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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令

如夢令

作者:馬大勇
秋風肅殺,陽光一點也沒能給人帶來暖意。
姓名:葉青竹。別號:竹葉青。年齡:不詳。職位:白虎護法,天道三杯酒之首。家世:上中下九門之「毒百合」葉家嫡傳長子,于毒術天分極高。十一歲時,唐門大主事唐靜靜一見許為神童,乃破例授予唐門毒經,是為唐門百年來惟一外姓子弟。事迹:二十一年前,因追求同門師妹不得,乃毒殺師妹並其意中人。為逃避葉家門規嚴懲,聯合關外「萬馬堂」盡誅葉家上下一百七十一口,焚屍燒庄,遁形江湖。上中下九門二十六家盡起精英圍殺,被其毒斃數十,此後武林中人對其噤若寒蟬,懼而遠之。三年前忽然投入天道盟,位置僅在馬波之下。
死一般的寂靜。死一般的僵持。
葉青竹有如騰雲駕霧般向上飛起,孩童一樣的身體「砰」的撞在屋樑之上,鮮血像泉水般噴涌而出。原來他的血也和別人一樣,是紅色的。
完了!小方心頭一酸,原來自己就這麼喪生在這下九流的手段之下。大哥,不是小方不去完成你的遺願,只怪我道行不夠,鬥不過這些奸險小人。小方快要來陪你了!
在他骨瘦如柴的前胸上,有兩個漆黑的大字。
沒有人在看見一條毒蛇時還會有慾望,這個人簡直就是用五十條毒蛇的精華提煉而成的。他在笑,那笑容卻令小方感到又濕又粘的蛇信子已經舔到了臉上。小方的胃開始發緊。
小方只覺眼底心頭全是水青衣那長袖翩躚、望之若仙的舞姿,甚至還有初戀情人月兒般甜美的笑臉和遠山春夜草木散向四野的芬芳。他漸漸地忘記了仇恨和殺伐,在他的心裏,只剩下最純美的一切,使人追慕而又難以挽留的一切。他攥緊的雙拳已經鬆開。
但是從他殺第一個人開始,八年裡頭,柳阿三曾經十七次把他送去的東西扔了出來,而且只對他說了六十四個字。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也不是沒見過好女人,但這個女人就好像是用一種葯製成的。
小方沒去接另一杯酒,他有點好奇地看著馬波:「你知道我是來殺你的?」
就在這一瞬間,水青衣出手!
「退隱江湖的殺手小方很合適。所以我抓了他『大哥』柳阿三收養的七個孤兒,為了柳阿三和這七個孤兒的性命,他一定會出手。從這一天開始,三杯酒就一直埋伏在我的居室附近,所以小方衝破機關進來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在。
馬波緩緩放下水青衣的身體,抬頭看了看小方,眼裡閃著悲憤而惋惜的精光,但他仍不說話。
「當然。」
在信風客棧「天一」號秘檔庫房裡,關於小方的一條是這樣寫的:姓名:方偉,多稱小方。相貌:不詳。籍貫:不詳。家世:不詳。武功:不詳。職業:殺手。事迹:十六歲出道,殺陽河縣師爺「刀出鬼神哭」魯鶴鳴,耗時二十天,價碼一千兩;十七歲殺亂石山餓虎崖大龍頭「金鞭王」,耗時三十一天,價碼兩千五百兩;十八歲殺採花大盜「桃花郎君」蔣華丹,耗時五十三天,價碼七千二百兩;十九歲殺順通鏢局副總鏢頭「南天一棍」奇雲揚,耗時一百零一天,價碼兩萬三千兩;二十歲殺黑龍幫二當家「金斧大力神」孟通海、三當家「傷心劍」孟通江,耗時一百七十四天,價碼十萬兩,此役雖然成功,自身亦受重創,此後十四個月不知所蹤;二十二歲殺獨行盜「玉面飛鷹」季淳,耗時一百九十八天,價碼十七萬兩。
在水青衣的「蝴蝶一舞人銷魂」里,這兩條腿就是兩件有生命的東西,帶著無限的奢華、虛幻和凄美在小方面前盤旋。
一個人的掌聲。
他淡淡地道:「閣下遠來是客,所以我敬閣下三杯酒,還希望閣下能一杯一杯地喝下去。」一杯一杯!就是說,小方不必同時對付「天道三杯酒」,可以一個一個地挑戰他們!
三、他除了去殺馬波,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馬波反剪雙手,在廊廡間佇立片刻,輕嘆一口氣,轉身進房,兩扇檀香木門便將無邊秋意關在了門外。
可是天上地下,海底人間,哪裡有這麼美麗的夢幻?好物大都不堅牢,美夢易作琉璃碎。
馬波!
小方真的玩不出別的花樣了。他的臉色像陳年的紙一樣蠟黃,四肢的力氣幾乎全部消失。他只用很低的聲音說了兩個字,低得只有他和王中才聽得見。王中卻像被雷電狠狠地劈了一下子,整個人都呆住了。
夢已醒,光芒也消失。王中躺在地上,雙目緊閉,面帶微笑。
小方沒有想下去。因為第一杯酒已經斟滿了。
「計劃的第三步是關鍵。馬波了解我的功力,知道我不會喪命在蜂擁而來的江湖人手上,他一定要親自出手,才能既除掉我,又能拿回盟主的位置。王中是個有名的人,又是沒幾個人見過的人,裝成他最合適不過。
猛可地,一股幽幽的清香如一根線般送入鼻端,小方心頭一輕,神智立即清明起來,半日凝聚不起的勁力正如涓涓細流,漸次會合!他尚無暇思索其中緣由,耳中已聽得葉青竹的陰笑道:「盟主不必多慮,他死定了。」跟著便感到一隻像是沾滿了毒蛇粘液的手來探自己的脈搏!
三月初三。晴。
「方偉先生:足下以少壯之年,挾英風豪氣,隱退江湖,棲止市井,至憾。今須借足下利劍一用,不得已出此下策,望諒。目標死訊傳出之日,即足下諸弟獲釋之時。欲知目標名姓,請向柳兄問詢。知名不具。」小方狐疑地抬頭望向柳阿三:「大哥,這信是誰……」話沒說完,柳阿三突地臉色一變,「嗷」地狂吼一聲,揮拳向小方打來!
