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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玉碎

作者:夏洛
他說:「陸光是給移情害死的。」她的俏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顫抖的劍尖往前一送,終於划著弧線,狠狠擊在腳邊的碎石上。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激斗終於結束,殷楓的青霜劍刺入了白龍左肩,而白龍的劍尖就點在她嬌艷如花的櫻唇上,讓她品嘗到劍尖的冰涼和銳氣。殷楓一動不動,懾住她的不僅是劍鋒,還有白龍那雙陰鬱深沉的眼睛。他凝視著她,用低得只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要娶你。」他回腕撤劍。殷楓微微顫抖著抽出青霜劍,血立即就從創口湧出來。她的心一陣悸動,扭頭退開。
又看到了天外峰,他的心不禁一陣緊縮。
臘月二十九清晨,殷天白在氣象森嚴的大殿中誓師。之後,他解下妻子般日夜相伴的寒血劍,把這至高權力的象徵交到白龍手上。
這是一個兇悍的孩子,他怒叫著箭一樣衝上來,要他賠他的「彩陀螺」。薛無傷沒有「彩陀螺」,孩子叫道:「那你賠我錢!」他掏出五枚銅子放到孩子的小手上,掏錢時,露出了聳在腰間的劍柄。
他看到遠處隱約的燈火,那溫和的光亮把他拉回到歡樂的塵世。
這招「落英」,是「玉碎」劍法中的一式。在血劍會三大弟子中,惟有陸光獲傳三招。
殷楓說:「你決定了?」陸光說:「是的。」殷楓頭也不回地走了,陸光也隨即離去。他們來時很慢,走得倒乾脆利落。
「細月」的毒是連殷天白自己都沒有解藥的,但他見機太快,早已勁運右掌,「喀喇」一聲,將左掌齊腕斬斷,輪指疾彈,封住左臂諸穴,斷腕處血流頓緩。他滿頭大汗涔涔而落,痛怒交迸,眼中殺機大盛。他拔劍指住林楓,一股森然寒流激得她根根柔發都飄飛起來。
白龍無疑是個天生俊美的男人,對於男人,他的相貌未免過於標緻。他那頎長筆直的身形,冷漠孤獨的神情,又使他多了種無法言喻的魅力。何況他還那麼聰明,師父傳授的每一樣功夫,他都能以最短的時間領悟並熟練。當殷天白沒有別的教他時,便開始傳他「玉碎」劍法。
殷林驚慌著跑上來,關切地詢問傷勢。他淡淡一笑,輕輕推開了她的手。看到她眼裡的錯愕,看到她委屈地咬住嘴唇,他的心不為人知地隱隱作痛。
武當掌門靈風劍術精奇,向稱江湖第一。他排眾而出,長劍冷光閃動,以武當絕學「松濤滾滾」直迫陸光要害。陸光只要稍稍後退,便再也遏止不住源源而出的無窮后招。陸光沒有退,他揮出「玉碎」劍法中的「卧虹」,以絕無可能的身法招式逼住靈風,如果靈風不退,兩人將同受重傷。

尾聲

殷天白的麵皮抽了一抽。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早晨,妻子即將分娩,他在屋外聽著她撕裂般的痛叫,心裏想的卻只有林楓。林楓已經被他囚於密室,像一隻待宰的羔羊。終於他推開了密室的門,用顫抖的手撕破了她的衣裳。他知道她無力抗拒,她的武功已被一指廢去。驀然間,他看到那潔白如玉的頸項中有紅花綻放。那花是她的鮮血,從一塊花瓶碎片下滲流出來。那時的她也是這般高傲地斜睨著他,說寧可死,也不願讓他碰一碰。
小龍拚命往前跑,小小的身體如小鹿般飛奔在黑夜圍襲的荒野上。
薛無傷嘲諷地一笑,道:「真的?」殷楓側頭想了一想,笑道:「我做不到,你也是,對么?」薛無傷低聲道:「其實我早就該死了。我這一生活著的惟一目的,就是為父母報仇。」殷楓微笑道:「是么?其實這孩子生下來,也只有一個目的。」夕陽在小龍臉上刺眼地一閃,母親右手的匕首架到了他的頸上。
「你一直喜歡殷林,是不是?」薛無傷慢慢回身,聲音來處立著俏生生的殷楓。歲月在她的眼角吻下淺淺的褶痕,但她的笑容依然像當年一樣動人。
