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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靈

黑靈

作者:方白羽
他棄刀後退,巧巧躲過那一刀一拳,立刻又鬼魅般踏上一步,右手從右邊那人的刀隙中準確地探進,精準地扼上那人的喉嚨。
有人在緩緩圍上來,耳邊響起一個熟悉而恐怖的聲音:「一號,繼續逃啊!為什麼不逃了?」這本該是個讓他萬分仇恨和恐懼的聲音,但此刻,他卻覺得那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更夫阿三嘶啞的聲音回蕩在古堡那空蕩蕩的街上,手中燈籠昏黃的光照著他孤獨的身影。阿三想,已經四更,又是一個難熬的寒夜快過去了!就在這時,他感覺到暗處像有什麼東西,舉起燈籠,想看個究竟,燈籠卻無風而滅。一瞬間,阿三的眼睛一片迷濛,一股涼風吹過脖子,幾乎同時,頜下有熱熱的液體噴涌而出。然後,他隱約看到一張白皙的臉在面前閃過,接著,感到有冷風直接從脖子吹進胸腔。阿三恐懼地張嘴大叫,卻只聽見自己喉間發出的「咕咕」聲……
為了人間的正道
望著這個一向受寵的侄兒,唐毒越發不快:「你別以為你有這麼大的面子,可以勞動你三位叔公為你出頭,只不過你這次惹上的是最近幾年在北方傳為神話的黑靈。老祖宗怕你有失,丟了咱們唐門的面子,哼!黑靈又如何,咱們唐門怕過誰來?」望著臉上肌肉都在痛苦地抽搐的啞公子,馨馨萬分為難。他是黑靈,是殺害表哥全家的兇手,死不足惜,可他又是呆呆傻傻,不通人情世故、混沌未開的啞公子。況且,他還救過大家。
「大家莫為難他,要不是餓極,想必也不會偷吃供品。」小姐溫婉的聲音在眾人一片激昂的打殺聲中顯得有些不和諧,卻又是那麼自然。
只有馨馨小姐一步步走過來,直走到啞公子面前,盯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地問:「你、是、黑、靈?」啞公子微微點了點頭。
董公公看出老者的不虞之色,忙媚笑道:「祁老不要多心,在下沒有干涉祁老行動的意思。廠公要我跟來,也不是不放心祁老,只不過這劉之洲是朝廷大員,暗殺行動暴露后,廠公怕他動用官府的力量對付你們,有我跟來,可以節制地方官府。」老者鼻子里輕哼一聲,劉之洲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主要目的,此時,那個叛逃的黑靈才是必須要儘快除掉的禍根,只要他活著,死靈門的秘密終有一天要大白天下,到那時,死靈門必成武林公敵。
像感受到啞公子如熾的目光,黑衣老者撥轉馬頭,驅馬離去。
「你,究竟是什麼來路?」唐羽直盯著啞公子的眼睛,冷冷地問。
啞公子已經被鞭撻得體無完膚,但仍然擋在門口。眾人默默地看著在鞭下顫慄的他,暫時忘卻心中對他的恨意。
今夜,有些意外,馨馨小姐和小鬟不僅早早地來到涼亭,而且還點上了香燭紙錢。當香燭的一半裊裊化成輕煙,紙錢的灰燼被夜風微微吹散的時候,馨馨小姐輕輕地對小鬟道:「你先回去吧,讓我一個人再呆一會兒。」小鬟悄悄地退出了涼亭。
不過,祁天宇畢竟是經歷過無數次江湖征戰的梟雄,略一盤算便有了辦法,對著黢黑的屋子呵呵一笑道:「屋裡人聽著,交出我門下叛逆,饒你們不死!」唐羽心中一動,這是個如此誘人的條件,若不是七叔已經死在他們手裡,他立即就會答應。
天色漸亮,前面那兩騎的身影越發清晰,唐羽只感到心中有毒焰在燃燒,想自己一年多來,放著江湖上人人敬重的唐門三少爺不做,屈尊到劉府去做一護院武師,對馨馨小姐軟語相向、刻意奉承,為她不僅得罪了東廠緹騎,甚至不惜與最恐怖的黑靈為敵,更使唐門多名長輩俱喪生黑靈之手。可如今,她卻跟一個剛認識不久,呆呆傻傻的瘸子黑靈跑了,唐羽的心在滴血。
三年後,劉之洲動用了無數人力物力,終於挖開積雪找到了馨馨。只見厚厚的冰壁里,馨馨輕靠在啞公子懷中,像睡過去一樣,神態有說不出的安詳。而啞公子,一臂輕扶著馨馨的腰,低頭憐望,晶瑩的寒冰,把那如水的溫柔永恆地凝固在他的眼底……
劉府終於像往常一樣歸於黑暗,所有人都被制服,然後被搬到一個隱秘的房間。做完這一切,啞公子再次看看夜空,月暗星迷,馬上就要到四更了。
馨馨小姐似乎並不期望得到回答,又接著道:「像你那樣多好,什麼都不必懂,什麼都不必想,可我每次來到這涼亭都會想起他,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喜歡到這兒來看星星。」略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幾不可聞:「以前我也常和表哥來這兒看星星,而一年前的今天,他永遠離開了我,成了一顆星星。」啞公子動了動,在他的時間概念里,一年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足夠一個人死上幾回,他實在不能理解一個人可以對另一個人思念這麼長的時間。
望著一臉木然的黑靈一號,祁天宇突然嘆了口氣,緩緩揮了揮手,門下的黑靈們立刻拔出了刀。
「今,夜。」
左邊那人把握到他這致命的破綻,「兜心錘」當胸直衝,「箭腳」疾射他的下盤。
唐羽最先注意到啞公子的異態,好奇地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見大門左下角有個用木炭畫上去的符號,唐羽從未見過,像小孩子的信手塗鴉。
「毒!」啞公子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大家終於在祠堂最暗的角落找到了那個大逆不道的偷吃者,只見他像老鼠一樣縮在角落,無助地想把自己藏進地縫。
「若再不交出我門下叛逆,老夫就放火燒屋,到時候一個不饒!」祁天宇的聲音充滿得意。
想到這兒,老者冷冷地道:「先不忙動手,我們只要遠遠地跟著劉之洲他們,等到他們找到那個叛逃的黑靈,我們再動手不遲。」董公公臉上堆著笑,心中卻在暗罵。刺殺劉之洲的行動暴露后,廠公就一直擔心他在皇上面前告狀。廠公雖然不怕,但畢竟很麻煩,可是如今祁老兒卻不急著除掉劉之洲,這不是成心給廠公找麻煩?
完全出於本能,他身體微側,長劍從胸前劃過,割開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幾乎同時,他的手像靈蛇,從馨馨小姐肩上越過,精準地扼住了她身後唐羽的咽喉。
幾乎就在同時,劉家村一出悲劇正在上演。黑靈們提前動手了,但整個劉府只有幾個丫鬟仆佣,最重要的兩個目標都不在。
啞公子的聲音像初學說話的孩子,生澀而斷續:「我……也是……黑靈。」
「點火!」曹公公輕輕對身邊的緹騎道。
就要被處理了,這一瞬,他的心裏浮現的是小女孩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以及她那微不足道的懇求。囁嚅著,他像在夢囈:「不要……不要弄髒……我的……衣服!」兩個同伴怔了怔,相互對望,獃滯木然的眼中有些複雜的感情。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三更,雖然整個劉府早已戒備森嚴,唐羽還是從心裏湧出陣陣寒意。突然,後門的燈籠火把成片地熄滅,不時傳來武師的驚呼。一個如靈貓般的身影從後院直躥過來,只見他雙手翻飛,所過之處,燈火盡被石子打滅,隱秘處的武師也大多中招。
聞到淡淡的馨香,啞公子身體雖然還在遭受著毒藥和勞累的雙重打擊,心中卻感到無比的寧怡,晶瑩的冰雪不再寒冷,巍巍的雪山不再可憎,茫茫的天空不再蒼涼,孤傲的飛鷹不再寂寞。