馬波看也不看庄淵泓一眼,把剛拍過的兩隻手慢慢剪在身後,雍容地道:「好俊的藕斷絲連。原來方兄的功夫來自天竺,這一招瑜珈功向來只有『崑崙八俊』的老二略窺堂奧,卻遠遠不及方兄的精純。」馬波側首看了看水青衣和葉青竹,似乎有意解釋給他們聽:「這一招的要旨有二:先在拳風及身的一剎那閉住玄關,以造成如東瀛『龜息大法』般的效果,令對手的力道無法自經脈透入,這叫做『藕斷』。其次要將對手的力道一一反擊出來,層次要清楚,秩序要井然,其神妙處不下於北宋武林世家『姑蘇慕容』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叫做『絲連』,乃是借力打力的最高境界。」說到這裏,馬波頓了一頓,似笑非笑地道:「只是方兄的出手還嫌太辣了一點,以你這樣的造詣,置他于死地當無問題,又何苦震碎他全身骨節,讓他受無窮的殘廢之苦呢?」小方靜靜地聽馬波說完,微笑道:「說到辣手,在下自愧不如這位庄兄,他當年奸嫂殺兄,闖下好大名頭,遭這樣的報應,並不為過。更何況以尊駕這樣的見識,自然知道中了『藕斷絲連』的反激,最是痛苦不堪,想必會代我送庄兄一程,那時他就不會計較在下是否辣手了。」馬波肅然道:「原來如此,多承指教。」後退一步,再不言語。
小方好像是個例外。因為庄淵泓清晰地聽見小方輕輕地說了六個字:「藕雖斷,絲仍連。」然後庄淵泓就飛了出去。然後庄淵泓就覺得身上輕輕地響了很多聲。然後庄淵泓就覺得自己像一攤爛泥被摔在了地上,渾身都沒有了骨頭。然後庄淵泓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所以,只有僵持。
世上哪有這般暢快流麗的線條?世上哪有這般純凈潔白的色澤?世上哪有這般溫潤晶瑩的質地?若非它刃薄如紙,且冥冥之中似乎隱含著一股凜凜的煞氣,那麼,人人都會因它而想起自己夢中思量過千遍的那個最完美無瑕的少女。
小方笑了:「我早知道你會問這個。本來我是絕不肯告訴別人的,不過你花掌柜可以例外。」花信風大喜,拱手道:「方兄如此看重,花某不勝榮幸。」

三、酒燈人面一紅時

一個農婦打扮的女子正在地里忙著拔草,忽然覺得頭上出現了一團陰影。涼爽的陰影。一個聲音道:「綠菱,忙了這半日,歇歇罷!」綠菱笑了笑,直起身來,為小方擦去臉上的汗水。小方深情地看著她,憐惜地道:「這幾個月,你累瘦了,也晒黑了。這日子還過得慣么?」綠菱嗔道:「你過得慣,我有什麼過不慣?你瞧不起我!」小方笑著看她輕嗔薄怒,風情萬鍾,忽地嘆口氣道:「綠菱,我一直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后,我才明白要珍惜你,我明白得太晚了……不過,咱們會在這裏男耕女織,快快樂樂地過上一輩子,我永遠都不離開你……」綠菱的兩行淚水從嬌嫩的面頰上流下,「嚶嚀」一聲,撲進小方的懷裡。遠處的田野上,七個孩子正像小鹿一樣盡情地賓士,追逐……
一種有著奇異韻律的動。像是在男人懷裡掙扎而又屈服read.99csw.com著。
沒有風。可是滿地的落葉忽然飛旋。
這一切都是因為馬波。
小方身在江湖,江湖上的大多數傳說他都聽過。其中當然包括以名馬醇酒、美人辣手著稱於世的狄小侯狄青麟對蝶舞那雙腿的評價。
曠野上全是金黃的菜花,蜜蜂和蝴蝶飛來飛去,忙得不可開交。春天是這樣生機無限,令人心動!
光芒。
小方在十六歲之前,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深山大澤中度過的,他見過各種各樣的野獸。可他沒見過像庄淵泓這樣斯文的野獸。
可是,像水青衣這樣的女人,他沒見過。
小方發現自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八歲的那個夜晚,心在怦怦地跳,嘴唇像被火燒過一樣干。
小方不是怕死。他只是不想在事情尚未辦完時死去。不過,對手太強了,他有機會拼么?
可它,的確是一件武器。一件像美夢那樣朦朧迷離、盪人心魄的武器。
他不怕柳阿三把自己打死,他只是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第一,馬波之死與自己無關。
他身高五尺二寸,形體扭曲,面帶死氣,活像一條泡在酒里的毒蛇。
「殺手小方?」這四個字他說得更慢,更用力。他同樣沒有輕視這個輕易闖進自己卧室裡頭的小夥子,但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是小方,近五十年來殺人最少而名氣最大的殺手小方。
小方的心已經跳得像一面進攻時被擂響的戰鼓,但他還是提醒自己記住這一點。
小方只接了王中十幾下攻勢,就知道自己絕不是對手。事實上,每應付一個回合,小方的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一個個兒,他根本騰不出手來做別的,只覺得自己就是一條颶風中的獨木小舟,每一瞬都有傾覆的可能。
生和死,它們之間的距離原來是這麼小,小到只需要歪一下頭、放鬆一下身子,就跨越了!
幾天以前,小方還感嘆過庄淵泓的功夫練得紮實,可是現在跟王中一比,庄淵泓的拳腳根本就是在豆腐坊里練成的。
不知過了多久,小方伸手,緩緩闔上柳阿三的眼睛,為他整理一下破爛的衣服。
第四,這個人極有可能成為天道盟的新盟主,只是那時自己已死,知不知道他是誰已經無關緊要了。
一聲輕呼,像是一聲輕輕的嘆息。一口鮮血從水青衣的嘆息聲中噴了出來,染紅了舞衣。她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慢慢、慢慢地倒了下去。

一、殺手小方

再醒來的時候,小方發現自己在動。不是在走,也不是在跑,而是在「軲轆軲轆」地動。他明白,自己是躺在了一輛大車裡。
他的願望竟然得到了滿足!這一刻,真的好像所有的東西都已靜止,天地間只剩下這銷魂一舞!
剎那間,小方汗透重衣。
他拉開竹櫃的一扇小門,從最裡面取出一個小酒罈,拍開泥封,一股醇郁的酒香立即在屋子裡瀰漫開來。花看半開,酒飲微醺,豈不正是最使人低徊的境界?
這時,他聽見了水青衣的聲音。沙啞,低沉,每個字都像一口帶有磁力的陷阱,每個字都帶著一種神秘的慾望。小方一下子就理解了為什麼有人把一些女人稱作「尤|物」。當一個女人的魅力——無論是哪一方面的魅力使人無法抗拒而又難以表達的時候,人們就會用簡單的一個詞來形容她:尤|物。尤|物有很多種:有的尤|物令人慾仙欲死,有的尤|物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的尤|物只適合遠遠地看,有的尤|物則只有長久地親密接觸才明了她的珍貴。
小方不禁在心裏發出一聲呻|吟,因為他知道,這凄艷和華美轉瞬就會消逝,不知多少致命的毒招將會在這絕美的掩飾下出現!他忽然好想時間能停頓一下,在這種至美中停留一下。
六十四個「滾」字。
「第三,我在中了葉青竹的金花蠱和金波旬花毒之後,怎麼會有人施放解藥,令我有片刻的清醒出手呢?當時屋子裡絕對沒有別的人,答案又是惟一的:馬波。」
這個秀才看起來跟別的秀才也沒什麼兩樣,不過是更乾淨一點兒,像他手裡拿的《論語》一樣,一塵不染。他負手向天,喃喃自語,連看也不看小方一眼。
庄淵泓有一張十分斯文的臉,眼睛里卻帶著一百分的野氣。他一句話都沒說,便已出手!
