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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江湖

歡樂江湖

作者:陳致宇
「但是我們有三個人,你過不去的。」胡雁說。
就是楓臨葉的院子。因為楓臨葉已經長大了,十七歲了,大姑娘可不好再拋頭露面,跟他搶狗狗玩,搶棗子吃。他也不好再笑人家女紅做得不夠好,綉了長劍好像大蔥一般……人家現在可不一樣啦,繡的牡丹、海棠,比真的鮮花還嬌艷,指甲上的紅色也均勻潤澤,配著藕般的手臂……
「二對一我們也夠嗆。」封琴說。
楓臨葉小臉兒憋得通紅,絲帕勒得手指頭都泛了白,心裏只罵這死公孫縱馬,平日里胡說八道眼皮兒都不眨一下的,偏只今天像廟裡的泥胎、牆頭的畫像給人使了定身法兒一般,你身便定了嘴巴難不成也定了?怎麼給人灌了鉛封了漆?這個時候你還想要女孩兒家先張嘴么?
「兄弟,妹子,都在這兒聊什麼吶?」兩個人都不做聲。
問題是,楓大少不讓他走!他大聲道:「走什麼走?走到哪裡去?五年也不來看看哥哥我,今兒來了卻要走!獃著!再說,看我以後讓不讓你來!」而且,時不時的,楓臨葉也會悄悄在樓上窗口那黛綠的捲簾後面,露出一隻手、半張臉什麼的,雖然只是驚鴻一瞥。
再過了幾天,江湖上就傳出一條消息,說落楓草堂主人楓臨雨撒了英雄帖,要為妹子楓臨葉選婿。
他的朋友也是楓臨雨的朋友。
「哈,這得問他們吶。」
岳陽樓一別,忽忽過了好幾年,公孫縱馬一直在江湖上遊盪。他本是個胸無大志的人,不想建什麼功名,也懶得留什麼字型大小,因為他已經不是當年鮮衣怒馬、年少多夢的少年了,他覺得自己有點兒老了。
雨濃風驟紅葉愁,雲捲雲舒韶華休。
雁字回時人已去,空對殘月映西樓……
沒有過去。
他手裡有箸。
公孫縱馬在大道上打馬飛奔,他也在想:「我非得帶楓臨葉出來不可。莊上的賓客有很多吧?我帶她出來會很難吧?他們都會阻攔我吧?楓臨雨會給楓臨葉挑選一個很好的人吧?是很年輕、武功很高的人吧?我能帶楓臨葉出來嗎?我能戰勝楓臨葉的新郎嗎?我能打敗所有那些來觀禮的客人嗎?我能戰勝楓臨雨嗎?
是惡名。只因他做事都憑一時熱血,一向不深思熟慮。做下好事不留名也就罷了,最多得些報答,問題在於,他也做了不少惡事。其中最要命的,莫過那一回和楓大少在柳林中殺掉的三個人——星星、非、猩猩,這三個人,其實一個是「妙手班家」堂主班暗的獨生兒子「妙妙手」班明明,一個是「嶺南老字號」旗下的弟子「不毒也毒」溫莫莫,一個是「蜀中唐門」年輕一代最好的弟子「看不見」唐奇妙。
「那個新郎會很生氣吧?有人來搶他的妻子他一定會很生氣的,他會來殺死我。那些客人也會很生氣吧?他們該是朋友,有人來搶朋友的妻子,他們會聯合起來對付我。楓臨雨也會不高興吧?我們是好朋友,但是再怎麼好的朋友也會生氣,他當我是好朋友,但是不會願意把她的妹子嫁給我。因為我是一個江湖人。
這時候的楓大少,已改叫楓老爺了,還是從前那般樣子站在院子當中指揮下人搬酒罈子。只不過臉膛更紅,鬍子更長,腰身更粗。
楓大少箭一般沖向第三個人。
楓大少的身形在左邊偷襲者的腰下掠過,不待那人再次出擊,便以箸作劍刺入他的肋下,透胸而過。
公孫縱馬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機會遇見楓大少的。
「哎喲!這麼大的灰,我說新郎倌你這是打哪兒來的喲!」他好像明白了點兒,似乎是中了什麼圈套,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
「你看,兄弟。」楓大少在劍鋒上屈指彈了一下,「該來的總是該來,躲也躲不掉的。我退出江湖十年,只想少些煩惱,卻還是有麻煩找上門來。」
女孩子大了就要嫁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但是,作為兄長,他可不能就九九藏書這麼隨隨便便地把妹子嫁出去,有些主意還是需要他來拿的。可現在有了一點麻煩,因為小妹想嫁的那個人,在他看來是根本不合適的。
「今天是楓臨葉的好日子,不能出亂子。」封琴說。
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只要他們的手握了劍柄或是別的隨便什麼兵器的柄,不論一時還是一世,他們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沒有安定祥和。為了自己、親人、朋友,他們必須奔波。用鮮血交換今天的美酒,拿生命與明天拼搏。假使你停下來,那絕對不是好事,要麼說明你已經拼不動了,要麼說明你已經死了。
你可以看見他來,可以看見他去,但是他來自何方、去向何處你卻不知道,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一個人,你能把他留在身邊么?
