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武俠時代·司馬青衫

武俠時代·司馬青衫

作者:子凡
薛問鼎看著司馬青衫道:「我不肯退婚並非只為了承諾。」稍頃,薛問鼎又道,「我本打算在今日娶她為妻。」司馬青衫忽然打斷道:「若是雨織願意,你們仍可在今日成婚。」薛問鼎冷笑道:「不能!」司馬青衫道:「為何不能?」薛問鼎冷冷地看著司馬青衫的長衫,長衫上補過的痕迹仍新。女人若非對一個男人動了心,又豈肯為他動針線。
計無涯嘆了口氣道:「反正我已受了傷,你不妨看看藏寶圖再決定。」薛問鼎似乎有點動心,沉吟道:「你肯告訴我?」計無涯道:「只要將中間這顆夜明珠擊碎,就可以找到藏寶圖。」薛問鼎抬頭看了看道:「就是我頭頂上這顆?」計無涯道:「是。」薛問鼎淡淡道:「這很可能是致命的陷阱,我也知道你並未將機關之術完全傳授給我。」計無涯搖了搖頭,神態間既惋惜又遺憾,道:「我死之後,那批寶藏也要永埋地底了。」薛問鼎忽然道:「我雖然不敢,別人卻是敢的。」計無涯睜大雙眼看著司馬青衫道:「既然這件事可能很危險,他為什麼要去做?」薛問鼎看著雨織冷冷道:「他一定會去,因為他重情,我卻無情。」夜明珠的光芒晶瑩圓潤,它後面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
「咣」!兩劍相擊有金石之聲。
司馬青衫只有苦笑。
簾外雨潺潺,雨織迎風而立,秋風吹起她的長裙,更映得微微顫抖的她美如一闋婉約、哀怨的宋詞。風中的雨點輕輕打濕了她手中的信箋,上面早已是斑斑點點。
薛問鼎道:「計無涯這裏的人都有這個紋身,你也應該看得出雨織的紋身絕不是最近才刺上去的。」司馬青衫嘆息道:「的確不是。」薛問鼎緩緩道:「這幾年計無涯一直利用我們為他做事,我們早已想殺了他。」司馬青衫只是靜靜地站著。
只可惜雨織不知哪去了,只餘下一屋淡淡的幽香。
巧計謀算可以獲取一切,也可以葬送自己。
薛問鼎回劍入鞘,他的氣度仍舊高貴而優雅,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未發生。
薛問鼎面露喜色,自語道:「我猜對了!」司馬青衫抱起雨織一掠三丈,瞬間已至門口,但他卻停住了——薛問鼎的劍已出鞘,封住了他們的出路。通道內的夜明珠照亮了薛問鼎,也照亮了他的劍。他看著司馬青衫道:「放下雨織,我未必攔得住你。」司馬青衫的額頭上已滲出冷汗。雨織手中的紅淚忽然用力向自己胸口刺下。司馬青衫伸指一彈,紅淚立刻飛了出去,直沒入對面的石壁。
薛問鼎劍已在,他的人也彷彿變成了一座孤傲挺拔的冰山。
司馬青衫推開石門,裏面是一個可以容納兩百人的大廳。大廳內陳設不多,只有一床、一櫃、一桌、一椅、一個兵器架、一個巨大的溫泉,溫泉頂部鑲嵌的九顆夜明珠。一名白髮老人正坐在椅上閉目享受他的美酒,綁在桌前的卻是雨織。
五十余招過後,司馬青衫的身上又添了兩道劍傷,動作也不如開始時敏捷,但他的眼神仍然清澈如水,因為他看得出計無涯的體力也已消耗了許多。
九月十五,月白風清。
「十七名,本來江南一帶的採花賊都已殺盡。」薛問鼎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道,「可是近年來江南失蹤的少女並沒有減少,這些採花案甚至驚動了丁十。」司馬青衫動容道:「六扇門名捕丁十?」薛問鼎道:「正是。他就在後面的山坡上。」司馬青衫怔住。
