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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無英雄(一)

時無英雄(一)

作者:燕壘生
畢竟架住了,可是想把泰格的身體拋出,那是絕無可能。
秦鳴岐道:「董天雷上台的時候,果然跟你說得一樣,滿台亂轉,偷空發出一腳。可是泰格卻站著不動,董天雷轉到他身後,他只是不動。轉了十來個圈子,董天雷忍不住了,在轉到他背後時,忽然一腳踢向他腰眼……」
彭庶白笑道:「差不多了。王年升被打壞了么?」
泰格敗了!
他的雙手幾乎在轉瞬間已變成爪形,扣住泰格的小腿。本來左手放在右手之前,他手上借力,腳一點地,兩手抓著泰格的小腿,人直直在在空中向右轉了一百八十度。
那人喝道:「走!」
泰格怔了怔,道:「你真的要放棄做一個武者了么?」

那漢子喝道:「呸,你是個什麼東西,要你來教訓我?你可知老子是什麼人?」
秦鳴岐笑罵道:「你這張嘴,動不動就要嗆人。明天你報了到,我帶你出去玩玩。」
彭庶白道:「我們去張園看看吧。」
泰格把兩拳抱在胸口,腳步輕盈地跳動。他人高馬大,在美國人中雖不算太高大,也比陳威高出半個頭,他的步法卻極有章法,不象國術中的步法,也另有一功。
秦鳴岐道:「是高大哥么?咱們鬧著玩呢,高大哥快人快語,也是個爽快人。」
秦鳴岐道:「沒什麼好消息,今天祈老先生派了查拳的馬庭棟、八極拳吳貴,戳腳的趙西華,結果一塊兒稀里嘩啦地敗下來,跟你說得一模一樣,今天晚上贏的東道可真痛快。對了,你看看這幾份報,說得可真可氣。聽說祈老先生正在遊說精武體育會的人,要他們出人和泰格比試。」他說著,把一份報遞到彭庶白眼前,彭庶白接過來,只見上面用大號字排著幾個黑體字,什麼「特急!中華民族的尊嚴,已到了最後關頭」。裏面,卻報導了今天泰格打贏三家武士的消息,文章最後道:「我中華各路英雄,當此為國報效之際,當踴躍爭先,以示我中華尚武精神不死。」他道:「什麼話,這麼個擂台算什麼尊嚴,敗了就敗了,難道非要打贏了就算有尊嚴了?」忽然見下面的小廣告里,有一段寫著:「手搏協會於近日成立,有意者請至愛而近路三十七號王琦處報名。」他叫道:「鳴岐,原來王琦先生是手搏協會的創辦人啊。」
這時,彭庶白見祈老先生朝邊上一個短衣人點點頭,道:「陳威,你去試試。」
秦鳴岐見彭庶白過來,招招手。彭庶白擠到他身邊,秦鳴岐興奮地道:「庶白,我看那洋鬼子要敗了,你說是不是?」
那個就是青幫首領高翼?
這正是淮陽王家的鷹爪擒拿。
這群人幾乎一下退去,消失在周圍的黑影中。那人回頭向彭庶白一抱拳,道:「多謝閣下手下留情,日後必將有報。」
路上,有兩個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各自坐著一輛黃包車,大聲唱著新近流行的一首什麼歌。遠處,象是應和他們的歌聲,一隻商店門口的喇叭里也傳出那首歌,只是那是一個女聲唱的。
秦鳴岐道:「你快說啊,這一回會先讓誰上?」
彭庶白道:「對了,我在車站上見一張海報,說有個美國大力士在張園設擂,是真的么?」
秦鳴岐道:「炮捶厲害么?」
這一招虎擊破竟是虛招!
這時,泰格在台上立定了,道:「承讓。」
王琦面色凝重,見彭庶白移至身前三步,忽然大喝一聲,一個手刀劈下。他年紀大過彭庶白許多,力量卻絲毫不弱少年。
此時,泰格的膝已經在他面門前不過一尺之遙了。彭庶白的兩手搭向泰格的膝蓋。
第二天,彭庶白要上學去。秦鳴岐本來想叫他一起坐汽車去,彭庶白卻說他在鄉下天天煉草上飛,這門功夫不能拉下,堅持要步行去。秦鳴岐也拗不過他。雖然秦宅離震旦大學有一段路,晚上上完晚自習回來天也有點晚,不過他也深知,以彭庶白的身手,那些剝豬玀、打悶棍的碰上他,只有自尋晦氣,也不堅持了。
院子里,有一個光著膀子的大漢正在練拳。眼下正是秋深,天已大冷,這人卻練得熱氣騰騰,不少賭累了歇歇的人也都在看他。
他忽然看見了站在王琦身邊的彭庶白,皺了皺眉,似是在回想這人是誰。原先他見過的彭庶白,也不過是在虎耳館和擂台第一天,匆匆一瞥,本也沒什麼大印象。
彭庶白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許多門派因循守舊,而且恪于門戶之見,不傳外人,已經漸趨式微。」
他賭的是牌九。彭庶白對賭無甚興趣,坐在他邊上看看。這賭館是個大廳,裏面隔著玻璃門,是個院子,幾盞燈照得雪亮,也是給賭累了的賭客散散步,換換腦子的。
泰格沒說什麼。這時,汽笛又響了一下,他笑道:「我是要走了,不然,真要留在中國跟你作伴了,呵呵。」
那是小紹興雞粥。原先是一個紹興人在城隍廟裡開了個小攤,用肉骨頭湯熬粥,配上鹽水三黃雞,做出了名聲,不少紹興人也看樣學樣,連一些寧波人也招著招牌叫「小紹興雞粥」。
彭庶白心頭卻一驚。他本以為對方用這等手段,必然是些小癟三,打倒一個,別人投鼠忌器,便不敢上來了。哪知那人強硬之極,他的左手加了一把力,那人氣息不暢,一張臉憋得通紅,卻不發一句求饒之聲。
泰格沒有擊斷董天雷的腳骨,也許因為董天雷年紀較大,他出手時頗存忠厚吧。彭庶白想起那天在泰格和姓高的對戰時,也沒有用肘。看來,這個外國人也並不是不講理的人。
彭庶白道:「百樂門算了。虎耳館是武館么?」
彭庶白看了一會,道:「王先生,有一句話,不嫌冒昧的話,我想說一下。」
王琦也沒料到竟然會成這樣子,追上去小聲道:「彭世兄,你要小心,他是我師侄,功夫非常好,不過人很正直善良。」
有一個人已經揮著一個報紙卷跳上桌子,向泰格當頭砸來。彭庶白伸出右臂,那報紙卷一碰到他的手臂,但如遭電殛。
茶房認識秦鳴岐,一見他,笑道:「秦大爺,今天也來看西洋力士的擂台啊?秦大爺也是練武的,有沒有心上台練練去?」

