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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江山寂寞

今夜江山寂寞

作者:小林寒風
單雄信拍了拍酒醒之後的額頭,驚異地道:「惜惜,這是什麼地方?你我為什麼在此?」王惜惜也是一頭霧水,道:「這裏應該是城南的關帝廟,我也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身在此地?我和小虎他們醒來之後就在這裏。」單雄信的眼中掠過一絲蒼涼之意,沉默了一會兒,才愴然道:「我明白了。」王惜惜道:「怎麼回事?」單雄信悲涼地道:「苟兄弟他為了保全我們一家,替我去踹營了。」王惜惜一怔,她明白銅面人確實有為單雄信戰死的堅定心志,她也立刻猜想到銅面人昨夜把他們灌醉,然後將他們運至此處,想教單雄信保全性命和名譽。可是,銅面人就算想代單雄信去死,又怎麼可能?她道:「苟大哥他如何替你踹營去?」單雄信沉吟半晌,才沉痛地道:「惜惜,你知道苟兄弟他為什麼總是戴道面具嗎?」王惜惜道:「我沒有問過此事,想必他的臉曾經受過傷,怕驚嚇了我們。」單雄信搖了搖頭,道:「不是,他的容貌沒有毀,卻的確是怕驚嚇了你。」王惜惜道:「這又是為什麼?」單雄信立起身來,上前替王惜惜解了被封的穴道,又拍開小龍和小虎的穴位,道:「惜惜,這些年來,你可曾知曉苟兄弟的名字?」王惜惜一臉茫然,道:「既然二哥從不告訴我,我也就不敢主動相詢。」單雄通道:「他叫苟磊。十七年前,我大哥曾經請他一席酒飯,我不曾想到他真的會為了一飯之恩而以死相報。他來投效我的時候,曾千叮萬囑我不要透露他的名字,因為他不想求名,只想報恩。」王惜惜呆了呆,不免有些感慨地道:「我以為這種事只有傳說中才有,想不到苟大哥他也有古代義士的風骨。」單雄通道:「因此,我知道他才是我此生所遇的真正的俠士。得友如此,我夫復何求?」王惜惜憶起了單雄信以前的許多朋友,秦瓊、尤俊達、龐旭、程咬金、羅士信……但最終能夠替單雄信死的只有這個平日沉默寡言的銅面人苟磊。她暗覺悲哀,至此,單雄信的朋友終於走得一個不剩了,即使是苟磊也去替單雄信踹營了,她道:「可是,苟大哥畢竟不是二哥你,他怎麼去代你死?難道他有高明的易容之術?」單雄信負手望著塵封已久的關公塑像,道:「這就是他要遮掩自己面目的原因,他有著高深莫測的武功,卻不懂易容術。」王惜惜的心裏一亮,道:「莫非苟大哥……」單雄信點了點頭道:「是的,天公弄人,苟兄弟的容貌居然和我一模一樣。」王惜惜頓時呆若木雞,如果這話不是從單雄信口中說出來,她簡直不敢相信天地間真的會有一個同他丈夫長得一般模樣的人,畢竟單雄信和苟磊不是親兄弟。單雄通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惜惜撫了撫年方三歲的小頭髮,道:「二哥,那麼我們現在將往何處去?」單雄信依舊盯著關公像,道:「關公之義,天下馳名。苟兄弟為義而死,你說我該不該讓他的美名永遠漂沒?」王惜惜看著單雄信傲岸的背影,立刻明白了丈夫將要幹什麼,道:「那麼小龍、小虎呢?」單雄信緩緩扭過頭來,雙目蘊淚,道:「國破山河何處在,大鄭此刻也早已是名存實亡。我不想我單氏一脈成為亡國奴——」王惜惜聽罷此話,嬌軀一顫。單雄信通紅的眼睛里包含著說不清的凄涼、悲痛和無奈,她從她丈夫的眼神里讀懂了單雄信的心意。無論如何,單雄信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孫成為唐室的子民;無論如何,單雄信都不願向唐室摧眉折腰……王惜惜想起了數百年前,蜀國向曹魏求降前的那一個夜晚,後主劉禪的兒子北地五劉諶寧為玉碎的那一幕,是何等可歌可泣,斷人肝腸!