劉家村后,有一小土山,從那上面可以俯瞰全村,慘淡的月光下,啞公子孤寂的身影,像塊飛來之石,斜斜地立在山巔,木然看著山下燈火通明的劉府,心裏卻無法像面上那樣泰然,看來劉之洲沒有打算連夜逃命,而是要在府里和黑靈們一戰。
戰鬥就要結束,唐門三老已經倒下了一個,剩下兩個看來也支持不了多久。再也不能猶豫了!馨馨不知哪來的力氣,扶起啞公子,艱難地向門外挪去。門口,看到神話般的三個叔公漸次倒下,肝膽俱裂的唐羽竟然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離開。
茫然無依間,似乎有點亮光漸起於遠處,那點依稀的亮光是一雙眼睛,一雙純真如水的眼睛,是自己的手讓這雙眼睛里的生命之火熄滅。他拚命地要逃開,卻怎麼也挪不動身形,使勁捂住雙眼,卻還是能看見那雙越來越亮的眼睛……
「你殺了我!你殺了我!你為什麼不殺我,你不是黑靈么?你不是死神黑靈么?快殺了我!快殺了我啊……」唐羽瘋狂的聲音像動物般咆哮,眼角,有晶瑩的淚珠滾落……
令人慾嘔的腐臭逼得馨馨小姐後退兩步,皺皺眉,她輕聲問:「你是哪兒的人?叫什麼名字?」那人吶吶地一聲不吭。
感受到唐羽眼光的敵意,啞公子膽怯地垂下眼帘,茫然地搖搖頭。
啞公子從兩個小瓶中找出解藥服下,雖然服下解藥,但中毒后的虛弱仍然使他無法與人動手。
「操!阿三這衰人,又在偷懶!」守夜的武師罵了一聲,笑道,「少堡主勿怪,大冷的天,阿三少叫幾聲也是常有的。」
村民們尊敬劉御史,不僅僅因為他是劉家村第一個狀元郎,第一個一品大員,更因為他是朝中屈指可數的幾個敢為民說話的直臣。
突然,一直不曾動的啞公子動了,一伸手,抓住了鞭梢。長鞭驀地綳得筆直,他突然從大藏蒼雄的眼裡發現了恐懼,像所有平常人一樣的恐懼。立刻,大藏蒼雄那神聖不可侵犯的形象在他的心裏土崩瓦解。大藏蒼雄驚恐地看見啞公子眼裡迸出滔天恨意,凜冽的死氣撲面而來,接著,啞公子像箭一樣直射而出。
終於,最後一盞風燈也被打滅,整個劉府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唐羽仗劍靠牆而立,掌心冒汗。不一會,武師們的驚呼完全消失,劉府陷入一片寂靜中。突然感到有人欺近,唐羽的劍悄然急刺,可惜對方的掌已然搶先斬上他的脖子。就在失去知覺前,他終於看清,來人是那個瘸腿的黑靈,或者叫啞公子。
「哎呀!好臭!」剛進得祠堂,青衣小鬟便捏著鼻子尖叫。小姐皺九九藏書了皺眉,卻沒有出聲,只是用眼睛示意小鬟,不可大驚小怪。三叔公翕翕鼻翼,尷尬地笑笑道:「可能有死老鼠吧,鄉下地方就是這樣。」小姐理解地點點頭,道:「沒什麼,三叔公帶侄孫到奶奶的靈前上炷香吧。」跟著老人來到里進,幽暗如豆的長明燈下,是祖先們的牌位,牌位前方,是陳舊的紫檀木供桌,小姐對著供桌,人卻怔在當場。三叔公順著小姐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本該擺滿供品的地方,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盤盞。
「快來人啊,有人偷吃供品!」祠堂門口,三叔公沖四方大喊。
天色暗下來,唐羽心中卻呈現出從未有過的燦爛。
「守住大門!」唐毒大叫一聲,搶先衝出大門,打出一把毒砂。唐羽和那小二正待衝出支援,卻見唐毒又沖了回來,這一次卻是平平地摔在地上,手腳不停地抽搐,喉間血如噴泉。
「祁老,劉之洲聞風先逃了。聽家丁說,他是帶了唐羽去追貴門的那個叛徒去了。我們連夜追,應該能追上。」老者身旁一個青白宮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討好地笑道。他的面上有一種頤指氣使的高傲,又有一種情不自禁奴顏婢膝的卑微,很難相信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會如此融洽地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停——」老者的叫聲又響起。幾乎是出於本能,「鏗」的一聲,他的刀如閃電般歸入鞘中。身邊的九個人,此刻已經變成了九具沒有生命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吸飽鮮血的泥地上。
不遠處響起了「噹噹當」的鑼聲,「有刺客」的高叫驚起了所有人,嘈雜的人聲漸漸往書房圍過來。
「喀嚓!」他聽見了自己腿骨碎裂的聲音,人也向後仰倒。那人正在慶幸得手,卻突然感到下盤有勁風突起,對方竟然在重傷倒地后立刻滾近,一拳從下而上擊出,那人猝不及防,再無力抵擋,「啊」一聲慘呼,吐血而亡。
「不忙,我們只需遠遠綴著他們,直到他們找到那個瘸腿的黑靈再動手不遲!」老者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獵鷹能分辨出每一個人,況且它也沒見過那個逃跑的黑靈,所以不能完全依靠它,不過劉之洲他們是十幾個人,目標大,也許獵鷹能跟得上。
他沒有再看那小女孩一眼,飛快向前奔行,右手卻忍不住在衣襟上擦了擦。可那種感覺,那種骨頭在指間碎裂的感覺,像永遠留在了手上,再也擦不去。
「嘿嘿,這正是廠公的意思。出發前廠公就吩咐小人伺機除掉你和你的門下,一來你門人越來越少,不堪重用,二來你們做下那麼多人神共憤的血案,一直是廠公的一塊心病,廠公不想給世人留下任何把柄。」
唐羽也看到了縱馬而逃的啞公子和馨馨,立刻搶過一匹馬追了上去,剛奔出數步,即回手打出一把暗器,剩下的馬紛紛嘶叫著倒地。
斜陽古道,一間殘破的老屋,幾張滿是污跡的桌椅,荒涼,就像古道邊的枯草,一望無盡。只是,斜斜挑出的布簾上,一個大大的「茶」字迎風招展,讓人在荒涼中品到一絲的暖意。
屋裡只有兩個人無暇觀摩這武林百年難得一見的拚鬥,一個是毒傷在身的啞公子,一個是既不敢看熱鬧、又看不出門道的馨馨,此刻,啞公子正盤膝在地,渾身顫抖著和體內的毒抗衡。離他最近的馨馨。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終於,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摸索著爬到渾身血污的唐毒身邊,默默念幾聲觀音菩薩,然後閉上眼,伸出縴手在唐毒懷中一陣掏摸,摸到兩個小小的瓷瓶,她高興地緊緊攥在手裡。
「難怪廠公要把調動整個東廠的令符交給你,還給你一隻獵鷹,既可以跟蹤敵人,又可以當成信鴿用,難怪要這麼久才能找到這個叛逆,原來是要先在這峪口埋上炸藥,果然好高明!」祁天宇怒極反笑。
終於,馨馨再也忍不住,對唐羽道:「唐公子,啞公子和你也沒什麼大仇,好歹他還救過大家,你能不能饒他一回?」唐羽的臉上驀地罩上一層寒霜,無論誰替啞公子討饒唐羽都可以考慮,惟獨馨馨小姐的討饒讓唐羽心中殺機更盛。冷冷地,唐羽道:「不錯,他和我沒什麼大仇,不過好像和小姐你倒有血海深仇吧?」馨馨一窒,玉面微紅:「可是,他救過我們,你們江湖俠士不是講究恩怨必報么?」唐羽的臉色更加難看。
屠殺在繼續,黑靈們有條不紊地摸入每個房間,重複著千篇一律的動作。而高處,古堡望樓上,有一點磷火在不斷閃爍,不斷變換著方位,黑靈們根據磷火的指示,在如迷宮般的重重屋檐間進退自如。
四個形若虛幻的黑影出現在劉府的院牆之上,其中一個比劃了幾個手勢后,另外三個黑影立刻躍進劉府。院牆之上那個黑影望著同伴消失在劉府屋檐下,他卻怡然自得地張開雙臂,大袖讓夜風吹起,飄飄然似欲乘風而去,在深夜高高的院牆上,那情形有說不出的詭異。