泰格道:「我訂了七天合同,不能少。不過,我會說我已經敗給一個中國人了。」
彭庶白一腳踢開面前的桌子。這桌子雖然可以擋住對方的攻勢,但也讓自己無法上前。對方人多,從四周圍攻,便無法顧到左右了。他看了看泰格,泰格的眼閉著,臉上白花花一片,也擋不住痛苦之色。
秦鳴岐急道:「你別扯這個好不好,你要去上學了,快說說,下一個會派誰?」
泰格一見王琦出來,很恭敬地道:「王先生,你好。」
兩人間隔,已不過一條腿的長度。
彭庶白想了想,道:「我想,不會。」
彭庶白心知此人必是領頭的,若不速戰速決打倒他,那些人一擁齊上,自己也無法抵擋。好在這人自恃身份,邊上那些人見他出手,竟然都在一邊旁觀。
那人喝道:「別管我,快上,廢了他!」
愛而近路三十七號,門口掛了個小銅牌叫「申宅」,下面有一行小字,說是「申柄寬商行,專營各式人蔘、貂皮」,原來是個商人。他按了按門鈴,有人打開一扇小門,道:「誰啊?」
泰格也笑了,道:「我當然不是。」
泰格道:「我不是說他們,我高興的,只是我終於見到了真正的中國武者。彭,你以後來美國留學吧,加入我們大學的拳擊隊。」
秦鳴岐一聽是青幫的人和拳館的人,倒也不爭了。彭庶白卻留了心,想看看昨天姓高的嘴裏說的那個高大爺到底是什麼樣。他也隱約覺得,今天這兩人來,大概和昨天的事有關。
泰格的右拳,又打出一個擺拳。
後來幾天,幾乎是這天的翻版,秦鳴岐每天吃完早點,上午去張園看拳,晚上回來彙報一番,每天三個,總是被打下台來,然後再報出一串名字,要彭庶白猜猜祈老先生會派誰,彭庶白猜的也有準有不準,不過多半還准,秦鳴岐接下來的四個東道贏了三回。
陳威用的是詠春拳。
彭庶白道:「是么?庚子年,號稱天下第一團的義和拳,帶了幾萬人圍攻人家使館,一個個號稱刀槍不入,神拳無敵,結果圍了那麼久,連裏面只有幾百個人守衛的使館也沒攻下來。便是打敗了泰格又有什麼用?那些租界都會退回來么?」
場中,象是沸騰了一般。劉世保象是紅了眼,衝上去還要動手。那個翻譯衝上來攔住他,叫道:「等等,那是壞規則的!」
秦鳴岐道:「咦,你看到了么?不過你說得不對,他沒補上一拳,只是抓住董天雷的腳,把他扔出了台。」
那是上海癟三暗算人用的石灰包!
兩人對峙了一會,泰格還在不停跳動,忽然,他整個人跳向前去,如閃電一般,左拳打出一個刺拳。
彭庶白笑了笑,道:「我想去蘇聯學軍事工業。」
彭庶白來上海不過一天,但秦鳴岐也跟他說了不少上海灘上的事。上海灘上,白相人是惹不得的,其中勢力最大的便是青幫。青幫中,輩份最高的是通字輩,高翼正是上海五個通字輩之一。
小食攤上,那盞油燈一閃閃,光也不太亮,在深秋的夜裡,也給人一點暖意。喝著白米粥,嘴裏嚼著一塊臭豆腐,也覺得身上有了幾分暖意。他看了看泰格,在一群青布大褂的中國人中,他更顯得顯眼了。就算喝粥,他也象吃西餐一樣,不發出一點聲音。
彭庶白看看那少年。這少年衣著骯髒,神色也驚慌不定。他嘆了口氣,道:「沒事,我跟他鬧著玩呢。」
這時,王琦收回腳,笑道:「少年英俊,少年英俊,素因大師有徒如此,可謂無憾矣。唐手秘奧,盡傳於君,能得多少,便看彭世兄的悟性了。」
他還沒來得及警告泰格,幾個紙包已經向他們飛來。
泰格嘆了一聲,道:「我從小就苦學拳擊,我上中學時,就已經能在地下拳場和拳師對打了。可是我覺得,單憑拳擊,實在難以完成這個目標。我在美國向各種拳館學習過,也包括你們中國人開的拳館。不怕你生氣,你們中國人的拳館,最為守舊,每一個架式,不允許有一點點變動。那時我就想,如果中國的國術是這樣子的,要打敗你們是很容易的事。」
這時,一個弟子走到院子里,道:「夫子,泰格先生醒了。」
泰格不知所以,從懷裡摸出了五六塊光洋,彭庶白遞給那老闆,道:「老闆,打壞了東西,我們賠。你給我們倒點乾淨麻油。」
秦鳴岐道:「這種笨力氣算什麼功夫。」
車開動了。看著街頭的紅綠燈火,彭庶白卻不禁又想起那張海報上的話,什麼「震驚寰球,美國大力士泰格蒞臨上海,設擂張園,歡迎中外武士」,看樣子也只是吹吹牛的話。
這兩拳是孤注一擲了,他的手臂現在已經伸直,無法再護著臉,若彭庶白閃過這兩拳,那下面三十六腳將腳腳不落空,盡數踢在他臉上。彭庶白的臉也有點變色,他的腳遲疑了一下,腳尖在泰格拳上一點,人向後躍出。
這一招在空中使出,威力更大。劉世保此時湊得太近,也已無法躲閃,雙手成十字交叉,一把架住彭庶白的腳。
那人看看他,道:「是啊,有什麼事么?」
陳威抱了抱拳,道:「在下閩人陳威,請泰格先生指教。」
陳威伸手握了握泰格,兩人各站一方,那翻譯走到一邊,敲了下角上的一口小銅鐘。陳威左拳護襠,右手沉肩護胸,擺了個架式,道:「來吧。」
王琦的臉沉了下來,站了起來,轉過身去,看著那些正在練習的人。彭庶白有點不安,自己也覺太過冒昧一點。王琦是他父執,頭一回見面便指摘他傳授不得法,怪不得他生氣。彭庶白道:「王先生,庶白信口雌黃,請不要往心裏去。」
彭庶白提了兩個皮箱走下火車,在熙熙攘攘的站台上看著那些擠得象螞蟻一樣的人。達官貴九_九_藏_書人、鄉野村夫、山農苦力,在下車這一刻,倒是眾生平等,魚貫而下,前一個可能是個渾身珠光寶氣的闊太太,下一個就是個掖著鋪蓋捲來上海碰運氣的蘇北人。
彭庶白喝道:「你以為你們這樣做是為中華武術界爭面子么?技不如人,竟施暗算,而有臉說是學武之人。」
他走到那台測力機前,脫了外套,學著泰格剛才的樣子,一拳打向那塊皮墊。「咚」一聲,那重鎚卻只升到一百多磅便掉了下來,下面的看客不由哄堂大笑,泰格也笑了一下。
正直善良?彭庶白有點沒好氣。他哼了一聲,道:「是,王先生。」
武場中,發出了「咚」一聲巨響。
秦鳴岐道:「我不是來打拳的,我試試力氣。」
陳威在台上,兩腿並著,一個旱地拔蔥,直直跳上台去。這檯子不算太高,也有人齊胸高,他這一招,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不同凡響,場中登時一陣亂叫。
第二天,秦鶴岐一大早走了,說是今天是泰格設擂的最後一天,高老大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南北好手,一定會有不少出來,聽說虎耳館的劉世保也被請動了,這一場熱鬧一定要看。彭庶白沒跟他說昨夜的事。
看著那些人退去了,彭庶白只覺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濕透。他扭頭看看泰格,泰格已經疼痛得渾身發抖。彭庶白心知,若不早些將眼中的石灰洗去,只怕眼睛都會燒壞。他扶著泰格坐到一邊的長凳上,卻見那老闆躲在一邊發抖,他從懷裡摸了摸,卻只摸了幾個小錢。他道:「泰格,你有錢么?」
彭庶白看著他們離場而去,回頭再看看台上,泰格坐在一角上,用一塊毛巾擦著汗,那個翻譯正大聲道:「還有誰要上來?一天限三個,要上來與泰格先生較量的可要趁早啊。」
賣票的一邊撕票,一邊道:「少爺,你也是來看打洋人的吧?那洋人可真兇,今天一早上去說他為前些天罵咱們中國人的話道歉。他哪裡會真的道歉,他是見了今天上台的劉爺害怕,劉爺當然不吃他這一套,非要打不可。那洋人也厲害,前面的兩個都讓他打趴下了,劉爺上去,就嚇得他小腿肚子轉筋,這會兒大概已經要趴在地上了吧。」
在人們的歡呼聲中,劉世保似有了更大的力量,腳上極快地踏了幾步,又是一拳。他的七星拳有一個特色,便是借步法來加大拳力。
彭庶白整整衣服,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謝王先生指教。」
那個人的報紙卷里,竟然包著一根鐵棍!
他金髮碧眼,卻說得一口好國語,邊上的人看得頗有興味。這時,那劉世保走過來道:「兩位,什麼事么?」
這大約是七天來,頭一次真正能威脅到泰格的頭一拳了。
但腳的威力勝過手,卻是不爭的事實。
彭庶白不覺有點動容。他看得出,劉世保不無做作,但那姓高的確實也有幾分本領,這一甩正是鄔家拳的高招。
此時,泰格的一腳已經踢出。但此時彭庶白渾身都已凌空,他踢了一個空。而彭庶白的雙手抓著泰格的小腿,臉已朝上。他不等轉勢變衰,右腳向上一踢,人借力翻了起來,手也放開了泰格的腳,人在空中翻了個空心筋斗。
秦鳴岐道:「那也不算稀奇,上海灘上什麼沒有?百樂門裡有兩個舞小姐,聽說還是白俄貴族呢。」
泰格忽道:「明天,我在台上要向中國人為我的無禮道歉。」
王琦的右手還在彭庶白的右手中,兩人間隔,也不到兩條手臂的長度。他的腳忽已直直的舉起,本來這一腳從下踢上,因為兩人間隔太近,必定軟弱無力,彭庶白右手已抓住王琦的右拳,可用步法閃過,或欺進王琦身前,以膝攻擊,都是正解,王琦可是必敗無疑了。但此時他的腳卻不知如何,舉過了頭頂,向彭庶白頭頂落下。
可是,泰格的腳只是動了一動,還是沒有抬起來。
天刀!
秦鳴岐看得興緻勃勃,道:「好看,好看,洋鬼子的西洋拳法,肯定要敗在我們中華國術拳下的。」
劉世保也有點惴惴,馬上陪下笑來道:「是高大哥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來人,給高大哥上茶。高大哥,咖啡要不要?新來的上好巴西咖啡,那個滑唷……」他看上去人高馬大,說起話來,一口蘭州官話,卻又軟又媚。
這一天等放了學,回到秦宅時,天也黑了。他一進門,卻見秦鳴岐很不高興,便道:「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么?」
「都是北派拳術的名家啊。」彭庶白喃喃地說著。他也猜到了祈老先生的用意,泰格恪守拳擊的規則,絕不用腳,南派拳術,功夫多在拳上,腿法不及北派精。祈老先生改派北派拳師,那是兵法中的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在擂台上,他恪守拳擊規則,絕不用腿,但此時,他也只有用出腿法來。
上海人愛熱鬧,平常哪家的馬桶在路上潑翻了,都會有一大群人圍起來觀賞,不用說這種熱鬧了。
王琦道:「請進內一談。」
彭庶白一怔,一時也想不起那個寧芙娃是哪路高手,轉念一想才明白,秦鳴岐說得是個舞|女。什麼「兩腳同時不著地」,大概也是淫|聲|浪|語,他笑道:「你這人,喝杯茶解解口穢吧,我在說各路好漢,你扯到舞小姐身上去。」
彭庶白道:「炮捶,又叫三皇炮捶。三皇就是伏羲、神農、黃帝三皇,你說厲不厲害?這原是江南七俠之首甘鳳池的看家本事,後來,傳給了一個姓于的和一個姓宋的,兩人都相當有才華,各自改進,分成兩派,于派偏於剛猛,宋派偏於手法,所以後來有于猛宋巧之說。早先北平一帶走鏢的,三分之一出身炮捶。他們的拳訣說:『十字捶,左右沖。前打肋,后打胸』,其實和西洋拳擊頗有相通之處。不過,炮捶本來有十二炮,現在只剩了七炮,於家也已趨式微,以硬碰硬,于真肯定討不了好,我想他多半也是用於消耗泰格體力的。」秦鳴岐道:「那第三個一定是螳螂拳了,螳螂拳師那兩條手臂很長,比泰格還長。」
泰格忽然道:「你們走吧,明天我們在擂台上見,不然,你們一定會有幾個人死在這裏。」
泰格站定了,道:「我是一八九六年出生在中國的。零零年,你們那時的太后發兵攻打東交民巷,我父母都死在那些亂民之手。那時我還很小,卻記得清楚,一發炮打過來,把牆頭打塌了一片,一群頭上包著黃布的中國人瘋子一樣舞著大刀衝過來,也不怕子彈。衝到牆邊時,只剩了一個,他用一把大刀,舞得象風一樣,我父母正好在牆邊,被他一刀一個,就砍死在我面前。」
這一拳卻被泰格架住了。但此時,泰格已經被逼到了擂台靠觀眾那一邊。
秦鳴岐道:「這是試試的,讓我正經來一次。」
彭庶白也覺得秦鳴岐雖然算不了什麼好手,但有這兩下,也算是不同尋常了。這時,有人在一邊道:「花拳繡腿,不過是大少爺本事。」
這子午拳第二段的三十六腳,便發不出來了。
子午拳有謂「閃躲跳躍,挨肩擠靠,擒拿短打,吞吐浮沉,飛騰縱步」,又曾被人稱作天下第一快招。這一輪快腿,在一秒中幾乎踢出三四腿,泰格根本沒法招架,只是用兩條手臂死死地護頭了臉。彭庶白人在空中,幾乎是一眨眼間,便已踢出了子午拳的三十六腿,在武場中也發出「咚咚」的聲音。
泰格也要用腿了!
兩人正在說著,一個聽差送進一封信來,道:「彭家少爺,有您的一封信。」
秦鳴岐正想打兩句圓場,彭庶白道:「不必,那外國人不會吃虧。」他看得清楚,這外國人站起來淵停岳峙,竟是一流好手的風範。他實在想看看這個外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這子午拳的三十六腳,真如疾風驟雨,若是只取守勢,彭庶白居高臨下,三十六腳后又是三十六腳,永無休止,直到對手倒地為止。泰格此時手臂也被踢得一陣陣麻,心知不能任由他再踢下去,正好是彭庶白翻了個跟斗的時候,他大喝一聲,雙拳齊出。
這時,泰格出來了。他今天只穿了一條紅色的短褲,手上套了兩個大手套,這是拳擊的標準打扮。有兩人抬著一架機器跟著他從後台出來。
泰格微笑一下,把兩個拳頭對擊一下,向陳威伸出手來。陳威不知何意,看看那翻譯,翻譯道:「泰格先生要和你握一下手,也是為了讓你檢查一下,他手套里沒有暗器。」