一個女人。
現在,他們終於見面了。小方喪失了全部優勢。
小方沒怨過他,他要不是這樣一個人,就不會辛辛苦苦地用酸楚和尊嚴換來殘羹冷汁,養活了十五個孤兒。但是他也的確沒想到有一天大哥會踩上自己的門檻。

五、真相

令他糊塗的事兒馬上一件接一件地來到腦海之中。

二、敬君酒三杯

他死得很安詳,很寧靜,像是在春夢裡未醒的少年。是啊,一個人,不管他是好人壞人,是單純複雜,他都有自己的美夢,他的心底都有一塊純凈的地方。
水青衣是特別的一種。
「小方,我現在一點也不喜歡你,你很有錢,但那是殺人賺回來的。我討厭殺人。」柳阿三這樣開始他的談話。
「第二,水青衣不是我殺的。我被她的『一舞銷魂』大法所懾,雖有瑜珈功中的『枯木逢春』護住神智,卻只能聚起三分功力。我的掌力不以剛猛見長,以水青衣的修為,三分功力絕不會將她置於死地。答案也只有一個,馬波殺了水青衣。因為水青衣退到馬波的懷裡,她倒下的時候全身軟癱,那是脊骨粉碎的徵象。她眼睛里難以置信的神色也不是因為敗在我的手下,而是知道了馬波要殺她。
五天後,小方接到信風客棧快馬飛遞的《武林新聞》。
屋子裡本來應該只有他一個人的,可他聽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呼吸聲若斷若續,調允溫和,乃是內功練到極深境界的徵兆。而且,他清楚地感覺到一股逼體而來的殺氣。
動得十分緩慢,十分小心。他身上的空門一個沒多,一個沒少。因為他的身體並沒有動,動的是他腳下的那塊方磚。方磚在一寸一寸地旋轉。
她竟以一對至柔的裙帶,使出「呼家槍」中至剛至猛、十盪十決的招數,挾著疾風猝然射至,而一雙薄如蟬翼的舞袖已化作流雲落霞,輕快地纏上小方的頸項!
庄淵泓臉上現出一個溫柔而殘酷的笑容,緩緩道:「小方,你認命罷!」他全身的骨節忽如爆竹般「劈啪」輕響,臉色在一瞬間由黃轉白,又由白轉青。青氣大盛時,他暴喝一聲:「金蛇化龍!」這一招是金龍神丐的不傳之秘,也是絕學中的絕學。
小方的心再次沉了下去。馬波,「天道盟」盟主。
小方知道她是敵人,也知道她炫示自己的美是為了將對方致於死地,可他不想殺她,不想讓這種美在自己手中化成泡影。
而他居然在慈眉善目地誇獎小方:「方兄以『枯木逢春』的功夫擊敗水護法,看來瑜珈功已是修到了第九段的境界。我們三杯酒中以庄護法武功最高,水護法次之,我的功夫最差,倘與方兄動手,定然自取其辱,不過我已經不需要與方兄動手了,這一點你沒想到罷?」他羅里羅嗦,小方越聽越怒,強自抑制才沒發火,但聽到最後一句時,冷汗倏地布滿了額頭!
二人相距五十步,你看我,我看你,然後對決開始。
它非金非玉,非刀非劍。它的名字就叫——如夢令!
「是的。但我沒有十足把握,只不過當時我已被他震傷內腑,只好死馬權當活馬醫了!」花信風展顏笑道:「你成功了。」
柳阿三露出一個說不出是凄涼還是悲傷的笑容:「有人抓了你的七個弟弟,叫你去殺人,還給你寫了一封信。」小方接信的手有點抖。他當然知道,柳阿三說的「七個弟弟」就是他現在收養的七個孤兒,像自己一樣的孤兒,每一個都是柳阿三的命。
這個王中是個有名的人,有名的殺手,和小方一樣有名的殺手。
現在正是秋末。
此物只應夢中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這麼霸道的毒藥只有一種:蜀中唐門的「斷腸散」。小方的心像被炭火燙了一下,他小心地叫道:「大哥?大哥!」幸好柳阿三還能說話:「小方……有時……我……也……後悔這……八年……」小方知道他要說什麼,他的心裏像有九十九把刀子在同時攪動,眼睛紅得像火炭一般:「是誰乾的?大哥,是誰?」柳阿三的眼神忽然空了,像一口乾涸了很久的井:「救……你……弟……」小方的心裏倒沒有了多少悲痛,更多的是滿滿的荒唐感和言說不盡的憤怒。
可是小方錯了。錯得非常可怕。
他沒殺他們,這種人天下滔滔,是殺不完的。何況他還要留著他們報信?這也是一種挑戰。他在告訴那個藏在陰影里的人:放馬過來,小方在這裏等你!
小方的手心九_九_藏_書中倏地沁出了汗水,手背上青筋暴起。不管這是一個怎樣邪惡恐怖的人,自己終於要和他見面了。他一定要斗一斗這個人,哪怕對手已經布下了火海刀山。
他轉過頭,儘力不去看她。
「南方」指的是方偉,「北王」指的就是王中。可是就像沒幾個人見過小方一樣,也沒幾個人見過王中。大家沒想到在這裡會同時見到江湖上最具盛名的兩大殺手,也沒想到王中會是這樣一個灰頭土臉、其貌不揚的人。
高手都懂得這個后發制人的道理。馬波無疑是高手中的高手。
小方談不上英俊瀟洒,可是也不算難看,不惹人討厭,而且他四肢修長,健壯和諧。最重要的是,他還算得上一個有錢人。所以,如果世界上的好女人可以被分作十類的話,小方至少了解了六、七類。
這時,小方出手!
「如夢令乃是西藏念青唐古拉山頂峰所產的千年寒冰製成,可以歷暑不化,但一旦進入人體,遇到熱血便會循經脈迅即走遍全身,瞬間將人凍死。是以傷口只有寸許,而死者臉上極為安詳。然而其物難得,當年我只得八枚,現下幾乎用空,恐怕世上再難見到這如夢令的光彩了。」言下不禁喟然。
「方」是開口音。
為什麼?馬波本來可以不給這個機會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方是個多麼危險的敵人。
王中冷冰冰的臉上居然現出了一絲微笑,但馬上收斂回去。他緩緩上前,凝聚起全身的功力,準備作最後一擊。
眉心有一道傷口,長一寸二分,深、寬各一寸。
這時,小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走到自己簡單舒適的床前,左手揭開溫軟的被褥,右手在床的一側叩了一下,堅厚的黃楊木板忽然從中間裂開,向兩側縮進四寸,赫然現出一個長方形的匣子。
小方連自己的爹娘也不知道是誰,本來也不會有大哥的。可是他能活到十六歲,並且人模狗樣地做了五十年來最好的殺手,沒有這個靠乞食才把他養大的大哥柳阿三是不可能的。小方對柳阿三一直像對自己的親爹那樣尊敬。
武清縣最繁華的街道上出現了一個怪人。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長得並不難看,也不像失心瘋病人,卻在泥污衣服上掛了一張大白紙,上面寫著四個大字。
此刻命懸一線,小方也顧不得查看功力聚起幾成,手腕一翻,電光石火間扣住了葉青竹的脈門!葉青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比真蛇還要難看,他只來得及驚叫一聲:「你……」小方的左掌已結結實實地印在他右胸之上,右腳也重重踢在他雙腿之間!