4.過去

「什麼人!」猛然一聲暴喝,打破了夜的靜謐,突兀地震響屋宇。
接下來的情形讓唐羽目瞪口呆,只聽啞公子艱難地發出一種生澀而恐怖的聲音:「黑……靈。」啞巴突然開口說話已經夠讓人吃驚了,比這個更讓人吃驚的是那兩個萬惡的被詛咒的字!那是讓人們震驚和恐懼的兩個字!
再次攔在劉之洲面前,啞公子生澀地道:「不行!你們,贏不了!」劉之洲漠然地道:「這是我們的事,不勞你費心,如果你沒什麼事,請最好離開。」啞公子眼裡除了無盡的失落,更有不忍,雖然劉之洲他們不再把他當朋友,但他也不忍心看著他們因為無知而送命。固執地,他再次道:「你們,贏不了!」劉之洲已經轉過身,吩咐唐羽和眾武師立刻去附近傳訊,去官府搬救兵。同時廣邀武林同道,共同對付即將到來的黑靈們。沒有人再搭理他,眾人都開始去忙自己的事,眼光刻意地避著啞公子。武師們已經牽出馬,準備分頭去送信,大家在大聲談論著各自要去拜訪的武林豪傑,馬嘶聲和人聲交織在一起。
「當!」兵刃交擊,他借勢飄開幾步,貼牆而立,同時準確地感應到屋內有兩人,然後他又清晰地「看」到兩人齊向他撲來。他向左橫飄幾步,躲開右邊一個,一刀直撩左邊那人的喉間。一招奏效!刀刺入了左面那人的右胸。但是那人卻兇悍地一彎腰,用肋骨夾住了他的刀,跟著一拳直擊他的面門。此時,右邊那人的刀也劈了過來。

7.追蹤

(老者像只孤立於山崖邊的兀鷹,遠遠望著這裏發生的一切。)
默默望著嬌慵地咀嚼著食物的馨馨,啞公子突然道:「你,走吧。」馨馨一怔,似乎沒有聽清。
「走!」一個蒙面人大叫一聲,率先奪門而出,剩下二人緊隨其後。
第一次看見馨馨小姐的眼睛,啞公子就知道那遠比天上的星星好看,但他卻從不敢多看,每看到馨馨小姐的眼睛他都會慌亂地躲開,神情頗為奇怪。
馱著兩個人的馬通常是跑不了多快的,但就是這樣,眾人還是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趕上,追上后才發現馬鞍上已沒有了人,馬一直在奔跑,只不過是臀上插著一柄匕首。
「我,不,想,你,死!」他說話還是那麼艱難。
經刺客這麼一鬧,劉府上下人心惶惶,大家知道魏忠賢不會放過老爺,卻也毫無辦法,惟有小心戒備,如此平靜地過了三天。
心中雖在罵,臉上卻笑道:「祁老不必擔心找不到那個門下叛徒,只要你先做了劉之洲,找那個叛徒的事就交給在下如何?」
原來真是個啞巴,可能還是個傻子。馨馨在心裏嘆息,轉頭對同來的家人吩咐:「阿福,你帶他去洗洗,找身乾淨的衣衫換上,再到附近問問,看有沒有人家走失這樣的人!」換上乾淨的衣衫,他立刻就像變了個人,雖然眼神還是木然,臉頰還是瘦削慘白,右腿還是瘸著,但卻身挺腰直,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凜然之氣。馨馨對這種感覺疑惑不解,他不是乞丐,也不是災民,卻又不像個大戶人家走失的傻子少爺,看年齡應該有二十多歲,眼裡卻不時流露出孩童才有的單純和無知,對他的身份,不僅馨馨小姐看不出來,就是她的父親、閱人無數的御史劉之洲也不敢妄猜。
「我不該救你,我該恨你,只是,和你在一起,我才感到不再寂寞。」不再寂寞!啞公子的心一顫,猛然把馨馨緊緊抱在懷裡。
幾乎每天初更,有著一雙清澈如水眼睛的馨馨小姐都會到後園的涼亭中看星星,多是小鬟陪著,偶爾也會獨自一人。
「很好,」老者的那雙鷹眼死死地盯在他的臉上,僵硬的面孔上不帶任何表情,「從現在起,你,就是黑靈一號!」
屋外傳來慘呼,看來戰鬥接近尾聲。馨馨猛然醒悟:無論誰最後贏得戰鬥,都不會放過啞公子。想到這,心中大亂!
眾人漸漸平靜下來,因為小姐不是別人,而是最受大家尊敬的劉御史的掌上明珠,劉家大小姐,由於她從小身上就有一種獨特的芬芳,所以大家也叫她馨馨小姐。
漫天冰雪覆頂而來……
唐羽伸直脖子,咧嘴而笑。
「不過能一夜間滅掉彭家堡,也算了不起!」……
劉之洲的眼睛漸漸睜大,直到瞪圓,頜下的青須也在微微顫抖;唐羽的眼睛猛然眯起,瞳孔卻驀地張大,握劍的手背上青筋暴脹;四周的武師都在驚惶地後退……
「你怎麼知道?」唐羽開始呻|吟。
啞公子仰天狂嘯,瘋狂的嘯聲里,喜悅和悲憤交織在一起。馨馨小姐駭然後退,她驚恐地發現,啞公子還是那個嗜血如命的死神——黑靈!
目送劉之洲連夜離開后,唐羽平靜地把自己貼肉戴著的護身符取出來,這種樣式獨特的玉制護身符,是唐門正宗的弟子們相互聯繫的信物。現在,唐羽已經下決心要除去那個給他帶來失敗和侮辱的啞公子,那九*九*藏*書個無數次戲耍他的瘸腿黑靈,既然自己殺不了他,那就動用家族的力量,這是世家弟子的特權。
四更,深雲罩月,天烏夜寒。
抱著馨馨,啞公子茫然地向前艱難而行,似乎要以不斷的奔走來證明自己還活著,馨馨還活著。
打完初更的鑼后,啞公子像往常一樣,來到後花園的假山上,躺下看星星。本來像劉御史這樣的大戶人家,後園應該禁絕外人隨意出入,不過這裡是鄉下地方,一切從簡,再加上劉御史鄉下的祖屋本來就不大,也沒有禁的必要。
猛轉回頭,身後是一個身著素服的老者,清瘦而飄逸,年輕人忙拱手低聲道:「老爺,這麼晚還沒睡?」老者沒有回答,只是望向涼亭,長嘆一口氣,自語:「整整一年了,馨兒還是忘不了他。」年輕人應道:「是啊,表少爺泉下有知也該感到幸福了。」老者聽出了年輕人心中的酸意,淡然一笑:「馨兒從小就外柔內剛,像我一樣死心眼,難為你唐門的三少爺,武林中出類拔萃的年輕劍客,為了她自降身份,到我府上來做個護院武師,實在是委屈你了。」年輕人臉上一紅,忙正色道:「老爺,我唐羽甘願為貴府護院,決不完全是為了馨馨小姐,自從朝中閹黨橫行,殺害忠良,荼毒蒼生,早讓天下人共憤,而老爺是朝廷中不多的閹黨的死對頭,隨時可能被閹黨暗算,尤其老爺現在是離職回鄉為老夫人守孝之期,所以家父才要小可到府上作一保鏢,不能讓閹黨陰謀得逞。」老者坦然一笑道:「我劉之洲從與魏閹作對那一天起,就沒把個人生死放在心上,就算魏閹能殺我劉某,難道還能殺盡所有東林黨人?還能殺盡天下人?」望著涼亭那邊,從假山上下來的啞公子像鴨子一樣笨拙的身影,劉之洲輕聲道:「二更天了,回去休息吧。」望著啞公子在月色下一瘸一瘸的身形,唐羽面有憂色道:「這人來路不明,似傻非傻,是否身負武功我竟然也看不出來,小姐和他走這麼近,很是讓人擔心。」劉之洲點頭道:「啞公子應該有一段不尋常的經歷,在他無知和木然的眼神後面,還有一種極度的恐懼和戒心,他的眼神像冰一樣寒冷,只有在看到馨兒的時候才有一絲暖意。」輕嘆一口氣,劉之洲接著道:「馨兒天真幼稚,不識人心險惡,把這樣一個人留在家裡,確實讓人擔心,老夫會提醒她注意。」夜,更深,更寒。除了啞公子孤獨的身影,所有人都把自己關進房間,裹進溫暖的錦帳。
黑靈!一剎那,彭彪心中閃過黑靈滅門的種種傳說,更想起對家族的責任,拼盡全力大叫——黑靈!這聲呼號,從胸腔迸出,衝上喉頭,卻被一刀阻斷,激蕩的氣流從破口泄出,只發出兩聲奇怪的「嘶嘶」聲。
「還我爹爹命來!」小二大叫著沖了出去。
「爹爹!」小二大叫,扶起唐毒,唐毒卻已經只能無奈地張合著嘴。
「我好累,我要睡了……」啞公子停下來,抱著馨馨緩緩坐下,不忍驚擾馨馨的好夢。
「只是,別回家。」啞公子接著一指來路,「找唐羽,就在不遠。」雖然早知道啞公子不會傷害自己,但就這樣突然讓她走,馨馨還是感到很意外,雖然她一直就想回到家人身邊,但此刻,心裏反而湧出幾分失落。
村民們圍住他,卻也不敢太靠近,他的全身散發著一種令人噁心欲吐的腐臭,眼裡除了恐懼,還閃著逼人的凶光。
「逃!只有,逃!」
老者一動不動,臉上無比鎮靜,掛著讓啞公子膽寒的神情,但冷汗卻已然濕透了他的後背。這個時候,老者能做的,就是用氣勢震懾、壓服這個從小就生活在自己淫|威下的黑靈,逼他馴服、退卻。本能的恐懼不斷從啞公子心中湧出,老者犀利逼人的眼光像鞭子不斷抽在他的心上,這樣一雙眼睛經常出現在噩夢裡,每一次都會把他從夢中嚇醒。啞公子感到自己的腿在瑟瑟發抖,恐懼像霧一般漫無邊際地籠罩在周圍。心臟,甚至都在不規律地抽搐,他的心裏已經無數次湧出逃跑的念頭,但最終,還是一步不退地守在門口。
「為什麼要逃?」唐羽越眾而出,對劉之洲道,「我們正好乘這個機會,聯合武林同道,把血債累累的黑靈一網打盡。」劉之洲也點頭:「黑靈犯下無數血案,早激起了天下人的公憤,只是他們神出鬼沒,大家一直找不到他們的蹤跡,如今有這麼好的機會,我們當然不能錯過。你立刻傳訊附近武林豪傑,在這兒布下天羅地網,嘿嘿,只要拿住他們,魏忠賢豢養黑靈暗殺異己的罪行即可大白于天下,到時我看他還如何在皇上面前狡辯?」啞公子的心在下沉,除了自己這個被淘汰的黑靈,他們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黑靈,不能想像黑靈的兇殘和恐怖。就算有附近武林同道的相助來對付黑靈,白天或許還有一分半分勝算,夜裡卻是一絲機會都沒有。習慣了黑暗的黑靈們,在夜裡簡直是不敗的死神。
「不行了!他這條腿已經廢了,就是醫好也是個瘸子。」他隱約聽到一個老者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廝殺聲與臨死時的慘叫,顯然已經不在彭家堡了。腿上的陣陣劇痛似在提醒著他自己還是個活人,他突然有些慶幸自己能活著離開彭家堡。
他感到自己被兩個人架了起來,騰雲駕霧般向前而行,他非常清楚「處理」的意思,以前他也同樣處理過重傷不治的同伴,而今天,被處理的將是自己。
(黑暗中有一股寒氣橫掃而來)
門外就拴著唐羽和眾武師騎來的馬,扶啞公子登上馬鞍,馨馨略一躊躇,也騎上另一匹馬,二人立刻縱馬而逃。
「你喜歡看星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看到我?」
回到啞公子身邊,馨馨悄悄地把兩個瓶子塞到啞公子手中,啞公子先是一怔,立刻抓住了她遞過來的手,藉著屋外的微光,馨馨看到他眼裡有晶亮的珠光在閃爍。
「可是,你滿頭是汗。」自然而然,馨馨掏出方巾遞了過去。她吃驚地看見,啞公子抬手接過方巾的動作竟是如此艱難,他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老者一動不動地盯著啞公子,他已經認出那個瘸子是自己以伊賀流密傳的忍術中的最殘酷的暗黑忍,加上中土最神秘、最滅絕人性的死靈門的死靈術,共同訓練出的最優秀的殺人機器——黑靈一號!老者還記得他在滅絕彭家堡一戰中因受傷而被淘汰,他本應該在丟棄屍體的廢井中默默地腐爛,實在想不通他怎麼會活生生地出現在這裏?只有親手「製造」他們的老者,才知道他們有多麼可怕。
「恐怕不止是個啞巴,很可能還是個傻子!」有人附和。

