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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海龍吟

翰海龍吟

作者:江南
楚長風側過頭,對著趙飛劫身後一個高個碧眼的馬賊說了些蘇雪聆聽不懂的話,那個馬賊回頭又對其他馬賊用幾種不同的話傳述了些什麼,整個隊伍就開始了一種隱約的騷動,蘇雪聆可以看見他們交換的眼神,但是他們依然不說一句話。趙飛劫臉上的神情這時候慌亂得難以述說,蘇雪聆明顯感到他持劍的手在不住地抖動,但是他居然也一句話不說。領頭的黑衣馬賊忽然舉刀奮力在地上剁了三剁,刀刀裂石,而後幾十名馬賊一齊揮刀砍地,然後一聲呼哨,一起奔出了客棧,鐵蹄如雷,轉眼就消失在遠方,只留下一地刀痕,如狂雷破土后的痕迹。客棧里靜靜的,大家不約而同地在想:如果這樣的刀落在自己身上又會如何,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在頸間背後留連不去!

三、太平客棧渾似夢

蘇雪聆走進客棧的時候幾乎是踮起腳尖,她簡直沒法想像這也能叫做客棧。在兩扇醬色的門板后,地上滿是幹了的牛羊血跡,一群各式各樣的大漢擺著各式各樣的姿勢,卻不外乎都在喝酒。那個孩子跑到掌柜的身邊說著什麼,他個子不高,掌柜的居然很和藹地彎下腰來聽他說話,面上卻有難色。孩子拉著掌柜的衣袖,搖了半天,掌柜的才無奈地摸摸孩子的小腦袋,狠狠用眼剜了一下黑衣漢子,叫來一個小夥計領了孩子去了。
蘇雪聆倔強地昂著頭,她在等,她要看看,誰是在大漠上陷害他們蘇家的人,只要這點心愿沒有完成,她不會死心,何況她只是受了點皮外傷、被繩索縛身而已。
秦重看著她嬌嬌柔柔的樣子,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來這裏,半大小夥子說是暗地裡傾慕大小姐,來陪著裝英雄還說得過去,自己怎麼為了一點銀子也自告奮勇地跑這一趟呢?秦重的感嘆還沒有完,眼前一閃,蘇雪聆的身形已陡然拔高了七尺,素衣揚塵,人在空中輕折,雪玉一樣的長劍唰地出鞘,落地時,劍尖已直直地點在一個人的喉嚨上!荒城裡還有別人!秦重沒回過神,蘇雪聆卻已一臉尷尬,手忙腳亂,她的劍正頂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神情倒比蘇雪聆還自然一點,不慌不忙,只是被劍指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剛剛從一堵土牆后跑出來,手裡拿著一隻破陶碗。
蘇雪聆氣定神閑,時不時留神察看一下周圍的情形。其他的黑衣馬賊居然根本不為這場惡戰所動,一個個黑巾遮面,身體不曾移動半分,簡直像給點了穴道一樣。更可氣的是破屋裡那醉酒的漢子居然靠著土牆,縮著腦袋快睡著了,一條死狗樣的。她本來懷疑他是馬賊派來踩盤子調虎離山的,可現在看來他要是馬賊,簡直辱沒了馬賊在大漠里縱橫的聲譽!
馬隊又前行了十幾里地,遠遠的黃沙里,灰色的土城一點一點出現在地平線上,土城只剩半人的高度,在細細的沙風裡孤零零的很是有一些凄清。離太平棧還有四五里路的樣子,蘇雪聆突然下令休息,直到她叫人去前面的客棧看看的時候,秦重才不由得讚歎這個丫頭狂是狂一點,做事實是周密穩重。蘇雪聆傳令大家整理貨物,自己翻身下了玉獅子馬,找了個乾淨的角落休息。靜靜的古城因為很多人的到來,忽然間熱鬧了起來,她卻扯著一株小草站在一邊,顯得百無聊賴。

一、大漠相逢水一杯

黑光一閃,叮噹兩聲落地,沉重的鐵燭台凌空分為兩半,刀已斜斜指地,如南針北指,凝然不動!冷風在空中捲動,撩起他的額發,絞起他一身的衣衫,月光如水銀泄地,蘇雪聆忽然就想到了他騎乘的那匹黑馬,矯健飛揚,飄揚曼逸。
許久,趙飛劫忽然道:「大當家的……」聲音竟別樣的柔和,「大當家的居然還在太平棧,兄弟們真是有福了。」臉上的笑容卻實在僵硬得可怕。
蘇雪聆剛走出小屋,忽然聽見遠處的鏢師們一起大喝,聲勢極其浩大,心頭不由一懍:「調虎離山!」她來不及管那一對父子,剛收的劍立馬拔出,一道流光飛射而出,幾個飛縱,已經回到了鏢師中間。她方一落地,就覺得一股直砭肌膚的殺氣直接穿越眾鏢師落在自己身上。蘇雪聆定神一看,十七個黑衣黑鞋黑刀黑馬的馬賊一聲不響地站在二十步開外,個個如標槍一樣直立在風中,根本無視鏢師們劍氣高漲,更彷彿無生命一樣,指頭都不動彈半個,場中一片死寂。
馬賊們忽然都雙手舉刀在頭頂,一言不發,一樣的黑刀,一樣的黑衣。趙飛劫的眼神卻猛地變得極度驚慌,臉上立刻就被汗水包圍了,蘇雪聆看出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畏懼,根深蒂固,永無止歇。
蘇雪聆找了個乾淨點的桌子,靠著窗口,要了飯菜,窗外的夜色已經極深,綠洲上別的住戶都已經入睡,只有太平棧還依舊燈火通明,窗外風聲呼嘯,她不由得輕嘆,不知道這裏的人過的是怎樣一種飄搖的生活。

二、迴風舞柳戰馬賊

趙飛劫的臉蒼白得和死人一樣了,他慘然道:「這幫子人當真只認你是大當家,你叫他們做賊,他們就做賊,你到底算個什麼東西?」他突然變得像一頭憤怒的惡狼一樣,嘶聲大吼:「你算個什麼?你是個懦夫!你當年說要領著我們在大漠上干出一番名堂來,可是名堂在哪裡?你殺的人比我們誰殺的都多,你裝什麼慈悲?你裝什麼菩薩?夠膽的,敢殺人就不要後悔!錯殺了自己老婆,人就和死狗一樣,那女人算什麼?殺了再娶,賤貨哪裡都有!哈哈哈哈!叫我們不要做賊?我們還沒有玩夠!老子恨哪!當年你死狗一樣的時候,老子狠狠心,一刀宰了你,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你這個魔星不死,老子恨啊!」蘇雪聆看去,只見他原本整齊飄灑的長須這時已根根見肉,居然都憤怒得支在了他血般通紅的面孔上,眼睛里的血管也漲得鮮紅,簡直要炸裂一樣。他的語調越來越高昂,嘶啞得彷彿在念著一種失傳的魔咒,他竟然著魔地開始訴說起當年血淋淋的場面,如同嗜血的狂魔懷念最幸福的日子,又憤怒於有人拔掉了他的獠牙。楚長風的臉並不比趙飛劫好看到哪裡去,這時候正一點一點地扭曲起來,那壓制不住的痙攣使每一塊肌肉都在狂亂地跳動,他的雙眼直直地盯在客棧里鮮血流淌的地面上,雙手已開始控制不住地抖動,黑刀妖異的刀弧也跟著在燭影里振動起來。他喃喃地說:「是!我殺的她!是我殺的,她矇著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勸我不要滅古蘭敦的一族,我不知道,她裝得真像,我以為就是古蘭敦的女巫,我忘記了她也是古蘭敦的族人,夜太深了,我忽然想殺!我覺得刀在響,刀一響就要飲血,我覺得她很可怕,她每一句話都能說到我心裏,所以我就殺……血的味道……她的血……你說得對,是我殺的她,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他就像要拚命解釋給趙飛劫聽一樣,似乎已經渾然忘記了趙飛劫是什麼人,嘴裏只是說著:「不是,不是……」說著說著,身形忽然往前面一晃,趙飛劫本來是這些人裏面最驚恐的一個,頓時以為他要衝上前來,左手順手一抓,扯住一個鏢師的脖子,用力一提,凌空將他扔起,順勢在他胸口上猛地一掌,鏢師已是死人,屍身尚滿嘴噴血,已直衝楚長風而去!楚長風並沒有衝上來,屍體落在他身上,濺得他一身都是血,他呆了一呆,隨即猛地退後,瘋狂地用雙手直擦身上的血跡,蒼白的臉越發扭曲,他急促沉重地喘息著,本來高大威猛的身軀這時候抖得像風中的樹葉。蘇雪聆看見他的眼睛,除了狂亂與恐懼,就是死一樣的悲哀,駭人至極!