山谷內渺無人跡,北面有一山洞,其洞口狀似怪獸的血盆大口,洞內陰風陣陣。司馬青衫燃亮火摺子進去。洞內大而空曠,司馬青衫終於找到了隱藏的暗門。暗門后的山洞幽暗曲折,司馬青衫在這十余里的山洞中闖過了十七道陷阱,其中至少有三次險些要了他的命。穿過一道窄門,前面忽然光亮起來,一條半里長的通道頂上竟然鑲嵌了一排大如鵝卵的夜明珠,而通道兩旁隨便堆放的竟是一箱箱的黃金。通道盡頭的石門上懸著一整塊重逾萬斤的巨石,而石門裡面很可能就是比那十七道機關陷阱加起來還要可怕一百倍的人——計無涯。
計無涯的神色很疲倦,他看著司馬青衫道:「你早知道他那一劍會刺向你?」司馬青衫道:「無論誰闖過那十七道機關都不應該還像他那樣乾淨、整潔,何況江南薛家並不擅長機關之術。」計無涯淡淡道:「他熟悉這些機關陷阱,因為他八歲那年我就已收他為徒。」這本是一個驚人的秘密,司馬青衫卻並沒有任何吃驚的樣子。
人性最大的弱點是不是貪婪?
老人喝得很慢、很專心,直到喝完手中read.99csw•com這杯酒,才睜開醉意朦朧的雙眼看了看司馬青衫,淡淡地招呼道:「獨居深山,難得有客,共飲一杯如何?」司馬青衫微微吸了口氣,道:「好酒,是六十年的花雕。可惜現在還不能喝。」老人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喝?」司馬青衫緩緩道:「計無涯人頭落地之時。」老人雙眼中忽然射出利劍般的光芒,同時手在雨織的纖腰上一握,雨織立刻露出極度痛苦之色,冷汗涔涔,濕透羅衫。老人盯著司馬青衫道:「以前也有許多像你這種自命俠義之士,但他們都已死在老夫劍下。」司馬青衫沒有答話,計無涯又道:「他們人雖然死了,兵器卻留了下來,你死之前不妨過去看看。」計無涯向遠處的兵器架一指,他的神情就彷彿君王面對待決的囚犯。
司馬青衫疾退,可是這一劍已如驚芒掣電般追擊過來。司馬青衫的背已貼上石壁,無路可退,劍光已至胸前,已避無可避。
「信任」,多麼簡單的兩個字,雨織的熱淚卻已奪眶而出。
司馬青衫道:「你難道不怕我出手?」薛問鼎頭也不回道:「你不會出手,因為你也沒有把握。何況你一直沒有放棄與雨織生活下去的希望,否則你早就可以出手。就算你日後要找我算賬,也一定會先將雨織安頓好。」薛問鼎就這樣泰然走出大廳。出廳以後,薛問鼎忽然回頭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是不是每個機關都應該至少有一個發動它的裝置?」這就好象每把鎖都應該至少有一把鑰匙一樣。薛問鼎手中劍忽然脫手飛出,如白虹貫日般飛向大廳頂部中央的那顆夜明珠。
劍光一閃,計無涯的劍已如雷霆閃電般刺出。這一劍之威,竟已將司馬青衫完全籠罩在劍氣中——一種寒透骨髓的劍氣。
薛問鼎緩緩道:「三年前一蒙面採花賊將她擄走,她雖欲咬舌自盡,卻還是沒能逃過暴徒的侮辱。當時她才十七歲,曾獨自登門退婚。」司馬青衫動容道:「那你如何?」薛問鼎以竹筷擊碗,放聲唱道:「金玉盟,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杯中已無酒,司馬青衫卻忍不住想痛飲一番。