駱陽城的喜悅也沒能持續多久,白龍僅憑一招「飄雪」,劍光就將他全身圍得密不透風。他的衣袍條條碎裂,引得觀戰的殷林格格嬌笑。假如他是白龍的敵人,此刻已是血肉模糊了。他紅著臉退開,低垂的眼裡閃出恨意。
殷楓是聰明的。當殷天白開壇收白龍為徒時,她就已明白,陸光的死亡情節里一定另有曲折。她把白龍約到後山,青霜劍的劍尖指向他的咽喉。白龍的目光橫過劍身靜靜地瞧著她,只說了一句話,她的臉色就已發白。
陸光是個很有魅力的青年,甚至算得上血劍會中最有人情味的一個。他對白龍尊重愛護,從未以特殊的身份自驕自傲。他們原來商定殺沈坤的計劃仍是先毒后殺,但白龍下在酒里的竟是毒性發作最快的。
那淡桔色的光亮是從一所木屋裡透出來的,從夜雨中看來,寂寞而溫馨。走近了,院子里有兩株梨樹,枝葉被雨水洗得閃閃發亮。她穿過時,兩片早開的花瓣沾上了她的頭髮。
就在那時,薛康清朗的嘯聲穿透重重屋宇送入耳中。他知道是做個了斷的時候了,他要讓林楓親眼目睹情郎的死亡。可惜的是,薛康的武功遠比他想像的高強,他已經施盡生平所學,交手幾逾千招,薛康仍未露出敗像。那時他剛得到寒血劍不久,「玉碎」劍法尚無所成。他不由得心生寒意,「如果敗了該怎麼辦?」決戰繼續著,殷天白已打算不顧一切使出獨門暗器「細月」。就在手指剛剛碰上腰間銀匣時,一名婢女竟然闖入大殿叫嚷起來:「不好了,夫人死了,夫人死了!」蕭蕭生下一雙女兒,產後血崩而亡。
殷林這才知道他就是那失憶的白龍。她看著他,一向頑皮的眼神變得柔軟起來。她幫他猜測他從前會是什麼人,父母是做什麼的。她向他吐露自己不願練功而寧可去捉松鼠、采蘑菇。他們聊得高興,事實上,主要是她說話,他靜靜聽著,偶爾附和幾句。分手時,殷林約他明天一起去挖蕨菜,他爽快地答應了。
殷楓其實也在顫慄。她只要開口說一句話,就可以改變一切,但她https://read•99csw•com拒絕去想。她為復讎已計劃了十年,等待了十年,她想做到的一定要做到。至於她殺死他是否會後悔,小龍如何來面對母親逼死父親的冷酷現實,那都是在此刻之後。
一朝痴戀成魔激起幾多恩怨情仇師與徒、婦與夫、母與子環環復讎過後只餘下滿腔惆悵
「玉碎」劍法不愧是武林中最神奧的劍法,它僅有十式,但每一式的變化幾乎都是無窮無盡。他最先學的,也是「落英」、「卧虹」、「飄雪」三式。這三式,陸光練了足足三年,而白龍只用了三個月。
事隔多年,他的「玉碎」十式已經爐火純青,在江湖中再沒遇到過敵手。當終於找到薛林夫婦的隱居之所時,他確曾想以寒血劍將薛康碎為齏粉,但待他偷看到薛康在樹林里練功后,居然發現薛康的進境甚至比他還要快。
那片樹林長得更加茂盛,草叢中,他找到了兩座雜草叢生的土墳。墳前沒有立碑,但他知道那裡面埋葬的是誰。
十年前,這裡是江湖第一大幫會血劍會的總壇,憑藉天險修築著莊嚴巍峨的宮殿。在江湖人心中,那是一個不可摧毀而不敢涉足的魔境。
退出后,白龍看到陸光的臉色死屍般慘白。
白衣男子正在運氣調息,對這個險些喪命的陌生少女,絲毫沒有戒心。當那「細月」飛入丹田時,他張開眼來看到少女凄楚的笑容,心中的驚訝遠甚於憤怒。但他絕不願將一絲危險留給妻子,於是集殘餘的功力於一掌,排山倒海般擊出。少女完全來不及閃避,輕盈的身體飛撞上木壁,像一隻斷翅的蝴蝶般飄墮于地。
「不知道,」殷楓搖了搖頭道:「我只知道你殺了他!」薛無傷的目光尖銳起來,說道:「當年他害死了我的父母。」他的目光望向遠處,眼神灼痛,彷彿又看到了那痛苦萬狀的往事。
她覺得大家在瞞著她什麼,撅起嘴尾隨著走進大殿。
白龍已經搬進了內園,同兩位師兄、師姐一道練功。兩位師兄待他冷冷淡淡,大小姐殷楓更是冷若冰霜。殷林倒是整日言笑晏晏,可惜白龍毫無時間陪伴她。
陸光瘋了!陸光發瘋在沈坤的壽宴上!
殷楓的眼睛閃動寒芒,慢慢道:「從這孩子在我肚子里踢第一腳開始,我就想好了這法子,你若不肯殺死自己,我就殺了他。」她的手微一用力,小龍的血就流過匕首滴到胸襟上。他吃驚得覺不到痛,他實在無法想像,夢裡的刀劍竟而落到了自己身上。薛無傷笑了起來。他開始去拔寒血劍。劍身擦著劍鞘出,聲音輕微而低沉。
畫圖般的家園,神仙似的眷侶,這不正是青衣少女夢寐以求的真實么?