站在高翼身邊的幾個人,同時伸出拳頭,叫道:「我武維揚!我武維揚!」
泰格道:「可要我不打就向那些人認輸,我也不肯。」
彭庶白放下粥,道:「你其實沒有敗,你沒用全力。」
泰格哼了一聲,道:「勝便是勝,敗便是敗,你何嘗不也手下留情了?你先前一陣快腿,如果你接著踢上來,我一定會受傷的。不過你別得意,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的。」
彭庶白此時才稍微站定。剛才那一拳,雖然同時擊中對方的肩頭,但他也明白,自己力量不及泰格,這一拳自己雖然稍早於泰格擊中對手,但畢竟是吃虧了。
那人沒有答話,人已撲了上來,一棍打向他頭頂。
那少年也沒料到今天被搶的人會有這等身手,嚇得扔下皮箱要跑,彭庶白左手伸出,一把抓住他的肩窩。
走出申宅,天已黑了下來,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泰格把插在褲袋裡,只顧自向前走去。彭庶白道:「你不叫一輛黃包車?」
秦鳴岐又道:「第二個也跟你說的一樣,派了于真上。于真的炮捶果然跟泰格有點象,兩個對了一拳,于真突蹲了下來,說是指骨斷了,他是敗得最爽快的,才一招這敗了。」
秦鳴岐笑道:「這輛車是新買的,我還沒過足癮呢,明天你也開開?」
那個外國人手卻極快。姓高的腳剛踢近他面門,他左手一勾,已抓住他的腳尖,右手一個沖拳,正打在他腳心。姓高的另一腳還沒踢出,便直挺挺倒飛了出去,撞翻了兩張椅子。
泰格的嘴裏發出一聲大吼,震得屋子也似抖了幾抖。他只是單腳落地,但是象鐵柱一樣動也不動。
這一招四兩撥千斤,使得確實可圈可點,但也過於大胆。若是對手是旁人,劉世保必然會採取守勢,等泰格落地后立足未穩,再上前攻擊。但他情知泰格不會用腳攻擊,竟站起身,又是一拳打向泰格的膝蓋。
彭庶白看著天空。天空中,陰雲密布。深秋的天空,總是帶著一股陰鬱之氣。

他的話一出口,人已衝上前去,也不用拳,腳一點地,人一躍而起,在空中,兩腳|交錯踢出。
彭庶白道:「第三個么?派了王年升?」
秦鳴岐也不以為意,道:「把租界退回來有什麼好?洋人樂意,我還不樂意呢。哎,庶白,你說要第幾天會打敗那個洋鬼子?我跟人賭了個東道去百樂門,以你的眼光,你說說,祈老先生下一回會派誰?」
天刀!
秦鳴岐還沒說話,那外國人卻冷笑道:「我還頭一回看見,中國人賭牌,原來還可以耍無賴的。」
那人接過信,道:「請進來吧。」
秦鳴岐道:「東道倒沒輸,我三個裡說對了兩個,他三個都錯,算來還是我贏了。可看著那些國術名家一個個打不過一個洋人,真叫人憋氣。」
剛才那個問話的弟子也忘了問了。看的人都有種震驚。彭庶白的快,剛才那一輪快腿中都已經看到了,沒想到泰格的動作竟然也這樣快。
子午拳有三路,第二路純是腿法,彭庶白用的正是這一路。泰格沒料到彭庶白竟會如此快法,也根本沒有一般國術中的起手勢,說打便打。他兩手舉起,護住頭,彭庶白的腳已經到了。
那漢子道:「這人的牌九有鬼!」
這時,台上走出一個人來。這人一身西裝,頭也梳得油光發亮,多半是洋行里的職員。這人一出來,道:「今天,是美國大力士泰格先生來上海設擂的第一天。泰格先生出生在我們中國,周遊https://read.99csw•com一十三國,從無敵手。現在來上海設擂一個禮拜,各方武士若有興,不妨上台與泰格先生切磋,以見天下武林,本是一家,何分中外。」
泰格似乎有點不耐煩。他走到那台測力機前,隨手一拳,只見測力機上的重鎚象箭也似射上去,「叮」一聲打在頂端的鈴上。那翻譯叫道:「啊,了不起!諸位,這台測力機能測一千磅之力,泰格先生一拳便打到了頂,果然名下無虛!」
高翼笑道:「是秦大少啊。昨天在虎耳館里,我那個不成器的從弟讓世兄見笑了,你別往心裏去。」
剛開學,只有半天課。下午,秦鳴岐便來叫他同去張園看看,說是今天下午兩點開場,昨天跟那裡的茶房說了,留了個好位置。這一天也是泰格設擂的頭一天,一進去,倒看見搭了一個齊肩高的木台,也不大的一個方塊,邊上繃著繩網。彭庶白笑道:「那個泰格,還真把拳擊場搬來了。」
泰格也換好了功服。現在他的拳頭沒有拳擊手套了,更象是一對鐵鎚一樣。他哼了一下,道:「彭先生,你的勇氣在中國人里,也算可嘉了。」
彭庶白雙手扣成十字,舉過頭頂,一下架住王琦的腳。
泰格拎著皮箱,一手撐著拐杖,笑道:「沒想到,我會瘸了條腿回去,來的時候,真是在說大話了,中國人,確實了不起。」
不知為什麼,彭庶白心中有點擔心。
彭庶白倒不好回答。泰格在擂台上一個個把各派名師打下台來,一般人當然看不到他其實是手下留情,看到的也只是外國人在打中國人。他道:「反正我倒覺得,那算不了什麼。國術也是體育的一種,自然有勝有負。如果連這一點也看不淡,那這種體育也就變味了。」
陳威喝道:「假洋鬼子,閃開,老子今天要讓你那洋鬼子試試老子的拳頭。」
儘管他的拳頭依然有力,劉世保卻在著力攻擊泰格的下盤。此時,他也心知泰格不會動腳,所以這路拳乾脆不會防下三路的招式,自己卻招招攻擊泰格下盤。
王琦道:「泰格是出生在中國的。庚子拳亂那年,他父母都死在拳民之手,因此他對你們中國人有種仇恨,可是他確實很善良正直。」
彭庶白道:「祈老先生先派董天雷,未必是覺得一戰可勝,我想,他的真正用意在於用八卦掌的游身八卦消耗泰格的體力,下一個,也一定還是這個思路,那麼就是以硬對硬,叫炮捶的于真。」
秦鳴岐道:「那是個流亡來的高麗人,住在法租界的一個高麗商人家裡,聽說也是武術界的人。」