周圍數十件兵器從四面八方殺來,單雄信迅捷地收勢,立刻變招劃出一道劍光,鮮血迸現處,一招殺退衝上來的眾多軍士。龐旭稍稍一緩,長刀再次劈出,自上而下,夾著凌厲的風聲,朝單雄信頭頂劈落。
驟然間,單雄信整個軀體爆成一團血霧、籠罩著三丈見方的區域,十來個血霧範圍內的軍士,都給爆發形成的真氣活生生震斃。

四、擊劍狂歌踏月去,意氣飛揚。

尉遲恭九*九*藏*書心有餘悸,道:「血光大法!」原來這「血光大法」是絕跡已久的絕技,可使人精血爆炸而亡,下乘者,只能自焚其身而死,而像單雄信這樣爆成一團血霧、傷敵于無形的,乃是最高之境界。
忽然間,單雄信在千百兵馬的廝殺聲中,聽到一絲細微的破空之聲,似是一種利器從背後刺來,因為有過多的人影所隔,一般人不能產生感應。然而,單雄信儘管在激怒之中,聽覺還是靈敏之極,這一下偷襲依然不能逃過他的雙耳。他從破空聲的速度和力量,立刻判斷出那兵器為長刀,使刀的人可以歸納為頂尖高手。奇怪的是,那長刀並不砍他的要害,只削他的左肩,似乎手下留情。他心中暗嘆,道:「龐兄,你我既已站在敵對的立場上,又何必給我留情面呢?」偷襲者正是單雄信曾經救助過、曾經稱兄道弟、曾經並肩作戰的龐旭。如果不是王世充不能容人,龐旭也許不會毅然投唐。在嘈雜的人聲馬聲之中,單雄信聽見龐旭喟然一嘆,突把那一刀收了起來,黯然道:「二哥,你還是歸順李唐吧。」單雄信長劍一掃,盪開十七八件向他攻來的兵器,忽地狂笑起來:「你叫單某歸唐?哈哈,哈哈……」他的笑聲悲愴之極,笑得眾軍士耳鼓發聵。龐旭哪裡知道關帝廟中那慘絕人寰的一幕,望著單雄信赤紅的雙眼,又嘆一聲,道:「二哥還是忘不了那段舊恨。」單雄信恨聲道:「忘?怎麼忘?怎敢忘?」就在此時,前面出現了一個俊秀的青年人,身旁擁簇著程咬金、尤俊達等諸多將領。青年人遙遙向這邊說道:「敢情你才是真正的單二哥?」單雄信見了此人,分外眼紅,怒道:「唐童,還我大哥的命來!」他拍馬上前,可是,由於那馬本來就並非戰馬,激戰多時,早已筋疲力盡,才躍出三丈,就癱倒于地,把單雄信掀在一邊。
王惜惜道:「二哥若真的要去,務必要帶上我。你我即是夫妻,死也要死在一塊兒。」銅面人撫掌叫道:「好,痛快,二嫂雖是女流,風範卻不讓鬚眉。就讓我們痛飲一宿,然後去把唐營攪個天翻地覆。」單雄信又是覺得悲哀,又是覺得欣慰,既然有生死相隨的朋友和妻子,他還能再苛求什麼呢?遺憾的是,在擺在他們面前的不是有福同享,而是一條不歸路。
單雄信一抖韁繩,青鬃馬似電光一般在營寨內疾馳。他掄開「亡命槊」,頓時又有三四軍士死傷。正是由於唐營將士大都是他的故交,因此秦瓊龐旭等人知曉來踹營的是他,都避在帳里,不願同他正面為敵。
除了單雄信和銅面人,房間里還有單雄信的夫人王惜惜。她是王世充的侄女,嬌容之中透射著英武之氣,她道:「二哥,我知道,眼前這局勢,都是叔父一手造成的。如果你想走,我一定會隨你遠走高飛。」單雄信靜靜地望著她,忽道:「惜惜,你知道伯夷、叔齊嗎?」王惜惜微微一怔,道:「我知道,他們都是清高之士,高紂一亡,他倆逃入首陽山,寧採薇而餐,也不食周粟,最後雙雙餓死。」單雄通道:「如果皇上向唐室稱臣,那麼你我一樣是鄭國的亡國奴。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難道你教我食他唐糧嗎?」王惜惜半晌無語,沉思良久,又道:「二哥,如果你不肯事唐,我們可以投奔蕭銑,以圖東山再起。只要你去,我必當風雨相隨。」單雄信聽她此語,不免有些感慨,不幸的是,他清楚蕭銑最終也只有陪李世民作軍事演習的資格。