8.埋伏

唐羽讓大家把府里所有的燈籠火把全點上,照得整個劉府如同白晝,又把所有武師埋伏在最隱秘的角落,更飛鴿傳書最近的武林同道,讓他們儘快趕來援手。
就這一擋,唐羽的暗器已然趕到,刺客只好回刀挑開暗器,來不及傷人。唐羽的劍也跟蹤而至,像靈蛇纏住了刺客。只幾個回合,其他護院武師已經圍了上來,刺客膽氣為之奪,被唐羽一劍挑落手中的刀。劍抵在刺客咽喉,唐羽冷冷地盯著刺客的眼睛。
老者的嘴角慢慢掛上陰陰的笑,他已經看出了啞公子的害怕,心裏暗暗鬆了口氣,畜生就是畜生,就算威猛如虎豹、兇殘如豺狼,仍然要被人玩弄于股掌間。氣勢上已經完全壓服的猛獸,要他完全馴服還需要根鞭子,所以老者慢慢解下了腰中的長鞭。立刻,啞公子的全身一陣戰慄。
終於,馨馨小姐跨前幾步,大聲道:「啞公子!還手!」見他沒有動,馨馨小姐接著大叫:「啞公子!還手!啞公子!還手!……」漸漸地,有更多人在附和。
「啊!」他終於嚎叫出來。
自從馨馨小姐第一次在看星星的時候對啞公子說出心事後,就像心裏一扇塵封已久的門突然打開,裏面那些回憶再也關不住,像決堤的河水嘩嘩地流淌出來。
家人阿福走遍了附近幾個鄉寨也沒有找到丟失傻子啞巴的人家,所以就讓他在劉家住了下來,由於他習慣白天睡覺,晚上起來溜達,所以劉府巡夜打更的活就交給他了。因為不知道他的名字,馨馨小姐就叫他啞公子。漸漸地,大家也就這麼叫開了。
微微一震,那人感到了今夜的不尋常,偌大的劉府,靜得有些過分。略一猶豫,那人凌空躍下,小心翼翼地向中堂大門而去。在離大門約三丈遠處,那人猛然停住,他看見了中堂大門口那個斜斜立著的黑影,以及他那閃著微光的眼睛。那眼睛里,有熟悉的膽怯和恐懼,但在那膽怯恐懼後面,更有一種果敢和堅定。
彭彪軟倒在地,喉間有血汩汩而出,他的嘴還在拚命張合,想示警危在眉睫的家人……
「嗆」,一聲劍吟,神情恍惚的啞公子突然感到了寒氣,唐羽的劍由后從馨馨小姐的脅下悄然刺出,直指他的心臟。
「追!」劉之洲氣得大叫。搶過一匹馬,帶著唐羽和一眾武師,望那黑點追去。
啞公子盯著離自己三丈遠的老者,心裏湧起本能的害怕和恐懼,任何人從小在別人的皮鞭下長大,對那人都會產生這種本能的害怕和恐懼,所以對這個老者,他無法像對那三個同伴一樣出手暗算,對那老者本能的害怕和恐懼,早已深入了啞公子的骨髓。但是,他沒有因恐懼而逃避,因為在這個門裡面,有那麼多熟悉的人,還有馨馨。
一頂綠呢小轎,停在幽靜的祠堂門外。青衣小鬟撩起轎簾,一個淡妝素裹的少女緩緩移步出轎。綠色的小轎襯著素色的少女,就像綠色的荷葉襯著白色的荷花。迎著朝霞,少女抬腕捋捋被微風輕揚的鬢髮,方裊裊娜娜地移步向前,踏上祠堂門外的階梯。
喚醒了他泯滅的人性
祠堂被附近的村民們圍了起來,村民們都操著棍棒,群情激憤,要知道,偷吃供品那是九九藏書對祖先的大不敬。
「黑靈!」唐羽痛苦地呻|吟一聲。
「唐無功、唐無能、唐無雙!」三個白袍老者神態安詳地由遠而來,看似閑庭信步,其實速度奇快。
天又黑下來,啞公子靜靜地躺在地上望著星空,只有在夜裡,他才感到自己不再孤獨。夜,是他最好的夥伴,星星,是他最好的朋友。
「唐門弟子,什麼時候要人饒過來著?」一個清越的聲音由遠而近。
「什麼人?」祁天宇大驚,在如此近的距離才發現來人,這在他而言是生平第一次。
不用想啞公子也知道這一戰的結果。想起威嚴而不失慈祥的劉之洲,驕傲而自大的唐羽,愛開玩笑的眾武師,尤其是教會他笑的馨馨小姐,想像著他們馬上就要變成沒有生命的屍體,很快腐爛,永遠從自己生命里消失,他的心裏便湧起一陣劇烈的疼痛,遠遠超過被他們趕走時的隱痛。和朋友一起歡笑過,才知道失去朋友的寂寞遠比死還讓人恐懼。
緩緩地,馨馨無助的身體隨著落地的暗器一起跌入雪中。
見他沒有回答,馨馨接著道:「我要回去,送我回去!」啞公子慢慢坐起來,靜靜地望著馨馨,他的眼睛在夜裡像狼眸一樣,發出幽幽的微光。
望著馨馨扶住步履蹣跚的啞公子緩緩離開,唐羽的心在燃燒,從小到大從沒有經歷過如此失敗的他,心中充滿暴戾的惡念,如果可能,他想毀滅整個世界!
不遠處的書房中,劉之洲放下書,側耳聽著女兒放肆的笑聲,臉上漸起寬慰的微笑,眼裡溢滿無盡的慈祥。
馬蹄聲引起了祁天宇的注意,大急,雖然想立即追上去,卻被唐門二老拖住,而他又不敢丟下門人獨自去追擊。
馨馨不動聲色:「用完這餐,我就走。」雖然她很想問:「我離開后,你怎麼辦,你不僅身無分文,甚至不通一點人情世故,你打算去哪裡?你靠什麼過活?你會……」但同時,她也在拚命告戒自己:「他是黑靈!是殺人兇手!是自己的仇人!管他是生是死,都跟你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馨馨默默地用著這最後的晚餐,這一餐她已經慢慢吃下了四個饅頭,三碗稀飯,這是她往日一天的飯量,可現在,她還想吃。啞公子默默地看著她,臉色似乎更加慘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從臉上冒出來。
昔日的凶獸