楓臨葉也陪著他們一起喝。
然後公孫縱馬就懵懵懂懂地被拉到喜堂,鑼鼓嗩吶響得驚天動地,炮仗煙花劈啪亂炸,屋裡還站著一個穿著紅裙的姑娘,頭上蓋著並蒂蓮的蓋頭,那身形不是楓臨葉是誰?
「一對一,我們都不是你的對手。」卓少說。
「楓臨雨讓我們來攔住你。」卓少說。
這一問,兩人出門去問了整整七天。回來的時候,一個渾身破破爛爛,袍子上至少也有三四十個破洞;另一個焦頭爛額,腦門上腫起來好大的包,靴子也少了一隻。
捨不得楓臨雨的酒。
雖然他捨不得。
公孫縱馬急急忙忙地騎著一匹黑馬,要趕到落楓草堂去。因為在那裡,有他的朋友楓大少。
可是,繡房裏面早就有人等著他,他一進去就被捉住了。
五年中,公孫縱馬一直在江湖上遊盪。他本是一個遊手好閒的人,這裏呆一呆,那邊走一走,總也靜不下來,定不下來。遇見好玩的人物,他就勾留些時日,長歌縱酒,得過且過;遇見不平的事情,他也多呆些日子,伸手管上一管,也算抻抻腰腿,活動筋骨。日子多了,他也就逐漸的有了點名氣。
這樣的日子,如果公孫縱馬來了怎麼辦?
那天之後,楓大少果然絕足江湖。其實楓大少也有點後悔,不該在岳陽樓喝醉了酒說大話,這麼隨便就歸隱田園,再不得江湖上披髮仗劍,快意恩仇。不過公孫縱馬也後悔,覺得不該喝醉了酒,竟連這個楓大少家住哪裡、名叫什麼都沒問清楚,以後可怎麼找呀?
再快點!
公孫縱馬騎著黑馬上路。其時,天未明,星正稀。
多虧了楓大少。楓大少左手一直扶著桌子,本來笑得仰起了身體,臉孔朝天,這時候將手順勢一推,連椅子帶人一起摔了出去,躲開了第一波箭雨。椅子著地,人卻離地一尺,箭一般射出,比箭更快。
她穿著淡綠色的裙子,套著碧綠色的罩衫,踏著鸚鵡綠的繡鞋,戴著祖母綠的頭簪,佩著翡翠綠的手鐲,越發顯得活潑伶俐。她瞪著眼,揚著眉,伸出右手(左手抱著一隻名叫「暗器」的小狗)指著他的鼻樑大喝了一聲:「賊!偷馬賊!」這一聲讓整個院子里裡外外,除了公孫縱馬之外所有聽到的人都笑出了眼淚。楓大少也笑紅了臉,彎著腰說:「沒教養,這位是公孫大俠,快過來賠禮!」於是,楓臨葉期期艾艾很不情願地走過來,睜著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了公孫縱馬好半天,才苦著臉說:「公孫大俠,葉子這廂有禮了。」她施禮的時候,他有些尷尬。那隻小狗「暗器」跳下地來,撲到公孫縱馬的懷裡,用舌頭舔他的鼻子,剛好掩蓋了他的尷尬,因為那匹黑色的駿馬,確實是他在路上偷來的。
於是公孫縱馬一路縱馬入魯,無論如何也得先「星星非猩猩」一步找到楓大少。他擔心楓大少久不入江湖,劍已生鏽,人已發福,怕是敵不過「星星非猩猩」了。