趙飛劫的聲音終於靜了下來,客棧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為一種情緒所控制,目光都集中在趙飛劫和楚長風的身上。連被趙飛劫制住的蘇雪聆,一向自詡為膽大無比的蘇家大小姐這時候也忍不住覺得心底一陣陣發冷。
就在楚長風控制不了手中的那柄黑刀以前,他猛地大吼了一聲,黑刀的刀弧頓時撲天蓋地地洶湧而出。處在刀意之中的蘇雪聆已經被那種狂亂的刀勢嚇得呆了,眼看著自己就要和趙飛劫一齊被砍成四截,突然,一道流星曳尾似的劍光輕輕靈靈地從她身後射出,只聽「嗤」的一聲微響,楚長風那高大的身子已帶著一點飛血跌落在兩丈開外,胸前一個窄細的劍孔不斷有血流散開來!出劍的人自然是趙飛劫,他輕笑了兩聲,花白的眉毛跟著顫了兩顫,臉上的春光笑意簡直和壽星老人一個樣。
太平棧,據說在千里黃沙中風水是一等一的,九*九*藏*書不知有過多少商隊旅客來到這個小小的綠洲時痛哭流涕,因為他們終於能在浩瀚千里的大漠里死裡逃生!回語里它的名字叫「夢想之國」,但是,真正因為想看看夢想之國來到這裏的人都只有失望,這裏沒有黃金美女,沒有美酒佳肴,有的只是空氣里腥膻的羊肉氣味和鬧哄哄的人來人往。太平客棧是這個小綠洲上惟一的一家客棧。漢子的黑馬明顯比其他的馬匹要神駿得多,一溜飛煙,第一個衝到了客棧的門口,一偏腿子下了馬,把兒子抱下來,往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大喝一聲:「買酒去,老爹快渴死了!」自顧自先進了客棧,也沒人招呼他,他自己踏著一張凳子,張牙舞爪地坐在另一張凳子上,看起了夕陽。
蘇雪聆劍若驚鴻,人似飛仙,手中「迴風舞柳」行雲流水一樣,劍尖如一點銀蝶振翼輕舞,劍氣縱橫中,全部是進攻招式,劍劍逼人,步步攻心!七當家的居然全都接下,上下揮刀,左攻右擋,一刀斬得比一刀狠,片片黑雲直有壓破蘇雪聆銀虹劍影之勢,霸氣逼人。
「剛才你們經過的那個土城原來叫做達馬克,漢文是『綠寶石』,是一個由西方跋涉了上千里才來到這個地方定居的部族建成的,還受過前朝的晉封。這個部族據說有很多能人巧匠,植草放牧,引水耕種,所以風沙一直沒能吞掉這兒。後來部族的軍力強大了,和回部衝突起來,雙方惡戰了三十多年,最後這個部族取勝了,回部遠遷三百里,他們也就佔據了深綠之城周圍數百里方圓。但戰時死人太多,土地疏於耕作,無人放牧植草,風沙漸漸就把這裏變成了這個樣子,綠寶石也就被放棄,成了現在的『焚荒城』,那個部族也不知道又流浪到哪裡去了,回部重新遷回了太平棧北邊,也就是眼前這還沒有被吞掉的小綠洲。」秦重嘆息了一聲道:「好好的城後來居然變成了摩雲天的一個寨子,那時候比現在還興旺一點呢!兄弟你這樣跑到那裡去,要是十年前命早沒有了!」漢子呆了半晌,笑笑說:「老哥你是不是好久不來了,那是猴年馬月的事兒了。」蘇雪聆也嘆了一聲,輕輕柔柔的嘆息一下就給風吹散了,她自言自語地說:「現在哪裡還是什麼深綠之城嘛!」漢子插嘴道:「現在不是這個名字了,現在它叫『奇而達達加姆』,是說『不死之海』。」說罷一提馬韁,直往前衝去,高聲笑道:「小兔崽子,爺兒倆到家嘍!」抱著孩子舉起來,託了幾下,放在自己肩膀上,果然,前面的炊煙里,溫暖的綠洲太平棧已經在望。蘇雪聆也高興地提馬跑了起來,歡聲笑語里,急切地往不大的鎮子奔去,染血的白衣在馬背上飛揚著掠過眾人的頭頂,像一匹自在的輕虹。
蘇雪聆倒不是對秦重真有什麼氣,這趟鏢實在丟不得!要不是它如此要緊,養在深閨中的蘇大小姐也不會閑著沒事,來漫漫風沙的大漠溜達。
他陰陰地笑了起來,說道:「乖侄子,你是不是那個賤貨和我們大當家的寶貝呀?叔叔很喜歡你啊!」他轉臉笑道:「大當家的,我今天送你們一家子團聚了。」回過頭又沖貝兒道:「但是叔叔很喜歡你,不捨得叫你去陪你娘,你求求叔叔饒你,叔叔一定願意的。」說罷沖楚長風擠了擠眼,就像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楚長風本來還在地上顫抖,這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忍著傷痛,挺身站了起來,然後伸著雙手向趙飛劫走去,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別,不要殺他,我求你不要殺他,我已經殺了他娘,已經對不起他,他是最可憐的孩子,你不要殺他……」在貝兒驚慌的眼神和趙飛劫猙獰的笑意里,他離趙飛劫越來越近,蘇雪聆看見趙飛劫的尾指已經扣緊了劍柄,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五、茫茫瀚海葬刀魂

蘇大小姐當然不會為人保鏢,這就是蘇家自己的貨物,貨物也並非多麼昂貴,但貨物的買家卻著實是了不得的人物——大漠里出了名的豪客,回疆的「小賢王」。小賢王在回疆獨屬一支,手下的牛羊和人口十分密集,家當大了,與中原往來的貿易也就很驚人。長安蘇家正是靠和他的貿易名振京城的,蘇老爺子也因而成為長安富商中的第一人。每年長安的絲綢銀器,小賢王的牛羊駿馬,在西北的大漠上來來去去,蘇家的銀庫也就漲得不成樣子。靠著蘇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尤其是蘇老爺子蘇天海手中的一柄「破天不語刀」,蘇家才硬是在這片荒蕪的大漠上站穩了腳跟。可居然就是有人敢來摸老虎屁股,一連三個月,蘇家給小賢王的幾十車貨物全讓人劫了!這對蘇天海來說,一方面是面子丟盡,一方面又深有麻煩。小賢王的脾氣向來不太好,沒有中土的各色貨物,奢靡的享受便是個大問題,他的反應應當是很可怕的,所以在沒有徹底惹毛了他之前,蘇天海趕緊又整治了一批各式各樣的貨物準備給他送去,以壓壓他的火。貨物是備齊了,蘇天海發現府里竟然沒有了合適的高手可派,前幾次的失鏢頗是損了不少好手,劫鏢的人又非等閑之輩,派一般的鏢師去,豈不是羊入虎口?船漏偏逢頂頭風,不巧皇上的禁宮出了飛賊,掛著刑部五品的蘇天海給「聖召」去守了宮門,他的摯友,蘇家二當家「雙飛神劍」趙飛劫又一病不起,簡直快要咽氣了一般,只得準備送回老家治療,也好料理後事。實在不得已,蘇大小姐只好受命于危難之際,走出深閨,踏上江湖。
刀光漸急,水意漸漲,趙飛劫的臉已經漲得通紅,但他握劍的手還穩,貝兒還在手上,他還不願意認輸,他心裏還是相信楚長風只是虛張聲勢。
刀呢?他的冷汗唰地從每個毛孔衝出,他感到有什麼錯了。剛冒出一個想法,就覺一束纖細的刀風當頭劈下,他擋不了了,因為他的劍已經被那個結實的身體夾住了,即便骨骼在劍刃上暴起裂響,楚長風都沒有鬆開!
