿四條!你看那匹跑過來的馬有幾條腿?」
「嗆!」少年拔出了腰上的彎刀。彎刀呈新月形狀,憨俠從未見過這種樣式的刀,甫一出鞘,便有股凜冽的寒氣撲面而來,憨俠全身寒毛立豎,如中芒刺。「看刀!」少年凌空挽了個刀花,兇狠撲來,彎刀劃出優美的弧線直斬向憨俠頸項。憨俠大吼一聲,拳勁透體而出,迎上了少年的刀。刀鋒破空的嘶嘶聲和拳勁激蕩空氣的悶響交織在一起!
「飛兒!」龍橫哀叫,那是他惟一的兒子,龍飛。刀架在少年的脖子上,少年面色鐵青,咬著牙一聲不吭。「罷罷罷!」龍橫大叫,「龍某依了你們,求你們放過我的孩子。」說著拔出佩刀,手起刀落,一腿一臂與身子分離。

四、善惡亦難辨

「本王作出的決定什麼時候更改過,給我拿下這個賤人!」九王爺氣得嘴唇都在哆嗦。眾侍衛正欲上前,只見小刁手腕一翻,多了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匕首抵上咽喉,小刁的聲音異常堅定而殘酷:「好吧,你不願放過憨大哥,就用你的女兒給他陪葬吧。」鋒利的匕首已經刺破嬌嫩的肌膚,一點殷紅的鮮血從那雪白的肌膚里湧出,像雪地里綻出的梅花一樣鮮艷。「混帳!」九王爺一把摔碎酒杯,一腳踢倒身邊一個侍衛,大叫:「給他解藥,讓他走!讓他走!」牽起龍飛,憨俠大步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憨俠慢慢回頭,望向小刁,問:「小刁,你為什麼要救我?」小刁含淚笑望憨俠:「憨大哥,你是我這一生中,惟一的——朋友!」朋友!憨俠心中湧起一陣溫暖,這個江湖,還是有它可愛之處。
憨俠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像猛然醒悟到什麼,憨俠突然正色道,「你們四個大男人,不該欺負一個小姑娘,這不對。」
暗鏢!大家這樣揣測,但萬總鏢頭並沒有潛藏蹤跡的樣子,先是去幽州,接著又轉向江南,就在大家揣測萬總鏢頭的目的地時,他又折回齊魯。
不用說,這對奇怪的男女就是憨俠和小刁。
「滾開!」小刁輕喝一聲,粉拳翻飛,擊向擋在窗前的那位落拓漢子。那漢子一伸手,小刁翻飛的雙拳即落入他的左掌,再也掙不脫。「喂!他們欺負我你也不來幫忙?」小刁扭頭沖憨俠大喊。憨俠正要過去,孟飛已經伸手拍向他肩頭,並笑問:「這位兄弟怎麼稱呼?」掌拍在憨俠肩上,憨俠渾身一震,接著肩一沉,脫出對方掌握,若無其事地應道:「我叫憨俠。」說著向窗口那個抓住小刁的漢子奔去。孟飛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一間破廟,半盞孤燈,一個老和尚獨守著那份寂寞。
「真的?」小刁面上喜色一閃而沒,旋即幽幽地道,「這怎麼可能,素素姐還在家等著你。」
「想!」
大門外的街上,黑壓壓跪滿了人,跪在最前面的是龍橫的老婆孩子,後面也是些老弱婦孺,每人身後都有一名刀斧手。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厲害手段,大人孩子,雖害怕得簌簌發抖,卻無一人敢哭泣出聲。
「眾生平等?」大漢打斷老和尚的話,厲聲質問,「為什麼偏偏要小刁為千萬萬百姓去犧牲,而不是我、不是你去犧牲?」
小二瞪大了眼睛:「小姑娘,你們兩個人吃得了這麼多麼?」
另外一個大漢搶著道:「不是抓,是請,誰敢抓她呀!」
小刁眼睛轉望它處,輕聲問:「高大哥新婚燕爾,不在家陪素素姐,卻還要到江湖上來流浪?」
「你能吐象牙,吐給我看看……哎喲,你還打,我要還手了!」
「什麼女孩子?怎麼回事?」龍橫回身問賭坊管事。
「錯了錯了,」憨俠連忙擺手,「首先我不叫憨大俠而是叫憨俠,其次你們從來就沒有得罪過我。」
奶娘忍不住好奇,順著婉月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窗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年輕人的身影,滿身滿臉的傷痕沒有使他難看一分,就因為他臉上洋溢著世間最溫柔的表情。年輕人輕輕躍進綉樓,緩緩走向婉月,柔柔地道:「小刁,只要你願意,我帶你去江南,聽雨。」晶瑩的淚珠從婉月眼中滾落,她猛地執起年輕人的手,用發自心底的哽咽回答:「我——願——意!」
「憨大哥……」凄厲的呼喚震懾全場,發自心靈深出的悲戚像針扎進每一個人的心臟,也扎進憨俠的心臟。
「憨……俠,那你為什麼要傷我兄弟?」
深夜趕路的快馬,怎麼都讓人覺得有些不尋常,所以小刁、憨俠、高強停在路邊,遠遠看著過來的輕騎。兩名騎手也看到了路邊的三人,戒備地放慢了速度,當到了能看清面容的距離時,其中一個騎手突然「咦」了一聲,遠遠地喊:「前面可是婉月郡主么?」小刁回身想躲,二人已經快馬而來,翻身下馬向小刁請安,接著向高強拱手:「高公子也在這裏?」高強已經認出二人是王府里的侍衛,動容道:「難道為了郡主王爺也親自來了?」
「江湖路,無盡頭,江湖浪子不言愁,風餐露宿尋常事,刀光劍影泯恩仇。流不盡的英雄血,喝不完的寂寞酒,踏上江湖不歸路,今生今世莫回頭!」就在憨俠苦苦支撐,漸露敗像時,一個白衣勝雪、懶懶的身影,乘著月色踏歌而來。似乎並不在意場中二人刀風拳勁的激蕩,隨隨便便就站到了二人身邊不到三丈處。
小刁後退一步,滿臉戒備之色。
九王爺沒有回答。
本來以漕幫目前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勢力,很難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再擔心的了。如今的漕幫,不僅壟斷了整條黃河的水運,而且在酒樓旅店、賭館妓寨等產業方面亦有插足,像這濟南重鎮的富貴大賭坊,更是漕幫遠近聞名的搖錢樹。有了錢自然就有勢力,江湖中凡是想靠拳頭刀子討生活的漢子,無不以投入漕幫為榮。如今的漕幫高手林立,兵多將廣,不再是當初那個由水上討生活的一些苦哈哈組成的鬆散幫會了。
「公道?什麼公道?人都已死還有什麼公道?」憨俠怒吼,「我要拆了這個賭坊!」說完沖入賭坊。立刻,賭坊內傳來木石爆裂聲。龍橫暗嘆,如今這情形生死一搏在所難免,不然漕幫以後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微一示意,十三太保立刻撲向憨俠。四大堂主在一旁掠陣。龍橫不擔心自己手下,憑一人之力要想擊敗十三太保和四大堂主聯手,那不是人,是神。雖然如此,龍橫心中不安的感覺還是越加強烈。
憨俠見這位九王爺不僅是小刁的父親,而且還如此平易近人,不由豪邁地道:「好!憨俠交你這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