殷林與殷楓是會主的孿生女兒,她們是姐妹,但性情卻像水與火毫不相似。
出了小鎮,他奔上一片荒野。
殷天白驀然驚醒。為什麼他會忘記白龍的身世?為什麼他居然把他當作了自己的孩子?為什麼自己會在對林楓的懷念中流連這麼多年?為什麼他對他這樣好他還要殺他?然而問什麼都已太遲,他只能眼看著全身的熱血從喉嚨中噴出,追著拔出的劍尖撲上白龍的面龐。
「白龍」是一個代號,它代表著血劍會中的一名神秘殺手。
小屋中燈影搖擺閃動,寒血劍下,鮮血飛濺。到底斬了多少劍,他自己也不知道,只到整條右臂都酸軟難舉時,方才罷手。他臉孔扭曲,滿是血污,黑袍嘀嘀嗒嗒往下滴著血。

二、白龍

就在這時,一個黑衣人推開木門,輕輕進屋。夜風和著雨絲卷進屋來,不斷掀動他的黑袍,吹得他的影子搖搖晃晃。他的神情冰冷蕭颯,渾身散發出一股砭人肌膚的寒氣,令所到之處變成嚴冬,只因那腰間佩著的「寒血」。
他細細拔去其中一座墳上的雜草,將他在鎮上買來的紙錢灑在墳頭。紅紅綠綠的紙錢在風裡輕顫,真像春天的少女插了滿頭的野花。
(激斗終於結束,白龍的劍尖點在她的櫻唇上)
林楓眉梢微微一挑,高貴而冷傲:「為什麼你不用自己的寒血劍和薛康一決生死?難道到現在你還自認不是他的對手?」她斜睨著他,眼神針一般尖銳。
他發瘋,是因為沈坤在飲下了他敬的壽酒後突然僵硬,連臉上的笑容都凝結不動,就這樣命歸西天。這本是陸光打算用性命去阻止的結局,卻在他的眼前千真萬確地發生了!
在練好第十式后,白龍向會主提出了同殷楓的婚事。殷天白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她怔怔地站著,站到夕陽西沉,暮色來襲。十年裡日思夜想的情景已經圓滿出現,她卻感到全身掏空似的飄飄蕩蕩。薛無傷沒有從復讎里獲得快樂,她也同樣沒有。
一時間,殷天白竟忘記了出招,薛康也沒有乘機進擊。直到現在,殷天白仍不明白當時聽到蕭蕭的死訊,為何會那麼反常地軟弱,眼睜睜看著薛康抱起林楓,從容地走出他血劍會的殿門。如果當時發出「細月」,也許林楓早就為他所有,只要想到這一點,殷天白的心就會痛苦地抽搐。可是他為何沒有發出「細月」?也許他內心深知,即便這樣做了,也未必能致薛康于死地。
殷天白一遲疑,右手還劍歸鞘,手撫男孩額頭,但覺觸手火燙。原來男孩高燒昏迷,對外間發生的慘劇似是無所知覺。
靈風飄然而退,因一招未克,竟便抽身離去。
沈坤死了,義憤的賓客湧向兇手。一柄長劍率先匹練般射向陸光,四把長刀舞出一片刀網罩將過來。陸光本能地抽出藏在腰間的軟劍,「噹噹噹噹」疾響聲中,劍客右腕連劍削下,四名快刀堂刀客小腹中劍,鮮血泉涌。
第二年的七月一日,是殷天白三個徒弟、兩個女兒比試武功的日子。殷天白端坐椅中,右手蓋在左手上。他左手斷肢已久,但掩飾得極好,甚至連精明的殷楓也不知道。
殷楓衣袂飄飄,持劍掠入場中。殷楓的武功究竟如何,幾乎沒人知道。她是會主的掌上明珠,即便當年陸光也不九-九-藏-書敢同她較真。事實上,殷楓的武功的確不容小覷,她與白龍交手已經八百多招,兩人的招數變化仍是無窮無復。
十年。
十年江湖浪跡,不知他鄉故鄉。
「寒血」是一柄劍的名字,其材質非金非玉,然而鋒銳絕倫,被稱為江湖第一名劍。之所以名喚「寒血」,是因為非但它本身冷若冰雪,而且在使劍者強勁內力的貫注之下,內功修為稍差的對手甚至會因其寒氣而血液凝結。
薛無傷道:「我葬了殷天白和殷林,放火燒了天外峰,下峰之後我才想起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了。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再見,見面的那天,你就會要我的命。」他微笑起來。他笑的時候,連夕陽都彷彿沉醉。
她的右手軟軟垂在大腿外側,左手拉著一條孩子的臂膀,說道:「我聽小龍說在街上遇到了一個劍客,就知道是你來了。」薛無傷認出她手裡的小龍正是拉著他賠還「彩陀螺」的孩子。
師父對他的偏愛是顯而易見的,他親自教他每一樣功夫,甚至關心到他的生活起居。有時他會用一種無限憐愛的眼光來看他,這樣的眼光即使是殷楓也從未領受過。
他把劍豎在胸前。寒氣瀰漫開來,初春里蒼白的夕陽愈加黯淡。風搖動著滿山枝葉,沙沙嘩嘩的響。他的頭髮吹到了臉上,衣袂不斷飄飛,他的身體卻在風裡站得筆直。
沿途同行同宿,陸光的夢囈常常放肆地闖入白龍的耳朵。殷楓與儀妹是他夢裡的主角。他叫殷楓時咬牙切齒,低吟儀妹時無奈而溫柔。不同的語調激發了白龍的想像,美麗的殷楓突然青面獠牙,遭受驚嚇的儀妹抽著瘦削的肩膀啜泣。他在心裏推測了整個故事,他知道將看到的是一出悲劇。
會武的結果決定著殷天白對他們的重用程度,弟子們自是竭盡所能地展練武功。
白龍的眼睛蒙上了滾熱的血幕,因舌尖舔吸著血腥而昏昏微醉,所以他沒有覺察,那雙沾著鬍鬚的手掌揚起來對住了自己的胸膛。
他凝視墳塋,眼神傷感、寂寞而飽含深情。他對墓中人一定懷有極深的情意,可惜抔土之間,黃泉永隔,那人卻再也不知道了。
大殿中數十雙眼睛同時驚呆,空闊的殿堂一下靜到極處,只見十數根花白斷須緩緩下沉,砸在殷天白痙攣的手上,每個人都像聽到了隱隱的破空之聲,只覺心頭似被重擊一記。
在她孤高自傲的心裏,一直把對陸光的感情看作一種施恩。「他怎麼有資格拒絕我?」當陸光決意選擇沈慧儀而與自己分手時,殷楓心中已動殺機。是她向父親進言,派陸光與白龍同去洛陽。她要讓他與儀妹之間釀下血仇,叫他倆永難聚首!
