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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殺手有點怕

這個殺手有點怕

作者:黃鑒
馬大槍道:「昨兒出城,我碰見陶記絲綢鋪的陶老闆,你要買絲綢,我這就帶你去找他。這人可靠,老實,做生意那是童叟無欺。」青天白日,這小巷人來人往,邱尺不敢下手。又聽馬大槍說起絲綢,一時不知所云,疑道:「什麼絲綢?」他竟把昨天隨口撒謊的事忘了。
這成都小吃,天下聞名。邱尺卻一心在想如何殺掉馬大槍滅口,什麼美味也是如同嚼蠟。他想知道,馬大槍到底了解到多少事情,便問:「馬捕頭,邱尺抓著沒有?」馬大槍嘿嘿一笑:「抓個屁,那雷家是川西一霸,謀算田地,欺行霸市,雷大當家都快進棺材的人了,竟然看中一位十七歲的女子。想來是哪位俠客路見不平,將他為民除害了。這種人,死得好,死得妙。」邱尺心裏冷笑道:「你竟想以此來瞞我。」卻又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那你不是說兇手是邱尺嗎?」馬大槍笑道:「說邱尺,那是因為邱尺的名聲在外,往他身上一推,破不了案,官府也不好責怪,雷家也無話可說。誰叫他們招惹邱尺呢?」馬大槍猛地喝了一口酒,邱尺見他這樣喝著酒,全無心機,對他的話,又相信了幾分,問:「那鐵七娘千里迢迢到成都府來幹什麼?」馬大槍拍了一下桌子,嘿一聲:「不簡單,這個女子才真正是不簡單。獨自一人,前來川西捉拿一名巨盜,那盜賊名叫溫有方,偷了吳王的九龍珠,竟然逃到九寨溝,以為這一下沒事了,哪知,鐵飛花趕來,竟然將他拿住。嘿嘿,那傢伙差點被凍死。一見到鐵飛花,如同見了親人一般。唉,孤身一人,到那荒天荒地里,連個人煙都沒有,過著野獸一般的日子。錢再多,又有什麼意思。」馬大槍連連嘆息,舉著酒杯,道:「來,還是快快樂樂過日子好,有吃有穿,有朋友喝酒,這便是天下最好的事。」邱尺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的確是多疑了,沒有誰會發現自己,馬大槍只不過是一個熱心的捕頭,喜歡結交朋友,喜歡幫助人。在茶樓上,一定是自己心神不定,引起他的注意,便來跟自己聊聊天,解解愁的。
邱尺忐忑不安,不敢再出城門。回到客棧,見那掌柜店伙客人,一個個猶如武林高手或公門捕快。心裏不無懊惱,殺了人,便該早走,為什麼要去茶館里打探事情呢。這一下捕快懷疑自己了,而那鐵七娘一個全國聞名的名捕,千里迢迢來到成都,不是為了抓他,還會為什麼呢?