誰都無法相信名振關中的「雙飛神劍」趙飛劫居然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顛狂一樣的嚎叫,恐懼、壓抑、仇恨、悲傷……楚長風仍然靜靜地站在搖紅的燭影里,一張鬍子拉碴的臉白得像紙似的,眼神又被酒醉時的空白所包圍。
忽然,她聽見遠處似乎有滾滾巨雷卷地而來,鏢隊中她內力最為精深,最先反應了過來,那不是雷聲,是馬蹄聲!而且她相信——摩雲天來了!
蘇雪聆看看四周,鏢師們對她的莽撞出手並沒有什麼偷笑或不屑的表現,她忙從衣袖裡拿出很多果子遞給小男孩。她自己好吃零嘴,衣袖裡的東西委實不少,也很精緻,不料孩子又是搖頭。蘇雪聆幾乎懷疑他是不是有一點傻,這時,孩子開了口:「姐姐,給我一點水好么?」蘇雪聆這才注意到他手裡的陶碗。大漠里的水珍貴得如同黃金,蘇雪聆他們人多,所以帶得很充足,她不是小氣的人,何況是孩子的請求,她拿了水倒進孩子的碗里,孩子甜甜地說了聲謝謝,急忙拿著水跑了。
貝兒已經騎在了雄健的黑馬上,他把那隻碧玉釵遞還給了蘇雪聆,說:「我不用買酒給爹喝了。」他居然還是笑了一下,很燦爛的笑容,但已經不是她初見他時的笑容了。
她很想留他在自己身邊,但是當她看見他把那柄黑刀甩手插|進馬鞍時,她已明白,貝兒已經不是那個貝兒了。
人落地,蘇雪聆輕輕整了一整衣衫,七當家的霸氣轉眼已消失殆盡,嘶吼了一聲:「大當家的,你怎的……?」身上七個細小的血孔一起炸開,他滿身的內力催動血液迷霧一樣衝出,濺在蘇雪聆背後的白衣上,一抹嫣紅驚心動魄!滿場皆驚,只有蘇雪聆安靜無言。
門外忽然響起了掌聲,在空空的土街上顯得單調詭異,拍掌人的內力也顯得極其驚人。好在蘇大小姐不是給嚇大的,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大喝了一聲:「滾出來,不要在那兒裝神弄鬼!」客棧里的燈本來就少,現在只剩下寥寥幾盞,幽幽的光影里,一個花白頭髮,花白鬍鬚,滿面春風的黑衣客走了進來,瀟洒和得意已經溢於言表:「大小姐別來無恙啊?」蘇雪聆幾乎暈了過去,進來的竟是自己的叔叔——「雙飛神劍」趙飛劫!原來,他哪裡是病得要死,分明是早有預謀,包藏禍心。趙飛劫摸了摸蘇雪聆的面頰,微微嘆了口氣:「賢侄女清減了!」半晌,蘇雪聆說道:「為什麼?」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趙飛劫笑道:「我當了二十年的馬賊,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為什麼劫財害命呢!」他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鬍鬚,乾笑兩聲,作深思狀良久read.99csw.com:「實在是你爹,我大哥年歲已高,我覺得有必要接手這些生意,讓他老人家享點清福了!」蘇雪聆終於懂了。在這世上,除了自己的爹,趙飛劫是最懂怎麼和小賢王作生意的人,只要蘇家洗手退出這片沙漠,千萬兩銀子對趙飛劫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趙飛劫一向心思縝密,只是想不到他藏得如此之深。這也就無怪為什麼三個月一趟鏢也沒送到小賢王手裡了。
楚長風一字一頓地說:「兒子,生在我家是你的運氣不好,爹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把刀!刀不是好東西,你還記得爹給你說的故事么?大漠里的生生死死本來就和吃飯睡覺一樣,像達馬忘窟那樣在這個沙漠里消失的綠洲有很多,因為總是戰亂。世人都以為武力越強越是可以凌駕眾人之上,其實結果卻是自己被自己一身力氣壓著爬不起來!殺人殺己不是虛言。但是爹還是要你知道這把刀,人生在世,總要有所求,一身技藝就是為了守護什麼才流血流汗地練,是好漢子,死不可怕!該出頭的時候不要躲,死得要像個漢子!不要說爹不管你,爹有個好兒子讓爹喝醉了醒過來,爹會記得你,爹要出刀了,你現在怕不怕?」貝兒很果決地說:「不怕!」這時候他的小臉上嚴肅得令蘇雪聆心碎。
但是,當他能看清的時候,他看見,月光下,楚長風的手裡,沒有刀!
看著黑馬漸漸變小在黃沙的盡頭,馬上小小的身影穩健輕靈,終至一點都看不見時,她的唇間有了微微的笑意,她看見了一線天光破影,黃沙盡頭,朝陽一點點地已染得茫茫的大漠燦爛如金!
雙方都集中注意著場中惡戰,誰也沒有看到那對父子已經來到一旁。漢子明顯還是睏倦得不行,幾乎是給小男孩拖著來的,來了以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繼續打瞌睡,孩子倒是緊張地看著場里,小臉上滿是擔心。
長劍立刻出鞘,蘇雪聆喝起鏢師們急忙封住客棧的大門,自己挺劍立在門后。她是女流,可她是這些人的頭兒,所以一劍當先,她自己想都沒有想過,門是沒有用的。當遠來的雷聲滾到客棧的門外驟然止息時,她看見兩個持大鐵油錘的黑馬馬賊撕紙一樣地頂破了客棧的大門,連人帶馬直衝了進來。雪劍飄紅,她不假思索,上來就用了「迴風舞柳」的一式「外招」——「神女生涯原是夢」,兩個人頭直墜地下。這是峨嵋當年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尼所創,她本來很不喜歡也不願意使用的劍招,現在毫不猶豫地就使了出來,只因為她知道門外的馬賊有近乎百人之多,生死一線,還有什麼可以忌諱的呢?她劍氣陡長,身邊長劍所及,七尺飛紅,血光劍影里,斷肢嘶吼,一片修羅殺場。
只聽趙飛劫囈語似的聲音在屋子裡回蕩:「又是你,楚長風,又是你……」他的聲音忽地變得高亢而凄厲,一種說不出的怨毒幾乎滲進每個人的骨子裡,「長沙絞風刀……」蘇雪聆這才知道,黑衣的漢子原來叫做楚長風。
燭火里,蘇雪聆看見了楚長風身後插著那柄長劍,貝兒的手中拿著那柄黑刀,原來,楚長風轉身護著貝兒的時候,黑刀已經易主了,貝兒手中的絞風刀也還是絞風刀,趙飛劫的腦袋也還是肉做的腦袋!