三天後,追雲閣中,白龍又接到了命令。奇怪的是,久已不執行任務的陸光竟也接到了命令。
那天,白龍正在他常去的樹林中,他想起最近為他所殺的白馬俠張三,想起那雙絕望的眼睛,一雙肉拳猛地向樹上砸去。就在他差不多落下淚時,臉上卻挨了一下。他抬眼,從臉上彈落在地的是一枚蘑菇。緊接著,一個粉紅衣衫的少女跳了出來,衝著他脆生生的笑,罵道:「真是笨蛋,好端端的幹嘛砸樹,不疼嗎?」她笑的時候露出兩顆虎牙,又純,又甜。白龍知道,她一定就是殷林。殷林對他懷有極大興趣,一定要他說出為何砸樹。如果是旁人,白龍一定不發一言就走,但他望著殷林時,眼神中微微流露了歡喜之色。他說,他忘記了往事,只要一想,就頭痛得厲害,忍不住要狠狠發泄。
白龍年輕俊美,但他孤僻、冷漠,不愛說話,因此沒有朋友,沒人知道他心裏想什麼,當然也不會有人去關心。沒有任務時,他就呆在劍宮之中練功,皺著眉發愣,或者四處閑逛。
她笑問他:「殷林不是喜歡你么?」他輕描淡寫地道:「她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她又笑道:「我傷了你,你恨不恨我?」他凝視她微笑道:「能贏得你的心,再刺十劍我也甘心。」她笑道:「再過一年,甚至只要一個月,我就不是你的敵手了。但是你要變心,我也會想盡辦法殺了你!」她的神情溫柔,眉梢眼角蘊著嬌笑,但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沈坤身旁俏立著他十八歲的女兒沈慧儀。她笑盈盈地捧著赤金酒壺,一身紅衣彩霞一樣艷麗。她甜美的笑靨早已令易了容的陸光心如刀絞、意亂情迷,她為父親猝死而發出的悲呼就像一把利刃,將他緊繃的神經絞斷。

四、無傷

據說白龍是個孤兒,在八歲那年的春天發了一場險些致命的高燒,是會主殷天白救了他,但他從此便失去了八歲之前的記憶。於是他發愣時,便有人譏笑他又在冥思苦想那永遠失去的過去。
薛康有何弱點?仁俠為懷,這就是他致命的弱點。假如一個生命垂危的少女出現在面前,他一定會出手相救,假如這個被他救回性命的少女發出「細月」,他一定不會料到。料不到,就得死!