八月初五,雷大當家著家人置新房,張羅喜宴,廣邀達官富豪。自己一個人纏纏綿綿、幽幽暗暗地遙想汪鈴鐺那苗條白|嫩的身子,不由得感嘆道:「媽的,以老子這樣虎鞭鹿鞭當飯,再娶八房十房也是應該的。誰叫老子雷家是川西第一家呢?嘿嘿嘿。」正得意中,忽見燈光一暗,門開,鬼魅般地閃進一人來。雷大當家一驚,手朝懷裡探去,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掏出什麼東西,只聽得「哧」一聲,寒光果如狂風吹花,瀰漫卧室。寒光之中,突然穿出一條明亮、刺眼的長線。雷大當家道:「九天狂花……」噗,那亮閃閃的長線,一下扎入咽喉之中。原來這長線便是刀。
今天,邱尺在這龍香茶肆,看似悠閑地品著川西最有特色的蓋碗茶。一早就有人談到雷大當家的死,提到邱尺的名字。他一驚一乍。不過,他的臉總是背對著人們,望著臨河的窗外,看那柳條輕揚。他的心裏一點都不平靜,他懷疑隨時可能從四面八方湧出刀光劍影,把他團團圍住,或者那捕快的鐵尺、長劍、大刀、木棍、鐵鏈隨時會落在他的腦袋上。
在人們喜歡聚集的場所,總會談論起最出名的殺手。對殺手,人們是害怕恐懼的,可恰恰也因為這種害怕和恐懼,他們便要常常打聽一些殺手的事情。這些殺手,就像那該死的無蹤鬼影,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假如某一天見著了,性命就大大地打了一個折扣。人們越是害怕的事,就越會去關心。
八月初三,雷大當家央了媒人,要娶桑青樹巷九_九_藏_書的汪鈴鐺為第十四房小妾。八月初四,雷大當家親自出面,對汪鈴鐺的父親說:「有了雷家撐腰,你汪家就紅遍整個成都府了。一個女人,嫁了大富翁,就可以少走許多冤枉路,筆直就享福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你還不答應,說你女兒才十七歲。呸。你女兒嫁個叫花子,就算你活過一百七十歲,能享到什麼狗屁福?」汪老爹貧窮,敵不過雷家的勢力,便只好答應了這份親事。
就這般,邱尺入行了,每一次,都是師兄找到他,要他殺誰,他就殺誰。他想,掙足了錢后,便可以金盆洗手,光明正大地做一做人了。可是,當他掙足了錢以後,師兄告訴他,如果不想讓別人殺死他,最好還是把這種殺人的事業進行到底,因為一旦入了行,就是身不由己了。不但別人要殺他,連同行的人也將會處死他。師兄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你很有名,這就是名人的痛苦。一個有名的殺手,是沒法退出江湖的。這就是江湖規矩。你知道的秘密太多。」邱尺顯然只有一條路走,繼續一路殺下去,他也越來越有名氣。
馬大槍甚是得意,很佩服自己的眼力和見多識廣,繼續賣弄著:「聽你口音,好像是陝西人。你認識邱尺嗎?」那年輕人渾身一震,脫口驚呼:「邱尺?」馬大槍呵呵一笑:「天下最狠辣的殺手,他就是秦川人。」茶客們都圍了上來,一位老者道:「聽說雷大當家昨晚,就被一刀划頸,再大卸八塊,是邱尺乾的么?」馬大槍笑道:「正是,我晚了一步,不過,那人的身形,我也看見。我只不過是想去救雷大當家,可惜,到了房裡,他已經沒命了。八塊肉,還跳著。真嚇人。」茶客們都向這馬大槍靠攏,聽他擺龍門陣。一位坐得較遠的茶客叫道;「馬捕頭……」那年輕人正端著茶碗,喝了一口,聽到這一聲,便如聞晴天霹靂,「噗」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臉色蒼白,怔怔地看著馬大槍,兩手大抖:「你,你是捕頭?」旁邊一位茶客指著馬大槍笑道:「這位是成都府衙的第一高手,馬大槍。」那座位遠的茶客續道:「馬捕頭,你說這殺手,為什麼不能聰明一點,殺了人何必留下自己的一貫手法,那不是明擺著讓人抓么?」馬大槍一笑:「殺手也跟經商一樣,創的就是招牌。殺一次人,便是闖出一分名氣,今後才會有人跟他談生意買賣。老弟,你說,是不是這樣的?」那年輕人獃獃地出神,聽馬大槍一問,顫聲道:「是,只怕是這樣的罷。」