公孫縱馬道:「誰攔我,誰就是我的敵人。如果我不能帶楓臨葉走,我還不如死了好。」三個人互望了一眼,讓開了路。卓少說:「我們讓你過去,但是你得小心點,楓https://read.99csw.com臨雨說過,如果你今天進落楓草堂,你們就不再是朋友了。那邊有三匹馬,你該換一下了——你的黑馬已經口吐白沫了。」

二、好漢風露立中宵

「這麼說,他們都來了?」
沒有來歷。
「也好,咱們就去問問吧。」
直到公孫縱馬入了山莊,管家說莊主上山練劍未歸,請他留宿的時候他才稍微放了心,舒了氣。在客房睡了一覺,第二天爬起床,公孫縱馬就看見了正在窗外指揮下人們整理酒罈子的楓大少。
他不敢去想那留住他的,是好酒好棋的楓大少呢,還是遮遮掩掩的楓臨葉。
公孫縱馬趕到庄前的時候已經是申時,莊上的僕人長毛就站在莊園門口,一看見他就大喊了一聲:「公孫縱馬來啦。」門口擁出來很多人,公孫縱馬一拔身子,便從他們頭頂上直飛了過去。前院里到處張燈結綵,還搭了戲檯子吹吹打打正在唱戲,所有的人都扭過頭來看他,但是他毫不理會,躥房越脊踩著樹梢直奔後院,那邊是楓臨葉的繡房,他得趕在眾人還沒防備的時候把楓臨葉帶走——只要楓臨葉答應。
「抱歉,是我不好。」
公孫縱馬勒住了黑馬。有三個人,站在路中央——「神槍」卓少、「妖雪」封琴、「把酒臨風」胡雁。這三個人都是他的朋友。

四、佳人如玉在懷抱

因為他們都有根。
風是鎖不住的,而江湖人就像是風。
接下來他被剝掉了外衣,套上喜袍,戴上紅花,換上靴子,百忙中還有人給他拿來熱騰騰、香噴噴的汗巾子,抹了臉,擦了手,蹭了脖子。
可是第三個人已經死了,渾身插滿了他自己的餵了毒藥的短箭,像刺蝟一般。
沒有家。
臨走那天傍晚,院子里風聲瑟瑟,蟲聲唧唧。公孫縱馬終於有了機會能跟楓臨葉獨處。夕陽漸落,映得滿園楓葉殷紅如火,可兩人各懷心事亂如絲麻,誰也無心去瞟上一眼。
導語:楓大少與公孫縱馬有著過命的交情,公孫縱馬暗戀楓大少明珠般的小妹,楓大少會不會將小妹嫁給公孫縱馬,這個像風一樣難以把握的江湖中人?
所以公孫縱馬是不合適的。
「三家人馬,都來齊了。」
而真正的江湖人沒有根。
妹子是想嫁人了。
「妹子已經長大啦,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孩子了。」楓臨雨站在園子里,負著手,垂著頭,看著自己日漸臃腫的肚子想。
而且,公孫縱馬一定會來的。

一、柳林酒碧美人嬌

楓臨雨滿臉壞笑地坐在堂上,賊兮兮地對著公孫縱馬笑道:「我可早叫人告訴你了,你今天要是敢來,咱們朋友可就做不成了!這不,現在咱們就是親戚了,我是你大舅子!你以後可得老老實實地在家陪老婆,再不能跑到外邊瞎混,要不我叫妹子休了你!」喜婆還喊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然後就是絡繹不絕來敬酒的客人,把公孫縱馬灌得五迷三道的。
我來了!