彭庶白還是不語。他也無法說泰格的想法有什麼錯,正象他也不認為泰格這種想法完全是錯的。
陰沉沉的天空里,無星無月。彭庶白看著天空,心頭,不禁一陣蒼涼。他道:「你真的很恨中國人么?」
泰格的話里有點哽咽,彭庶白也沒說話,低著頭走在他身邊。泰格道:「他要來殺我時,被我們的人打死了,可是,隔了那麼多年,我還記得他手裡提著一把大刀,看著我時的樣子。他儘管死了,可是他的眼神卻還是那麼驕傲,好象他才是真正的勝利者。從那時起,我就立志,要打敗你們中國人引以為傲的拳術。」
天空中,陰雲密布,暗無天日。
他坐了沒一會,卻聽得有人道:「是素因大師高徒彭世兄么?真是失禮了。」
彭庶白道:「這你不要小看他了。他這一拳,舉重若輕,行有餘力,如果不是測力機上有什麼古怪,那是很難得的功夫。」
王琦也整整衣服,道:「洋人?」他接過名片看了一眼,笑道:「彭世兄,正好又有一位朋友來,我給你引見引見。」
鄉民們說起洋人、官府殺拳民的事,總是充滿了憤懣說是留下了「孤兒寡母」,可是卻從沒人想起那些無辜被殺的教民和傳教士,他們同樣也是人,他們也會有孤兒寡母。


姓高的哼了一聲,走到那外國人跟前,道:「洋鬼子,你皮肉發癢是不是?」
東西端了上來。雪白的米粥上,鋪著幾塊切成條狀的雞塊,咬上去,又鮮又熱,臭豆腐乾也炸得正好,焦黃酥脆。泰格喝了一口粥,道:「其實,中國也並不到處不好。」
那正是秦鳴岐。
彭庶白也不由吃了一驚。那些人,拳腳間都帶著一股凄厲的殺氣,似都有著深仇大恨。這時,王琦背著手,吟道:「時日曷亡,與汝俱亡。」
他右手五指撮攏,看準了那人的鐵棍來路,不躲不閃,等他的鐵棍已到自己頭頂,不容他變招,嘴時大吼一聲,一拳打向那人的肘間。
那人道:「你這漢奸還有臉說,這洋鬼子打倒了我們那麼多好漢,讓我們中華武術界的臉面都丟盡了。」
這時,彭庶白突然想到,四周的氣氛有點異樣。
彭庶白又吃了一驚,但馬上也有點興奮。素因和尚曾說,彭庶白是他七十年生涯中最好的徒弟,已經超過了他自己。彭庶白自然不敢讓師父來試試拳腳,但一直想知道素因和尚這話是為自己徒弟吹牛還是真話。他道:「王先生,這個,太過不恭了吧……」
王琦也有點吃驚。彭庶白這一路子午拳,但是蛾眉派的名宿使來,也不過如此。此時三十六腿已畢,彭庶白最後一腳踢出,左腳在泰格手臂上一點,人在空中一個跟斗,便要再發第二段。
秦鳴岐撇撇嘴,道:「我才不要看那個高麗棒子,我去看看祈老先生派人打擂,再去百樂門逛逛。你去不去?」
秦鳴岐道:「前兩個都對,可第三個錯了。祈老先生第三個派了王年升。」
看著瑪格麗特號漸漸駛遠,彭庶白轉身,沿著外灘走去。身後,那個舞獅隊想必也沒了氣力,舞得有氣無力的。
秦鳴岐道:「那麼董天雷多半會敗了?」
聽得這話,彭庶白和秦鳴岐不由對視了一眼。原來這個泰格,便是海報上所說的大力士。看他的身手,完全不同那些只有一身死力氣的洋力士。
劉世保忙上前道:「高大哥,消消氣,大家都是好朋友……」
彭庶白只是哼了一下。泰鳴岐還在道:「這個泰格不知吃錯了什麼葯,一上台便向台下一鞠躬,為前幾天的無禮道歉。他大概也怕了。」
一到裏面,才知道那個賣票的是在聳人聽聞。台上,劉世保雖然佔了些上風,但泰格絕非已無還手之力,他的門戶守得很嚴,劉世保的七星拳根本打不進他並在臉前的兩隻大手套里。
王琦還沒回答,泰格這一輪攻擊已經發動。
這漢子一撩衣服,露出滿是胸毛的胸口,叫道:「你這洋鬼子,要你要多什麼嘴,你知不知道老子是什麼人?」
彭庶白欠身道:「王先生取笑了。」
王琦回過頭,道:「我豈是為彭世兄的直言不快,他們所練的武功,也的確過於陰毒。彭世兄不是外人,我也不必瞞著彭世兄,他們,都是殺手。」
彭庶白道:「請問,王琦先生可是在此處?」
他們見彭庶白年紀比他們還小個一兩歲,但已可與夫子對壘,又與泰格鬥得頗佔上風,艷羡中不無嫉妒。
彭庶白微微一笑。泰格的好勝心,並不令人討厭。他有點感慨地想,他被擊敗未免可惜了一點。

天刀!
彭庶白笑道:「手臂長可不一定有力量,王家螳螂拳屬北螳螂,手法非常巧妙,但主攻人頭面,泰格的拳法,用兩隻拳頭套上那麼大的手套,一併就護住了臉,又不能攻下陰,螳螂拳的那些狠招用在他身上,無非和掐一下差不多,祈老先生已派兩人鋪墊,自然想一戰收功,第三個,我想肯定會派查拳的馬庭棟。」
這時,那個聽差託了張名片進來道:「王先生,外面又有個洋人要求見王先生。」
彭庶白聽得耳邊也有風聲,那手刀便似真刀一般,他的左手拇指屈在掌心,反著一格,一個撩手,已將王琦的手刀撩開,右手卻是一個破排手,打向王琦肩上。王琦的手刀忽然已變為拳,自下而上,一揮而上。這一拳打上,彭庶白的破排手威力雖大,手卻是伸出的,必定敵不過他的拳。比試時,王琦未必會用真力,但如是真的對戰,這一拳足以擊碎他的肘骨,將他右臂都廢了。
王琦卻看得清楚,在剛才那一輪攻擊中,兩人以快打快,都是點到即止,一招被制,馬上換一招。但最後,兩人幾乎同時抓住了對手的破綻,同時出了右拳,而且幾乎是各自在肩頭同樣的地方中了一拳。
彭庶白笑了起來:「聽你說話,倒象是共產黨。」
彭庶白道:「泰格看樣子學過不少東西,那天他打那個姓高的,我看他用了空手道,昨天打陳威時,又有泰拳的痕迹。不過他沒用泰拳中的肘術,不然陳威一定要斷上七八根肋骨。」
這是一個組合拳,如果陳威能躲過這個擺拳,那麼下一招便是左手的鉤拳。這幾拳真如狂風驟雨一般,陳威頭一偏,下巴上只覺一陣麻木,他還不明白怎麼一回事,整個人已經飛了起來。
他先走了出去,彭庶白也跟了出去,心頭,既有興奮,也有點不安。
這時秦鳴岐穿好衣服走了下來。他走過高翼邊上,恭恭敬敬地道:「高大爺,祈老太爺,您兩位也有興來逛逛啊?」
同仁醫院是教會在上海所建的八所醫院之一,相當有規模。進了醫院,再給泰格洗了下眼,已無大礙,只是幾天里視力會受影響。彭庶白再送泰格回住所,這一回,泰格死活也不肯坐車了。彭庶白無法,只好陪著他走。
其實也不是定下來,兩個人踏在地上,都在倒退。只是相當於剛才那種快攻,現在兩個人在地板上滑動,幾乎和靜止一樣了。

如果秦鳴岐不是彭庶白好友,他一定也覺得吾道不孤,同有此感。他看看邊上,只見幾個穿短衣的人陪著兩個穿著長衫的人走過來,那茶房已經迎上去,道:「高大爺,祈老爺,兩位來了啊,請前面坐,我沏好了茶候著兩位爺呢。」
他是個好玩的心性,說干就干,馬上走出座位,向台上走去。那個翻譯叫道:「這位先生有興趣了,是要和泰格先生比試一下么?」
在兩團人影中,忽然「砰」的一聲,幾乎是一下子,兩人的身影定了下來。

泰格的腳卻不曾收力。他的右腳一被架住,左腳腳尖一點,已準備凌空踢出。
在黑暗中,有人喝道:「閣下是什麼人?竟然給洋人出頭。」
碰上搶包的了。
背心肩胛偏下,是魂門穴。如果這個地方被腳尖踢中,必定會吐血的,重者還會喪命。彭庶白在左腳踢出時,忽然腳尖一弓,本要以腳尖踢的,變成了腳掌踢中泰格的背心。
這一拳,陳威只是擺出了一點防衛的架式,但哪裡擋得住?泰格的一拳又打在他左臉上,「砰」一聲,陳威的嘴裏痛苦地叫著,身體被打得穿過了護網,直直摔在地上。
彭庶白摸出那封信,道:「請將這封信交給王先生,說有人求見。」
劉世保的拳已發出,此時見有人攻來,一拳轉了方向,打向彭庶白的腳上。彭庶白的腳在他拳上一點,身體已正過來,右腳已直直舉起。
王琦走進內室,彭庶白卻站在院子里。一叢菊花黃如金絲,開得嬌艷,卻已有一股凜然之氣。
泰格的坦率倒讓彭庶白覺得自己有點虛偽。那些各門各派,自稱「以夫會友,點到即止」,可還不是把勝負看過過於性命?這連自己,還不是因為泰格看不起中國人便要與他打一場。可打勝了如何?改變泰格一個人的看法,並不能改變所有美國人的看法,何況,連泰格也未必就對所有中國人另眼相看了。
劉世保一怔,邊上有個保鏢小聲道:「劉大哥,他是青幫高大爺的叔伯兄弟,咱們老闆也惹不起。」
茶房道:「有,有。」領著他們在中間找了個兩個座。坐下了,秦鳴岐見擂台邊最前面幾排空了幾個位子。秦鳴岐道:「茶房,那裡不是還有空位么?」
彭庶九_九_藏_書白情知泰格的力量要比自己大得多,如果被他搶了先手,便再難挽回。他將左腿微屈,雙手在身前擺了個架式。
此時王琦也不由驚呼道:「手下留情!」儘管泰格此時用的是腳不是手。可是,他儘管叫出聲來,泰格這一腳如弓開滿月,已無迴轉餘地。