司馬青衫已舉起他的劍,夜明珠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來,所有光芒似都已聚集在司馬青衫的三尺青鋒上。司馬青衫雖然有傷,力氣最多也只剩下八成,可是他的信心、士氣、狀態卻都已處於巔峰。
司馬青衫手一抬,右手的酒杯正好套在劍尖上。真力貫注之下,小小的一隻酒杯已堅逾精鋼。
薛問鼎的臉色卻變了,他想立刻拔劍衝過去,可是司馬青衫握劍的手還是很穩,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司馬青衫身上的劍氣較之前更鋒銳。
劍未出鞘,卻已是寒氣逼人。宿鳥驚飛,似已抵擋不住這森寒劍氣。
劍光一閃,薛問鼎的劍已如流星飛墜般刺出。
薛問鼎又恢復了那種溫文而高貴的笑容,道:「你現在雖仍有傷,但雨織已在你手裡,情形與剛才又有了一點變化,你們是不是已有了希望?」司馬青衫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剛才司馬青衫根本救不了雨織,所以他只希望同歸於盡,可現在他卻不能不分心保護雨織,他的心中已多了牽挂,已不能像剛才那樣平靜。
雨織凝視著司馬青衫,眼中充滿祈求之意,司馬青衫輕聲道:「好!我答應你!但你也答應我一件事。」雨織點了點頭。司馬青衫微笑道:「黃泉路上等一等我,我很快就來陪你。」雨織手臂上的鮮血仍在流淌,但她卻笑得很甜蜜很滿足。司馬青衫的笑容中也充滿了幸福與平靜。
小宋忍不住輕吸了口氣,又嘆了口氣——余香裊裊,更惹人相思。
薛問鼎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
惟有情感,那是幸福與力量的源泉……
良久。薛問鼎忽然回劍入鞘,道:「你既不願戰,又何必來?」司馬青衫道:「我只是不願逃避,這件事應該由雨織自己來選擇。」薛問鼎道:「她如果選你呢?」司馬青衫看著薛問鼎道:「我會娶她為妻。」薛問鼎握劍的手驟然繃緊,半晌方道:「那你我還是難免一戰。」司馬青衫也知道奪妻之辱的確是這種武林世家所不能承受的。他嘆了口氣,道:「我只有攜雨織浪跡天涯。」薛問鼎冷笑道:「你剛才好象還說自己不願逃避。」司馬青衫肅然道:「我避的是人,心卻無愧。」良久,薛問鼎方道:「你錯了。不只是雨織,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說完對月一揖,大聲道,「明月為證,我薛問鼎與雨織之婚約實時廢除,絕不反悔!」司馬青衫訝然道:「你這是為何?」薛問鼎道:「三年前她身雖有https://read.99csw.com瑕,心卻無瑕。如今她既已心有所屬,薛家子孫尚不屑強人所難。」司馬青衫動容道:「莫非你已親口問過她?」薛問鼎淡淡道:「她既不願來,我又何必問。」司馬青衫一怔,幾乎忍不住跳起來道:「難道她昨天沒有來?」薛問鼎的臉色也變了,忽然道:「你知不知道這三年我殺了多少採花賊?」司馬青衫道:「多少?」
計無涯的臉色微微一變,劍法已變得如狂風暴雨般凌厲,似乎想速戰速決。司馬青衫漸漸被逼至門口。薛問鼎的笑容依然優雅而高貴,但他的劍卻忽然如毒蛇般刺向司馬青衫的背心。