銅面人又替單雄信把酒斟滿,然後沉默了一會兒,道:「二哥,今日唐營陣前推出囚車,當皇上看清楚囚車裡是竇建德的時候,好像完全泄了氣。看情形,鄭國向唐室投誠是早晚的事。二哥,我們何去何從?」竇建德原本也是一路霸主,並且前些日子和王世充聯手拒唐。現在,竇建德已經被擊潰,洛陽城看來也朝不保夕了。單雄信不禁暗嘆,本來,以竇王兩股勢力,雖說還不足以吞併強大的唐室,但欲以自保還是頗有成算的。可惜的是,王世充反覆無常,舉棋不定,同竇建德時分時合,錯失了加強防線的最佳時機。可以說,竇建德的潰滅,全是由王世充一手促成的。
夜色陰沉,雷雨欲來,read.99csw.com排山倒海的驟風把將帥營前的旌旗颳得獵獵作響,營帳兩側的一串串紅燈在風中發瘋一般地亂舞。
龐旭避無可避,眼看劍尖從自己的前胸穿了進去,雙目深情地望著單雄通道:「好,二哥,讓你我……來生再為……兄弟……」單雄信突然伸手攙住龐旭,任諸般兵刃砍在自己身上,道:「是的,就讓我們來生再做兄弟。」他抽回長劍,望著星空凄苦地一笑,劍刃朝自己的頸脖奔去……
就在這時,空中驚心動魄的一陣巨響,雷雨終於來了。
冷酒洗愁腸,空自凄涼。洛城萍客話惆悵。國破山河何處在,怒馬朝唐。
死別亦神傷,關帝廟堂,男兒不勝淚成行。擊劍狂歌踏月去,意氣飛揚。——調寄《浪淘沙》
青鬃馬一路馳來,唐營的軍士們一路傷亡。單雄信的鋼槊名曰「亡命」,使將開來也似拚命一般,根本不懼軍士們襲來的刀槍,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同歸於盡的氣勢。單雄信又殺得數人,一撥馬頭,直衝李世民的帥營。他此來的目的就是拚命,如果僥倖能夠殺得李世民,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尉遲恭哪料他這般不要命,看他這一槊襲來的氣勢,心中也是一驚。好在他也是個遇旨愈強的狠腳色,長槍掄圓槍勢也似波浪一般地反擊過去。單雄信不由得叫了聲「好」,讚歎眼前這個對手的槍法。但是,身陷重圍的處境不容他多考慮,迅猛地把「亡命槊」拖回,撂倒身後殺上來的三名軍士,以槊柄反嗑尉遲恭的槍尖。尉遲恭暗暗欽佩于單雄信這一險招,假如槍尖讓單雄信震蕩開去,單雄信就有機會隨馬錯身而過,那時將給他身後十余丈外帥帳里的李世民造成威脅。於是,尉遲恭以險制險,忽地拋下長槍,劈手抓住單雄信的槊柄。
突然,一位騎黑馬的大將殺將出來,手持長槍,大聲喝道:「鄭狗休要如此猖獗,快快給我下馬受死!」由於唐鄭交戰多次,是以單雄信認出是唐營前五名的高手尉遲恭。可是,他求死而來,全然不懼任何高手,絲毫不假思索就一槊往尉遲恭戳去。