雖然是同樣的一拳,泰格向後滑了兩步遠,就止住了,但彭庶白卻足足滑了五六步,腳步還不能定下來。
那姓高的也甚是得意,道:「你這賭場可不是黑店,我親眼見那兩個小兔崽子咬了陣耳朵,那個小兔崽子就摸上副至尊寶來,當中一定有鬼!」
他卻不知,劉世保號稱「鐵胳膊」,兩條手臂可以摟斷碗口粗的楊樹,此時卻幾乎被震得脫臼。
彭庶白道:「罷了,我這麼個窮小子,要是開輛車去上學,別人以為我是哪裡鄉下土財主來擺闊來了。」
這是鳳嘴拳。肘間的曲池穴,平常被一碰,人的一條手臂都會酸麻半天,不消說彭庶白的全力一擊。
彭庶白道:「你的東道輸了么?這都怪我。」
他抓起桌上他的幾個籌碼,揚長而去。
彭庶白也只是微笑了一下。門戶之見,即使賢如王琦,也不能免。他沒有說,剛才就算泰格用了全力,彭庶白自信以雙手之力,還是可以能擋住了。但如果泰格用了全力,那自己在他背心這一腳便不是用腳掌,而是要用腳尖了。
他話未說完,那姓高的手一甩,劉世保人登時倒退了幾步,差一點坐到地上。
秦鳴岐小聲道:「這也不過是幾斤笨力氣,沒什麼了不起。」
不對!
那些人分成兩組,一進一退,一組練的是手,一組練腳。看他們的招式,倒象是北少林的招式。王琦道:「那些都是我門下的弟子,他們練的是唐手,讓彭世兄見笑了。」
他領著王琦走到院子里,有個滿頭金髮的外國人正站在一叢菊花前。
此時已無法可想,這招天刀一落下來,長度是整條腿的長度。其它腿法,往往打人的只是腳尖、腳跟,最多是脛、膝,唐手的天刀,卻是將整條腿都成了武器。而現在,彭庶白的右手還抓著王琦的右拳,人閃也閃不開。
彭庶白沒理他。他全身每一寸地方,都灌注了力氣,周身骨節也發出了輕輕的爆響。
只是,在素因和尚的語氣中,好象也有著無限的同情。
這個左鉤拳打中了他的下巴。
泰格道:「我不管什麼一般不一般,中國人是東亞病夫,不值得和我在一起。」
碼頭上,高翼請來的一個舞獅班還在碼頭上跳跳舞舞,鑼鼓喧天。他是送祈老先生請來的南北各家武師回程,大約是有意湊泰格回國的一天。
彭庶白道:「你明天還要擺擂台么?」
這些石灰中還摻有辣椒面,儘管彭庶白沒打在臉上,鼻子里吸進一些,也極不好受。他只聽得泰格叫了一聲,手捂住了臉。
秦鳴岐忽然道:「我去試試,看他這測力機有毛病沒有。」
他抬起頭,邊上,剛才還坐著的幾個人,已經離座走了。而就在小巷子里,有幾個短衣人,手裡拿著一個報紙卷正向小食攤走過來。
秦鳴岐又撇撇嘴,道:「高麗拳腳,有什麼看頭,我看沒人會去的。」
那正是泰格!
拳訣有謂,「手是兩扇門,全憑腳打人」,不過那也是流傳在北派拳法的口訣,南拳中又有說「腳到手不到,儘是瞎胡鬧」,各執一端。
這一拳一中那人的曲池穴,那人的手倒抓不住鐵棍了,一下掉落在地。彭庶白手下如行雲流水,這一拳發出,立刻變成抓開,五指拿住那人的肘部,用力一拖,將那人拖到跟前,左手已扣住那人喉頭。
那人向前踉蹌了幾步,站穩了,喉頭還發出幾聲乾咳,才道:「閣下真是好漢,可惜為洋人當奴才。」
走出武場時,王琦道:「彭世兄,你別怪他,他其實很正直善良。」
如果一個民族不被別人看得起,那麼首先不應該責怪別人為什麼看不起自己,而應該想想自己為什麼會被看不起。

暗算!
他走上一步,一拳擊出,那外國人雙拳擺在面前,卻動也不動。姓高的一拳打到中途,忽然收回,一側身,一腳踢出。
這時,劉世保在院中練完了一趟拳,抄起搭在兵器架上的對襟衣服穿在身上。彭庶白也覺得有點索然無味,扭頭去看秦鳴岐推牌九。秦鳴岐這兩副牌手氣不壞,和他推牌九的三個人,一個是穿著西裝的西洋人,一個是掛了塊大懷錶的乾瘦老頭,另一個從在他對面,卻是個相當高大的漢子。另兩個還好,這漢子想必手氣不佳,面前的籌碼所剩無幾,一多半都轉到秦鳴岐面前了。
他的腳下慢慢移動。素因和尚門派極雜,都不知他是什麼門派的,彭庶白自幼也不喜循規蹈矩,他學得也非常多,泰拳、空手道也學過一些,唐手卻不曾學過。
彭庶白道:「明天我要去拜會一下王琦先生,明天是最後一天打擂了吧?」
眾人都驚叫一聲。卻見泰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王琦走上前搭了搭他的脈,道:「他沒受傷,只是心中受到震撼,躺一會就好。」
泰格看看他,笑道:「你?你也是武者么?哈哈。」
他的反應卻也極快,不等泰格的拳打到,他一矮身,右手去刁泰格的手腕。可是他的手才碰到泰格的皮手套,卻只覺左邊勁風撲來。
彭庶白在泰格如泰山壓頂之威下,沒有退縮。兩個人影卷在一起,兩人都穿著白色功衣,兩團人影就象風卷纏在一處,可是卻沒有拳腳相交的聲音。
泰格道:「我不坐人力車。我覺得,人與人是平等的,我也有手有腳,不能坐著讓別人拉我。」
彭庶白腦子裡剛閃過這兩個字,他的手臂已經抬了起來,「啪」一聲,那幾個紙包有兩個打在他手臂上,一下揚起一股辛辣的粉塵,有一個紙包卻正好打在泰格臉上。
至尊寶通殺。那老頭和外國人,嘆了口氣,在面前推了幾個籌碼到秦鳴岐面前。那漢子卻沒那麼好的牌風,也猛地把牌往桌上一扔,道:「娘的,這牌有鬼,哪有牌風這麼好法,我副副輸。」
素因和尚曾說過,高麗唐手,精擅腿法,這一招天刀最為厲害。
詠春拳是南拳中的名拳,據說是福建永春縣嚴三娘所傳,也有說是蒲田南少林至善禪師傳與方詠春的,不過後一說多半是附會。這路拳法分小捻頭、標子、尋橋三套,以拳腳快捷著稱。南人身材向來較北人矮小,更兼這路拳始祖是女子,因此不以力量見長。彭庶白也知祈老先生讓陳威先上,是想以巧勝力,也是正解。
汽笛響了,瑪格麗特號郵輪馬上就要出發。彭庶白道:「泰格兄,快上船吧。」
彭庶白跟著他進去了,坐在廳堂里。這間房的布置,也和中國的沒什麼不同,正堂掛了一幅水墨猛虎圖,落款是「善孜醉草為自在堂申兄劍薪補壁」。原來那是有名的畫師張善孜畫的虎。邊上還掛了副聯,是「白山黑水須磨劍,棘地荊天且卧薪」。聯語不甚好,但一筆字劍氣縱橫,卻是嵌字聯,大約申柄寬字劍薪,號自在堂吧。
高翼穿著一身青布長衫,看上去卻也象個生意人,那個祈老先生倒是鶴髮童顏。他們身邊幾個穿短衣的漢子,一個個都壯碩結實,看上去都不是庸手。
膝的力量,遠大於拳,如果硬碰硬,絕對擋不住。彭庶白已經打定了主意,雙手一安泰格的膝蓋,人便借力向後再躍出一丈遠。泰格或再攻上,他便已經有時間應付了。
虎耳館不是武館,卻是個賭館。裏面也是中西雜陳,既有賭梭哈,賭二十一點,也有牌九、麻雀。秦鳴岐一坐下,便大呼小叫。他是這裏的常客,秦大公子之名,在賭界的名聲比他在武術界的名聲大多了。
這時,秦鳴岐猛地把牌拍在桌上,叫道:「哈哈,至尊寶!」
彭庶白也小聲道:「這是甘肅七星拳。這路拳法是前清甘肅武師鐵臂劉禪所傳,左文襄守邊時,帳中武士有不少好手,劉禪與他們對戰,十七戰十二勝三平二負,一時名震西北。這路拳也是西北一帶的名拳,這個鐵胳膊劉世保大概就是劉禪的子侄。」
正是秋深,天很晴朗,月亮掛在中天,便如鑲在天上一般。泰格把手插在褲袋裡,道:「彭,我是不是很傷害你們中國人的感情?」
劉世保道:「這位爺,這話不好亂說。小賭怡情,本也是不傷和氣的事。」
鄔家拳雖然稱「五拳六肘」,其實腿法精妙,也不可小視。姓高的這一腳踢出,不論中與不中,另一腳已順勢跟上,接著踢出。這一招連環腿如果是鄔家拳的高手使來,三腳踢出不用兩秒鐘,若是三腳齊中,對手多半便會被踢翻在地。姓高的未必能有這本事,但兩腳大概也能踢得出來。
那翻譯見人上台,卻也是興高采烈。他倒不是為了盼有人殺殺泰格的威風,泰格租用這個檯子,他的工錢也是在門票中提成的,看的人越多,他賺得也越多。一見陳威上台,他道:「啊,這位英雄,請問尊姓大名?」
彭庶白這一招十字手架住王琦的腳,下一招正解是雙手發力,將對方拋開。但彭庶白一架住,卻覺得王琦的腳上沒半分力氣,只是懸在空中。
彭庶白輕輕一推那少年,撿起地上的皮箱。只見那少年在人群中擠了出去,還回頭看看他。
秦鳴岐道:「這個倒沒有,扶著就能走,只是在台上躺了半天。唉,你說祈老先生要是請了馬庭棟上,會不會勝?」
他已經有了警惕。那些人看上去也不象識字的,卻在一個夜裡拿了卷報紙在街上走。
好漢子。
等告辭了王琦出來,兩人都有了幾分酒意,倒象是兩個老友——儘管有些過於客氣。
彭庶白心知不妙,他努力使自己重心擺好,此時,兩人已經相隔兩步之遙,幾乎是面對面了。此時,泰格的右腿不知如何一轉,已直直舉過頭頂。
即使如此,泰格也已經象被巨錘打了一下。他一落在地,人踉蹌著向前沖了幾步,努力想站定,但還是踉蹌著,終於一下撲倒在地。
聲隨人出。彭庶白站起身,道:「是王先生么?我叫彭庶白。」
這時,王琦的一個弟子小聲道:「夫子,這位彭先生到底是什麼來歷?」
那個賣票的還要喋喋不休地說什麼,彭庶白卻沒心情再聽他說了,抓起票沖了進去。
秦鳴岐笑而不答,只是道:「去了便知。」
王琦非要彭庶白和泰格陪他一起喝酒。也許,這也有點彌合他們之間成見的意思吧。
這幾招兔起鶻落,邊上之人大多看得眼花繚亂,但泰格終於倒地,卻是有目共睹的。
彭庶白道:「我不抽煙。」
秦鳴岐道:「是啊。他一上去,倒是先聲奪人,兩條長臂,打中了泰格好多下,泰格只是護住頭跳來跳去,等王年升打得累了,出手慢了很多,他才跳上前去,一拳擊倒,真和你說的一樣,王年升打中他那麼多下,跟撓痒痒一樣。」
他說到這兒,抬頭見到桌上的座鐘,叫道:「哎呀,我上課要遲到了。」伸手在桌上抓了兩個麵包,一邊咬,便向外跑去。秦鳴岐叫道:「我開車送你吧。」卻聽得彭庶白道:「不用了。」聽聲音,已經是在門外了。