薛問鼎道:「計無涯漸覺難以控制我以後,便以此為餌,利用我為他做了不少事。」司馬青衫道:「這幾年江南的少女失蹤案都是你乾的?」薛問鼎道:「我是個很小心的人,這幾年我殺了很多採花賊,就是為了避免失蹤的少女太多,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司馬青衫道:「可是丁十還是找來了。」薛問鼎道:「他的確是個難纏的對手,但他卻低估了我。」司馬青衫道:「計無涯也低估了你。你是否已找到了那批寶物?」薛問鼎道:「沒有。寶物雖是真的,但除了他自己外根本沒人知道寶物藏於何處。」司馬青衫嘆道:「原來他不但低估了你,也看錯了你。」薛問鼎道:「我雖有野心,卻並不貪心。」司馬青衫道:「這點倒很難得。」薛問鼎笑了笑,道:「計無涯最擅長的就是利用人性的弱點,所以幾年前我已悟出一個道理——人若要成功,首先便要克服人性的弱點。」司馬青衫道:「計無涯惡名昭著,江湖中與其有不共戴天之仇者數之不盡,你殺了他不但可以成為武林中的大英雄,而且還是許多人的大恩人。」薛問鼎道:「七星劍在計無涯手中不過是一把寶劍,我卻不妨將他還給武當,這對我的將來必有助益。外面的八十箱黃金也可助我成就大事。」司馬青衫微笑道:「只不過你不能讓人知道你是計無涯的弟子。」薛問鼎淡淡道:「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死。」司馬青衫道:「我既已受了傷,剛才與計無涯一戰又消耗了不少力氣,所以你認為已有必勝的把握。」薛問鼎道:「你漏了一點。」司馬青衫道:「哪一點?」薛問鼎冷冷道:「人性最大的弱點並不是貪婪,而是人類的感情。」他說話時一直站在雨織一丈之內,而司馬青衫卻遠在三丈以外。
司馬青衫放下七星劍,又拿起一把極輕、極薄、晶瑩通透的匕首。甫一入手,便覺寒氣逼人。
司馬青衫的劍也如長虹驚天般擊出,恰好迎上計無涯的劍。兩劍將交未交之際,計無涯的身體忽然如蝙蝠般在空中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避開司馬青衫,側擊他的胸口。
間不容髮之際,司馬青衫左手的劍鞘已迎上計無涯的劍。「錚」一聲,劍已入鞘,劍鞘碎成片片。
計無涯道:「十六年前我初見他時,就發現他不僅天賦極高,而且聰明絕頂,不由動了收徒之念。」司馬青衫嘆了口氣,忍不住道:「他既聰明絕頂,又怎會忘記不該如此乾淨整潔地進來?」計無涯淡淡道:「因為他真正想殺的並不是你,而是我。」司馬青衫一怔。計無涯笑了笑,道:「他的劍剛才故意撞上我的劍,就是想試探我的功力還剩下多少。」薛問鼎悠閑地站在門口,好象並沒聽到他們的對話,彷彿這件事根本與他無關。
大廳內的震動漸漸平息下來,外面的山洞中卻忽然響起山崩地裂般的倒塌聲。溫泉中的水驟然向地底急瀉而去,水底忽然多了個大洞。
司馬青衫靜靜地凝視著雨織,眼光中充滿心疼、憐惜,但更多的卻是驕傲——他知道雨織終於可以坦然面對那些悲傷的往事。
薛問鼎忽然又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事,他拾起計無涯的劍,恢復了優雅而高貴的笑容,道:「我還不會死,我打算走了。」司馬青衫一驚,道:「你要走?」薛問鼎淡淡道:「我既然沒有把握殺你,再留在這裏已沒有意思。」說完竟真的朝門外走去。
萬斤巨石終於落盡。原來的門口已完全封死,再沒有人能將之移開。
司馬青衫不忍再看,轉身憑欄遠眺:細雨如絲、如霧、如愁,淡淡地籠罩著江南。一雙燕子飛過,飛向數裡外的九鼎山莊。