5.反噬

祁天宇側耳聽聽,猛然大驚,雪崩!人為的雪崩!這是一個雪谷,只有一個峪口的雪谷,如今峪口被堵,這裏即成一個死地。望著四周陡峭的雪壁,祁天宇心裏陣陣發涼,對著被堵的來路,祁天宇大喊:「曹公公!你這是什麼意思?」高高的危崖上現出幾個人影,曹公公的聲音遠遠傳來:「祁老,你老江湖了,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祁天宇的心如墜冰窟,但仍不甘地大叫:「我不相信這是廠公的意思,一定是你嫉賢妒能!」
「不知道我能不能見到表哥?不知道表哥會不會怪我救你?」啞公子黯然無語。
「放心,我不會讓他這麼容易就死。」唐毒說著掏出一粒藥丸,塞進啞公子嘴裏。
一小隊輕騎在黑暗中急馳,裹上絨布的馬蹄踏在地上發出「嗵嗵」的悶響。
小女孩大約五六歲,有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定定地望著像幽靈一樣的他。第一次和這樣一雙眼睛對視,他心靈深處沒來由地一顫,呆立片刻,終於緩緩收回了刀,慢慢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女孩纖纖的脖子,但手卻軟軟地使不出一分勁力,他對自己的這種感覺既害怕又吃驚。
「你滾!我不想再看見你!你這個畜生,殺人魔王!」馨馨小姐叫著,身體突然軟倒。啞公子剛想扶住馨馨,卻被衝上來的劉之洲一把推開。劉之洲扶住女兒,冷冷地盯著他:「你要麼把我們全殺了,要麼滾得遠遠的,永遠別讓我們看見你。」啞公子眼裡現出無盡的悲哀和絕望,默然半晌,慢慢轉過身,一瘸一瘸地離開,殘陽的餘輝,勾勒出他背影無盡的孤獨和寂寥。
有好幾次,當馨馨講到過去好笑的事情、自個兒發出「咯咯」的笑聲時,啞公子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木然,讓馨馨覺得自己的笑聲很是尷尬。最後,馨馨忍不住問:「啞公子,你真的不會笑么?」啞公子的臉上出現一絲歉然的表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唐門三老!」祁天宇輕呼一聲,誰聽到這三個名字都不會平靜。
「刀,是你們身體的一部分;殺人,是你們生存的根本!
在香燭最後的一點微光也消失的時候,馨馨小姐突然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啞公子,你為何那麼喜歡看星星?」剛說完,馨馨小姐立刻澀然一笑:「我忘了,你是啞公子。」默然片刻,她抬眼望天,自語:「莫非你也有最喜歡的人突然離你而去?都說人本是天上的星星,在凡塵中受夠了苦難和劫數後會回到天上,可為什麼老天偏偏要讓他先回去,卻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凡間?」啞公子不是很明白她的話,但能感受到她心裏的凄然。
震天的巨響中,啞公子緩緩抱起馨馨,溫柔地攬住她的腰身,嘴角又微微上翹起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眯起。這是笑,一種愉快的表情。
前方,一座巍巍的古堡像個怪獸靜靜地卧在黑暗中。
「閃開!」刺客一聲輕喝,一刀直劈那人,卻聽「當」的一聲,刀劈在銅鑼之上,發出一聲巨響。
馨馨小姐不再說話,啞公子又像假山上的一塊岩石一動不動,蛐蛐的叫聲,顯得尤為喧囂。
「有刺客!」唐羽大叫一聲,像陣風一樣衝進來,幾乎就在同時,屋頂碎裂,三條黑影從天而降。
「救命!……」終於響起了呼救報警聲,正奔向東面主樓的黑靈一號沒有感到意外,這個古堡實在太大,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殺盡所有人。整個彭家堡已經變成了修羅地獄,黑靈所過之處,便再也剩不下任何有生命的活物。
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馨馨大急:「你到底怎麼了?」
蹣跚地來到劉之洲面前,啞公子艱難地道:「今夜,他們,還來。」劉之洲冷冷地道:「那又如何?」
「你說什麼?」唐羽的聲音有些顫抖。
猛然,馨馨小姐站起來,側耳聽著,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順風遠遠送來幾聲狗吠,隱約還有嘈雜的人聲。啞公子也聽見了那幾聲狗吠,並且聽出是劉家那隻看門的大黃狗,馨馨小姐身上獨特的香味它非常熟悉,看來劉之洲聰明地想到用狗尋跡而來。顧不得小姐的憤怒,啞公子扣住她的脈門,馱起她就逃。
「叔叔不要!不要弄髒我的新衣服!」一個小女孩怯怯的聲音,阻住了他揮向她喉間的刀。揮刀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一聲炸響,像個驚雷,震得大地顫抖,震得祁天宇心裏一顫。正疑惑間,突聽不遠處不斷傳來巨物坍塌的轟隆聲,驚天動地。
他感到自己從高空墜落,飄飄地跌入那無邊的虛黑。心中只有空蕩蕩的難受,身體像飄于空中,孤寂寥然,無處著落。
「沒什麼好可惜,照老規矩處理就是了。」
人間的溫情
漸漸收住嘯聲,像受到感應一般,啞公子轉頭望向村后的小山,朝陽的晨輝下,一匹黑色健馬靜靜地立在山巔。馬背上,一個瘦削的黑衣老者遠遠望著這裏發生的一切,像只孤立於山崖邊的兀鷹。
見啞公子來去自如,劉之洲明白就憑唐羽和手下的十幾個武師是奈何不了他的,便對唐羽吩咐道:「前面不遠的保定府,其府尹是老夫的門生,容老夫立刻去他那裡調集兵馬捕快,你則帶人死死跟著他!」體會到劉之洲已經對他失去信心,暴怒的唐羽反而冷靜下來,他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從無數次生死決戰中倖存下來,他在啞公子手裡已經三次從鬼門關上給幸運地放回來,絕不能再有第四次。雖然武功無法和啞公子比,但唐羽並不氣餒,也曾經有武功比他高的對手死在他手裡。殺人,有時候並不完全依靠武功。
「嗨!原來是個瘸子啞巴!」人群中有人道。
「可是你卻殺了我表哥全家!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如果我會武功,我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馨馨的聲音里充滿仇恨。
「啊!」馨馨小姐一聲驚叫,轉身躲入啞公子的懷中。啞公子渾身一震,像身中巨錐,呆立當場。唐羽心情更加惡劣,用更寒更冷的眼光瞪著啞公子,一字字地道:「你,會武功?」馨馨小姐猛然感到自己的失態,忙從啞公子懷中掙出,赧然地退開幾步。
「哦?」老者饒有興緻地盯著董公公。
刺客衝進涼亭,直衝向馨馨小姐,一旁假山上卻有人如狸貓般躍下,擋在馨馨小姐身前。
被稱作「祁老」的老者皺皺眉,心中頗為不快,第一次,他的行動有外人參與,並且是廠公的副手,東廠副監董公公。不過也難怪廠公不放心,這一次,他們失手了,不僅損失了三個門人,而且一直和他在廠公面前明爭暗鬥的對手兼夥伴大藏蒼雄,也死在那個被淘汰的黑靈手裡。