彭庶白道:「他敗了。」
第二天,秦鳴岐開車送彭庶白報到后,道:「庶白,今天晚上我帶你去開開眼。」

彭庶白和泰格揀了一張小桌子坐下,彭庶白道:「兩碗雞粥,再來十塊臭干。」
那茶房道:「大爺,那個位子你可知是誰預定的?那是高大爺和震遠拳館的老掌門祈老先生留的,我可不敢老虎嘴上拔牙。」
巡捕狐疑地看了看那少年。彭庶白穿的是一件還算好的西服,那少年卻一看便知是個小癟三,這兩個人說要鬧著玩,實在難以置信。不過既然彭庶白這麼說了,他自然也無話可說。
那人站在暗處,怔了一怔,忽然道:「走吧。」
他伸出手,彭庶白也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泰read.99csw.com格一瘸一拐地走上船去。
天刀!
秦鳴岐是同鄉一個富商子弟,少年時,因身體甚差,他父親把他送到鄉下拜染香寺的素因和尚為師學武,與秦鳴岐算同門師兄弟。秦鳴岐原也無心於此,馬馬虎虎學了三四年,雖然學不到什麼驚人的本領,體格卻也較一般人還健壯了,便隨父回了上海。那幾年裡他與彭庶白年紀相近,兩人交情甚好。彭庶白今年考入震旦大學,秦鳴岐說好來車站接他,一直到此時還碰到。
劉世保叫道:「去你娘的規則!」
鄔家拳,本是南少林拳法。前清湘潭有個鄔必達,自幼跛腿,立志要學武功,遍訪名師,以福建莆田南少林拳法為本,融會貫通,創出這一路鄔家拳。這路拳法有「五拳六肘」之稱,姓高的這一甩,卻正是鄔家拳的半招炮拳。
彭庶白道:「多謝。」
彭庶白驚叫道:「完了,泰格練過空手道,空手道有一招便是專接人的飛腳,再加上董天雷踢他的腰眼,那正好是泰格手垂下的位罷,這一腳要踢出去了,必定被接住,再補上一拳,董天雷的腳骨非斷了不可。那天那個姓高的,不也是一樣么?」
這時,彭庶白的低聲道:「泰格先生,若你被我打倒的話,是否可以收回對中國人的看法?」
彭庶白心中極是不快,但也不曾發作。那天在虎耳館中見他,還算正直公平,哪知今天一見便出口傷人。
寒喧了幾句,高翼和祈老先生都已落座,秦鳴岐也回到座上。彭庶白小聲道:「高翼很通情達理么。」
泰格大聲道:「王先生,請你將這中國人先趕出去,我聞不慣中國人的臭味。」
姓高的裂開嘴一笑,道:「別以為你是洋人,姓高的不敢打你。」
秦鳴岐笑道:「那個美國大力士要明天才正式設擂,你太忒心急了一點。今天我們先去虎耳館玩兩把牌,晚上我請你上百樂門。」
這一次,他先擺了個馬步,壓了兩下腿,把手臂也活動開了,手劃了個大圈,照準那塊皮墊打去。這一拳力量不小,一聲響,那重鎚也直射上去,但到了八百磅的份量,便也掉了下來。秦鳴岐也練過幾年武,雖然沒什麼大成,力量較一般人畢竟要大些,他這一拳已用到了六合拳中的心意四把錘。這是心意六合拳中的一路,據說傳自岳飛的岳家散手,明末山西姬隆豐定名為心意六合,取「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肩與胯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之意,后經曹繼武、戴龍邦傳至河北李洛能,李洛能將其名改為形意拳。這路拳術代代都有名手,因此在北地流傳極廣。染香寺素因和尚與李洛能弟子郭雲深是好友,也學了這一路拳。這路拳法招術簡易,威力卻不小,秦鳴岐最多只學到兩三成功夫。若是高手看來,他這一拳至然沒什麼驚人之處,但一般人看來,動作花哨好看,力量也不弱,倒比泰格那一拳好看得多,倒惹得看的人一陣驚呼。
彭庶白沒有回話。此里,劉世保正使出一個古樹盤根式,泰格有眼光不靈,被他帶了一下,但沒帶動。劉世保的手臂極其有力,已勾住泰格的小腿,忽然人在地上一個旋子,人象陀螺一下轉著立起來,一拳打在泰格的胸口。他的七星拳本講究步法,出拳也極有力,所以也稱七星錘。這一拳之兇狠,連泰格也倒退了幾步。彭庶白不由驚呼了一聲,但這一聲驚呼已經淹沒在人群中的歡呼聲里了。
這一拳如此快法,以小巧快捷著稱的詠春拳,看來也未必能及。陳威有點措手不及,他印象中的西洋拳術,也只是以力量沉雄見長,一向覺得,以他的詠春拳,若與西洋拳對敵,只消用閃身躲過對方的攻擊,以挫手攻擊,不出三招便能取勝。但萬沒料到,西洋拳術看來雖然破綻百出,但這樣的速度和力量,真正面臨時,還是難以招架。
王琦笑道:「泰格先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中國的國術好手,彭庶白先生。」彭庶白也而帶微笑,向泰格伸出手來。
泰格已經站定了。他大吼一聲,屈起左腿,右腳一蹬地,人又已撲上。
彭庶白道:「那走著回去吧。」
台下每個人都跟著他們喊了出來,幾乎要把頂棚都衝掉了。在一片歡呼聲中,彭庶白扶著泰格,也有點象灰溜溜地下台去。
虎擊破!
秦鳴岐道:「你說誰會贏?」
彭庶白沉吟了一下,道:「老師說過,董老公因為是個公公,有一點很不好,八卦掌正傳,一定要傳給他董家的人。如果是董老公自己,鹿死誰手便難說了。」
以己之長,攻敵之短,這道理誰都知道,但要實際做到卻沒那麼容易。彭庶白力量不及泰格,最後那一拳硬碰硬,卻吃了虧。
江上,亂雲飛渡,隱隱地似有驚雷下擊,卻終於只是密雲不雨。
他的手才要按到泰格的膝,泰格的左腿忽然落下,站直了,彭庶白的雙手按了個空。
彭庶白道:「戳腳不算太古,現在的戳腳,聽說是饒陽趙燦益傳下來的,我們師父也認識趙燦益,說他的戳腳很了不起,最厲害的『九轉鴛鴦腿』,一共九路,每路都是一步一腳,九路連環,高手用來,可以說他沒有兩腳同時著地的時候。天下腳法,就是以趙家的戳腳和教門彈腿為最厲害。」
彭庶白沒說什麼。庚子年,他還沒出生,但素因和尚跟他說過一些。素因和尚說這件事時,語氣也很平靜,象說一件很遠時候發生的事。年紀大了一些,又聽得別人說起此事,表面上都似乎說是一場動亂,心底卻好象還都是站在那些拳民一邊。小時候,他也聽過不少關於「神拳大師兄」之類的故事。十二三歲時,他問過素因和尚,那些拳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素因和尚只是說了兩個字:「愚人。」
這時,泰格忽然道:「我這次來中國,是為了以武會友,不是來表演的,所以有誰願意上台來切磋一下,我很歡迎。」
那外國人笑道:「你自己不知自己是什麼人,問我也沒用。」
這人用的,居然是正宗鄔家拳。看他出手,與那日在虎耳館中姓高的如出一轍,但拳法老辣狠毒,遠在姓高的之上。
換好了功服,兩人站在場中。王琦的弟子聽得夫子要與人比試,都興奮莫名。王琦在他們心目中,直如天人,自漢城、平壤,經長春、北平,直到上海,他們跟著王琦也遊歷了大半個中國,從不曾見王琦與人動手,今天這個少年一來,夫子便要與他比試,大家都覺眼福不淺。
其實彭庶白力量自然不及於真,本來腳的力量要比拳大,何況他這三十六腳在一眨眼間踢在同一個地方,自然力量就大了。泰格並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但這一輪快腳,也已經把他的信心也打得動搖了。
他說完,坐到了邊上的一角。那翻譯倒不以為忤,道:「大家聽到泰格先生的話了么?如果列位中有練過國術的,不妨上來試試身手,大家點到為止,只為增進友誼,如果有誰想試試這個測力機,也可以上台來比比,看誰能比泰格先生力氣更大。」
彭庶白避無可避,伸出雙手,以十字形架住泰格右腳。這一腳卻和架王琦的腳時不一樣,彭庶白只覺象被大棒狠命一擊,手腕也幾乎要被擊斷。他的身體不由顫了一下,咬了咬牙。
「是么?」他有點冷淡。對於那些動不動就聳人聽聞的小報,他也沒什麼好印象。
秦鳴岐開了一輛嶄新的車。因為站台開不進來,又不放心把車扔在外面,便在站台口等了。彭庶白鑽進小轎車,笑道:「怎麼不叫你家汽車夫來開?」
秦鳴岐道:「得了,我那兩下子,上去還不讓他砸扁。有好位子沒有?」
這時,一個巡捕小跑著過來道:「先生,出什麼事?」