走江湖的人很多,十一幫、十九會、七大門派、八大莊園,還有許許多多的劍客、刀客、刺客、鏢師護院、走把式、賣手藝的都走江湖,但是其中真正能算得上江湖人的卻沒幾個。
「星星非猩猩」?那可是新近崛起江湖的一流殺手,據說有一手叫做「流星雨」的絕技。
既然到了山東,公孫縱馬也就過去看一看楓大少,因為最近他一直沒聽到有關楓大少的消息,他怕楓大少也遇上了什麼麻煩。
不過兩個人都很快樂,快樂得一連喝了三天酒。
而且他還怕一件事——公孫縱馬今天可能要來。
有根的人就不能算是江湖人,只能算作江湖客。
他覺得這種日子真好,真舒服,真快樂。
公孫縱馬道:「我一直拿你們當朋友,今天你們不該攔我。」
在涼風颯颯的院子里,楓臨葉正在做女紅。這一套禮服已經足足綉了六個月,可他還沒來。
這時候是傍九_九_藏_書晚,夕陽西下,紅霞滿天。桌子就擺在綠柳林里,楓大少居主位,公孫縱馬坐客席,楓臨葉下手相陪。酒酣耳熱,公孫縱馬輸了酒令兒,被罰咬小狗兒的尾巴,就伸手捉過「暗器」來。楓臨葉心疼「暗器」,急著來奪,公孫縱馬用一隻手把楓臨葉的雙手和「暗器」都捉住了,問楓大少說:「這裡有三隻小狗兒,咬哪一隻?」楓大少一手持箸擊杯,一手扶桌笑得涕淚交流,差點兒仰摔過去,說道:「反正在你手裡的你要看好。」楓臨葉亂叫,「暗器」掙扎,也亂叫。
公孫縱馬,不是很合適的。
「我們也不想跟你為敵,我們也是為你好。」卓少說。

三、打馬飛奔山東道

公孫縱馬心裏也罵,公孫縱馬啊公孫縱馬,虧了你平日里笑迎刀劍,水來火往,八方豪傑敵對也不曾怯過的人物,今天遇上個女孩子,怎麼就如同樁子打到土裡,柱子埋到地里,連半步都挪不動?便不挪動也就罷了,你倒是應個聲兒說句話兒,半個字兒也蹦不出來,實在是枉為八尺男兒,鬍子都白長了!
半晌,楓臨葉問:「你……你還會回來看我么?」公孫縱馬依然垂著頭,沉默了半天,只嘆了一口氣,便回身走了。
如此一來,公孫縱馬還真走不了,於是一留又是幾個月。
他這樣認為,原因就是他了解公孫縱馬。
我要帶你走!
從四川過江南走西域,轉來轉去,最後轉到山東。
那天晚上,楓臨葉就在那方手帕上,密密麻麻地綉了一堆字:
這天開始,公孫縱馬就在落楓草堂住了下來,每天跟楓大少飲酒、弈棋、談天。他們至少喝掉了一百壇酒,滿滿的火紅的高粱酒。因為公孫縱馬發現他除了喝酒,別的都不是楓大少的對手。閑暇的時候,公孫縱馬也抽空做點別的事情,比如將落下鳥巢的雛鳥送回家去,將懼高的小貓帶下樹來。或者思考這個佔地數十畝的莊園,為什麼起名字叫草堂?再比如「星星非猩猩」的「流星雨」,究竟是武功招式,還是兵器、暗器的名字?再比如天上閃爍的星星,亮得過那小姑娘楓臨葉的眼睛么?
人們對於仇恨永遠比恩德來得更深,也更長久。江湖上的人都認為這三人是死在他的手裡,雖然班明明和溫莫莫實際上不是他殺的,但是他也沒否認。因為殺他們的是他的朋友楓大少,算在自己身上也沒什麼大不了。他自己已經夠麻煩了,多一點不多,少一點不少,可不想再給楓大少添麻煩。
如是,幾個月過去了。
楓大少身形不停,又更快更急地再沖了回去。這時候第二輪暗器已經射完,他要趁第三輪短箭未發之時再將第三個偷襲之人擊殺。因為來者有三人,就算他能及時殺掉兩個,第三人若再放出一輪飛箭的話,公孫縱馬和楓臨葉,能躲開么?
楓大少還是楓大少,只是蓄了須,結了發,長了肚子。公孫縱馬一邊穿著衣裳,一邊隔著窗和他打招呼道:「怎麼,見我來了,把酒都藏起來?」楓大少一笑:「說啥!我是讓他們空開地方,好擺新的酒罈子!長毛,喊小姐來見客!」
甚至楓大少都不敢想,如果公孫縱馬連第二輪都沒擋住呢?這些閃著耀眼白光的塗了毒藥的箭,是根本沒法正視的,因為你只要看它一眼,就會被耀得眼花。被刺破一丁點兒皮,就會連命都丟了。
沒有背景。
毫無疑問,保護楓臨葉的負擔更重,困難更大。不過楓大少信任公孫縱馬,公孫縱馬也不負他的信任。他一邊抱著楓臨葉躍起,一邊兒用剩下的一隻空手舞動袖子,收了短箭,再反射回去殺敵。
想到這裏,公孫縱馬一般會把那杯酒喝盡,然後再去找楓大少聊天,下棋。或者跟他商量是不是該走了?