邵城推門進來,邱尺一躥而起,手中刀光一閃,向前一遞。邵城拿起手中包袱,「當」的一聲,擋了過去,但也嚇得面色泛青,怒道:「你幹什麼?」邱尺急道:「師兄,我不成了,馬大槍已經盯上我了。」邵城一笑:「原來如此。馬大槍算個什麼東西?武功低,腦袋蠢。就愛大大咧咧吹牛,成都人都把他叫馬大槍,笨蛋一個。你放心,我早打探清楚了。」邵城每到一處,總要對官府的捕快們做一番了解。可是邱尺既已起疑,就不能不疑下去。他精神恍惚,若有所失,喃喃嘆道:「我不能讓人認出我來。馬大槍說,他看見我的背影了,若不是為救雷大當家,他就抓住我了。」邵城生氣道:「那他為什麼不抓你?」邱尺把剛才在城門的事說了一遍,道;「他還沒有準備好。現在,城裡城外,都布置了官兵公差,明槍暗箭,防不勝防。這客棧周圍,只怕到處都有人盯著我。」邵城怒道:「你太膽小了。誰也不知道你是一個殺手,要是連馬大槍這種草包都能找到你,你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笨蛋。」邱尺說:「師兄教訓得是。無論如何,我今晚都要把馬大槍殺了。他跟我說了那麼久的話,我的包袱他一定也見過了,他再也不會忘記我。要不殺他,我這一輩子都會不安。」邵城喝道:「住口,公差是隨便能殺的嗎?不管是死是活,都會鬧得沸沸揚揚。我們只怕再也走不出成都了。」隔壁read.99csw.com忽地傳來一聲喝罵:「龜兒子,還讓不讓睡覺,你們吵架,跑到壩子頭去吵。」邱尺此時已是風聲鶴唳,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聽了這話,身形一動,提著刀,躥了出去。邵城大驚,飛身掠出,擋在邱尺面前,壓低聲音喝道:「你幹什麼?」邱尺四下看了看,見沒有人,低聲道:「你的話被人聽到了,說不定便是衙門布下的暗探。再不滅口,我們就會喪命在此。」邵城把他拖回客房,坐著直喘粗氣,他看著邱尺,眼中露出一道精光,嘴裏小聲嘀咕著:「混蛋,混蛋,你這樣一定要害死我。要不,我也被你累死了。」一夜,他們無心睡眠,邱尺不願這就離開成都,他要等風聲平靜下來才走。哪怕要死,也得死個明明白白。而邵城卻是怕邱尺做出殺公差的事,只有夜不閉眼地守著他。
馬大槍跳下馬,氣喘吁吁地遞上一個小包袱,抹了抹頭上的汗;「公子,這包袱可是你的?」邱尺一見,那包袱果然是自己的。其中,有一件致命的東西,那就是他從雷大當家懷裡取出的一枚霹靂彈。邱尺大汗淋漓,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馬大槍道:「剛才茶肆的萬老闆派人交給我,以為是我掉下的。快拿著,我還有事。」不由分說地塞在邱尺手上,隨即上馬,大聲道:「公子,別亂走,東門外很亂,官兵四處都是,謹防讓人把你當盜賊辦了。」
邱尺胸部中劍,已無力抵擋。卻聽門外一聲喝斥:「他媽的,成天都在吵鬧……啊,殺人啦!」那人正是隔壁住的漢子,這時,想過來教訓這兩個殺才一番,不想,竟見到一人提起刀來,他嚇得大叫起來,急忙往樓下奔去。