單雄信躍開數丈,見坐騎已斃,不禁殺紅了眼。他手裡斷槊還在,雖然短了一半,但在他手裡使出來,依然具有強大的殺傷力。不一會兒,又有十余名軍士斃命。尉遲恭眼見他這麼兇橫,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下手。如果不是李世民希望他活捉單雄信,也許他也不會有太多顧忌。他暗嘆一聲:「這般驍勇異常的人物,看來只好同他拼個生死了。」他也跳下馬來,用力把手中的槊柄擲出。
李世民率領三十軍馬兵臨洛陽城下的時候,單雄信知道,王世充再也沒有希望了。他不得不欽佩李淵這第二個兒子的雄才大略。近兩三年來,唐室在李世民經營下,勢如破竹,先後征服了薛舉、本伏威、李子通、劉武周等各路霸主,聲勢鼎盛。目前還在跟唐室爭奪天下的王世充、蕭銑、輔公佑、朱粲,已經難以望其項背。雖然江陵蕭銑雄踞江南,幅員遼闊,但是想跟李世民逐鹿中原,在單雄信眼中看來,無異於夏蟲語冰。
單雄信雖是身經百戰,卻也沒有見過對手在拼殺過程中主動捨棄兵器,稍稍一愣時,槊柄已讓尉遲恭抓實。他止不住一聲長嘆,知道此生此世難以手刃親仇了。可是,他本是為拼卻性命而來,哪敢就此罷手,暗運內力灌輸槊柄,猛衝尉遲恭。
她是王世充的侄女,可她並不懦弱。她願意死,但她怎麼忍心看著小虎也跟自己一樣的歸宿?王惜惜深深望著單雄信的眼睛,雙眸噙滿淚珠。然後,她輕柔地道:「二哥,我先走了!」說罷,她沖向木柱,「蓬」的一聲,廟宇頂上的塵土紛紛揚揚地震落下來。小龍和小虎發出凄厲的哭聲。
小龍並不是王惜惜所出,是單雄信的前妻給他留下的單氏香火。他忽見父親挺劍上前,本來撲在繼母身上啼哭的他,面色變得慘白,止不住往後退,連連道:「爹,不要,不要,我不想死……」單雄信目中欲噴出火來,怒道:「畜生,我單雄信怎麼會有https://read.99csw•com你這樣怕死的兒子。」說著眼睛一閉,一劍刺了出去。小龍睜圓了雙目,恐懼而絕望地看著刺入自己胸膛的劍刃。畢竟,他才只有九歲。
不知是酒喝得太猛,還是心內有太多的憂傷,像單雄信這般海量的酒桌豪客,竟也有些不勝酒力,醉了。
尉遲恭尋得時機,一掌擊在單雄信手中的斷槊上。這一掌威力煞是驚人,饒是單雄信膂力超人,也不得不棄了斷槊,並且止不住地後退。身後的軍士來不及反應,竟給單雄信撞得東倒西歪。當然,軍士們的刀槍也刺傷了單雄信。待單雄信站定,一口鮮血噴射出來。
秦王李世民捲起案上的地圖,剛要入寢,就聽得一聲「報」,一名軍士沖了進來。李世民微微一驚,問道:「是不是鄭軍來襲營了?」那軍士道:「不是,是單雄信闖進來了,單槍——哦,不,是單槊匹馬,見人就殺。」李世民心裏覺得有些悲涼,他知道單雄信是個難得的將才,可嘆王世充沒能委以重任;而李世民有心籠絡,卻因為一段舊恨而無法得遂,他想了片刻,道:「我軍許多將領跟單雄信有舊,你去通知尉遲將軍,讓他出馬,倘能生擒,就休傷他性命。」他的營中多是當年瓦崗寨的英雄,如果讓羅士信、秦瓊、程咬金前去抵敵,不免會引起雙方尷尬,只有尉遲恭是征討劉武周時才收編過來的,也只有尉遲恭方可抵敵單雄信。
王惜惜訝然叫道:「二哥——」小龍、小虎也跟著叫了聲「爹」。原來青銅面具下面的那張臉不是別人,竟然就是她的夫君單雄信。她哪裡料到這破廟同她長伴一夜的竟是自己的丈夫。單雄信既然在此,那麼銅面人到哪兒去了,為什麼青銅面具會戴在單雄信的臉上。難道把她和小龍、小虎點了穴的就是銅面人?銅面人為何要把他們擄來至此?