寒夜,星無蹤,月昏黃。
就在這時,唐羽出手了,用「雨打殘荷」手法發出的暗器直追最後那人,那人發出一聲慘叫,衝出幾丈后頹然跌倒。唐羽身形直追而出,當先衝出的兩人已經分兩個方向而逃,一個直奔後園假山方向。唐羽毫不猶豫,也直撲後園。
老鼠在四周遊弋,悄悄的咀嚼聲,是在啃食他的同伴們的屍體。
唐羽手扣暗器,緊緊盯著大門,無能為力的感覺再次襲來。此時,中毒倒地的啞公子突然掙扎著站起來,一掌扇滅了桌上的油燈。
「殘酷的競爭,是你們的生存法則,弱小者一定要被淘汰!
「怎麼回事?打更聲怎麼沒有了?」彭彪側耳聽聽,問道。
大藏蒼雄心中惱怒,手一抖,長鞭抽向他身後的馨馨。
盞茶工夫過去,劉府還是那麼寂靜,院牆上那個黑影有些奇怪,沒心思再體味那飄飄欲仙的感覺,收回雙臂,從懷九_九_藏_書中掏出哨子,輕輕一吹,立刻,尖銳刺耳的哨音遠遠傳開。沒有任何回應,劉府寂靜得十分怪異。
看看星空,已經三更。啞公子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通常,同伴們是在四更動手,那是正常人一天中最弱的時候,現在離四更已經不到一個更次,他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
「要我死沒那麼容易!」祁天宇大叫一聲,猛地向尚未完全埋沒的峪口衝去。幾名黑靈也如野獸般隨著主人朝峪口衝去。
啞公子垂下眼帘,擋住眼裡那絕望的孤寂。
「為什麼不連我一起殺了,你這個畜生!」馨馨小姐突然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一步步向他逼過去。
從進入茶肆那一刻起,啞公子就感受到一種危險的警兆,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只有一直生活在野外的動物對天敵才有的這種感覺。但是,他卻始終不知道,危險來自哪裡。
馨馨的身體在漸漸變沉,是不是隨著生命的流失,身體也會變得越來越重?啞公子的心也在下沉。
見劉之洲如此,唐羽不好再說什麼,忙對他拱手道:「老爺受驚了。刺客有四人,除一人逃掉,其餘幾個已經死了,這個自稱是東廠密使。」刺客的面巾已被揭開,劉之洲掃了一眼,點頭道:「不錯,果然是東廠爪牙,看來魏忠賢對我下手了。」唐羽提醒道:「魏忠賢必不會輕易罷手,老爺以後一定要當心。」劉之洲長嘆了一聲,卻不再說話。
又是一聲炸響,山崖上的雪再次崩塌,把整個峪口完全埋沒了,把祈天宇和他的黑靈們也一同掩埋。
「好了,你莫為難他,好歹他為馨兒擋了一刀,應該不會和刺客一路。」此時,劉之洲擔心女兒,也帶著幾個武師來到涼亭中,見唐羽在盤問啞公子,便出言相阻。
默然片刻,那人微微搖了搖頭。
門外的戰鬥吸引了唐羽的注意,他小心地來到門邊,看著三個叔公的白袍在幾個形若無物的黑影間時分時合,白色身形飄然欲仙,幾個黑影則如虛似幻,另外尚有幾個黑影在遠處掠陣,以唐羽的修為。竟然看不出誰佔上風。
一聲微不可聞的破空聲,燈籠應聲而滅。彭彪一凜,身形閃電般後退,眼角瞥見兩個武師捂著脖子搖搖欲倒,而正對自己的,是一張慘白的臉!
「毒?你是說你中毒了?我和你吃的一樣,可我怎麼沒事?」馨馨已經方寸大亂。
「不好意思,委屈祁老了!」曹公公的聲音滿是揶揄。
一年前?彭家堡?啞公子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怎麼會忘記,第一次失手,因而被……處理。本以為已經忘卻,但過去的一切,尤其是那死地中的求生經歷,只怕他窮盡一生也無法忘記……
馨馨終於注意到他的異狀,最後實在忍不住問:「你怎麼了?生病了嗎?」啞公子咬著牙搖了搖頭。
一聲嗷叫,啞公子挺劍直刺唐羽咽喉。
馨馨盲目地帶著啞公子逃到這終年積雪的大雪山,看到後面的唐羽緊追不捨,馨馨只覺得自己的行動真是不可理喻,唐羽不僅是自己家的護院武師,而且還是江湖上俠名遠播的世家子弟,對自己更是一直心懷愛意。相反,這啞公子不僅是殺人無數的死神黑靈,而且還是殺害自己表哥一家的兇手,更把自己從親人身邊粗暴地掠走,可如今,自己卻在拚命地救他。
當看清那個一身怪異裝束的老者時,唐羽忍不住在心中呻|吟:東瀛伊賀流忍者的宗主——大藏蒼雄。
「殺!殺盡這裏所有的人!」祁天宇暴怒地向黑靈們下了絕殺令。
如果得不到,我寧願把她毀去!唐羽在心中瘋狂地大叫,猛然把身上所有的暗器盡數打出,由那股瘋狂之勁發出的暗器,是唐羽一生最兇狠的一擊。所有的暗器都指向一人——馨馨。
面對邪惡的同伴
馨馨立刻覺得自己像當面說別人生理缺陷一樣不禮貌,忙補救道:「沒關係,其實笑很簡單,像我這樣,心裏想著高興的事情,嘴角就會翹起來,眼睛也會眯起來,你來試試。」扭捏片刻,啞公子學著馨馨的樣子,使勁調動著臉上僵直的肌肉,結果,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把馨馨逗得捂著肚子,「哈哈哈」笑彎了腰。
「七叔……」唐羽大急,只有他才知道黑靈的可怕。
刺客突然大叫:「我是東廠密使,今夜我若不回去復命,廠公必將斬盡劉家所有人,你唐門也不能倖免!」唐羽本不是好殺之人,但今夜卻心情鬱悶,尤其眼角瞟見馨馨小姐和那個瘸腿的啞公子並肩站在一起,心情更是惡劣,忍不住森然道:「你去地府復命吧!」手上略一用勁,劍刺入了刺客的咽喉,立刻,血像箭一樣直射出來,濺了唐羽一身,刺客手舞足蹈地倒下,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腐臭凝滿四周,他忍受不了這種像來自地獄的氣味,「哇」的一聲,把隔天的飯全噴了出來。腐臭不斷地刺|激著他的嗅覺,胃不停地抽縮,只恨不得連整個內臟全都吐出來。終於,再也沒什麼可吐的了,他艱難地壓抑住胃的痙攣,努力讓自己適應這種腐臭。
曹公公再次暗罵,但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除廠公外,他誰都可以得罪,卻惟獨不敢得罪這個老者,因為他是死靈門的門主——祁天宇。
「喀嚓」,頸骨的碎裂聲清脆而突然。不知怎的,他竟無來由地怔了一怔,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方才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輕靈的身形也獃滯地一頓。
的確,他的眼裡沒有正常人該有的狡詐和機靈,只有動物般的木然和獃滯。
望著從沒有如此失態過的馨馨小姐,啞公子感到有一股暖流,從心底最深處漸漸湧起,瀰漫全身,直從每一個毛孔溢出來,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舒暢。
馨馨勉力收住放肆的笑,慢慢直起身,驀地,她雙眼圓睜,指著啞公子驚喜地大叫:「看!你在笑!你在笑!」啞公子一驚,終於感到自己嘴角在微微上翹,眼睛被臉上的肌肉擠得眯起,這是自己一生中從未有過的表情!猛然跳起,啞公子興奮得手舞足蹈。嘴裏發出「嗬嗬」的叫聲。馨馨小姐拍著手,跺著腳,發出更加放肆的尖叫。