「那些以前的事,大家都記不清了,我也忘了。」楚長風還是靜靜地立著,眼神顯得疲憊而猶豫。趙飛劫嘆了口氣說:「大當家的真的不管兄弟們了?」楚長風嘴角抽|動了一下,然後輕笑了一聲道:「趙老三,我們七個弟兄里,你最大,可是功夫卻最不長進,為什麼?因為你太狡猾,太花心思去作戲,所以你的劍總是慢著一星半點。焚荒城那天,你也在吧,為什麼眼睜睜看著老七死在人家小姑娘手下卻不出手?你沒有聽見老七叫你叫得多慘?以你的脾氣,不是有什麼顧忌,難道會放棄那麼好的機會?你現在終於是大當家的了,你是不是對老天沒有把我這個魔星一雷劈成兩半很不滿意?不要玩這些箇舊把戲了,老三!」趙飛劫愣了一會,長嘆一聲說道:「我趙飛劫當今天下要說還顧忌著什麼人,就是大當家的你了,在焚荒城我就覺得像是你,我知道你會護著這個丫頭,所以怎麼也不敢出手。老七死得是冤,可是誰要是和大當家的為敵,才真是冤大頭了!本來我回去想那醉酒的漢子絕對不是大當家的你,老七要死,念著當年的情份你是不會不救的,想不到真的還是你,大當家的,你也夠狠,讓弟兄們寒心啊!」楚長風的眼睛里有了些哀涼的神色,一會兒才面無表情地說:「當年喝斷刀酒的時候,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不能一刀兩斷就喝不了這口。當年你和老七不也說了再也不到這裏討生活么?我們實在已經不再有瓜葛了!」頓了一頓,楚長風又說:「可你還是回來了,不是來給老七報仇的吧。銀子在前,你好像也不是很顧忌我,是不是,老三?你五十歲了吧,該回家好好過幾年日子了!用刀者死於刀,殺人者殺自身,一身的功夫便是你手裡的那柄劍,劍開雙鋒,傷人傷己,當年我們殺的人還嫌少么?我們動不動就說恩仇,一有恩仇就用刀來了事,其實不管什麼樣的恩仇,你想過死的那些人可還有什麼?他們的親人朋友又當如何?我們自以為擊劍任俠,有恩必償,有仇必報,你可想過一個恩仇了,堆下的白骨有多少?一個恩仇了,便又是一個恩仇生!我們自以為明白『義氣』二字,你難道又能為了義氣去殺人?一個普通人,老婆漢子過一生,除了命也沒有別的了,他們眼裡,幾個家人,自己一條命就是最值錢的東西!你一刀下去,痛的不是你自己,他們的痛你又怎麼知曉?」楚長風的話微微細細的,和他的樣子一點都不符合,臉上沉靜如水,還有一縷難解的愁苦鎖在濃濃的眉尖,化不開去!這個時候他不再像一個在大漠上縱橫了十年的梟雄,更像是在江南的翠湖岸邊,楊柳蔭里,一個秋愁的白衣少年,只是那秋愁未免沉重得讓人嘆息。蘇雪聆不由痴了,這是怎樣的一個漢子,怎樣的一番議論!
轉眼百多個回合已經過去,七當家的內力消耗極大,眼看著刀勢慢下來,手也開始微微抖了起來。蘇雪聆看在眼裡,清嘯一聲,身形白鶴一樣衝天而起,雪劍以蘇家絕技「無言破天,一地驚雷」匹練一般卷出,一道令人窒息的劍弧朝對手當胸直入。七當家的鐵板橋閃身避過,黑刀以五虎斷門刀的一招不世絕技「虎落平陽」絕地反殺,可是他驚奇地看見雪劍竟猛地在空中一頓,朵朵銀花便爆在了自己的頭頂,而後點點飄飛,三春柳絮一樣,漫天飄零,自己已避無可避!其實,蘇雪聆對自家老爺子的什麼刀法練得極其差勁,不過是利用其無匹的勢頭掩人耳目,真正的殺招還是「迴風舞柳」的「年年柳色,霸陵傷別」!七當家的在一天劍花里顯然不知所措,眼看著蘇雪聆一片落葉樣的飄下,帶著漫天劍光蕭殺地落向自己頭頸,驚恐之間,大吼了一聲:「大當家的,併肩子上啊!」半晌無人響應。他的黑刀忽然之間,全然失去刀勢,仰首怒喝一聲:「長沙絞風!」聲如雷霆,黑刀在全力揮舞中從地面上捲起一股炙人的狂風,攜著滾滾黃沙,霸氣十足地撲向空中的蘇雪聆,直欲割膚裂骨!
終於,她聽見了一點聲音——貝兒的哭聲!一睜眼便看見貝兒的眼淚正像一串晶瑩的珠子垂下,蘇雪聆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想,貝兒的媽媽一定是個極美的女人,否則怎會有貝兒那樣可愛的孩子?但她並不是因此而嘆息,她清清楚楚地聽見貝兒哭著說:「爹,你不要求他,你不要過來!」靜靜的客棧里,孩子哭著說:「你不要求他,你不要過來。」哭聲和著吹進來的流風,灌進每個人的耳朵里,蘇雪聆心頭一酸,珠淚已然沾衣。
趙飛劫真的失望了,自己的武功是無論如何也接不下這鬼泣神驚的一刀的,他恨恨地一咬牙,一推貝兒,長劍直插貝兒的胸口!他不是想用死來換貝兒一命,他不想死,他了解楚長風,他怎麼也不相信這樣的一個人會棄自己的兒子于不顧!他等著楚長風救貝兒,他還有機會,他賭上了!
七當家的雖覺意外,但也並不慌亂,他早就知道必然要動手,嫁娶的話不過是想激怒蘇雪聆好佔住上風,沒想到反被她搶了先手。他一退三步,退得果決,而後橫刀一封劍勢,彭家五虎斷門刀「彎弓射虎」竟不顧己身,刀意奔涌,開始反擊。兩人一個凝重,一個輕靈,劍影刀光里,上來就是生死相拼,不留半分餘地。
這時候,空氣中不知從九_九_藏_書哪裡傳過來極微極細的笛聲,剩下的十幾個馬賊聞聲而動,下馬拉起那具屍體就走,乾脆利落。只見十幾騎黑雲滾滾,從一個沙山上衝下去后,很快就消失在黃沙的盡頭,沙地上只留下點點血跡、一把黑刀。一陣微風吹過,蘇雪聆不由打了個冷戰,這一戰固然是勝了,可還有多少費解的地方呀!這雖然是她第一次見到馬賊,可凶厲彪悍如大漠飛沙一樣的馬賊,已令她再難相忘!