彭庶白道:「我見他們的招式,每一招都是攻敵要害,招招致命,不免過於凄厲,稍嫌小方。」
劉世保的一拳打在泰格的膝彎。這一拳他再也熬不住,人大叫一聲,倒在台上,象蝦米一樣蜷縮起身子。
彭庶白卻更為吃驚。泰格手上,戴的是拳擊手套,那不象平常的手套一樣可以手指自由彎曲的,要隔著一付拳擊手套抓住人的腳,所用的力量遠遠在平常時之上。
殺手?
彭庶白看看著黃浦江上來來往往的船隻。那些船隻,多半是英美法德各國的商輪,偶爾有幾艘中國船,也只是些噸位很小的駁船。他象是自語,也象是回答泰格:「這不是一個出英雄的時代了,這個國家,需要的不是堅硬的拳頭,而是明亮的眼睛。」
彭庶白的手臂還麻麻的,他左手已經一把抓住那人的武器,不等那人運勁反奪,人已躍了起來,腳尖點在那人小腹上,那個人悶喝一聲,一下從桌上倒了下去。
他的右腳慢慢抬起,屈在身前,膝蓋對著彭庶白。
第二天,彭庶白便要上課了。震旦大學是馬相伯創辦於一九零三的教會大學,但此時已發展成多學科的綜合大學了。他報名的是重工業製造,課本用的多半是德文原本,他只學過英語,必須進入預科進修一年德文。
泰格的手臂還是一陣酸麻。他也不由有點吃驚,彭庶白並不高大,但這幾腳使出,簡直和那天于真的炮捶力量相等——不,可能力量還要大些。
走了沒幾步,他只覺左手上一輕,一隻皮箱竟脫手而出。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手抓得不牢,不由一怔。對於他這樣從五歲開始就苦練國術的人來說,這種事簡直不可想象。定睛一看,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半大少年提著他的皮箱正沒命地跑。在人群中,這少年簡直象一尾魚一樣滑。
王琦年歲也並不是太大,他看看彭庶白,笑道:「素因大師的信中,極贊彭兄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少年英俊。」
王琦微笑道:「但說無妨。」
他右手的皮箱一點地,人象鷹隼一般,從幾個人頭上躍過。那些人也不知來了個什麼,只覺頭上一黑,幾乎沒看見他的身影,彭庶白已經落下地來,站在了那個少年跟前。
彭庶白這時才想明白,那天在虎耳館為什麼他會那麼招惹那個姓高的了。他不由有點好笑,這種主意,也只有泰格那種美國人才敢想,中國人才不敢沒事去招惹高翼那種青幫首腦。
彭庶白站在王琦面前,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有僭了。」
秦鳴岐小聲道:「別說話。」彭庶白不知,高翼在上海灘幾個大亨里,有「笑面虎」之稱,雖然他與秦鳴岐說話,談笑殷殷,秦鳴岐背上,卻不由冷汗直冒。
他變招極快,破排手也不收回,忽已變為鷹爪,正抓住王琦的右拳。此時,王琦反倒為他所制,微微一笑,道:「好本事。當心,現在是唐手的絕技了。」
他現在用的便是陳威那路詠春拳。
彭庶白道:「他們怎麼都輸了?」
這時,台上的測力機已經搬下去了,那個翻譯見有點冷場,笑道:「列位,我中華國術,名揚天下,難道沒有一個好手能與泰格先生較量較量么?」
彭庶白也知道王琦只是點到為止。剛才這一招,自己雙手已被封,下一手雖說是將對方拋出,但若王琦力量大過自己,一拋拋不出,反而借力躍起,那自己是毫無還手之力了。何況對方雙手已脫掌握,也可以馬上攻擊,若真箇對敵,自己已經一敗塗地。王琦說「唐手秘奧,盡傳於君」,那也是這一招天刀的秘奧,不是破解之法。也許,王琦在心中也覺得,若在如此情形下使出天刀,那對手必定已無計可施了。
彭庶白沒說什麼。他覺得,高翼絕不會就此罷休,泰格只怕與他的仇會越結越深。
彭庶白道:「如果我是祈老先生,我會請董天雷打頭陣。他的八卦掌以步法見長,正好可以克制泰格的那種步法。而且,八卦掌還有一門七十二暗腿,不是董家正宗,是不傳的。這門腿法來無影去無蹤,也很厲害。」
彭庶白心知勝負已經一線之間。泰格雖然不會打死他,但這一腳踢中,受點傷是免不了的。
一大早,彭庶白練完了一套楊式太極,回到九*九*藏*書客廳時,秦鳴岐正喝著杯牛奶,看著桌上的一堆小報。一見彭庶白進來,笑道:「庶白,你看看這一段,『祈老先生大撒英雄帖,為揚國威,我南北國術名師齊聚申城』。高老大這回為了找回這個場子,可是不惜血本了。」
此時,彭庶白已如箭一般,從台上一躍而上。他這位置離台上還有個六七米,他這一躍只到了擂台邊上,手一按擂台的邊,人倒著,左腳一腳踢向劉世保面門。
王琦有點為難,道:「泰格先生,彭先生不是一般的中國人……」
秦鳴岐如數家珍,道:「山東螳螂門的王年升,直隸八卦掌的董天雷,聽說那是董老公的正宗傳人,還有查拳的馬庭棟,北平炮捶的于真,多半是這幾個人中的一個了。」
彭庶白有點疑惑,接過信來,卻是素因寫來的一封八行。他拆開了信看了看,裏面還有一封小信,上面寫著「煩交王琦先生」,看字,也是師父的那種鍾體正楷。他道:「鳴岐,你認識王琦么?」
彭庶白的眼裡,也有點火辣辣地疼。他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用這種下流手段?」
王琦道:「我輩武人,脫略形跡,何況點到為止,有何不可?」
他的話雖然口氣和緩,卻有一股神威,剛才彭庶白出手如電,卻氣度也似不及他。
王琦領著他走到邊上一間小室里。這間小屋也只在這大屋裡隔出一塊,一面全是玻璃牆,可以看見那些人在練習,也許是王琦在指導的間隙坐著休息的地方。彭庶白坐了下來,看著外面。
他們剛坐下時,還有四五個人在喝粥,可現在周圍只有老闆在炸臭豆腐和熬粥的聲音,卻聽不到人聲了。
「砰」一聲,擂台也象被打了一下夯一樣。彭庶白只覺身體都是一震,他的右腳收回,人落到泰格身前。只覺一條腿也被震得麻麻的。
他說完,已站起身來,道:「祈公,走吧。」那幾個跟隨扶著陳威,隨後跟來,祈老先生也跟著走了。
彭庶白笑道:「你這個洋人,卻跟我們中國的道學家一樣迂。你不坐車,他賺不到錢,便買不了米養家。」
彭庶白幾乎要叫出聲來。此時泰格人在空中,若使出天刀,這一腳帶著體重,至少也能把劉世保劈暈。
泰格道:「你這想法不對。你們中國那麼大,完全可以多設工廠,讓那些賺不到錢的進廠做事。現在有那麼多拉黃包車的,可見有更多人安於享樂,那不對。」
他一走,劉世保與幾人扶著那姓高的,向裡屋走去。那姓高的一路還叫著:「他娘的,這洋鬼子是什麼來路?告訴我家大爺,看不放他的血!」有個識英文的保鏢看著那外國人留下的名片,道:「他叫泰格,上面說從十月七號至十三號,在張園設擂,歡迎前來觀看。」
泰格沒說什麼。彭庶白這回也不管泰格的平民化了,叫過一輛黃包車。本想自己也叫一輛,摸摸口袋,卻只有不多幾個角子,便跟隨黃包車邊跑。
彭庶白沒有理他,道:「請。」轉身向里走去。
他帶來的人中有一個遲疑道:「三爺……」
幾乎與剛才的情形一模一樣,泰格也使出了這一招天刀!
陳威幾乎象被一個炮彈打中一樣,人撞在護網上,一屁股坐了下來。他的反應卻也不弱,幾乎立即跳起,可象是喝醉了酒一樣,搖搖擺擺。泰格不等他上來,又是一拳打出。
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又能改變什麼?彭庶白覺得想著這些空洞的事,也無非是聽評書替古人落淚,杞人之憂而已。
可是,彭庶白也看得清楚,泰格的動作有些遲鈍。昨天,撒在他眼裡石灰,已經讓他的動作變慢了許多,他現在只是靠步法在躲閃,但已遠沒有前些天的靈活了。
彭庶白道:「你沒有吹牛,你才是一個真正的武士。」
石灰入眼,不能用水洗,只能用油洗。這些,素因和尚自然不會跟他說,不過彭庶白自幼便知。他給泰格洗去眼中的石灰,道:「再去同仁醫院看看吧。」
他的腳已探出去,勾到了泰格的腳尖。泰格的身體雖比他還高上半個頭,卻象一個包裹一樣,幾乎是粘在他腳尖上,飛了起來。
「啪」一聲,那盞燈滅了。