銅面人道:「如果二哥真的是這麼想的,那麼請帶上苟某,苟某自當生死相隨。」單雄信接過酒瓢,先替銅面人滿上酒,又給自己篩了一杯,道:「兄弟,你這又是何必?以兄弟之才,何處不能揚眉吐氣?」由於青銅面具的遮掩,單雄信和王惜惜都看不透銅面人臉上的表情。只聽銅面人道:「苟某身受大哥和二哥兩人之恩,本來就應該以死相報。」單雄信語聲有些凝咽,道:「什麼恩?充其量也只不過是我大哥曾讓你吃過一頓酒飯。」銅面人道:「雖然不過是一頓酒飯,但是,如果沒有單大哥,苟某可能早已餓死在潞州街頭了。」單雄信凝視了他好久,才道:「一飯之恩,就以死相報,兄弟比秦瓊、龐旭要重情重義得多。」當年在潞州,單雄信樂善好施是遠近知名的,秦瓊、龐旭就曾落難潞州,多虧單雄信慷慨相助。當然,秦、龐的離去,都是王世充自毀長城,怪不得他們的。
單雄信沒有阻止,他明白王惜惜的心終於跟他走在了一起。他並不覺得悲傷,而是覺得驕傲。可是,熱淚還是止不住從他雙頰滑落。他抽出了長劍,一步一步上前。
尉遲恭看到自己射出的槊柄反而教自己人傷了性命,暗叫慚愧輕身一躍,雙掌連拍。單雄信眼見他剛才以肉掌擊碎青鬃馬的頭骨,知道尉遲恭的掌上功夫非比尋常,就避重就輕,穿插在眾軍士的包圍之中,避免與尉遲恭正面交手。
那青年人就是李世民,臉上一片真誠,高聲道:「單二哥,你是殺不了我的……眾位住手!」此語一出,數百軍士都收起兵刃,肅立一旁。
單雄信冷冷一笑,道:「唐童,你欲如何?」李世民向他走近三步,道:「我知道,父皇曾跟單二哥有些誤會。可是,單二哥的美名李世民早已如雷貫恥,知道單二哥之高義,也知道單二哥之苦衷。只要單二哥有意歸唐,唐營的先鋒印時刻為單二哥準備著……」單雄信淡淡道:「如果你是想勸降於我,那麼就休要徒費口舌了。」李世民道:「我愛惜君之才德,單二哥又何苦這般執著?倘若單二哥真的要馬革裹屍,豈不叫我李世民心頭大慟。」單雄信心知李世民所說均是肺腑之言,假如不是因為跟李氏誓不兩立,他倒也是傾心歸唐的。他遠遠盯著這個年輕的軍事天才,突然道:「單某此來,只是為了兩件事,並不是來聽你廢話的。」李世民九九藏書道:「哪兩件事?」單雄通道:「第一件事是請求你。」李世民微微一呆,想不到單雄信還會有事求他,道:「什麼事,李世民必當辦理。」單雄信抬目望著夜空,道:「你難道不覺得奇怪,怎麼會冒出兩個單雄信?」李世民點頭道:「這正是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請單二哥解釋。」單雄通道:「昨夜前來闖營的是我的一個兄弟,他姓苟,名磊,你一定覺得奇怪他怎麼酷似單某,可是事實就是如此。」李世民怔了怔,道:「原來如此,這位名叫苟磊的壯士是替你而死的?」單雄通道:「正是這樣,像苟兄弟這等高義之人,單某不想讓他漂沒於世,單某請求你,把苟兄弟的事迹載入唐籍的史冊之中,讓他高義之名永垂青史。這對你不難辦到吧?」李世民稍一思索,道:「好,我答應你。那麼你的第二件事呢?」單雄信把目光從星空中收回,道:「第二件事,就是明知無法殺你,單某也要作最後的努力。」說著,他長劍前挺,身形往李世民射去。
單雄信撤回長劍,一招「捐軀赴難」,直撞龐旭胸口。龐旭見來勢兇猛,被迫擋架。單雄信纏住龐旭,然而他這時抱著必死之心,把「亡命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威力無窮,此正是這套劍法的精髓。拼得數十招,單雄信一劍:「視死如歸」,劍氣如一道狂飆一般向龐旭卷到,頗有「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凜然氣度。