燭光照不到的黑影里,一個聲音先罵了一句:「媽的,老爹在,什麼時候要你小王八崽子充好漢?」轉眼之間聲音就冷卻到了冰點,輕輕「哼」了一聲道:「趙老三,你要拿貨物,我不管,你要搶生意,也就罷了,可你鬍子一大把了,要了人家小姑娘,人家還怎麼嫁人?」他開始說話輕柔散漫,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卻有如利刃砍鐵,在場的人無不心寒!隨著話音,一個人影從黑暗裡緩緩走了出來,最先出來的卻是一把刀——黑刀,斜斜地指向地面,刀頭上妖異的弧線攝人心魄;然後是一個高挑修長的漢子,絡腮鬍子,散發不羈地垂在額前,有些疲憊的眼神,伴著一聲輕輕的嘆息。
兩邊的人都沒有出手相助,因為他們兩人實在是雙方武功最高的人物,一戰若勝,則對方頹勢無可挽回,貿然群戰反而會攪亂形勢,所以都只是按劍一旁,靜觀其變。
趙飛劫賭贏了!留風長劍刺在了一個肌肉結實的背上,黑暗裡,他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楚長風。楚長風擋不開自己的劍的,要想救兒子,就只有以命換命!趙飛劫笑了,等著聽那柄名振天下的絞風刀落地的聲音,那該是何等的享受!

四、長沙絞風摩雲天

筷子在趙飛劫的短劍上「叮噹」一聲極清厲的振鳴,趙飛劫短劍當即脫手飛去,何等強勁的力道!可是另一隻卻只是在蘇雪聆人中上輕輕一彈,蘇雪聆的牙齒便沒能咬下去。同時的兩隻筷子,剛柔之變有天壤之別!
茫茫大漠,淑女護鏢西行。深綠之城,月光積玉凝霜;迴風舞柳,難敵馬賊如麻;黑刀如夢,又見瀚海潛龍。那一刀,似秋水奔涌,似銀瓶乍破,泣鬼驚神!令梟雄春秋大夢化成灰,令少女芳心可可無著落,令稚子劫波歷盡驟成人。
蘇天海不忍心把寶貝女兒送去冒險,要不是趙飛劫斷言府內只有大小姐能力挽狂瀾,打死他都要把女兒拴在褲腰帶上。
天明的時候,蘇雪聆醒來就看見了客棧門口的砂土墳,只有一塊簡單的木牌,上面沒有名字,兩道刀痕縱橫交叉。這是不是他的一生呢?
楚長風冷道:「老三,這麼些年你還是看不開。真的要把當年的兄弟再拉到這片地方過刀頭舔血的日子?你也該累了吧!」趙飛劫答非所問地道:「大當家的既然回來了,這八百里的黃沙又該是咱們的天下了,弟兄們的刀都等著大當家的那把黑刀回來,等了好些年!咱們兄弟聯手,當年的摩雲天還是會掃蕩這裏,管他什麼王爺大俠,官兒賊兒,當年的摩雲天一桿大旗,插遍這黃沙的角角落落,大當家的一把刀,八百里的黃沙都劈得開,還有什麼人再敢擋我們兄弟的道?」
這蘇雪聆心思縝密,她知道自己家裡那些好手的功夫和閱歷都不是凡品,馬賊既然能狠到一個也不給放回來,可見實在不是泛泛之輩。臨走前,她曾和病床上的趙飛劫仔細討論過路線,認定這是最隱密的一條,只要今晚到達太平棧,明天便可直驅小賢王的地盤。她蘇大小姐的第一次江湖之行,也就圓滿完成。
馬賊們真是悍勇,鏢師們時有死傷,蘇雪聆已經殺得手都軟了,可馬賊們仍然死死地圍住她,倒下一個,再補上一個。斬殺二十七人之後,蘇雪聆終於被擒,馬賊似乎很怕傷了她,否則也不必花那麼大的代價。她被繩子牢牢地捆著,轉眼望去,自己的手下已躺倒了一片。客棧里除了傷者的呻|吟,一片無聲。馬賊自始至終都沒有和蘇雪聆說一個字,蘇雪聆發現他們居然全都是匈奴人、哈薩克人……
為首的一個黑衣客直盯著蘇雪聆,許久,才沙啞著嗓子說:「久仰蘇家大小姐人材無雙,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在下仰慕多日,不知大小姐能否屈尊下嫁,就以這些貨物為嫁妝,如何?」他聲音極為低沉,卻偏偏在耳邊縈繞不去,鬼陰陰的調子,像在說一件與自己全無關係的事。言罷,兩隊人之間,又歸於安靜,除了風聲,還是風聲……
「可達馬忘窟。回語是『深綠之城』!」不知什麼時候,黑衣漢子騎著他那匹黑馬,馬鞍上坐著父子倆轉到鏢隊後面來了。蘇雪聆奇怪地瞅了瞅他,他現在看起來倒不是那麼猥瑣了,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衣,絡腮鬍子和頭髮似乎很長時間沒有梳理過,蠻有一點不羈的樣子。他自己頗不好意思地咧嘴傻笑了一下:「酒醒了,哈哈,醒了。」
「這裏還能稱作深綠?」蘇雪聆討厭透了這個地方。「原來是很綠的!」漢子的沙啞嗓音彷彿有一些感慨,「三百年前它是附近最大的綠洲,要比現在太平棧的綠洲大上幾百倍!」蘇雪聆和秦重都不由一驚,太平棧的綠洲已是這裏最大的綠洲,不是它在那裡有著水源和食物,恐怕沒有人能從這裏穿越大漠,真不敢想像比它大上幾百倍的綠洲會是個什麼樣子!