山,高聳入雲。司馬青衫拾級而上,走進這座三百多年歷史的、氣勢雄偉、孤傲挺拔的九鼎山莊。庄內有一荷塘,塘中有亭,亭中有酒。莊主薛問鼎舉杯向司馬青衫敬道:「兩月前雨織家中慘遭巨變,幸得先生援手read•99csw.com,雨織方得以平安無恙。今特備薄酒,聊表謝意。」薛問鼎一身普通的藍布長衫,乾淨整潔,身上沒有任何名貴之物,更顯得高貴優雅。難得的是酒量極佳,酒到杯乾。不消半個時辰,兩壇女兒紅便已被二人喝了個底朝天。
一個人忽然從石門外走了進來,一身乾淨、整潔的藍布長衫,高貴優雅地微笑著,正是薛問鼎。他在門口一言不發,手卻已握緊他的劍。
薛問鼎看著司馬青衫,他知道自己現在已有了九成勝算。
計無涯道:「此刃名紅淚,乃削鐵如泥的上古神兵,本為中原大俠謝懷玉之妻所有。十九年前殺謝氏夫婦,得此刃。」司馬青衫忽然道:「原來你並沒有把握殺我。否則你又何必說這些來擾亂我的心神。」計無涯的手忽然握緊了劍。計無涯劍一出鞘,已有寒光四射,襯上他一身錦繡黃袍,氣勢仿如君臨天下的帝王,連他的人也彷彿在漫天劍氣中變得年輕了些。
薛問鼎也已完全冷靜下來,連他的人都似乎已靜止,彷彿已和大地融為一體。
雨織抬起頭,走到後面的兵器架前取出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紅淚。司馬青衫本想攔住她,卻看見她的笑容——她笑得寧靜而滿足,彷彿梅花在淡淡的白雪中綻放。
薛問鼎道:「是。計無涯心機深沉、殺人無數,江湖中對其恨之入骨者不計其數,所以傳聞此人匿藏之處不但極隱秘,而且滿布機關陷阱。」司馬青衫道:「若不懂機關陷阱之術,就算明知他在附近也找不到。」薛問鼎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道:「我知道你也極善於機關陷阱之術。」薛問鼎並沒有說下去,他看著司馬青衫的目光已很明顯。
司馬青衫居然真的走過去,從架上抽出一把光華奪目的七星劍。他希望計無涯也能跟過來,離雨織越遠越好。
薛問鼎劍尖上的血正滴落,計無涯臉上卻還殘留著死前一剎那的驚訝、恐懼、憤怒。
薛問鼎道:「我知道你不相信,就好象雨織不相信我也會殺她一樣。」他忽然扯下了自己左臂的衣衫,左臂上赫然有一個醜陋的雙頭蛇紋身。劍光一閃,薛問鼎的劍挑開了計無涯左臂的衣衫,上面有一個同樣的雙頭蛇紋身。薛問鼎眼中閃著殘酷惡毒的光芒,慢慢扯下雨織左臂的衣衫,雨織晶瑩如玉的肌膚上竟然也有一個同樣的紋身。
青衫猶濕
酒杯一碎,薛問鼎的劍離司馬青衫的咽喉便只有三寸。司馬青衫臉色微變,卻沒有動——因為薛問鼎也沒有動。
計無涯動也沒動,道:「你認識這柄劍?」司馬青衫道:「好象是武當掌門的七星劍。」計無涯道:「十七年前殺武當第十二代掌門出塵子,得此劍。」計無涯的語氣很平淡,彷彿死的只是一個無名小卒。司馬青衫卻不禁悚然動容!武當門下對此事一直諱莫若深,司馬青衫也是此刻方知武當上一代掌門竟是死於計無涯之手。
「砰!」本來已堅逾精鋼的酒杯忽然粉碎。
薛問鼎道:「但我卻決心查出真兇——也是當年凌|辱雨織之人。」司馬青衫道:「你查出來了?」薛問鼎雙拳忽然握緊,一字字道:「計無涯。」司馬青衫的臉色忽然變得說不出來的難看,半晌方道:「就是四十年前已惡名昭著,自稱淫掠天下第一、殺人天下第二、機關陷阱天下第三、劍法天下第四的計無涯?」他實在不願想象雨織曾落在這個久已銷聲匿跡的惡魔手中。
劍客最大的弱點是不是情感?