殷天白的血熱了起來,「啊」了一聲,說道:「現下薛康已死,我不會再追究你叛會私逃之罪。隨我回去吧,我發誓一定好好待你!」林楓一低頭,一縷柔發垂在雪白的頰邊,輕輕道:「你沒騙我么?我在這荒山裡也早住得厭了。」她的身子微微一晃,右手撫住胸口輕咳起來。
她的小腿上流著一線黑血,竟是被一種罕有的毒蛇咬傷。
殷楓踏入了白龍的卧室。她是看到妹妹含著淚衝出后才進去的。白龍坐在桌前,正在喝酒。她走到他面前,猶豫著想用一種冷淡的口吻說話,她只說了個「你」字,就突然被白龍拉入懷中。她羞惱著掙扎,他雙臂一緊,左肩的劍創登時迸裂,血沁了出來。她停止掙扎,她沒有想到,被一個強有力的男人征服竟是這樣愉悅。
當她漸漸醒來時,感到全身暖洋洋的像泡在熱水當中。她知道,一定是那個白衣男子在運功為她驅逼毒血。她眼睛張開一線,男子就盤膝坐在對面,與她相距不足三尺。他闔著雙https://read.99csw.com目,臉上流著汗,清俊而蒼白,顯然已經耗費了大量內力。
少女臉上再次泛起凄涼的笑意,眼中已有淚水。她輕輕一咬牙,右手指尖彈出一絲細若秋毫的影子。
時間又過了一年,這一年中,白龍已完全學會了「玉碎」劍法。劍法的第十式就叫「玉碎」,它的威力無與倫比。這一招耗時最長,為了練好它,他用了整整半年。
她向前走去,在他身邊停步。摸到他冰涼的身體,她的淚水終於傾瀉而下。她從他頸下抽出寒血劍,接觸到它的森寒陰冷,她不禁打了個寒噤。夜色迷濛中,她顫抖的手慢慢舉起了寒血劍。
殷楓冷笑道:「你果然是膽大心細,如果我爹當時一劍殺了你,你的計劃豈非落空?他居然沒殺你,這就是他自己該死了。」薛無傷道:「我要取得殷天白的信任,不讓他對我有半點疑心,那幾年,我殺了很多人。」他拉起左臂的衣袖,露出上臂幾十條極深的傷疤,向殷楓道:「你知道這是怎麼來的么?」殷楓道:「你在劍宮那幾年出生入死,身上自是不免落下疤痕。」薛無傷微一搖頭,道:「這每一劍都是我自己砍的。從第一次奉殷天白之命殺了河東威泰鏢局滿門,我就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我會殺死殷天白,為了不讓自己忘記,也為了稍稍減輕心裏的痛苦,我砍了第一劍。」殷楓「嗤」的一笑,柔聲道:「可憐的人兒,難怪你一直那麼孤僻,原來你一直忍受著那麼多痛苦,一直在做自己不願做的事。可是你最後總算達成所願,就算為此付出再多的代價,那也是值得的,不是么?」她的話里沒有嘲諷,如果可能,她甚至會摟住他,寬慰他受傷的身心。
油燈終於熄了,殷天白挾著殺氣,慢慢推開右首一扇木門。屋中小床上,睡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床頭點著一盞小油燈,昏黃的燈光灑在他俊秀的臉蛋上。他滿面通紅,呼吸急促,合攏的眼瞼微微抖動。
山徑上,一個青衣少女蹣跚而行。她大約十六七歲,烏髮和衣衫被春寒浸濕,臉孔十分清秀。她看到那煙雨迷濛深處亮出的一絲微光,不禁凄然一笑。
薛無傷凝望寒血劍。夕光照射下,兩側的劍鋒亮出黯淡的紅光。他在半明半暗的紅光里看到了父母的血、殷天白的血,如今他的血也要同他們的融在一起。
黃昏的風涼涼地吹亂了她的髮絲,她伸出右手輕輕撫理。她的容貌仍是那樣嬌柔美艷,一雙縴手秀雅如蘭。這本該是享盡萬般寵愛的女子,卻在最美的歲月里空守著孤寂。而另一個呢,同樣姣好美麗,卻早已化作了黃土。
這柄劍的主人是血劍會會主殷天白。
他沒有用「玉碎」劍法中的任何一招,但這一劍比任何招式都更有效,狠、准、快,而且完全出人意料。
她們居住的花園是天外峰最美的地方,但能欣賞花園之美者,除了她們的父親,便只有為殷楓所特許的陸光。花園雖能禁止旁人進入,卻關不住閒蕩的殷林。
春夜。空山。微雨。
沒有人注意到殷天白奇異的神色。他的臉微微發紅,眼光明亮而又迷茫,彷彿陶醉於一場綺麗的幻夢。
殷楓痴痴地瞧著他,做夢似的道:「倘若你從未殺過我爹,我們一家子該是多麼快活。」薛無傷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你爹?」
殷楓道:「這麼說,你並沒失去過記憶。當然,你那一劍早已經告訴了我。」薛無傷道:「我的父親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我的母親溫柔美麗,一家人生活得很好。八歲生日那天,母親為我做了一套胸口綉著老鷹的新衣裳,那天晚上我們吃的是蘑菇湯、腌兔肉,和一碟涼拌萵苣。就在那天晚上,殷天白設計害死了我的父母,我光著腳,從門縫中看到了所有經過。我很害怕,但我沒逃,我知道,只有留在他身邊,我才有殺他的機會。我受了風寒和驚嚇,發起了高燒,病好后,我就假裝失去了記憶。我的父親在我四歲時就開始教我武功,為了不讓殷天白起疑,我將原來的武功全都捨棄掉,現在再也記不起了。」他的語調平靜,平靜中蘊含著一種幽深的仇恨。

一、寒血

殷林緊張而矛盾。殷楓是她敬愛甚至畏懼的親姐姐,而白龍,那是叫她打從心眼裡喜歡的心上人。
這是一個美麗的山居小家。她也曾夢想有這樣的一個家,屋后是山泉,屋前種桃李,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
她微眯著眼睛,等待著,她知道,她不會等太久。
這影子是一根淬過二十一種劇毒的銀針,如果說出它的名字,江湖中很多人會從心底里打寒噤。它的名字叫做「細月」,即使肌膚被它淺淺劃破,也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活命。據說這種暗器來自江湖第一大幫會——血劍會,為會主殷天白親手所制,只有會中的神秘殺手在對付難以制勝的高手時才會使用。
孫芳樹是大弟子,有不少功夫是他代替師父傳給駱陽城的。在這次會武中,他沒想到,會敗在駱陽城手中。
他微弱的吟唱震住了她,在易容被她的淚水冼凈后,那蒼白而又熟悉的臉現了出來。
她說話時,小龍的嘴張大,眼睛瞪圓了,他聽到了不該聽到的。
他們終於說話了。
他們將同往洛陽,把武林大豪沈坤的五十壽辰變成他的忌日!