許久,蘇雪聆踏上一步,秦重一驚之下,忙道:「大小姐不要答應他!」他忙亂出聲,說得不倫不類。蘇雪聆這時候倒顯出了蘇天海的飛揚氣勢,輕笑一聲道:「蘇州傅家『金槍醉雪』傅傳青你有沒有聽說過?」蒙面的黑衣人呆了片刻,回道:「『金槍醉雪』武藝不凡,當代少俠中槍法第一,怎麼不知?」蘇雪聆嫣然笑道:「你知不知道傅公子曾在年初向我爹求親?」黑衣人乾笑了兩聲說:「『金槍醉雪』名號雖響,卻還嚇不倒人,何況小姐還未出嫁,便有的是機會,未婚夫婿能如何,就算拜了堂又如何?在下在此幫兄弟中坐第七把交椅,也不辱沒小姐,只要小姐和我情投意合……」蘇雪聆忽然開口打斷道:「七當家的,其實我爹並沒有答應。」黑衣人七當家的一下愣住,半天才疑惑地問:「原來小姐果有垂青之意?」蘇雪聆搖了搖頭說:「其實傅公子武功不凡,人也洒脫俠義,傅家又是蘇州首富,倒和我家門當戶對,你知道為什麼我沒有答應?」沒等對方回答,蘇雪聆已經騰空而起,雪玉長劍在風中劃出一道清流,一泓劍光破影而出,夾著蘇雪聆的一句話:「因為他沒有勝得我這口劍!」頓時劍氣凜凜,劈頭蓋臉地涌了過去。
大夥收整了一下,鏢隊的人手貨物毫髮無傷,天色將暗,一行人就直奔太平棧方向去了。那個小男孩說他們家就住在太平棧,蘇雪聆自然不反對他們和自己一起走,反正太平棧也不遠了。只是在黑衣漢子艱難地爬上馬的時候,她瞥見黑馬的捆龍鉤上,居然也插著一把刀,修長輕捷,一如馬賊的那些黑刀,不過刀柄已銹跡斑斑,好像很多年都沒有用過,所以蘇雪聆固然吃驚,倒也沒放在心上。她和秦重走在鏢隊的最後,秦重忽然憂心忡忡地說:「大小姐,這回麻煩惹得大了!」蘇雪聆一驚,急忙探頭問:「怎麼?」秦重亮出那個馬賊的黑刀給蘇雪聆看:「大小姐有沒有聽說過『摩雲天』賊幫?」蘇雪聆使勁搖了搖頭。秦重嘆了口氣說:「要不是聽說摩雲天在大漠上已經消失了十年,我死也不敢來這裏混飯吃的。誰知道今天又讓我遇見了!」蘇雪聆對秦重的大驚小怪很不滿:「不是一樣留下把刀帶著屍體跑了么?」秦重看著她噘嘴的樣子,嘆息道:「哪裡就這麼簡單?摩雲天的馬賊要不是手頭夠硬,又怎麼能讓你爹送金送銀送了七年?附近的人誰最霸道,小賢王不是?但對摩雲天馬幫還不是乾瞪眼!」蘇雪聆吃驚得嘴巴都要掉到地上了:「送金送銀給馬賊?」秦重無奈地笑了笑道:「十六年前這片大漠的摩雲天馬幫實在是我所知道的最狠的馬賊,他們有千人上下,人人黑馬,善用一柄特別的黑刀,黑雲一樣來,黑雲一樣去。上到朝廷,下到百姓,敢去見他們已是英雄好漢,更別說冒犯和剿滅了。」蘇雪聆搖搖頭說:「難道真有這麼可怕的惡人?」秦重撓了撓頭道:「其實也不能一概而論,摩雲天雖然是馬賊可是也很有……賊風。他們從來不搶平民,只是和大漠上的各族王爺巨富過不去,比如說……大老爺那樣的。」蘇雪聆本來就大的眼睛現在瞪得快和銅鈴一樣了:「我爹難道容忍他們這樣?」秦重點了點頭道:「不僅容忍,你爹還說摩雲天大當家是九*九*藏*書難得的真好漢,每次貨物的進出,都抽三成給他們,從來沒有心疼過!」
蘇雪聆倒是不怕,她雖然名門深養,倒是蘇家數得上的幾個高手之一,自幼師從峨嵋「相忘師太」,一手「迴風舞柳」劍法敗人無數。蘇天海在千叮嚀萬囑咐之後,終於派出了最強的鏢隊,隨蘇雪聆奔行了幾百里深入大漠來送這趟貨。
小男孩個子不高,一張小臉上滿是灰塵和草葉,一雙大大的眼睛晶亮如水,正怔怔地看著蘇雪聆。蘇雪聆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自己用劍指著一個孩子,更是害羞。她不願給別的鏢師看見,趕忙收劍回鞘,蹲下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撫了撫孩子的小腦袋,問道:「你有沒有受傷?」孩子獃獃地看了她一會兒,臉上忽然出現一抹非常燦爛的笑容,使勁搖了搖頭。蘇雪聆不知怎麼搞的,對這個孩子一下子就喜歡起來,關心地摸摸他的脖子,給他撣去頭上的草葉,拉他坐下,說:「對不起啊,小……弟弟,姐姐不是故意的,沒有嚇著你吧?」孩子又使勁搖搖頭,好像生怕蘇雪聆自責一樣。
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從人群里沖了出來,直撲趙飛劫而去。不用看蘇雪聆也知道一定是貝兒,心裏一急,舌尖就咬得慢了一點。就在這轉瞬即逝的間隙,一隻大手把衝到半途的貝兒凌空扯了回去,兩隻筷子同時激射而出,一隻打趙飛劫持短劍的右手,一隻打蘇雪聆的嘴。
等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後,她才發現屋裡還有一個人,一個黑衣的男人,正坐在地上,那孩子在喂水給他喝。他艱難地仰著頭喝了幾口,孩子小心地幫他擦著嘴角的水漬。那漢子喝醉了,並非身患重病或受傷之身,滿屋熏死人的酒氣已經讓蘇雪聆大感不耐,沒想到,漢子喝完了水,二話不說就在孩子頭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罵道:「小兔崽子,怎麼那麼慢,老子都渴死了!」這下,蘇大小姐可忍不住了,她兩條清亮亮的眉毛一揚,雪劍一指,嬌叱道:「你是何人?」那孩子一回頭,注意到蘇雪聆正站在身後,趕忙搖著漢子道:「爹,就是這個好心的姐姐給我們水的!」漢子一聽,趕忙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拱著手,不停地說:「謝謝,謝謝……」身子一晃,卻又靠到孩子的身上,忙亂中推得孩子一個趔趄,道:「去,小王八崽子,不要在這裏打岔!」蘇雪聆一見之下,怒火又起,長劍一揚,幾乎就要跳起來。這時候,孩子擋在漢子前面說:「姐姐,你不要生氣,我爹是個好人,就是今天賺到錢喝酒喝多了一點。你不要生氣好么?」蘇雪聆這才想起自己只是一個外人,又跳腳又發火實在可笑,便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摸了摸孩子的頭,回頭看那個漢子,他還在作揖不止。蘇雪聆禁不住想:這傢伙徒然長了一副高大的身形,一臉絡腮的鬍子,和一張頗有些男子氣概的臉膛,弓著腰,便和欠了自己錢一樣,猥瑣二字實在再合適他不過。
瞅個間隙,蘇雪聆扯了掌柜到廚房裡問起黑衣的漢子和孩子,她本來想旁敲側擊一下,誰知掌柜一看她對那兩父子有興趣,話匣子就打開了:「真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爺兒倆了!」原來漢子是八年前來到小鎮上的落魄牧人,身邊就只有這個孩子,他一嗜酒,二又懶,除了一身馴馬的身手別的什麼都不會,雖然他馴馬的身手當真不同凡響,什麼樣的烈馬都能手到擒來,但是每當拿到一點錢,就立刻換成酒喝得乾乾淨淨。性子還特別的犟,成天要麼別人看他不順眼把他打得頭破血流爬不起來,要麼就是沒有錢付酒賬給趕到大街上躺著。但是他那名叫貝兒的兒子卻極是乖巧,很能討人喜歡,五歲就會幫人幹活來養活他老爹,按掌柜的話說來就是也不知道誰是爹了!說話間,剛巧貝兒來找掌柜的,掌柜的嘆了口氣叫夥計給黑衣漢子送一壺酒、半斤熟牛肉去,轉頭才向蘇雪聆說道:「貝兒求我讓他做點活兒給他老爹抵酒錢,哎……」蘇雪聆看著貝兒小小的背影跑到門口,回身來對她樂樂地一笑,又邁著小腿忙活去了,那聲嘆氣就和掌柜的發在了一起。
這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從暗影里跳了出來,手持一根棍棒,迅捷地打向趙飛劫的背心,那又是貝兒。貝兒的武功已經很出乎意料了,能在空中變招,改打腰肋,招勢也很精妙,但是用來對付趙飛劫卻實在是難以奏效。給趙飛劫一把抓住,伸手就是一個嘴巴,貝兒白凈的小臉蛋上頓時就是一個血紅的掌印。但貝兒竟是絲毫沒有猶豫,一口唾沫就吐在了趙飛劫的臉上。趙飛劫來不及躲閃,心裏一怒,立時起了殺心,可是轉念一想,一把推開蘇雪聆,封了她的穴道,提起了貝兒!