邱尺忍不住,越哭聲音越大,嚎啕起來。隔壁猛地響起一陣擂壁板的聲音,那漢子罵道:「見你媽的鬼喲,你末日到了,在給你自己哭喪嗎?」邱尺大驚,竟止住了哭聲,心道:「這人已經知道我末日到了。看來,他們快下手了。師兄說,做刺客,當先發制人。」
哪知,那馬大槍竟然跑到這裏。邱尺三魂飛了兩魄,心裏暗暗道:「我要離開這裏,要馬上離開。」可又一想,馬上離開,一定會讓人起疑。而且這裏馬大槍已經認出他了,這張面孔,雖然不英俊,但是讓人看了,一定是刻骨銘心。因為丑得比較出眾。
馬大槍平常也占點朋友的小便宜,但朋友有事,絕對是鼎力相助。成天嘻嘻哈哈,待人三分客氣。常言道,公門之中好修行。居然黑白兩道都願跟他交往,但辦起案來,也頗能秉公執法。
一進大堂門,馬大槍便碰到熟人,聊起來,對邱尺道:「你去取錢,我在這裏等你。」邱尺高高興興地上樓,唱著小曲,腳步輕快,轉過走廊,到了自己房間,一下推開門。
馬大槍笑道:「你們這些做生意的人,就是多疑。告訴你,我幫朋友,從來不從中獲利。你年紀輕輕,遠道而來做生意,很不容易。我們雖然身在公門中,但總是在江湖上走動。這江湖上,講究的是人面熟,路道多,走到哪裡都有個照應。江湖上,和氣是第一要緊的。我這人,就愛交個朋友,五湖四海,都得交交,是不是?急人之所急,能幫人一把,便幫一把,所謂公門之中好修行嘛。你發財,我交朋友。皆大歡喜。」邱尺聽得雲里霧裡,簡直不敢相信,天下竟有這樣古道熱腸的人。
忙了一天,成都府衙捕頭馬大槍頭昏腦漲,驗了屍,嘆了一陣的氣,對雷二當家、雷家大小四位少爺以及那些妻妾們下了結論:「恕我不能破案,這案子,是九天狂花刀邱尺乾的,沒人抓得住他。不過,我會查明,是誰主使他乾的。邱尺是一個神話。他媽的,這個神話,老子一定要叫他神不守舍。」他大話一出,不再理會雷家的哭泣,帶了一班衙役,徑直出門,回過頭來,朝那雷家大院狠狠啐了一口:「呸,該死!」跟隨他的公差老劉問道:「馬捕頭,雷大當家被卸了八塊,手法很像邱尺。」馬大槍哈哈一笑:「鬼。邱尺九*九*藏*書遠在江南,翻山越嶺跑到這西蜀之地,找罪受啊。他雖然名滿天下,卻不能真的跑遍天下。再說,邱尺這狗雜種哪一天落到我手,我非得把他凌遲了,為民除害。你們回衙門去,我要去喝一碗茶,清清腦子。他媽的,為富不仁,死得正好。好!」說著,便向麻石鋪走去。馬大槍有點馬大哈,喜歡交結朋友,三教九流,川內川外,都有很多朋友,所以,見識也多。聽說有邱尺這種神人,便把事情往這位鬼影子一般的人物頭上一推,完事大吉。
馬大槍聞聲趕到,見此情狀,連忙扶起邱尺:「老弟,你真遇上強人啦?這傢伙是打劫的嗎?」邱尺拉著馬大槍的手,強笑道:「馬捕頭,你帶我歸案吧,我就是邱尺。」馬大槍嘿嘿一笑:「兄弟,別跟老哥哥開這玩笑。你怎麼是邱尺……」邱尺兩腿一蹬,竟自斷氣。邵城一聽,氣得狂噴一口鮮血,嘆道:「師弟,對不起,是我多疑了。」說罷,就此死去。
雷大當家還沒有斷氣,聽到一個聲音道:「你聽明白了,冤有頭,債有主,是金老七要殺你的。」雷大當家萬萬沒想到,金老七會殺他,會為了爭奪墨香閣而殺他。豪強霸佔是他的性格和習慣,竟有人會為此事而殺他。
這年輕人,正是邱尺。他本不該做殺手,可他偏偏做了殺手。那是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師父去世了。師兄邵城突然跑來找他。「你是孤兒,跟著我吧。」邱尺還沉浸在悲痛之中,就答應下來。之後他才問:「我們幹什麼呢?」邵城說:「殺人。」邱尺當時就嚇得瑟瑟發抖,眼裡露出極其恐慌的神色,瞪著邵城,連話也說不出來:「殺……殺……」邵城十分堅決地重複了一遍:「對,殺人。你看你,長得像豬八戒一樣,誰能看得上你?