可惜,晚了。王中已開始反擊!
夢幻一般輝煌的光芒。
幸好小方已經明白了三件事:一、唐門的斷腸散每年只有五十兩的產量,在江湖上每一兩斷腸散已經賣到七百兩金葉子。下毒人不僅是有錢人,而且極工心計,他居然能算準柳阿三會在小方收到訊息而不透露其它情況時斃命,可見對小方的狀況以及小方與柳阿三的關係極為熟悉。單憑這一點,他就已經是小方最可怕的對手。
現在,小方正緩緩地從匣子里取出這件神秘的武器。如果這時有人站在小方的身旁,他一定會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驚嘆:太美了!
——狄小侯淺淺地啜了一口酒,嘆息道:「我不相信人間會有這樣的一雙腿。」小方曾經也以為那不過是傳說而已,他也不相信世上會有那樣一雙腿。
小方剛才見到她時,她是靜的,靜得連根頭髮都沒動過。現在她只動了幾步,這幾步其實一點也不特別,她先邁左腳,再邁右腳,再邁左腳。但小方卻覺得她全身都在動。
只聽見一連串的「撲撲」輕響,「金蛇化龍」一招十六記盡數落在了小方身上。
小方的手有點抖,他用一種說不出是什麼感情的眼光看著這個匣子,像是溫柔,又像是冷漠,像是怨尤,又像是憐惜。「咔」的一聲輕響,匣子的機簧彈開,裏面登時射出微微的毫光!
生死間不容髮,小方已不及多想,雙掌猛推了出去,頭勉力向後一仰!
「姓方。」
對這幾個人的資料,小方並不是每一個字都記得,但他的確看了很多很多遍。他花全部的積蓄買來馬波卧室的機關圖,有一半也是因為不想與他們交手。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非但絕無可能殺掉馬波,而且也不大可能全身而退。自己贏不了這四個人的。小方覺得自己像一隻靈貓爪下的老鼠。
第四十二招。小方向後連退了七八步,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哇」地狂噴了出來。
他覺得心情很好,好像是他退隱以來最好的一天。那是不是因為自己已經完全融入了這種正常人的生活?
馬波忽然動了。
花信風擊節讚歎:「好精密的詭計!可是你又怎麼想到是馬波在策劃這一切呢?」小方笑了笑:「多虧你的《武林新聞》。《武林新聞》上有一句話,說是殺小方者可以成為天道盟的新盟主,這一條是馬波在世時定下的。這就奇怪了,不論從哪個方面講,馬波都不會定下這樣一條規矩。論年齡,馬波只有四十二歲;論武功,他早被傳為不世出的武林奇才;論權勢,青龍會也要讓他三分;他的內功是天山派嫡傳,也沒有走火入魔之虞;最重要的是,天道盟是他多年心血,他怎會輕易交到一個不知底細的人手裡?那他又為何這樣做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早作好了假死的打算,這條規矩的受益者是他自己。」花信風點了點頭:「有理!可你又是怎麼懷疑到王中是馬波改扮的呢?」
毒!難道自己已經被他咬中?
小方獃獃地立著,大腦中一片混沌,一片空白。他沒有想過一個人可以這麼輕易、溫柔地死去,像是彩虹飛散,美玉粉碎。
小方從未遇見過這樣的狀況,他的額頭已經見汗。這是個可怕的對手,甚至比馬波還要可怕。他已經決定啟用自己的秘密武器了。
也因為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情種,在與那個少女分別之後的幾年,他時常會找一些另外的女人。雖然他並不愛她們。
「你怎麼知道他是馬波?」
「公」是閉口音。
「你不知道?」花信風顯然覺得這樣的回答出乎意料。他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小方看著綠菱,眼中現出滿意之色。他很滿意自己和綠菱之間的關係:不感到約束,不感到牽挂,有遠遠的距離,也有淡淡的情意。他沒有什麼朋友,在綠菱身上,他找到朋友的感覺。
柳阿三喝下一杯酒,突然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盯住小方:「可是,今天我是來求你殺一個人的,而且你必須殺了他。」小方喝下去的一口酒全都嗆在嗓子眼裡。
不僅是因為她看見小方從她天衣無縫的攻擊圈子裡脫了身,而且因為她看見小方又以一種更奇怪的姿勢,從另一個更不可能的角度滑了進來,雙掌離她的前心要害只有五寸。
「三哥,你說這人走起時運來,真是連他娘的城牆都擋不住,誰成想扔個半死不活的路倒屍也能有一百兩銀子賺。你我這德性,再趕二十年大車也賺不來這筆錢。嘻嘻……」
數十名豪客只覺得一股大力如同海浪般卷了過來,將他們分向兩邊,中間讓出了一條通道。
現在他已相信。因為這雙腿就生在水青衣身上。
一種媚葯。
江湖上早就傳說:「寧到鬼方,莫遇南方;寧見閻王,莫見北王。」
「我真的不知道。」小方很嚴肅,「我只不過是在懷疑而已。」花信風沒有追問,他在等小方說下去。
殺人的那種。
小方從沒見過功夫練得如此紮實的人。這時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顆釘子,正被一把榔頭一下一下地楔進牆裡。
竹葉青是種好酒,也是一種純度很高的酒,這種酒比狀元紅和女兒紅加起來都要難喝。竹葉青還是一種毒蛇,只要被它咬中,七步之後必定無救。所以用來指代葉青竹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
有。因為馬波說了一句話。
葉青竹帶著一種似是憐憫又似得意的笑容從懷中取出一朵異樣金黃的花,道:「此毒名為金花蠱,在苗疆素稱蠱中之王,中者只要被催發,半個時辰之內,全身必潰爛見骨而死。本來這毒物極是珍異,我素不輕用,今見方兄身手卓絕,這才見獵心喜,小試牛刀。可惜見功太晚,致使我兩位護法遭你毒手,可惜,可惜!」這時小方穴道疼痛更甚,不由得大吼一聲,如大鳥般騰空而起,直撲葉青竹。人在半空,忽地聞到一股細細的甜香,頭腦中頓時一片混沌,落下地來雙腿一軟,險些跌倒。
在確定信上沒有任何危險之後,小方撕開了信。
兩個車夫道:「有三十里了吧?就這兒了!」帘子被掀開,外面漆黑一團,小方的雙臂雙腿被人捉住,抬了下來。「一、二,走!」小方被悠了兩下,身子飛出去足有二十尺遠,「啪read.99csw.com」的摔在泥地上,濺起一大片泥水。
「京師寶華堂的掌柜大師傅程之純。」
他覺得悲憤和哀傷。不是為水青衣的死,而是為一種美的破碎。
花信風道:「我還有一個冒昧的問題,你可以不回答。」小方笑道:「請問,我一定會回答的。」
「酒燈人面一紅時」,小方從來沒想到這句溫馨的詩也可以用來形容眼前的情景。
第三,這個人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毒殺柳大哥、綁架七個孤兒的元兇。
小方動。就在裙帶和衣袖將要及體的一剎那,他已如一尾游魚般,從一個最不可能的角度滑了出去!