薛問鼎的手已握住劍柄,他相信只要司馬青衫心中有一絲懷疑、憤怒或沮喪,就一定會流露出破綻——而他絕不會錯失這樣的機會。
薛問鼎回劍入鞘,對司馬青衫道:「你想不到?」司馬青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我想不到的並非你這一劍,而是計無涯居然沒有提防。」薛問鼎道:「他以為我一定會先找出藏寶圖再出手,一個人太自信就難免會犯錯。」司馬青衫笑,道:「其中究竟有什麼寶物?」薛問鼎道:「丐幫弟子遍布天下,他們不但消息靈通,而且還知道許多武林中人的隱私和秘密。歷代丐幫幫主都會親自將重要的秘密記錄下來,這些記錄合稱為《武林秘聞錄》。」司馬青衫動容道:「難道這就是藏寶圖中的寶物?」薛問鼎淡淡道:「這不過是其中的七件寶物之一。」司馬青衫不由得長出口氣,這件事實在太驚人。
司馬青衫和雨織四目交投,彼此間似已融為一體。之前他們曾同行兩月,卻不曾這般心意相通。雨織以手為筆,在司馬青衫的手背上寫道:「答應我一件事。」司馬青衫道:「你說九-九-藏-書。」雨織指了指薛問鼎,又指了指自己,便將紅淚對準了自己胸口。這意思已很明顯:如果薛問鼎以攻擊她令司馬青衫分心,她的匕首就刺進自己的胸口。
計無涯緩步回到桌前坐下,神色間滿布倦意。現在無論誰都應該看出他的確已是個老人——疲倦的老人。他甚至連眼睛都已閉上。
司馬青衫想阻止時已太遲了,夜明珠已碎成粉末,石壁內傳來一陣機簧聲,大廳頂部的石塊紛紛落下,其餘八顆夜明珠也落下跌得粉碎。大廳之中忽然暗了下來,石門頂上那塊萬斤巨石正緩緩落下。
薛問鼎緩緩道:「我雖幼失怙恃,雨織卻是我指腹為婚,未過門的妻子。」司馬青衫苦笑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薛問鼎淡淡道:「她家並非武林中人,知道此事的人本就極少。」司馬青衫正色道:「我雖與雨織姑娘同行兩月,卻並無越禮之事。」薛問鼎默然良久,忽然道:「她早已非白璧之身。」司馬青衫不禁一怔。
良久。薛問鼎微感失望道:「看來你的確一點也不信。」司馬青衫道:「而且我還知道了一件事。」薛問鼎:「喔?」司馬青衫道:「你一定很厭惡自己手臂上這個紋身,可是以前你卻無力阻止計無涯這樣做。」薛問鼎冷笑。有時冷笑的意思就是默認。
薛問鼎道:「但你剛才卻一點也沒有懷疑她。」司馬青衫道:「因為我信任她。」
月明如霜。凜冽的山風吹得司馬青衫的衣袂獵獵作響。這裏便是九鼎山莊後山的山巔,山的另一側極為陡峭,下面深不見底,只讓人感到陣陣寒意。
雨織被這些變化驚呆了,司馬青衫卻帶著微笑。雨織不由得在他手心寫道:「難道你早已猜到?」司馬青衫微笑道:「我本來只是覺得計無涯一定會為自己留條退路,一直到發覺那萬斤巨石落得太慢,才猜到真正的退路就在這大廳之中,這一切布置只不過是要將別人逼出大廳,畢竟要讓那麼重的巨石緩緩落下比讓它瞬間落下不知要多花費多少工夫。」石門外仍不斷傳來轟隆隆的倒塌聲。司馬青衫自語道:「門外一定已是絕路,不過薛問鼎也許還……」想到薛問鼎,司馬青衫忽然想問雨織:「薛問鼎若非如此,我們又會如何?」黑暗中司馬青衫看不見雨織的俏臉已艷如天邊的彩霞,只感覺到她很輕很柔地在他手心寫道:「我去找他就是為了與他說清楚,見到他時卻忽然暈了過去,醒來時已在這裏。」大廳中雖然完全黑暗,卻有濃得化不開的情意。良久,雨織在司馬青衫的手心寫道:「我以前最恐懼的就是黑暗,可這次竟然一點也不害怕。」司馬青衫微笑道:「計無涯這個布置中最巧妙的一點就是巨石落下之際讓大廳內完全黑暗,而大廳外的通道卻依然光亮。」嚮往光明正是人類最原始的慾望之一。
相思呢?心底的相思是否也會溶入酒中?