然而,單雄信畢竟只是一人,而且已經拼殺了近半個時辰,體力早已透支,無論是腳步,還是手上動作,都漸漸變緩。
可是,任何人都可以投奔唐營,惟獨他單雄信不能。現在的唐皇李淵,跟單雄信有殺兄之仇。那是許多年之前的事了,那時李淵正因惹怒了太子楊廣而遠走避難,不巧的是錯把單雄信的兄長單雄忠當作是楊廣派來的殺手——至於單雄忠是如何死的,據單雄信所知有兩種說法:一種是李淵把單雄忠當場格殺;另一種是李淵為了套取他的口供,進行殘忍的拷問,結果被活活折磨至死。對於單雄信來說,不管李淵是誤殺也好,將錯就錯也好,這段仇恨卻是沒齒不忘。
驟雨初歇,洛陽城南的關帝廟前一地泥濘。一駕馬車被拴在廟旁的一棵大樹上,忽然,那匹馬發出一聲嘹亮的長嘶。
龐旭畢竟不是庸手,長刀驟然向後一拉,單雄信還是讓他長達四盡的刀柄阻住去路。單雄信往李世民一瞟,明白自己錯失了最後的一個機會,惆悵地嘆息數聲,反劍刺出。龐旭一瞧劍勢,吃了一驚,道:「亡命劍法。」這一招正是單雄信自創的「亡命劍法」中的「玉石俱焚」,沒有守勢,只有攻勢,一劍刺出,絕不回頭。龐旭被單雄信迫得連退數步,危在眉睫之際以刀柄頂住了單雄信的劍尖,再次蹬、蹬、蹬退出三步。
單雄信殺得性起,卻也知道尉遲恭的厲害,他不也硬接尉遲恭射來的槊柄,持槊頭一撥,槊柄轉了個方向,插|進一名軍士的胸膛中。
尉遲恭見機也以內勁相拼,一個執著槊頭,一個執著槊尾,雙方的真氣在一根槊柄中猛烈激蕩。「亡命槊」本是生鐵年鑄,卻哪裡經得起兩大高手的內力急撞,「啪」的一聲巨響,「亡命槊」已經斷為兩截。尉遲恭不敢怠慢,一掌拍在單雄信的馬頭上。那青鬃馬悲嘶數聲,倒下地來。「射人先射馬」,尉遲恭擊斃青鬃馬的目的,就是為了延緩單雄信前進的速度,以確保李世民的安全。

二、國破山河何處在,怒馬朝唐。

三、死別亦神傷,關帝廟堂。男兒不勝淚成行。

尉遲恭趁機殺上,單雄信應變也快,劈手奪來一支長槍,順勢一挺,穿過軍士們的刀影槍影,又貫穿了一名軍士的前胸,隨手一推,那軍士帶著長槍朝尉遲恭撞去。就這麼阻攔了一下,尉遲恭已失去了生擒他的最好時機。
單雄信飲下銅面人給他所斟的那杯酒,忍不住嘆息一聲。
銅面人突然道:「莫非二哥想去踹唐營?」單雄信驚愕地轉眼盯著他,他的心裏確實是這麼打算的,既然不肯窩窩囊囊生,就應該轟轟烈烈死。他所想的正是要在今晚單槍匹馬,獨踹唐營,能夠殺得一人是一人,決不向唐室屈膝投降。
在眾軍士一片驚https://read.99csw.com呼聲中,龐旭橫刀而出,敵住單雄信,道:「二哥,既然事已至此,今日一戰,你殺了我,我也毫無怨言,可是,萬一二哥有什麼不測,龐某隻有來生再報二哥的恩德了。」單雄信不待龐旭說完,身形又變,長劍的寒芒在星光的照耀下如乳燕翔空,探足踏在一名軍士頭上,只聽頭骨爆裂一聲,那軍士七孔流血。這時,他又踩上另一軍士頭上,該軍士雖然極力招架躲避,但單雄信腳法精妙,踏破刀幕,足尖更是踮在他的頭頂,那軍士立時身亡。單雄信借力一躍,閃過龐旭的狙擊。
關帝廟內蛛網羅結,好像有很長日子無人光顧。銅面人倚著木柱而坐,彷彿是被馬嘶聲驚醒,張開了雙目。
單雄信把酒再次干盡,依然沒有言語。