「你不需要抱歉,他們不是你引來的。我知道你這次來,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也有了麻煩。我留你,也是想跟你一起解決麻煩,畢竟,這事情原本與你無關。」
九-九-藏-書後來楓臨葉得知,這兩人七天里闖了三道大陣,連勝了二十七位高手,迫得班、溫、唐三家不得不承認「星星非猩猩」用的弩箭、機匣、毒藥出自三家之手,星星、非和猩猩就是三家的子侄,承認理虧,同時也保證不再追究此事。
銀燭一夜驚風雨,綠肥紅瘦相顧憂。
「原來這就是『星星非猩猩』,」公孫縱馬說,「一個『星星』,一個『猩猩』,還有一個『非』。」剛才酒至半酣的時候,他倆就發現了這悄悄接近的三個人,只是怕楓臨葉受驚,所以都不講明,只是借行酒令來讓楓臨葉靠近得到保護,一人保護楓臨葉,一人負責殺敵。所以公孫縱馬問:「這有三隻小狗兒,咬哪一隻?」楓大少答:「反正在你手裡的你要看好。」只一句話,任務就分配好了。
插圖:誰攔我,誰就是我的敵人。如果我不能帶楓臨葉走,我還不如死了好。
所以,當公孫縱馬的傷都好了以後,他還是得走。
怎麼會醉了呢?其實公孫縱馬也不清楚,令他醉的,究竟是那一席送別的美酒,或是那微醺的晚風,還是那個受了驚嚇、躲起來了的女孩?
「我繡的是並蒂蓮,我早就在練習了,從你那年抱我的時候。我指望著能好好的綉一枝花,一朵是你,一朵是我,我練習了很久了,可你怎麼還不來呢?」楓臨葉側過頭,拿牙齒咬斷絲線,取下綉圈,把那剛剛才綉好的蓋頭向上一丟,隨手拿起了劍。火紅的蓋頭飄飄落下來,好像深秋里的一片楓葉。
六個月前楓臨雨大撒英雄帖,匯聚天下少年英俠為妹子選婿,而今天就是佳期!今天,楓臨葉將要和她挑選的人成親。
於是公孫縱馬站在那裡,負著手,垂著頭。楓臨葉也站在那裡,背對著公孫縱馬,弄著手裡一方絲帕。若不是楓大少過來,兩人怕是要站上一夜。
捨不得楓臨葉的眸。
「今天來的賓客有二百三十七人,其中有二十七人的身手不在你之下,有兩三個人可能還強過你。」胡雁說。
老了?他突然想起來當年那個說自己老了、該退出江湖了的人。他開始尋找楓大少。這時候他才知道,那個一杯酒便醉,卻永遠醉不死的楓大少,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落楓草堂主人無風劍客楓臨雨。而更讓他驚心的是,他聽說楓臨雨昔年的仇家,已經重金請了殺手「星星非猩猩」去刺殺他。
直到有一天,楓大少來找公孫縱馬,提著一把劍。
閑下來的時候,公孫縱馬會拿一杯酒,坐在前堂院子的老槐樹下,想想從前的事情。比如,上次他來的時候,為什麼會住了那麼久。其實他只是怕楓大少荒疏了武藝才來這裏,看見楓大少后他已經安了心,照他的習慣,該拍馬就走才是。憑那三個小子的功夫,只要楓大少有所準備,足夠打發掉。那天他如果不在場,楓大少根本不會在那柳林中飲宴,楓臨葉也不會暴露在箭雨中。如果那樣,楓大少也許就不會出殺手,或者乾脆擒住「星星非猩猩」,那麼,三個殺手也就不會死。如果楓臨葉沒有危險,楓大少根本不願意動手殺人。如果這三個人不死,那也不至於會有現在這麼多麻煩……
什麼都沒有。
公孫縱馬再次在草堂里住下來,每天喝酒下棋,四處遊盪。不過,有一處院子他不去了。
只要楓臨葉說一句:「我願意。」
攻擊就來自這一刻。一時間,鋪天蓋地的暗器包圍了柳林,是暴雨一般密集的短箭,閃著白亮、陰邪的光。而猝然遇襲的,只是兩個半醉的武人和一個不通武藝的女孩,還有一隻小狗。
於是,他更是「四處流竄」,因為被這三家盯上的人,是沒辦法安穩的。
那一次,他在岳陽樓喝酒,楓大少也在岳陽樓喝酒。公孫縱馬那時年少得意,是以千杯不醉,不停地喝;而楓大少正失意,當然一杯就醉,可醉了也還是不停地喝。所以他倆互相看著都很好奇的樣子,就乾脆湊在一起read.99csw.com喝,一場酒喝了三天三夜,這兩個人就交了朋友。當時楓大少很惋惜地說,兄弟,可惜我老了,明天就要歸隱江湖,不然咱倆就可以一起闖蕩天下,干一番事業,多麼風光!公孫縱馬卻很不在乎,說有什麼了不起的,以後我帶一批人到你家裡喝酒去,咱倆把所有的人都喝倒在地,讓天下人都知道什麼才叫做「好漢一醉爛如泥」,那才真是風光呢。