「他人呢?」不等馬波回答,小方已說了下去,「你將五千七百兩黃金交給他作安家費的時候,程師傅已經知道這是買命的錢,所以他在每個機關上都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破綻,將這件大秘密預先記在一本經書上傳給了他的兒子。果然,他從此就沒有回家。」小方頓了一頓,有點黯然,「我不過是用二十萬兩銀子買來了這本經書而已。」他居然也附加了幾句解釋:「我想,程師傅並不是一個很貪心的人,但他希望自己的後代能夠有條件不靠手藝吃飯,以免賈禍。我恰好有一點錢,我也恰好尊重他的智慧和最後的一個心愿。」馬波眼中精光暴射,但隨即收斂:「貴姓?」這兩個字他問得很慢,很用力。
他的雙手觸到的是一個溫軟的身體。這個身體一朵輕雲般飄向了遠處,直飄向馬波站立的地方,而自己的左頰剎那間奇痛入骨。
「馬波死。眉心有長一寸二分,深、寬各一分之傷口。據『河朔神醫』龍三畏鑒定,與近年孟氏兄弟及飛鷹季淳等人之死因完全相同,當系已退隱市井之『名殺手』方偉所為。
方少爺有錢,方少爺跟別人不一樣,更重要的是,她喜歡方少爺。
但是剛把琥珀色的酒汁倒進一個白玉杯中,他的臉色就變了,變得像死魚般難看。
小方搶攻。他的攻勢並不猛烈,力量也不大,但是準確、刁鑽、出人意料。這正是瑜珈功的精義所在。
小方仍像在夢裡一般痴痴佇望。
小方沒有再想下去。一個人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圖: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異常精巧毒辣的陰謀之中!)
「我開始並沒想到這個王中是假的,所以我才會搶攻,想儘快把他解決,等真正的幕後主使到來。可這個王中的功夫太高了,這麼多年他一直與我齊名,我不應該在他手下連四十招也走不過。據我所知,中原武林有這樣功夫的人不會超過五個,當然,其中就包括馬波。
做完早課,他久久凝視著自己的雙手。手光滑,滋潤,一點也不像曾經殺過人的手。傷疤已經淡得快要看不見了。就像往昔的歲月一樣淡。
馬波看了小方一眼,居然笑了笑,道:「你好。」小方通常不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但是一個這麼可怕的對手在向自己問好,不論是在氣勢還是策略上,自己都不能也不該輸給他。所以他也微笑道:「你好。」馬波生怕他聽不懂,居然又笑了笑,溫柔地解釋道:「我說『你好』的意思是說你真的很好。你怎麼能闖過我屋子前面的十六道機關竟還乾淨得像從浴池裡剛撈出來的一樣?」馬波真的不明白。據他所知,就是大羅金仙闖他的十六重機關也要見血。
掌聲。
她沒動過一探究竟的念頭。像任何一個已經喜歡上了某個男人的女人一樣,她想,他做的一定不會是壞事。
「更奇怪的是,中原武林熟悉瑜珈功夫的人屈指可數,湊巧,馬波也是其中一個。在我擊敗庄淵泓后,他將我的『藕斷絲連』分析得頭頭是道,造詣應該不在我之下。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只有他。」花信風道:「所以你低聲說了兩個字:馬波。」
小方已經連退了二十四步,不覺間到了屋角。他已是退無可退!
如果不是早就退出江湖,如果價錢合適,哪怕稍低一點,小方是不會拒絕殺這樣一個人的。但是,好像連馬波也沒邪惡到殺死別人惟一的親人來逼迫別人替他殺人的地步。憤怒使小方剛剛冷靜下來的頭腦又火一樣地熱了起來。
所有人都沉迷在這種光芒里,想起自己曾經的最美的日子,也想起自己憧憬的最美的未來,完全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如夢,如夢!
「是啊,我成功了。」小方低聲道。他忽然變得意興索然,定定地看著庭院中的一片黃葉被秋風捲來捲去。他是不是有點像這片葉子?
他要完成柳阿三的心愿,要救出那七個孤兒,要找出殺害柳阿三的兇手。為了這些,別說去殺惡名昭著的馬波,就算要殺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武當掌門,他也不會猶豫。小方的大腦再次冷靜下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安寧逍遙的日子已告結束。
花信風笑了:「你的心思真是細緻,可是這些破綻並非很難察覺,馬波知道你會懷疑這些,卻又救你離開,他不是太蠢了么?」小方微笑:「他當然知道難以自圓其說,所以他命令一個女子去雇那輛大車,然後再殺車夫滅口,目的是讓我懷疑另外有人不懷好意,把我的想法引入歧途。其實,我也上了他的當,一直在盤算是誰在對我下手。」花信風道:「那你後來是怎樣又懷疑到馬波的呢?」小方道:「一個精通算學的朋友對我說過,如果一道題用複雜的辦法不能求解,那就該試試簡單的方法。於是我把自己當作馬波,假如三杯酒這幾年裡在天道盟培養了很強的勢力,密謀顛覆我的位子,而我要明刀明槍地除掉他們,勢必會導致天道盟的土崩瓦解。我不忍自己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最好的辦法就是除掉三杯酒,重整天道盟。
小方在平時是不會說這麼多話的,但是現在,他需要時間來調理紊亂的真氣。藕斷絲連是一種很有效的內功,但很有效的內功大都是以耗費真元為代價的。奇怪的是,馬波明明知道這功夫的訣竅和奧秘,為何偏要慢條斯里地解釋給另外二人聽,給他充足的時候恢復?他是真的有風度?還是愚蠢?是不在乎他得力臂膀的生死?還是有絕對的把握拿下自己?
鶴、蚌、漁翁,江湖詭謀,小方該怎樣破局而出?