1.夜襲

「殺——」異常狠冷的一個「殺」字從老者的口中剛一蹦出,無數道森寒的刀光立時從每一名黑衣人的手中迸射出來,無情地抹向身邊的任何一位同伴。日光下的校場頓時成了修羅地獄。
把護身符交給一個信得過的武師,唐羽吩咐他:「連夜把這送到唐門,交給唐門老祖宗,就說孫兒遇到天大的難事,需要家族力量的幫助,望老祖宗飛鴿傳書江湖上所有的唐門弟子,為我提供完全的支持!」望著送信武師消失在夜色里,唐羽吩咐眾人:「牽好狗,咱們遠遠地跟著他,別追太近。」靠自己和這十幾個三流武師,就算追上也拿那傢伙毫無辦法,不如遠遠地跟著。唐羽在心裏盤算。很明顯,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望著突然變得一片漆黑的屋子,祁天宇感到自己與屋內的人一下子賓主互換,本來自己在暗處而對方在明處,如今,月光下,屋外反成了明處,屋裡的黑暗成了危機四伏的陷阱。
「什麼時候?」
「我們是否立即追上劉之洲他們,殺他個措手不及?」
清晨,霞光初起,朝陽以最寬容博大的愛,一視同仁地把陽光灑向大地,灑向大明京都北京,以及京西八十里遠郊的劉家村,把一層淡淡的金黃,隨意地抹在青翠的田野,以及村東劉家祠堂那紅紅的琉璃屋頂,讓這座全村最宏偉的建築更加金碧輝煌。
「那是什麼?」唐羽隨口問道,話剛出口,就暗罵自己白痴,向一個啞巴問話。
書房的門突然碎裂,一柄閃著寒光的劍直奔劉之洲咽喉。劉之洲睜大眼,全身僵硬,咽喉已經感受到那刺人肌膚的寒氣。
「你也忒小心了,這兒是彭家堡,武林有數的世家,誰敢在老虎頭上拔毛?」先前那個武師語露不屑。
那人衣衫襤褸,亂髮披肩,臉上瘦削無肉,更有一種妖異的死白,眼睛里有七分木然和獃滯,還有兩分動物般對人天生的恐懼,更有一分擇人而噬的凶光。
啞公子指著門角那個符號,再次用暗啞的聲音道:「黑……靈!」劉之洲揮手讓大家安靜,然後冷靜地問:「你是說這個符號是黑靈將要在這裏出沒的標誌?」啞公子點了點頭。

9.雪谷

一聲尖銳的哨聲,像鞭子一樣抽在他的心上,那是催促他向主樓進攻的聲音,就像出於本能,他轉開頭,手上略一用勁,那頸骨碎裂的「喀嚓」聲像針一樣直鑽入他的耳鼓。
「叭!」鞭子準確地抽在他的臉上,血立刻順著白皙的面頰流下來,像雪地里開出的梅花。
就在不遠的暗處,有一雙犀利的眼睛盯著涼亭這邊,年輕英俊的臉上罩著層寒霜,緊握劍柄的手有些發白,他的神情是如此專註,以至於有人來到身後三尺才驀然警覺。
唐羽終於追了上來,大吼一聲,打出了漫天暗器,像暴風雪般撲向啞公子。啞公子突然衝進這暴風雪,雖然體內的毒還未盡解,但失去理智的唐羽不再是個可怕的對手,他有信心擊倒他。
「真是可惜,一號是最好的一個!」另一個老者的聲音。
不遠處馨馨小姐也靜靜地坐著看星星,突然經此變故,她開始時也萬分驚恐,不過啞公子在甩開追兵后就解開了她的穴道,並且對她還是像原來那麼禮貌,多少讓她放下些心。
唐毒白了他一眼,道:「這解藥只是一半的量,讓他暫時死不了。你這次惹上的是黑靈,我們當然要先從他口中掏出他門中的秘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2.重生