頭頂的烈日轉眼間已經西墜,可腳下的沙地還是熾熱得讓人不忍下腳。鏢師秦重沙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大小姐,讓弟兄們喝口水再上路吧,天黑以前准到得了太平客棧!」馬背上那纖細窈窕的姑娘並不回頭,仰首看了看西沉的紅日,無語片刻,方大聲說:「不能停!沙暴說來就來,天黑到不了太平棧,弟兄們全得死在這兒。你走鏢幾十年,怎麼就沒走出點樣子來?」口氣老到幹練,簡直沒把秦重這個鏢頭放在眼裡。說罷,她一拉轡頭,玉獅子馬咴咴低叫一聲,刨著蹄打了個旋兒,夕陽溫和桔黃的光影里,出現的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美麗至極,她正是長安蘇家大老爺的掌上明珠——蘇雪聆。
她也沒有事情做,拿來熱水仔仔細細幫貝兒洗了個臉,折騰了一會,天已黑了,黑衣的漢子也沒有想到要找兒子。蘇雪聆帶貝兒出來叫東西吃的時候,漢子已經醉成了一堆爛泥。醉了的漢子和醒的時候截然不同,蘇雪聆看著他的一雙眼睛,不禁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恐懼。他本來就朦朧的雙眼此時已空洞得什麼都沒有,怔怔地盯著蘇雪聆和自己的兒子好一會兒,才對貝兒說:「乖兒子,你餓不餓?」乖巧的貝兒趕快說:「不餓!」漢子無言半晌,道:「好!」拉了貝兒坐在他腿上,一會兒,他自己就把頭扣在桌子上,靜靜的似乎是睡著了,一雙手卻緊緊地摟著貝兒,自始至終就沒有注意到蘇雪聆這麼個大活人的出現。
蘇雪聆悄悄把貝兒拉到自己房間里,她想不通孩子怎能這樣幹活,所以決定給貝兒一些錢。誰知道找遍了口袋居然一個銅錢也沒有,平日蘇大小姐出門,跟班少說也有四五個,什麼時候倒要自己帶錢來著?她又不願意叫下面正喝得面紅耳赤的秦重等人拿銀子,只得抽下自己頭上的碧玉點鳳釵塞到貝兒的衣襟里。她本意是要貝兒留著,什麼時候他的混蛋老爹不管他,自己喝死了也好有點錢買吃的,還生怕貝兒太要強不願意接受,誰知道貝兒看見這個,樂得合不攏嘴:「謝謝姐姐,又有錢給爹買酒了!」蘇雪聆一時愣住,無話可說。
蘇雪聆暗暗贊了一聲:「好馬!」她懂馬,這是一匹從野馬馴化來的坐騎,只有沙漠上的馬賊和很少見的一些馴馬人才會有這樣的烈馬,馬性之烈決非長安城裡那些走馬鬥雞的紈褲少年所騎的駿馬可比。她驚而不亂,想到可能是個陷阱,一下抽出雪劍,橫胸一掠,一步踏進屋裡,同時舞劍封住一身罩門。雪一樣的劍光里,她抬眼四望,再一次深感尷尬,因為屋裡根本沒有什麼兇惡的馬賊,只有那個孩子蹲在角落裡。
蘇雪聆一時好奇,跟上幾步,看著孩子直跑進了土城深處,繞了好幾個彎,進了一棟很大的土屋,土屋的半邊屋脊早被風吹塌了,剩下的也好不哪裡去。令人驚奇的是,屋子的外面拴著一匹黑馬,那黑馬高大異常,骨骼俊秀,顧盼之間,大有龍行之勢。見到有生人來,它低低地吼了數聲,揚蹄縱身,未剪的馬鬃飛舞起來,簡直如狂龍欲搏人而噬一般!
貝兒愣了半晌,終於哭出了聲,不僅因為殺了人的恐懼,更因為楚長風背後的長劍。楚長風很勉強地笑了一下,居然很燦爛,像貝兒的笑容!他靜靜地拉著貝兒走回到桌邊,把貝兒抱在懷裡,長劍依然在背,他把一壇燒刀子淋在口中,輕輕對眾人說:「你們出去!」所有人都出去了,蘇雪聆也不例外,在客棧外的寒風裡,她聽見他平平靜靜地唱著一首歌,歌聲並不凄涼,只是在空氣里多少漂浮著一些無奈和輕愁:「經年又是月圓時,空有桂魂高曠,霜娥何托……」而後似乎又是曹植的《野田黃雀行》,又歌到李白的《將進酒》,她聽不清,她只有滿眼的淚水,還有自己也道不明的傷愁。和著他的淺吟輕唱,她眼裡的楚長風卻越來越恍惚,他是誰,他叫什麼,他https://read•99csw.com的心裏有過什麼?忽然間她都很想知道,但是她只能靜靜地心碎地聽著。不知什麼時候,她坐了下來,在夜風裡裹緊了狐裘,睡著了,帶著一眼的淚。睡的時候她夢見了小時候的生活,父親的寵愛,母親的嬌縱……她問自己,我是什麼樣的人,他又是什麼樣的人啊?
楚長風笑了一聲:「長沙絞風刀,我真的好久沒有用過了,兒子,這刀你一生只能見這一遍了,好好領會,看!」一個刀弧,旋起在楚長風身邊,隨後又一個,再一個,境由心生,圓轉隨意,生時已滅,滅而復生,清亮如水波一樣的月華被絞在刀風裡,徘徊不去,直如明鏡映星,秋水含月,粗豪的漢子忽然有了一派無邊的風華!
刀意轉眼已近,忽然之間,一線刀氣衝出虛空,無聲無息地凌越了滾滾沙風,在被斬斷的沙風激蕩里,純粹的刀意無聲地砍向趙飛劫的脖子!
刀風清厲的呼嘯聲里,最後一盞燭火慘然而滅!銀瓶乍破,秋水本應奔涌而出,但蘇雪聆只覺得熾烈割骨,咆哮激蕩的沙風,無休無止,無生無滅!黑影里,趙飛劫沒有動,他思索如何才能接下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刀不到,他不動!以靜制動!
「我爹會這樣?」蘇大小姐眼裡,她爹是無論如何不會向惡人低頭的。秦重「嗯」了一聲:「我是府里的老人了,這事兒我清楚著呢。摩雲天一柄黑刀縱橫十三年,只聽說過官差不敢走的路,沒聽說過摩雲天不敢動的貨。那時候你還小。」蘇雪聆不自覺地吐了一下舌頭:「那他們現在怎麼這樣對我們?」秦重搖搖頭,嘆了口氣說:「誰知道?摩雲天不是尋常人所能了解的,一時劫富濟貧,一時又為了一些小恩怨殺人如麻。好好過了今天,明天到了小賢王的地方,貨物運到,也就謝天謝地啦!」
蘇雪聆一聽之下,層層冷汗一瞬間涌遍全身,她倒不是為黑衣馬賊的聲勢所嚇,她還有未用的峨嵋「封卷一劍」足以抵禦這滅天絕地般的一招,只是她忽然想到,那七當家的馬賊是不是在招呼醉酒的漢子,如果是的話,漢子的猥瑣相自然都是裝出來的,之所以一直沒有出手就是為等這個一舉破敵的機會吧。現在,他就在自己身後,只要一刀揮出,自己難顧兩頭,勢必被一刀斬為兩截!可是現在想到這些已經於事無補,只能拼了!她人在空中,忽然回身一轉,背對著七當家的落了下來,片片的劍影銀花倏地消失不見,她已經感到刺骨的狂風、凌厲的刀勁幾乎就要劃破自己的衣衫,這時候,她反手出劍,彷彿在挽袖留戀,極清極靜的一點銀華從劍尖直划七當家的胸口——「迴風舞柳」之「封卷一劍」,「衰蘭送客」!