明日便是月圓之夜了。
雨織眼中已有淚光,卻偏偏什麼也說不出。
薛問鼎忽然冷笑,笑聲中充滿了譏諷。然後他就說了句絕對沒有人意料得到的話:「你當然早已看出讓你到這裏來是個計劃好的圈套,但你永遠也猜不出策劃這件事的人就是雨織。」司馬青衫的神色還是很平靜。
薛問鼎敬上
司馬青衫在山頂轉了幾圈后,順著峭壁攀爬而下,良久方至谷底。抬頭仰望,四周都是山的陰影,似乎連月光也透不進來。四周一片死寂,偶爾從遠處傳來夜鳥的啼聲,或從半人高的雜草叢中忽然響起一陣蛇的爬行聲,令人毛骨悚然。
雨織輕輕地將剛補完的長衫疊好,望著司馬青衫的背影幾番欲言又止,終於掀簾而去。簾上的珠子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司馬青衫卻仍是憑欄佇立。
余素仰先生之俠名,惜緣慳一面。聞先生俠蹤已至江南,不勝欣慰。敝九鼎山莊雖陋,尚有三秋桂子,一里荷花。擬於月圓之夜與先生共謀一醉。誠盼光臨。
現在無論誰都可以看出:這三個人若是立時便死了,他們死前的感受也一定是不同的。如果你沒有真正愛過,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司馬青衫與雨織現在的感受。
司馬青衫看著薛問鼎緩緩道:「所以你才會在雨織身上刺同樣的紋身,你要將自己所受的痛苦加諸于別人身上。」薛問鼎冷笑道:「你忘了一件事,若果真如此,雨織又怎會還肯與你來到九鼎山莊。」司馬青衫一字字道:「因為三年前那個晚上,你用黑巾蒙住了臉。」雨織忽然忍不住顫抖。
司馬青衫的https://read.99csw•com神色還是很平靜。薛問鼎看了看被綁在桌旁的雨織,對司馬青衫道:「這就是你打算娶之為妻的女人,你們已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司馬青衫淡淡道:「既不能生,死又何妨。」薛問鼎的聲音冷如劍鋒:「難道我一劍刺向她的胸膛,你也忍心不顧?」司馬青衫道:「她如果死了,至少還有我們陪著。」薛問鼎一怔,道:「我們?」司馬青衫平靜地道:「我有把握與你同歸於盡。」森寒的劍氣自司馬青衫身上透出,現在他這個人竟似比手中的劍更鋒銳。薛問鼎也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他忽然發現自己並沒有必勝的把握,因為司馬青衫身雖有傷,卻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而且心中已完全平靜,可將自身的劍法發揮到極致。
司馬大俠:
薛問鼎眼神中充滿了驚訝、不屑、困惑以及一絲敬佩。
司馬青衫的神色依然平靜。
薛問鼎看著司馬青衫一字一字地道:「這計劃的最後一環本來是利用她令你心亂,再殺了你。」司馬青衫道:「那我不妨告訴你,我根本不信。」薛問鼎道:「換了我也一定不願相信,可事實就是事實,就好象一個人的心若已亂,就算努力掩飾也沒有用。」
司馬青衫仍是靜靜地站著,他的衣衫雖已在闖機關時變得破爛不堪,但他的劍卻和他的人一樣,清澈如一泓秋水。
司馬青衫的神色已完全平靜,只是緊緊握住雨織的手。