「一年前,彭家堡,你不記得?我表哥的名字叫彭彪。」馨馨小姐面色慘白而凄然。
望著漸漸消失的一人一騎,啞公子慢慢平靜下來,他的另一個主人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必定不會讓他存留于這個世上。同樣,劉之洲是主人第一個沒有得手的目標read.99csw.com,他也絕不會放棄。相信很快,同伴們就會傾巢而出,這一次,將再無僥倖。殘廢的腿多少影響了他的行動,如果不是暗算,對付任何一個同伴他都不佔優勢,而他的同伴們還有六個,無數次生死搏殺、殘酷淘汰后剩下的最優秀的六個。
嬌弱的馨馨在雪地上已經跌倒了無數回,啞公子不忍再逃,轉過身,靜靜地等著唐羽的到來。
夜,微涼。月光如水,草木籠紗。
只要說上一段回憶,馨馨就像放下點包袱一樣輕鬆一些,心裏也會有說不出的舒暢。以致到最後,回憶不再是痛苦的,她更多的是想起和表哥在一起時的快樂片段。偶爾,她會因那些愉快的回憶發出輕輕的微笑,每當這個時候,啞公子的眼裡會蓄滿如水的溫柔,像春天的陽光,直暖進人的心裏。但是,他從來不笑。
「都說人本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會變成一顆小星星么?」
「我知道,你掠走我是為了引開大家,以免今夜遭到不測,你以為黑靈就真的無所不能?沒人能對付得了?」經歷了最初的驚慌和憤怒之後,馨馨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你,會不會說話?」馨馨小姐指指自己的嘴,小心地問。
從那天起,幾乎每天,馨馨小姐都會到涼亭中,對著啞公子說上一段回憶。啞公子靜靜地聽著,偶爾也會坐起來,默默地看著馨馨小姐。從他那有些溫暖的眼睛里,馨馨知道,他完全聽得懂,他眼裡的表情會隨著馨馨的喜樂而變化。
劍在唐羽的脖子上猛然頓住,不用回頭,啞公子也能感到後面有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在注視著他,這雙眼睛不願看到他殺人。啞公子嘴角在劇烈地抽|動,眼裡殺氣和溫柔在不停地交替,終於,還是收回劍,慢慢迴轉身,默默抱起馨馨,不再看唐羽一眼。
四周漸漸變得白茫茫一片,道路崎嶇難行,原來已經到了大雪山區。前面的兩人已經放棄了坐騎,往山上攀去。唐羽也下馬,展動身形拚命地追,他要趕在啞公子完全恢復之前,把他斃于掌下。
朦朧間來到那個枯井,就在這個枯井前,他以前也處理過三個重傷不治的同伴。井蓋被揭開,一股像來自地獄的惡臭衝天而起,讓迷糊的他清醒了些。兩個同伴的屍體被推進井裡,半晌才從地底傳來兩聲悶響,接著他感到了刀的寒氣。
「忍受任何痛苦,是你們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
殘酷的競爭
突然反噬
「這次行動真是失敗,一下子損失了三個。」
「我們還是出去看看,萬一是敵人來襲,那就是我們的失職!」另一個守夜的武師討好地對彭彪道。
望著馨馨小姐那清澈如水的眼睛,那人猶豫片刻,終於瘸著腿小心翼翼地鑽出來,眼裡的凶光漸漸隱去,只剩下動物般的膽怯和戒備。
雪,白得刺眼。遠處,一蓋青松傲立危崖,天上,一隻孤鷹寂寞地盤旋……
「用你們的刀來證明你們的能力,你們每人都必須殺掉一個同伴來贏得生存的權利!」毒辣的陽光下,筆直地挺著十名黑衣人,面無表情地聽著站在一側的灰髯老者講話。在他們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死亡的氣息,使得那本是異常炎熱的空氣,憑空生出一股寒意。
「就算沒有敵人,難保沒有盜賊,我們都出去看看!」彭彪的語氣不容反駁。難得查一次夜,他總希望有點事發生,好展露一下威震天下的五虎斷門刀。三人提上燈籠,踏入門外茫茫無邊的黑暗中。
感受到老者眼中的調侃之意,董公公忙道:「祁老莫以為在下在信口開河,廠公早就估計到這次行動可能會有困難,所以不僅給了我調動整個東廠的令符,而且還把瓦剌人送給廠公的一隻獵鷹和鷹仆也交給在下,在這種經過專門訓練的獵鷹的追蹤下,沒人能逃得了!」老者大為高興,點頭道:「好!用它來追蹤劉之洲他們真可以事半功倍!」
身邊熙熙攘攘,啞公子卻感到更加孤獨寂寥,比這種感覺更強烈的是那種壓抑的憤懣,使他心中又湧上需要瘋狂發泄的感覺。看著馨馨小姐漸漸離去的背影,他心中突然一動,猛地躍起,直撲小姐。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驀地攔腰抱起馨馨,猝然踢倒一個牽馬的武師,接著飛身上馬,縱馬絕塵而去。等唐羽劉之洲聞訊從庄內出來,只見一騎二人已經成了遠處的一個小黑點。
猛然間,啞公子覺得,這一切跟他再沒任何關係。
拼力完成這致命一擊,他終於忍不住癱倒在地,神智漸漸迷糊……
接下來一個多月,他實在沒有勇氣去回想。他不敢回想在那個只有老鼠、蟲蟻和屍體的廢井中,自己是如何養好傷,如何從那廢井中爬出來,連夜逃到這裏的。
陸續有人從后出來,他們像唐羽一樣,剛蘇醒就被鞭聲引到這兒。當看到眼前的情形時,俱不明所以,感到不可思議的怪異。
劍,在離咽喉不及一寸時,卻像強弩之末,無力跌下,一個黑衣蒙面人跌扑在劉之洲面前,背上,釘滿了各種暗器。破碎的門外,是一襲白衣的唐羽。
假山離涼亭只幾步遠,所以啞公子離馨馨小姐也只幾步遠,但通常,馨馨小姐都一言不發,靜靜坐在涼亭中,眼神憂悒地望向夜空,和白天笑語嫣然的她判若兩人。不遠處的啞公子則一動不動地躺著,一躺就是一個更次,直到該去打二更。
「你不用怕,他們不會傷害你,出來吧!」馨馨小姐輕柔地對那個小偷道。
鑄就了殺神般的黑靈
馨馨小姐又問:「你是誰?可是遭了盜匪?」看他那雖然破舊,但質地並不差的黑緞衣衫,應該不是災民。
第三天,用過晚膳,啞公子像往常一樣,一瘸一瘸地慢慢踱出大門,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四處溜達,而是獃獃地立在大門外,直勾勾地看著大門左下角,神情說不出的恐懼。
東方開始發白,唐羽第一個蘇醒過來,立刻就聽見中堂門外那「啪啪」的鞭聲。循聲而去,那情形著實讓唐羽吃驚,輕易擊倒整個劉府所有武師的瘸腿黑靈,居然讓人隨意鞭撻而不敢還手,甚至不敢躲避。
漸漸地,身上開始恢復活力,他想起身坐起,胸口和小腿的劇痛立刻讓他放棄努力,摸摸身下,冰涼而溫軟,那是被「處理」的同伴們腐爛的屍體!
黑靈貼在馬背上,輕若無物地隨著馬背起伏,像今夜這樣的長途奔襲很少發生,而像這次他們十二名最優秀的黑靈傾巢而出,更是從來沒有過!
那人的嘴唇囁嚅了幾下,還是沒有發出一聲。

3.刺殺

「是你,殺了我表哥全家?」啞公子茫然。
「嘿嘿,我唐毒下的葯如果放倒了不相干的人,那我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那個滿臉滄桑的老闆陰陰地笑道,竟有說不出的詭異。
只一會兒,幾乎所有人,劉之洲、馨馨小姐、眾武師都聞訊來到大門口,比起那兩個字來,啞公子的突然開口說話,反而沒人感到太吃驚。
「是么?只怕你只有到地府去了解本門的秘密了!」門外有個陰陰的聲音森然地響起,接著傳來警戒武師們的慘呼。
聽到咀嚼聲,他感到嘔吐后的胃無比的飢餓,那種感覺比心裏的空虛還要難受,他的手閃電般抓出,最近的一隻老鼠落入手中。他沒有停頓,把掙扎著的、「吱吱」叫著的老鼠塞入口中……
啞公子低頭,鬆開捏著唐羽咽喉的手,向後退卻。
正欲搶馬追擊的祁天宇和曹公公氣得破口大罵,望著三人三騎漸漸消失在月色下的遠方。
望著倒在地上的啞公子,唐羽心裏在笑,大笑,但面上卻很平靜,向那個老闆和夥計招呼:「七叔,你老親自來了,侄兒些許小事就勞動大駕,實在不該。九弟幾年不見,如今越發乖巧了。」那個小二搶著道:「三哥,自家人不用客氣,只是三哥如此十萬火急地向本門求助,難道便只是為了對付這樣一個廢物么?老祖宗收到三哥的求助信后,還擔心得不行呢!」唐羽面上一熱,忙把話岔開:「想不到你們這麼快就得到消息,先一步埋伏在這裏。」老闆唐毒鼻子里哼了一聲,語含不快:「只怕不僅是我們,唐門三老可能也快趕來了。」唐羽一驚,唐門三老,那是唐門祖父輩碩果僅存的高手,已經多年沒有在江湖上走動了。如今,為了自己竟然齊出江湖,唐羽感到十分不安。
猛獸反噬!大藏蒼雄心裏恐怖地大叫。這個橫行武林的一代凶神,東瀛伊賀流一代宗主,在瘋狂的啞公子面前居然恐懼得完全失去抵抗,眼睜睜看著他的手直插入自己的胸膛。
「只有強者才有資格生存。你們中只有極少數最強者才能成為我們的死士——黑靈!余者將被淘汰和處理。
一腳踢開主樓正堂的房門,黑暗中就有一股寒氣橫掃而來。他心中一激,豎刀一格。
轉過一條街道,面前又湧現出一大批人來。黑靈一號手底下毫不停滯,飽含殺意的屠刀無情地抹向那些人。
只見刺客從幾個攔路的武師中一衝而過,直撲涼亭,那裡是通往後牆的必經之地。唐羽大急,因為涼亭中有馨馨小姐,現在出言警告也已經太遲,但願刺客只顧逃命,不會傷人。
如今,在這個被淘汰的黑靈眼睛里,已經沒有了以往馴服的溫順,反而有種膽怯的敵意。老者很想知道是哪裡出現了偏差?就像是馴獸師可以馴服猛獸,卻永遠戰勝不了猛獸一樣,老者也知道自己殺不了這個叛逆,不僅如此,恢復野性的猛獸對馴獸師來說簡直就是災難。所有馴獸師最怕的就是自己一手養大的猛獸突然反噬。

6.劫掠

看守祠堂的老人,連忙打開厚重的大門,枯萎的臉上洋溢起最真的笑意:「小姐,早!」小姐點頭輕聲道:「三叔公早,這麼早來實在打攪了。」那三叔公連忙搖手:「不打攪!不打攪!」
打落所有的暗器,隨手奪下唐羽的佩劍,啞公子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他相信唐羽會知難而退。
一陣暗器破空聲后,一切又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