第二天,殷林在樹林里等了許久,白龍沒來。她怒氣沖沖地闖入劍宮,白龍沒在。
臘月二十九近午,他已到了青羊鎮上。這一天有溫暖的陽光,孩子們穿著新襖雀躍在大街小巷。穿過街道時,他不留神踩熄了一個孩子的煙花。
林楓輕輕放下薛康,盈盈站起,說道:「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呢,會主?」殷天白的怪笑一下止住,從她話中,他彷彿聽到了某種希望。他打量她,想從她身上看出些許真意。她的神情平平淡淡,似已不將薛康的死放在心上。
洛陽女俠沈慧儀並非白龍印象中的柔弱少女,她在痛失慈父和愛侶之後,反而無比堅強。她訪名師練絕藝,廣散家read.99csw.com財力組洛陽盟會。她要與血劍會展開轟轟烈烈的決鬥。
白龍夫婦就在新婚第三日,奉命率會中精英前往搗毀洛陽盟會。
他瞧了一眼小龍,孩子驚懼的模樣讓他心中柔情涌動。在一無所有后,他對死已不再畏懼。他一生為了仇恨而活,現在他可以為了愛而死。他嘴角泛起不易覺察的笑意,毫不遲疑地把劍揮起,劍鋒吻住他頸項的剎那,他回答了她一個問題。
一直未在大殿露面的殷林,突然投到他的身前。
在離天外峰還有三十里路的青羊鎮他病倒了。因為殺沈坤以來,他只喝酒不吃飯。躺了整整四天四夜,醒來后他重新振作了起來。鼓勵他振作的,是陸光使出的「玉碎」劍法,那樣輝煌燦爛。
沈慧儀挾著殺父之恨搶上前來。她明知自己決計不是對手,但如不能為慈父報仇,她寧願一死。就在陸光以另一招絕學「飄雪」將她全身籠住時,那一身嬌艷的紅衣燃起他心裏最後一線靈光。
薛無傷突然覺得喉頭有什麼哽住。
白龍踏著沈慧儀的哭聲離開了沈家。他身邊挨滿了告辭的賓客,無一人認出他也是這次謀殺的同謀。他獨自走在暮色蒼涼的荒漠里。
那一天的天外峰張燈結綵,毫不知情的殷林滿心狐疑。她問了很多人今天怎麼了,他們只是招呼一聲又忙忙走過。
就在這時,有沙沙的腳步聲傳來。他們躲到山石背後,看到緩緩走近的正是殷楓與陸光。天外峰總壇上的人都知道,殷楓與陸光是一對戀人。大小姐殷楓美麗冷傲、聰明多智,是會主最寵信的人。大師兄孫芳樹、二師兄駱陽城各盡所能地討好著她,因為他們深知,只要得到她的歡心,就意味著將來能得到血劍會,但她看中的卻是三師兄陸光。情侶在一塊,本該親親熱熱地說說情話,但此時,他倆卻長時間地沉默著,以致殷林滿耳都是樹葉和鳥雀的聲音。
林楓淡淡一瞥那點血紅的劍尖,蒼白帶血的嘴角泛起一縷春風般的微笑。她輕輕道:「遇上薛康,是我這一生最大的福分,即使刀劍加身,我林楓也是百死不悔。但願生生世世,我得與薛康結為夫婦。」她的頭顱枕在薛康胸膛上,慢慢停止了呼吸。
林楓眉尖微蹙,憶起了往事。十年之前,她也是血劍會鳳閣中的殺手鐵鳳,她的第一件任務,是去洛陽刺殺武林大豪「飛天虎」雷威。就在打馬洛陽的路上,她遇見了薛康。薛康身著白衣,縱馬高歌,一下子就俘虜了鐵鳳的芳心。可是兩人的愛情卻遭到了殷天白的堅決反對,只因他竟也瘋狂地愛著鐵鳳。殷天白已有妻室名叫蕭蕭,是他的師妹,長得不算多美,但她的父親持有武林第一奇劍「寒血劍」,身懷名為「玉碎」的絕世劍法。殷天白娶了蕭蕭,這才把寒血劍和「玉碎」劍法弄到了手,登上了會主的寶座。
她從白龍清澈的眼中,知道他已洞悉一切。她預感到,這個男人若不成為死黨,必將成為死敵!