只聽葉青竹陰惻惻道:「方兄不妨運氣試試『風府』、『廉泉』、『關元』三穴,看看有何異常?」小方微微提氣,當下臉色一變,只覺三處穴道如萬針攢刺,痛不可當。
花信風笑道:「原來如此,花某胸中多年來的謎團今日終於解開,大是快事。方兄,我曾以不能見你一面為憾,想不到你今天肯來這裏見我,還給我講了一件如此精彩的事情。明天我就印發新一期《武林新聞》,題目就叫做……《小方自述天道盟事件真相》,如何?」小方笑笑:「不忙,你還是先把我的七個弟弟放了罷!」花信風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你……你說什麼?」小方的笑容一點沒變:「花掌柜,馬波和三杯酒均殞,以青龍會的手段,當不會放過這吞併天道盟的大好時機罷?昨日你在接收天道盟全數家當的時候,那七個孤兒想必也被你帶到這裏來了,對不對?」花信風已經恢復了鎮靜,微笑道:「看來我也低估了你。你今天上門來,原來已經摸清了我的底。你既然知道我是青龍會的人,就該知道這信風客棧是青龍會五月初五的分舵,你自量在此地還能重現擊敗馬波的輝煌么?」小方笑道:「我不必出手,你可以運一口氣試試。」花信風微微吐納,面色大變:「你……」黃豆大小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了下來。小方靜靜地道:「其實我最先懷疑的是你。」花信風又一次睜大了眼睛:「為什麼?」
二、這件事情的主謀最大的可能是青龍會。天道盟已經威脅到他們的利益,他們一定欲除去馬波而後快。況且,這種手段正是青龍會常用的。
葉青竹卻不乘虛進擊,反而飄開七尺,負手而笑:「方兄,你忒也性急,我話未說完,何必動粗呢?我還準備告訴你,金花蠱乃是一種藥粉,我手中這朵黃花叫做金波旬花,二者相混,才是人間劇毒,只消一炷香時分便可了卻你的殘生。嘿嘿!倒也!倒也!」小方強忍著聽他說完,暗自運氣,只覺全身懶洋洋地,四肢百骸無一些兒力氣,當下再也支撐不住,翻身摔落塵埃。
一個秀才。
「是啊!我正睡得香呢,那人一敲門,我還以為他娘的來了強盜,誰知是個財神爺!哎,你說這雌兒生得蠻標緻,行事兒可有點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幹嘛要雇咱們替她扔這麼個人,這裏頭透著點邪行!」
所以小方興高采烈地在城裡最好的得意樓點了一大桌大哥最愛吃的菜,還要了一瓮窖藏了六十二年的老酒。得意樓從來不送外賣,但總是出三倍價錢的方少爺同樣是個九*九*藏*書例外。
在第二頁的備註欄中,有一行硃筆評語,字跡峭拔,是信風客棧主人花信風的手筆:「此人出道六年,所殺六人,皆有可殺之道,可見非專以殺人謀財者,可謂殺手之俠。而殺手圈中得名之盛,五十年來斷以此人為最。然不知其相貌籍貫家世武功等一切背景資料,隱藏亦深矣!不能見其一面,憾甚!憾甚!!」信風客棧乃天下第一消息大棧,能當棧主如此評價,實屬非同一般者。
「你想我會喝你的酒么?」馬波仰天長笑:「你當然不會。你清楚在飲酒的一剎那,我至少有十七種方法將你一擊致命。不過你遠來是客,喝不喝由你,敬不敬在我。」他把那隻空杯倒滿,又飲盡兩杯,「做殺手不容易,做名殺手更不容易,做小方尤其不容易。所以我敬你三杯。」小方並不是沒有想過在馬波飲酒的時候出手,他本該有五十一次機會的。可是,他發現形勢已經變了。
殺氣!
「我不能直接宣布三杯酒的死,他們一定在天道盟里培養了相當多的黨羽,一定會有許多人不服。所以我早就準備了一具很像我的屍體,做出傳說中長一寸二分,深寬各一寸的傷口,這是計劃的第二步。」
現在,小方正在武清縣最豪華的信芳閣上的雅座喝著最好的酒。掌柜的和店小二躲在櫃檯後面哆嗦成了一團。他們怕的不是小方,而是樓下那一大群的江湖豪客。
水青衣和葉青竹的臉上已露出喜色。馬波卻似有隱憂。
「我用二十四張金葉子從你的客棧買下了天道盟的全部資料,還被免費告知如何尋找程之純程師傅的後人,以買到馬波居室機關的破綻。這個條件不是太優厚了么?你為什麼要利用你的消息來幫我對付馬波?我是個很多心的人,何況那時候我認定元兇是馬波以外的人,自然就懷疑到你。
駿馬秋風薊北,杏花春雨江南。
(圖:好像一切都已靜止,天地間只剩下這銷魂一舞!)
「八月二十二日,天道盟盟主馬波居室發生震驚江湖之慘案。『天道三杯酒』之水青衣與葉青竹死於剛猛掌力之下,庄淵泓全身骨骼寸斷,神智喪失,成為廢人。
這時葉青竹向前跨了一步。小方登時警覺,連忙收懾心神。
「天道盟於八月二十四日傳出最為緊急之金鷹帖,言凡武林同道,有生擒或斬獲方偉者,即以天道盟盟主之位歸之。據云此系故盟主馬波在世所定之規矩。近兩日,黑白兩道高手雲集薊州武清縣者多達四十餘人,預計未來數日將有此十倍之數。」讀消息時,小方正戴著一頂大草帽,斜倚在一家小茶館的屋檐下。他的手開始發抖,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異常精巧毒辣的陰謀之中!