這時,他們拐過一條街。在一條人不算太多的小巷子口,一堆人圍著一個小食攤正在吃東西,隨風,一股香風飄來,喝過酒,有幾分醉意,倒更覺口渴。泰格道:「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這一天,他頭一次上課時心不在焉。等上午的課一完,他就向張園奔去,也不管街上的人側目相視。
場中人坐了不少,上海人多半愛看熱鬧,這等事是最愛看的。此時,座位多半已經坐滿,那些賣瓜子、五香茶葉蛋的正到處鑽著。秦鳴岐摸出一盒白金龍,自己叼了一根,道:「來一根么?」
那外國人抖抖身上的西裝,從背心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放在姓高的身上,道:「我叫泰格,在你們中國人的話里,就是老虎的意思。有什麼話,可以來這裏找我說。」
一跑到張園門口,只聽得裏面人聲鼎沸。彭庶白摸出錢來,對那個豎著耳朵在聽的賣票的叫道:「買張票。」
這話是王琦第二次說了。剛才聽王琦說泰格「正直善良」,彭庶白更覺得那是諷剌,但此時他也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他和我對打時已經手下留情了。剛才那招天刀,他沒用全力。」
這不是唐手,是泰拳中的一招膝攻。這一招極為狠辣,泰拳招式相對而言簡單,同時也更為陰毒。這招虎擊破是用兩手抓住對手的頭部,用膝蓋攻擊面門,被虎擊破擊中,對手絕對會昏厥過去。泰格離彭庶白還有幾步,手也抓不住彭庶白的頭,本來不該用這一招,但他卻在幾步遠但發出了虎擊破,是想趁彭庶白立足未穩,一舉勝之。
泰格道:「當我到了中國來時,卻越來越覺得,中國的國術絕不能小看。剛來時,我們公使跟我說,中國人多半不肯出頭的,我就想,要是招惹上上海灘的頭面人物,準會有不少好手出來。果然,呵呵。」
彭庶白跳下電車,看著一條路上的門牌。
彭庶白笑道:「我才不去。」
這一聲吼叫,震得彭庶白耳中也響了一下。憑本能,他知道泰格已經搶先發動攻擊。
劉世保靜靜調勻呼吸,道:「你是什麼人?」
那是測力機。西洋大力士來上海表演,多半用的這個,人們倒不覺新鮮。那個權當翻譯的華人道:「泰格先生力大無窮,請大家看看泰格先生的精彩表演。」
秦鳴岐大概拿了一副好牌,把牌面合在桌上,扭頭見彭庶白看得出神,便小聲對他道:「那是這裏老闆請來的保鏢,聽說叫什麼鐵胳膊劉世保。」
那個外國人緩緩站起,道:「請指教。」
彭庶白也依稀明白一個象王琦這樣客居異國的亡國奴的心事了。他沒說什麼,王琦卻轉過身,道:「尊師命我將唐手傳與彭世兄,彭兄,我們來切磋一二吧。」
他在向後滑動時,腦子裡想到了泰格的各種可能的攻擊,可萬萬想不到泰格會用膝來攻擊。
他不再說話,扶起泰格。劉世保一時似還不明白彭庶白的話,那個翻譯卻湊趣上台,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是擺得齊齊的一百塊大洋。劉世保看了看台下的高翼,一把將那托盤推翻在地,道:「誰要你洋鬼子的臭錢。」
彭庶白道:「不然。江湖上傳說,內家拳中有一種『寸拳』,說是一寸之間可以發出千斤之力。平常人用力,手臂必然要向後一擺,力量才能發出。力量越大,手臂擺得越向後。看他這一拳,手臂退後得不多,卻能有一千磅力,確實難得,與寸拳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話一出口,下面的看客都有點吃驚。上海灘上,外國大力士來得也不少,但多半只是表演,也有名說是擂台,其實只是兩個西洋拳師在台上對打幾個回合,從沒有這般公然挑戰的。
泰格也站起來,那翻譯道:「陳英雄,擂台的規矩是華人不得攻擊對方雙眼、下陰,不得用兵器,泰格先生則用拳擊規則,不得用腳踢人,犯規者判負,認輸、倒地不起或跳出場外都作負,陳英雄若能戰勝泰格先生,彩金一百大洋。」
聽著翻譯的話,秦鳴岐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趁早』?那叫什麼話,好象泰格馬上會被人打翻一樣。」
劉世保在人們的歡呼聲中,人忽然倒地。
彭庶白儘管不齒那些人的所作所為,心中也不由有幾分敬佩。他放開了那人,道:「我不來折磨你,你們一起上來吧。不過,這回我不會手下留情了。」
他平常說話軟媚可人,此時粗著嗓子,卻甚是粗豪。那翻譯被他一把推開,劉世保吼了一聲,一拳向倒在台上的泰格打去。
此時,火車汽笛一聲長鳴,卻是又要啟程了。此時,彭庶白聽得站台出口處有人叫道:「庶白!庶白!」
泰格道:「其實,我來中國,是想把你們的國術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秦鳴岐笑道:「那算什麼,百樂門的寧芙娃,有時還兩腳同時不著地呢。」
彭庶白大吃一驚。他師承很雜,卻看得出,這外國人的這一招,前面的一抓根本不是西洋拳,倒象是日本空手道的首裏手,後面的沖拳卻是正宗的西洋拳。他這兩下樣子不好看,但力量、速度根本不是那姓高的能比的。
那外國人道:「先生,那位先生沒有作弊,我看得清楚。」他說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國語。
王琦卻欣慰地笑了笑,道:「那好,我以為那招天刀真的讓人破了呢。」
現在,彭庶白已經跳到泰格頭頂,而泰格也身體騰空,兩人朝著一個方向,彭庶白不等泰格反應過來,右腳已在泰格肩頭一點,人落向泰格身後,左腳卻已踢出。
可是,走出站台,人也分出個三六九等來了。他搖了搖頭,不禁為自己那種太過普羅的想法失笑,向外走去。
秦鳴岐道:「今天最後一個趙西華上台時,他的戳腳倒非常厲害,打得跟一根長槍一樣,泰格想接他的腳,都讓他閃過了。最後一回,趙西華被泰格一個虛招騙過,腳踝上中了一拳,戳腳失了準頭,一腳把頂棚的棟柱都戳斷了,明天要修整一下,擂台順延一天。」
彭庶白跟著他曲曲彎彎,繞了幾個圈,走到一間大屋裡。這大屋有點象震旦大學的體育館,一邊放著些運動器械,都是木板地面,幾個身著白衣的人正在練武。
美麗牌的香煙中,煙葉是用甘草焙過的,有股甜味,一般是仕女們好玩,或者那些年輕人抽不慣烈煙才抽的。
陳威在地上,支撐著爬起來,還想爬上台去,高翼道:「阿威,回來吧。」
閩人的客家話,本是極為難懂,陳威也知泰格懂華語,但絕不會懂那些如百舌巧囀的閩語,說的,倒也是國語。只是他的國語很是不準,在上海人聽來,土得掉渣,台下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秦鳴岐笑道:「你要抽也只有抽抽美麗牌。」
彭庶白道:「都請了些什麼人來?」
那個陳威點點頭,向台上走去。他穿著一件對襟短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精悍之氣。看樣子,也是有備而來。彭庶白心中的不祥之感,越來越濃了。不知為什麼,他反倒更對泰格有些好感,不希望他這麼簡單就輸了。
這是蛾眉派的子午拳。
肩窩上,是曲垣穴所在,人被抓住這裏,半邊身子也登時酸痛無力。那少年拚命掙扎著,只覺彭庶白的手象鐵鉗一般,哪裡掙得脫。
幾個弟子抬著他到休息室。休息室里有一張小床,把泰格放在床上,床也「吱呀」地一聲響。王琦掩上門,道:「彭世兄,我們出去吧。」
這一天算來,該是泰格設擂的倒數第二天了,秦鳴岐靠彭庶白的說法又贏了個東道,彭庶白上了一天課,明天是周末了,他在自修室里自修得較晚,回來時,卻見秦鳴岐在燈下正看著幾張報紙。他笑道:「又有什麼好消息?」
彭庶白道:「老師說那位王琦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讓我去拜會一下他去。我周末有空,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