趙飛劫緩過勁來,抽手就是一個嘴巴打在蘇雪聆的臉上,一手又撕掉了她左手的衣袖,瑩玉一樣的臂膀頓時露在外面。他嘿嘿冷笑不止,抽出腰間的「春翔」短劍指著蘇雪聆的胸口,忽然回頭用各種語言狂說了一通,黑衣馬賊中頓時出現隱約的騷動。他回頭淫笑著說:「大小姐,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么?哈哈,我說他們沒有機會見識中原的絕世美女,今天就可以一償宿願了。哈哈!大小姐,你有沒有想到自己被剝光是什麼樣子?哈哈哈哈!」蘇雪聆看見劍尖指進自己的衣衫,知道已無可挽回,當下努力一咬舌尖,準備自盡當場。
趙飛劫的神色讓蘇雪聆都快以為他只是在開一個玩笑而已,但趙飛劫已把剛剛拔出的「留風」長劍抵在了她的胸口。他哈哈大笑著,彷彿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劍尖顫顫地刺進了蘇雪聆的肌膚。終於,他斂起笑容道:「大當家的,原來你還是和八年前殺了那個女人時一樣,怕見血,是個……哈哈哈哈……王八殼!看著個大,傷不了人。我說你是懦夫,但忘了你還是個情種,八年了你還沒有緩過勁兒來?我還真要謝謝那個女人,要不是她嬌滴滴地迷著你,現在我只怕早是你的絞風刀下鬼了。還要謝你教我劍法,不然就算你和龜孫一樣,我這把劍還是慢了一點。你那麼喜歡那個女人,我就讓你再見見她好么?我把這個女人砍成你當年砍的那個女人一樣,讓你重溫舊夢,怎樣?哈哈,來啊,來救她啊,大當家的不是很英雄要保她的貞節么?你站起來啊!」說著,劍已經在蘇雪聆的胸口濺出了第一朵血花。蘇雪聆明白,趙飛劫正是要利用楚長風心裏的毛病來治他于死地,楚長風對鮮血有難以解釋的恐懼,正因為此,在焚荒城他才會失態,而自己正好成了趙飛劫刺|激他的工具,他已經是俎上魚肉了,弱點暴露出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自己當真要死在這場劫難中了!
楚長風著魔一樣的腳步居然真的停下了,他靜靜地聽著貝兒的哭聲,許久,才張口問道:「乖兒子,你說什麼?」貝兒在趙飛劫的掌握下掙扎著大聲說:「我爹不是膽小鬼,我爹是大英雄,什麼都不怕!」楚長風輕輕問道:「那你怕不怕?」貝兒漲紅了小臉大聲說:「我怕,可是我不要我爹害怕!」楚長風滿臉的虛無空曠忽然間就起了絕大的變化,他久久地看著貝兒沾滿淚水的小臉兒,忽然轉身退出三丈開外,他的背不再勾僂著,嘴角也露出了一縷微微的笑意,眨眼間,他的身上居然有了一脈淡然的儒雅之氣。他遙遙揮手,一扇破窗應手而開,窗外月影破雲而出,一笑之下,他拾起桌子上的一隻鐵燭台,拈起了黑刀的刀柄,一隻手指掠過刀鋒道:「刀啊!你還沒有老吧?」在忽的長笑聲中,他橫刀膝上,提起鐵燭台,一陣刺耳的裂響聲里,鐵燭台刮在刀身上。月影里,黑刀的刀身上漸漸漾起了比月華更皎潔凝麗的光芒,斑斑的銹跡磨去,映出一張鋒銳如刀的面孔!
不久太平棧已在眼前。蘇雪聆整了整鬢角狠狠罵道:「見鬼!這是什麼鬼地方?」
「雙飛神劍」趙飛劫的春秋大夢在大漠里醒了,可惜他自己卻再也醒不過來。
一會兒,孩子已經換了衣服,在店裡跑來跑去地當起小二來。小傢伙很機靈,滾燙的鍋碗端著,笑微微地倒像熟門熟路一樣。客人們似乎都很喜歡他,不時給他幾個銅錢,使得本來又有些義憤填膺的蘇大小姐也沒有什麼話好說。鏢師們安置了下來,把箱子堆在一間屋子裡,除了守衛的人,大家都坐在店中,也開始要了酒菜。
蘇雪聆實則已比別人嚇得更厲害。她剛才胸前空門大露,本來已等著那個假裝醉酒的漢子一刀破體,能夠平安落地著實又驚又喜。她抬眼看了看仍然躺在牆腳的漢子,右手緊握劍柄,穩步走了過去,剛要開口詢問,忽然發現那個漢子的眼神居然極度地驚恐,正直愣愣地看著她衣服上的血跡,本來黝黑的面膛此時變得煞白,雙手抱在胸前,止不住地顫抖。小男孩使勁地扯著他的胳膊,小臉上幾乎要流下淚來。許久,漢子才出了一口氣,他低低地說:「沒事,沒事……」蘇雪聆輕嘆了一聲,她看出漢子不是在裝假,那麼漢子也許真是個普通人吧,那七當家的喊話,只是為了迷惑自己而已。
她忽然間就虛弱了下來:「想不到摩雲天和你都是我爹的朋友,卻都出賣我們,人心難測啊!」趙飛劫忽然仰天一陣狂笑,笑得屋瓦巨振,良久才停息下來:「小丫頭,你多大,你知道什麼是摩雲天?這大漠便是我的地盤,我便是摩雲天!你不長眼,你爹更不長眼,哪有馬賊和人家結拜當人家管家的?要不是我這幫弟兄一時沒有湊齊,你家的蠢材早就通通見鬼去了,還是老子一念之仁!丫頭,沖這個你也該感激涕零吧?哈哈!」蘇雪聆終於定下心來,恨恨地道:「好,我們蘇家從此不在大漠一條道上討生活。貨你留下,我們走!」趙飛劫像聽到了一個最有趣的笑話,彎下腰又狂笑了半炷香的工夫,抬起頭來面容已變得鐵青,他冷冷地說:「前些次,有回去的么?」蘇雪聆嬌美的容顏忽地變得煞白,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她這才明白,今天是回不去了!趙飛劫臉上又綻開笑容,摸著鬍子,湊近蘇雪聆的臉旁道:「侄女,其實叔叔也不是沒有關心過你嘛!」他的手摸著摸著居然摸到了蘇雪聆雪嫩的臉上,嘿嘿笑著,又說:「叔叔當年勸你爹把你嫁給我,兩家成一家,多美的一段姻緣,你爹偏偏棒打鴛鴦散,到今天這個地步,叔叔也很痛心啊!」他原本咄咄逼人的目光中忽然竟有了一片淫|情閃動,一隻手居然摸向了蘇雪聆的胸口。蘇雪聆哪裡受過這樣的侮辱,左腿一抬,狠狠踢中了趙飛劫的胯|下。趙飛劫武功遠勝蘇雪聆,可是淫心一動,居然中招,痛得在地下弓著腰,來來去去竄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