小方嘆了口氣。他並沒有輕視馬波,他早就知道馬波將是自己平生最可怕的對手,但他還是沒想到馬波的內功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有一次她忘了東西,回來拿時看見方少爺頭下腳上,在做一種極其古怪的姿勢。她不懂武功,不懂那是中土武林很少有人精通的天竺瑜珈功。但她知道,方少爺一定有不尋常的過去,有神秘而動人的經歷。
水青衣俯首下視,望著小方那停在她身前五寸之處而凝力不發的雙掌,俏臉一紅。她將裙帶和衣袖收回,微笑道:「哎喲,方公……」
小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時候,他又聞到了那股怪怪的甜香,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奇怪的是,在失去知覺前的最後一刻,他想到的居然是水青衣那曼妙的舞姿……
但小方的瞳孔已收縮!他想起了一個關於馬波的傳說,很可怕的傳說。
樓上,小方的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一種無形然而清晰可辨的「氣」將他瞬間包圍。
地官下降。不宜出行。宜婚嫁。
十天前,小方用二十四張金葉子向信風客棧掌柜花信風買下了天道盟的全部資料。關於「天道三杯酒」的那一卷是這樣寫的:姓名:庄淵泓。別號:狀元紅。年齡:三十一。職位:玄武護法,天道三杯酒之末。家世:莊家系吳中書香望族,其祖、父、兄皆進士及第。父歿于太守任上,賴兄嫂撫養成人。事迹:十二歲時,救丐幫副幫主金龍神丐之弟子,得神丐青睞,盡傳其學。二十四歲時逼|奸嫂嫂不遂,怒而殺之,復殺其兄並五個孩兒,人神共憤,屢遭武林同道截殺,死裡逃生不下三十次。二十九歲投入天道盟,率眾圍攻丐幫岳陽總舵,親手格斃其師。
「八方風雨刀」陸振飛是武林公認的「刀中伯樂」,對於刀劍的鑒賞辨析之精,天下無人能出其右。他認為,沒有任何刀劍可以造成這樣溫柔而簡潔的傷口。蜀中唐門碩果僅存的長老唐廿六則宣稱:由於暗器出手力道均勻,造成的傷口會寬窄一致,而這些傷口上輕下重,故非任何暗器所能導致。所以結論只有一個:這是一種以前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的奇門兵器!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也沒有人見過它的模樣。也許有人見過,但他們已經都是死人。
致命的一擊!大功告成的一擊!他可以慢慢地來,小方不可能在短時間里恢復,也不可能玩出別的花樣。
事實上,方偉只走了五百步,就已經遭到了十七次伏擊和十二次挑戰。他受了六處輕傷,敵人倒下了三十三個。
小方站了起來,慢慢問道:「台甫?」灰衣人慢慢答道:「王中。」王中是個更普通的名字,可是人群中立即爆出驚嘆聲。
「你的如夢令究竟是什麼東西?」花信風專註地盯住小方的眼睛。
兩個車夫如釋重負地指揮大車掉過頭去,歡天喜地,邊笑邊走。小方只好苦笑著躺在泥地里。但是兩個車夫的笑聲馬上就變成了「啊、啊」兩聲慘叫、跌倒聲、抽搐聲、呻|吟聲相繼,最後化為死寂。
在正午的陽光下四射的像夢幻一般輝煌的光芒。

四、殺手殺殺手

就在馬波喝第一杯酒的時候,屋子裡已經出現了第三個人。
「這時候,我會命令三杯酒一個一個地與小方交手,他們都是自負的人,而且雖然聯成一體,互相之間也有心病,所以他們不會懷疑,會以為我是出於對小方的尊重和顯示自己的風度。
她靜靜地站著,可是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頭髮都好像在動,都在散發著異樣的熱力,能把每一個靠近她的男人融化。只這麼一瞥之際,小方就已經控制不住身體上某個部位的變化,心也開始亂了。
但是今天,小方推開門,看見大哥的時候,他覺得心情實在是好極了。
輝煌的光芒。
半年後。海南島。瓊州。
小方忽然笑了一笑,抬手摘下頭上的大草帽,遠遠地扔了出去。他向茶館的老闆道:「掌柜的,借一副紙筆用用。」
二十幾招過去,他連王中的一根汗毛也沒碰到。王中好像連他功夫中最細微的變化都了如指掌。
白楊蕭蕭,鴉鳴啞啞,殘陽照在曠野中離他不遠的兩具屍體上,幻化出凄厲的光芒。
「我不知道。」
第四個人出現的時候,小方的全身忽地熱了一下。
水青衣花容失色。
小方決定要在自己家裡和大哥喝個一醉方休,把八年沒說的話一下子都說個痛快。
幸好這時候他聽見了人聲,而且是兩個人的聲音。
小方在心裏輕輕地嘆息,輕輕地俯下身去,輕輕地揭開王中臉上矇著的一層人皮面具。
姓名:水青衣。別號:女兒紅。年齡:三十五。職位:朱雀護法,天道三杯酒之次。家世:洞庭漁民。事迹:幼秉天賦甚厚,天生膚光如雪,身姿曼妙。及長,入金陵「再顧傾國樓」,成一代名妓,傾倒眾生,據傳內媚之功天下無雙。后得天山雪峰老人贈與武功秘笈,遂與本身媚功、歌舞結合,成一全新功夫。三十一歲邂逅馬波,遂為所用。數年來,為其謀算強敵十餘人,綠林中為求一親芳澤而歸順天道盟者無數。
小方在十八歲的時候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女人,至今已有六年了。他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情種,但每當他想起在那個柔如春|水的月夜裡把完美無瑕的軀體交給自己的那個少女,心頭還是總會有一種異樣地溫馨和懷念。
他吸了口氣,發現四肢還是軟綿綿的,一點勁道也沒有,雖然頭腦已經完全清醒。
第五,這個人很快就會來殺自己的。
一個灰衣人緩緩地走過通道,停在樓梯口。衣服是灰的,臉也是灰的。沒有說話。沒有表情。他就像是一枚釘子,幾十年前就釘在了這個地方。
他沒想過要殺她。
第二,自己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有人要讓自己成為換取天道盟盟主坐椅的一塊砝碼。
傷口長一寸二分,深一分,寬一分。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武器造成這樣的傷口,這樣的死法的。
小方退。他只有退。
迷人心智,倍增膂力,瞬間致命!
馬波笑著斟上兩杯酒。
薊州天九-九-藏-書津衛武清縣城關鎮,天道盟總舵。
小方一怔,揮手去擋。他沒敢用力,因為柳阿三不會武功。可是柳阿三這一拳起碼有四百斤的力量,縱然比起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也絕不遜色!於是小方被擊飛出去,脊背撞在了牆上!
一拳甫出,中途已化為二,霎時二化為四,四化為八,打到小方身前半尺之處,這一拳已化為十六道拳影,分襲小方周身要害!小方已經沒有可能躲開這致命的一擊。小方只深吸了一口氣。
致命傷只有一點:眉心。
馬波淡淡地道:「以閣下見聞之廣博,想必對這幾位不會太陌生,不過忝為東道主,我還是介紹一下的好。這幾位便是江湖人稱的『天道三杯酒』。」天道三杯酒!小方雖然已經猜到了八九分,聽到這五個字時心還是猛地沉了一下。
「閣下遠道來此,無以相待。恰值清風明月之良夜,未知有興飲一杯否?」說完,一杯酒已被飲盡。
刀光霍霍,劍光閃閃,在正午的日光下異樣地刺眼。可是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敢上樓去,他們都親眼看見了縱橫兩淮的「鬼見愁」閻氏三兄弟是怎樣被三招裡頭給一個一個扔下樓的。可是也絕對沒有人捨得在這個時候離開,小方也沒捨得把眼睛從酒杯上移開。
「有幾個疑點。第一,他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不該給我以一對一的機會。即使最後殺了我,他也勢必損兵折將。『三杯酒』是他的半壁江山,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答案是,他要除掉三杯酒。
信紙是五文錢一刀的黃裱紙,墨是最便宜的松煙墨,字就更普通,是小店鋪的賬房先生的那種字。信居然不太短。
水青衣對自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她不相信小方在自己的「一舞銷魂」的大法懾伏下還能動。
所以他藉著那一撞之力,迅即飄了回來,正好扶住倒下去的柳阿三。柳阿三的眼神已經黯淡得像一盞颶風中的蠟燭。
所以他看見了第五個人。他剛剛萌芽的慾望立時消退。
杯是玉杯,酒是琥珀紅。燈光下,兩杯酒泛出一種奇麗而迷幻的光芒。
江湖上,有一個謎團至今也沒被解開:死在小方手中的六個人,他們的死相非但不難看,而且十分平靜安詳,他們的嘴角甚至掛著微笑,有如在做著一個春夢的少年。
金龍神丐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一套金龍拳剛猛無雙,威震武林,庄淵泓的造詣已經不遜乃師,眨眼間打出數十拳,竟有疾風暴雨之勢。
盤旋!