血劍會天外峰總壇上有四壇三堂,分堂堂主分別是會主的三名親傳弟子:孫芳樹、駱陽城、陸光。三大弟子地位極高,會主之下,均要從其調度,惟天外峰後山的劍宮、鳳閣例外。劍宮五龍、鳳閣五鳳只奉會主一人之令,他們沒有名字,只有代號。他們的身形相貌,除卻會中高層人物,餘人不得而知。他們聰明機變,精研易容、下毒、暗器、輕功,武功以狠毒詭詐見長。他們的任務,是刺殺血劍會不便直接出手剷除的敵人。
孫芳樹與駱陽城對望一眼,從對方臉上,他們都看到了驚奇、嫉妒和深深的悵惘。
他繼續走著,聽到孩子在身後尖叫道:「劍,劍!他帶著又長又亮的劍,他是劍客!」他不禁微微一笑。男孩子總是嚮往成為劍客,以為劍客代表著浪漫和傳奇。但他們不知道,劍帶來的更多是傷痛、鮮血和死亡。
「當」的一聲,寒血劍跌落於地,殷天白身形搖晃。縱使他心如鐵石,一瞬間也覺心痛難當。他緩緩走近,俯身扶起林楓。林楓的表情平靜中含著微笑,彷彿連死也是心滿意足。他湊嘴上去,哆嗦著吻她鬢邊、臉頰和失血的嘴唇。他苦戀了多年的女子,原來只有在其死後才能一親芳澤。驀地他一聲狂叫,抓起劍來,一劍一劍,俱都斬在薛林夫婦的屍身之上。
他的反應實在太快,林楓從薛康身上拔出的「細月」沒能插上他的胸口,僅僅劃破了他的左手,反倒被他反手一掌震得內腑盡碎,跌下時,正倒在薛康身畔。
沈坤太大意了。他不該過於張揚,更不該自命豪爽,不論賓客相識與否,一律酒到杯乾。他不知道要在明處殺死一個強盛的敵人很難,在暗處卻很簡單,超群的武藝、鋒銳的刀劍往往敵不過高明的暗算!
殿內紅燭高燒,一身紅袍的白龍站在燭光里,喜氣洋洋地向她一笑。她心中狂跳起來。幸福的狂潮只一卷便迅速退去——她看到了紅衣艷妝的姐姐。那時的姐姐真美,眼裡的秋水醉成了兩汪香甜的瓊漿。
殷天白算得太准,他不能不對自己感到得意,林楓的譏嘲反而讓他發出了一陣「咯咯」怪笑。
殷楓道:「你想起了殷林,是么?」薛無傷點點頭。
她昏了過去。
白龍終於開始笑了,是從那天在後山上遇到殷林開始。
殷天白冰冷的眼睛掠過青衣少女,落在那個纖柔的身形上,嘎聲道:「林楓!」林楓懷抱著死去的丈夫,聽到喚聲抬起頭來。她的臉色平靜,輕輕道:「你來了。」接觸到她那艷極無雙的容顏,殷天白眼裡的蕭颯驟然消失,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甚至雙手都微微顫抖。他道:「薛康死了?」林楓低頭看了一眼,道:「是的,死了。她是誰?」殷天白瞧了瞧青衣少女,他看到少女的眼角正慢慢沁出一滴眼淚。他道:「跟你一樣,她也叫鐵鳳。這是她第一次執行任務,很好,她總算完成了。」他的聲音微露讚許,一點不在意鐵鳳為之付出的是那年輕美麗的生命。
她掉頭離開后,殷林蹦蹦跳跳地來了。她也為陸光的九_九_藏_書死感到難過,但與能同白龍朝夕相對的快樂相比,這難過也就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了。
殷天白壓抑已久的激|情終於爆發。他幽靈般一掠而至,雙臂一圈,要將林楓摟入懷中,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他突然明白過來,如果說當年林楓寧死也不讓他染指,而今又怎會在失去至愛之後反而遺愛變節?
白龍十五歲出道,單人匹馬挑了河東聲威最盛的威泰鏢局,滿門良賤無一活命。次年殺鄭州上官世家的上官揚、上官飛兄弟,後於華山絕頂殺華山派掌門陸仙,自己也受傷墮入深谷,險些喪命。
他停招不動,背心隨即穿出一段滴血的劍鋒。他在滴血聲里低吟了兩句,夢囈般無奈而溫柔。
姐姐殷楓的眼睛像水,盈盈的看不見底。妹妹殷林的眼睛像火,愉快地綻放爛漫的心事。
小龍瑟縮起來,下意識地往母親懷裡偎去。他一動,頸中的疼痛立時制止了他。他使勁咬著牙忍住淚,惶惑和恐懼漲滿了童稚的心。
「薛無傷,他叫薛無傷。」殷楓喃喃地道。她的手鬆開,沾著小龍鮮血的匕首落到草叢裡。她向孩子道:「小龍,你要記住,你姓薛,你的名字叫薛小龍。」她的眼睛望住空茫,沒有看到兒子正驚恐萬狀地逃走。
四年來,死在白龍手上的高手已逾十人,他們在江湖中都頗有聲望,武功也非弱流。他們死時雖很痛苦,但卻絕對想不到,那置他們于死地者,內心竟也會痛苦得扭成一團。
十年後,尊望和霸權化為泥土,怒茁的草木把一切掩在了腳下。
殷天白凝望男孩。男孩的相貌既有薛康的俊朗,又有林楓的精緻。他將牙格格一咬,獰笑道:「林楓啊林楓,你不是最愛誇薛康英雄俠義么,我便要將你和這小賊生的孽種帶入我血劍會,讓他專殺那自命俠義之輩,叫你與薛康在陰間里也不得安寧。」他抱起男孩下山,在他身後,木屋被一把火燒得紅焰飛騰,火光衝天。
聽到屋裡有低低的笑語,青衣少女氣一松,軟軟靠在了木門上。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白衣男子。她已經看不清他的模樣,身子往前一栽,跌進了他的懷裡。
白龍神情肅穆,虔敬地接過寒血劍。與此同時,他的手上閃出一道紅光。紅光是寒血劍,白龍拔劍刺入了殷天白的咽喉!