「李世民,給我滾出來受死!」單雄信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殺入唐營深處。人影馬影一層又一層,在劍光浮動之中,單雄信左衝右突。他胯|下的馬不是平日所騎的青鬃戰馬,而是苟磊備在關帝廟門口的那匹拉車的馬;他手中所揮的也不是以往在千軍萬馬之中顧盼自雄的「亡命槊」,只是一柄長劍。但是,即使是赤手空拳,他也照樣是「雖千萬人吾往矣」。唐營的將領和軍士被單雄信沖得莫名其妙,單雄信昨夜既然以「血光大法」粉身碎骨,怎麼此刻又冒出一個單雄信來?許多軍士均以為是單雄信的鬼魂來複仇了,未戰先怯了三分——這也正是單雄信能夠輕易殺進大營的原因。
三四年前,在中原馳騁縱橫的各路諸侯之中,實力最為雄厚的還並不是李氏一族,而是雄霸洛陽的王世充。只可惜王世充這人不但見小利而忘義,而且剛愎自用,冷落許多有才德的將領謀臣,重用好高騖遠的親信。因此,不少有抱負的能人異士都不敢來投奔王世充。單雄信在瓦崗寨的時候,寨中也不乏才識不俗之士,其中包括徐茂公、龐旭、秦瓊、羅士信、程咬金等人。瓦崗寨失敗之後,起初均被王世充收編;然而王世充任人惟親、反覆無常的本性,令許多將士感到心寒,這直接促使了徐龐諸人投效到秦王李世民帳中。直到那時,單雄信心裏就非常清楚,王世充成不了大事,最終能夠統一天下的非唐室莫屬。
單雄信卻是有苦自己知道,從進營以來,殺死軍士百余名,剛才運氣斷槊,又硬接尉遲恭一掌,已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此時已是油盡燈枯,隨時有倒斃的可能。
銅面人對眼前的情形感到有點奇怪,忽地說道:「惜惜……」王惜惜吃了一驚,自從她跟單雄信成親以來,銅面人就一直追隨在單雄信的左右,但是,他卻從未對自己以「惜惜」二字相稱。平日里稱呼她為「惜惜」的,除了王世充,就只有單雄信了。銅面人見王惜惜滿臉愕然,頗覺意外,又道:「惜惜,你怎麼了?」王惜惜驚聲道:「苟大哥,你……」銅面人身形顫了顫,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順手把臉上的青銅面具摘了下來,疑惑的雙眼緊緊凝視著那塊青銅面具。
尉遲恭欲再次迫近,卻突見單雄信鐵青的面容有些泛紅,然後瞬息轉白,白又轉紅,紅又轉白,形相詭異。尉遲恭熱衷於武道,在武學上自是見多識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大聲道:「大家閃開!」不知是不是大風的原因,一名軍士竟沒有聽到尉遲恭的這一聲暴喝,依舊提刀搶進,當頭朝單雄信劈下。單雄信靜如山嶽,怒睜雙目,忽地露出淡然一笑。那名軍士雖是一驚,但已收不住他的刀,刀鋒切入單雄信的髮際。
廟堂內另有三人,其中一個是王惜惜,另外兩個卻是單雄信的兒子小龍、小虎。王惜惜驚異地看著銅面人。她像小龍、小虎一樣,被點了穴位,渾身動彈不得。昨夜,王惜惜也多喝了幾杯,醒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身在此處。她無法想像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只知道被人封閉了穴道。她更不知道是什麼把他們四人擄來。
單雄信臉的肌肉不住地扭動著,從小龍胸口拔起長劍,喃喃道:「小龍,小虎,爹對不起你們了。」小虎就在這時候撲了上來。單雄信在有意無意之間把劍一挺,小虎恰好穿在劍尖上,抬起了頭,小嘴巴張了張:「爹……」

一、冷酒洗愁腸,空自凄涼。洛城萍客話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