計無涯彷彿忽然之間蒼老了十歲,但他仍然不甘心道:「難道你忘了藏寶圖?」薛問鼎冷冷道:「反正你也不會告訴我,我又何必問。」但他的腳步卻停了下來。
薛問鼎冷笑,反手一劍,削斷了綁住雨織的繩索,將雨織拋了過去。薛問鼎拋的力量恰到好處,司馬青衫只需輕輕一扶,雨織便已站住。
酒已盡,月正圓。
「我給你們拿了酒菜來。」小宋洪亮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過了半盞茶的工夫,司馬青衫忍不住道:「他並沒有出手。」計無涯雙眼睜開,眼神忽然間又變得如劍鋒般銳利,聲音卻很愉快:「他沒有出手,只因為他還沒有把握。」薛問鼎道:「我的確還沒有把握。」計無涯道:「但現在你卻認為已有了把握?」薛問鼎已向計無涯走過去,他的劍還在鞘中,卻已連司馬青衫都能感到一陣冰涼入骨的寒意。
司馬青衫彷彿猜到小宋所想,道:「幸好我還知道一種令女人幽香消失的方法。」小宋道:「哪一種?」司馬青衫已拍開酒罈上的封泥,酒香立刻四溢。
這出其不意的一劍幾乎令雨織暈過去。司馬青衫的身體卻忽然平移三尺,薛問鼎的劍正好從司馬青衫腰旁穿過,迎上計無涯的劍。
萬斤巨石已落下一半,大廳內的震動更加劇烈,似乎隨時可能崩塌。雨織眼中充滿焦慮之色,司馬青衫卻抱著她坐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將她攬入懷中,為她擋去飛墜而下的石塊。
又及:吾妻雨織承蒙先生眷顧多時,還望攜並前來。
薛問鼎的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方道:「你既然不知內情,我剛才所說的豈非很合情理?」司馬青衫沒有說話,有時沉默的意思也是默認。
司馬青衫正作勢欲起,忽然一道青光如天外飛鴻般一閃——薛問鼎的劍已刺穿了計無涯的咽喉。
雨織就用那柄紅淚向自己冰雪般晶瑩的左臂割了下去!她臂上的刺青很深,每割一刀她都痛得全身顫抖。冷汗已濕透全身,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衫,嘴唇也已咬破,可是她的雙眸卻亮得如同漆黑夜空中的星。手臂上的雙頭蛇終於被切了下來,然後雨織就將它永遠地拋開了。
司馬青衫卻道:「不行,我不能帶你去。你既不通機關陷阱之術,即便找到計無涯匿藏之處,也難以避過那些殺人的陷阱。」薛問鼎道:「你莫忘了我和雨織的婚約仍然有效,這本就是我薛家的事。」司馬青衫並沒有回答,似乎也不願回答,但他的人已在十丈之外。
這一劍本已是必殺——司馬青衫卻似乎早已料到,在劍鞘碎時他已到計無涯的身側,左拳重重擊向了計無涯的肋骨,但他右手的劍快到計無涯咽喉時,計無涯的右膝已撞上他的小腹,將他撞飛了出去。
薛問鼎道:「他被人迎面一劍,我見到他時已斷了氣。」司馬青衫動容道:「當今天下能迎面一劍擊殺丁十者並不多。」薛問鼎看著司馬青衫道:「我一直不願將丁十的死訊傳揚出去,是因為他就死在後面那座山的山巔。」司馬青衫明白薛問鼎的意思:正在追查採花賊的名捕忽然死於九鼎山莊附近,難免會影響薛家的清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