殷楓又問:「到底我和殷林哪一個更好啊?」薛無傷道:「或許你比她好吧。」殷楓動人心魄地一笑,道:「但在你心裏,卻是愛她更多些,當年你放棄了她而追求我,因為你知道,我才是爹爹最信任的人,得到了我,也就等於得到了我爹的命,因為他對你不會再有任何懷疑。」薛無傷臉頰上的肌肉微微痙攣。為了等待那復讎的一劍,他確實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少年來,他甚至不敢去想,那究竟是否值得。那麼多無辜的性命為此犧牲,甚至自己親手斷送了對他懷有友情的陸光。而殷林呢,那是他充滿仇恨和痛苦的心靈里惟一的一朵花、一個夢,同樣是為了仇恨,花凋零,夢破碎。他永遠記得她的血嘔在他的肩上,她的頭無力地倚著他的胸膛。她用自己的柔弱之軀,將他隔在了死亡之外。
等她再見他時,已是三月之後。當他一身白衣出現在樹林里,殷林的眼神如同初春的花朵驀然復甦。她歡叫著奔向他,卻發現他臉色蒼白,神情疲憊。他說,他奉會主之令去刺殺了關東刀客遼一俠,他自己也身中七刀。殷林「啊」的一聲,年輕飛揚的心第一次有了疼痛。她抓住他的手,說:「我不能再讓你做殺手了,我要讓爹收你為徒,讓他傳你武功。等你練好武功,就不會受傷了。」白龍淡淡一笑,道:「如果會主要收我為徒,當年就收了。」殷林的眼光暗了下來:「正是。爹爹向來只收三個徒弟,當年他也很喜歡陸光,可是也是等到三師兄張華一戰死,才收陸光為徒。可是,可是你要有什麼事,那可怎麼好?」說著說著眼裡閃動起淚花,白龍情不自禁吻了那含淚的花|蕾,他的唇因她睫毛顫巍巍的撩動而驟然灼|熱。
儘管一年來,她已感到白龍對她的疏遠,看到姐姐和白龍的接近,她原本無憂無慮的心日益愁煩傷感,但她畢竟還抱著期望。她能從白龍偶然不及躲藏的眼神中發現,他對她仍有情意。這一天她生平第一次喝得大醉,不是在喜宴上,而是在她初遇白龍的樹林里。
薛無傷在一座破廟中醒來,看到殘檐間的冷月。他夢見了一個人,那人已經死去了十年,可是她的模樣仍是那樣鮮明而甜蜜。他的心又疼痛起來。他想,應該去看看她了。
他突然問道:「殷林為什麼要替我擋那一掌?」殷楓咯咯嬌笑道:「她得不到你,興許早就不想活了呢,她一向都是個小傻瓜。我們都不要再想從前的事了,我們到底是一家人啊,我們在一塊兒重新過日子不好么?小龍,你說好不好?」小龍鼓掌叫道:「好啊,好啊!」他們所說的事他都不太懂,媽媽的最後一句話他卻是懂的。沒有父親是他在小夥伴里最沒面子的事,他自然樂意與父母住在一起,叫同伴們再不敢笑他是沒爹的孩子。
快刀堂堂主焦雷怒嘯聲中飛掠而至,和身撲下,長刀快逾閃電,瞬間劈出一十九刀。江湖中很少有人架得住這十九刀。陸光身形瀟洒拔起,軟劍凌空刺出了二十一劍。劍招靈動神奇,劍光驕陽般耀眼。鮮血如落英灑下,焦雷跌落在地,頭頂和胸口各有一處致命的劍創。
殷天白為愛徒和愛女的婚禮大肆鋪張,同時任命白龍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會主。他老了,數十年的盛名壓得他深感疲憊,他需要有人來分擔這份重負。尤其是目前,他需要有人去對付聲勢浩大的洛陽武林同盟。
她微微轉動眼珠,看到男子身畔不遠處立著一個女子,雖然布衣荊釵,仍是艷光四射。女子臉上充滿關切,雙眼注視著男子,沒說一句話,可已叫人感受到她對白衣男子那生死相許的情意。

三、玉碎

白龍在返回總壇的途中淪落成一個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