花開花謝又逢秋,物換星移春不留。
你還會來么?你可知道,此刻若再不來,可就來不及了。「楓臨葉掐了線頭,拿起綉圈,側過頭拿牙齒咬住絲線,慢慢咬斷。還有一朵花,還有時間。楓臨葉又拿了另一支針,再綉。她心裏在想:」那一朵是我,這一朵就是你。我已經在這裏了,你在哪裡呢?你可知道,我在這邊繡花么?這可是頭披上的花。樓下熙熙攘攘的,我知道那是今天的賀客們到了。你再不來,我就要嫁人了。
公孫縱馬揚起頭:「我要帶楓臨葉走。」三個人對望了一眼。
「快了,快到了,再過三座山就要到了,太陽已經過了頭頂了,我不再快點能來得及嗎?」
不過,不是善名。
這一點,楓臨雨知道得很清楚。因為他自己在很久以前就曾愛上一個江湖人。一個女子。一個風一樣的女子。他禁不住風,於是失去了愛,因此才心灰意懶退隱江湖。現在,他看著自己的妹子也要走向這條道路,能不著急么?
你能禁得住他么?
「沒的商量了?」
他也不能掙脫。他剛一發力,就發現抓著他的是好幾個嬸嬸婆婆,他怕發力震開她們時會傷了她們。
而且,她們拉著他還歡天喜地的說:「新郎倌可等到你啦!」公孫縱馬一下就暈了。
公孫縱馬再去落楓草堂的時候,已經是五年之後。
再然後……洞房……那就不能跟你們說了……
這一日,如同往常一樣,他們弈罷了棋,談完了天,開始飲酒。
「我們是朋友,我們是來勸你的。」封琴說。
那小姐叫楓臨葉,是楓大少楓臨雨的妹子,正值豆蔻年華。公孫縱馬愣了一愣。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女孩子。沉魚落雁?不,不行。這詞太俗了,太濫了,被人用過不知幾千幾萬次。眉如遠山,臉若芙蓉?也不行,卓文君當壚賣酒,哪有她的清麗可人?遇雪尤清,經霜更艷?還是不成,這般冷若冰霜,怎及得她的天真爛漫?他不是讀書人,肚裏本也沒有多少學問,就這麼愣著想著。
公孫縱馬是個好人,也是個很好的朋友。公孫縱馬有義,有擔當,懂情誼,危難的時候可以指望他的幫助,困苦的時候也可以得到他的陪伴。楓臨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認定了這一點,後來,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公孫縱馬也確實來了,從很遠的地方來這裏為他抵擋危險。問題是,你的一個好朋友,可不一定就能成為你妹子的好丈夫。
因為他是一個江湖人。
沒有財產。
也沒有將來。
良久,楓臨雨嘆了一口氣,抬頭看天。梧桐樹已經長出了新葉,一片片嫩綠嫩綠的,愛煞了人的清新,就好像他的妹子。妹子心裏想的什麼他當然知道。從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開始,他眼看著這個妹子一丁點、一丁點地長大,抽枝,發芽,她的一點點變化——哪怕是發梢上的改變他都看得出來。
電光石火之間,楓大少又以手摟住旁邊的樹榦兜了一圈,借力反手射出第二根箸,洞穿了右邊偷襲者的咽喉。那偷襲的人睜大了眼睛,不相信這一根小小的竹棍的速度,竟比他手中那機弩射出的連環短箭還要快。
「咱們都是朋友,不應該動手。」胡雁說。
現在危險已經過去,楓大少重新擺了一桌酒,給公孫縱馬送行。他知道公孫縱馬為什麼來,既然此事已了,公孫縱馬也該走了。公孫縱馬是漂泊的人,江湖人都是如此,從不做更多的停留。這一場酒更是喝得昏天暗地,讓公孫縱馬打馬離去時竟然有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