庄淵泓退後一步,輕輕吐出一口氣,睜大了眼睛準備看小方的死相。他用這一招結果了二十二個武林高手的性命,包括他的師傅金龍神丐。沒人能在這一招下生還的。
檀口輕收的一剎那,小方只覺眼前一花,几絲白亮亮的東西從她雙唇間激射而出,直撲自己頭臉!這才是她最後的,也是最有效的殺招!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容不迫地道:「沒想到第一次見到你,你居然像個文人,在悲秋。」聲音在背後七尺左右。也就是說,這人只要上前一步,就可以制住自己的要害。馬波沒有回話,也沒有回頭。因為對方在出手暗算之前被自己察覺,他一定在等自己轉身露出空門。
天道盟短短三年就有了今日這樣的成就,馬波當然要居首功。可是如果沒有「天道三杯酒」,同樣不會有今日的天道盟。他們是天道盟的半壁江山。他們雖然聽命于馬波,卻各自都有一方宗主的實力。馬波也不以下屬待之,而是肅以客卿之禮。
水青衣沒有殺人。她只嬌滴滴地道:「方公子,我有一隻舞,久已不跳,怕是荒疏了。您是風月中人,倒要請您品評一二。」這並不是商量,也不是求懇,因為她已經開始跳了。一種與小方的心跳完全不同的跳。
小方輕聲道:「你輸了,請退下罷。」他的聲音冷漠,卻帶著一種奇異地溫柔。
小方只有苦笑,他早知道大哥一定會這樣說。面對著臉有菜色、衣不蔽體的大哥,他的心很酸,很苦。今天不管大哥怎樣教訓他,他都不會說一個「不」字。
她清楚方少爺的習慣,在他這裏過夜,卯時以前必須離開。方少爺有一些不願讓人看見的事要做。
「你他娘的,有兩個錢兒,不是送在嫖上,就是送在賭上……」一大堆雲彩在小方的心頭飄來飄去,這事一下子變得複雜了:這個姑娘是怎麼冒出來的?她是誰?她應該不是要害自己,可為什麼又要把自己拉到這地方來扔掉?正納悶間,大車一頓,停了。
五個月後。
「咳!我說你是吃飽了撐得慌還是怎的,你管她邪行不邪行,有了這一百兩,讓我賣老婆也干,這回那鳴玉坊的小甜瓜見了大爺還敢瞧不起么?哈哈……」
小方的目標並不是王中。王中是個殺手,殺手會貪婪財勢,但不會設下那麼精密的陷阱。他要用無人了解的瑜珈功夫迅速地拿下這場戰鬥,至少也要令王中知難而退。
春去秋高,一樣會惹起人的感傷。
小方拍了拍綠菱滑如凝脂的肩膀,道:「你該走了。」綠菱聽話地點點頭,開始穿衣服。她是怡紅樓掛頭牌的紅姐兒,通常是不肯到別人家裡去出工的,也不肯這麼聽話,只有方少爺是個例外。
小方也很意外,所以他問:「你來殺我?」王中只說:「請下樓。」小方沒有再問,他下樓。
在殺掉季淳之後,小方數了數自己身上的傷疤加上新添的五處傷口,正好三十。他不怕疼,也不怕死,但他決定收手。他並不是一個天生愛殺人的人,也不是一個貪財的人。有了這二十幾萬兩銀子的積蓄,他已經可以驅走貧寒和疾苦,好好地過下半輩子了。雖然錢驅不走總像蛇一樣咬嚙著他心的寂寞。
葉青竹死了么?馬波在哪裡?他為什麼不殺了自己?自己怎麼到這輛大車上來的?
在他挾劍縱橫的時候,天道盟不過是個一二百人的三流幫會,他們存天道,鏟不平,在江湖上頗有正聲。如今天道盟已經穿江過省,成了北方綠林道上實力最強的大幫。在某些地方,連傳說中最可怕的青龍會也要讓他們三分,但它已不再是當年的天道盟,它藏污納垢,無惡不作,已經成了邪惡淵藪的代稱。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殺你?」馬波雙眉一揚,反問道:「你知不知道這三年我殺了多少人?我告訴你,一百一十四個。你又知不知道現在江湖上有多少人盼著我死?我也告訴你,至少有五千。這麼多人裡頭有人買一個殺手來殺我,這簡直比男人要納妾、老婆要偷人還合乎道理,換了是我,你會有興趣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小方的拳頭攥緊,隨即又鬆開。他明白在面對一個冷靜的對手時,惟一取勝的機會是比他更冷靜。
「兄」被殺,「弟」被擄,殺手小方被迫捲入了兩大勢力的爭鬥。
秋意如酒,醉人而凜冽。
而現在,他雖然把整個背部都賣給了對方,可是空門太多,反而變成了什麼都沒有的「空」。對方固然可以從任意一個地方下手,他也可以從任意一個地方還擊,大家機會均等。而只有對方先出手,他才能覷見破綻,施以致命一擊。
「還有,我從天道盟出來后,已很好地隱藏了形跡,你卻又掌握了我的行蹤,快馬飛遞《武林新聞》與我,你不覺得你關心過甚了嗎?」花信風頭上的汗更多了:「可你……你又是如何下毒的?」小方笑道:「我是個殺手,向來在江湖上沒什麼朋友,可恰好有一個姑娘肯幫我這個忙,願意犧牲自己的身子到你這裏來做個卧底。」花信風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你……你說的是紅藕?」小方的笑容里含著一種溫馨的歉意:「你錯了,她的真名叫綠菱。為了我,她四個月前嫁給了你作七姨太,剛才她不是還為我們端茶倒水么?你該明白茶裏面放了什麼好東西吧。」花信風也笑了:「想不到你是這樣的狠角色,我栽在你的手下,也不算冤枉。不過青龍會比天道盟狠得多,他們會收拾你的。小夥子,我先走一步,在奈何橋上等你了!」他猛地咬了一下牙,一股黑血從嘴角流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小方睜開眼睛,費力地支撐起疲憊的身體。
小方盯住馬波的眼睛,反問道:「你的十六重天是誰造的?」
「於是我要找一個有實力的殺手幫我完成這個計劃。理論上,他能殺掉我和三杯酒而不被人懷疑有假,實際上,我又不能讓他真的把我殺了。
「就這樣,庄淵泓被小方廢了,水青衣是我處理了,我再用解藥給小方片刻的清醒,讓他幫我解決掉葉青竹,計劃就完成了第一步。
「我是方偉。」方偉並不是很罕見的名字,若是放在三天前,沒人會覺得怎樣。但是現在,方偉幾乎成了江湖上最有名的人,他的命已意味著難以想像的權勢、難以計數的金錢。這已經足夠他死十萬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