做生意,你沒本錢,考狀元,你只認得天地君親師五個字。難道你去當腳夫當叫花子?那簡直是給師父丟臉。不跟我學殺人,你一輩子都休想找到一個媳婦。連我看著你,也覺得噁心死了。」他佯裝著嘔吐了幾聲,道:「師父教你本事,就是要你頂天立地,師兄來找你,是要你英雄有用武之地。」邱尺無比悲哀。師父死了,他可能真的連一碗飽飯也吃不上。就在這天夜裡,邵城帶著邱尺殺了錦州十字劍周大先生。師兄扔給他一個包袱,便走了。邱尺把包袱打開一看,差點昏了過去。原來,裏面足足有五百兩銀子。再膽小的人,也是喜歡錢的。
馬大槍走到門口,又轉身,衝著邱尺走來,邱尺霍然站起,把手伸進懷裡。馬大槍卻按住他的肩頭,笑道:「老弟,你是外地人,這些天不要亂跑。市面上不安定,你害怕殺手,沒什麼丟臉的,有錢有勢的人,都害怕。有什麼事,找我就成。」馬大槍十分豪邁地甩開大步走了。
人們或許知道近十年來,江湖上最可怕的殺手就是邱尺,卻不知道,邱尺也是有史以來最膽小的一位殺手。因為膽小,他必須在殺人之前,詳細了解對方的情況,每一個步驟都做周密的計算,再以最快的速度,最精確的準頭,致人于死命。他的九天狂花刀法,本來是很精妙的武功,可是,每一次,他都擔心沒有把人殺死,因此,總是在一刀奪命后,又把死人大卸八塊,才全身而退,回到家裡,已經是心驚肉跳,魂不守舍。
突然,一道劍光閃到,邱尺應變極快,身一側,手中已拿著短刀。「噗」一聲,刺中對方腹部。而自己的武功,對方竟也是了如指掌,他那一側,並未閃過對方的劍。電光石火之間,兩人同時中招,同時軟軟地倒在地上。
馬大槍一笑,斷定這年輕人是初來乍到的生意人,也許是哪個商人的學徒。便端了茶碗,走上前去,在他對面坐下。那年輕人一下站起來,慌慌張張地要走。馬大槍一把抓住他:「坐下,有什麼難處,跟我馬大槍聊聊。」年輕人慌張地四處看看,也坐下了,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沒什麼難處。剛到貴地,人生地不熟。」馬大槍九-九-藏-書大笑:「一看你,我就認出來啦。沒什麼,這成都府的地界上,什麼事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你做什麼生意?」那年輕人仍是結結巴巴地說,是做絲綢行的,要從成都買一些蜀錦和絲綢。
卻不知道,邱尺也是有史以來最膽小的一位殺手。
龍香茶肆,是馬大槍常去的地方,一進門,還未出聲,便有一大群人向他問好,他一一回禮。那店小二已經沏上了馬大槍最喜歡喝的峨嵋春雪,一端上,香噴噴的,把馬大槍熏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叫道:「好,好茶。」他一眼瞥見臨窗座位上,一個年輕人朝他看了一眼,神色有幾分驚恐,怯生。
邵城也急忙起身,盯住他,沉聲喝道:「瘋子,你想幹什麼?」邱尺大叫道:「全城都知道了,你叫我怎麼辦?」邵城道:「我們今天就走,馬上就走。快收拾一下東西。」邱尺搖著頭:「不,我不能走。官府一旦繪影圖形,走遍天涯海角,也有人認得出我的。」想到這裏,邱尺頓時無精打采,精神萎靡,長嘆一聲,坐了下來。不一會兒,竟然嗚嗚哭泣起來:「我怎麼辦?我為什麼每次殺了人,都要去探風聲?為什麼我要做殺手?嗚嗚,將心比心,我殺了人,也擔心被人殺。嗚嗚。馬大槍不是草包,實在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不然,他為什麼一下就坐在我身邊,不斷地試探我呢?」邵城大聲嚷起來:「住口,他媽的,老子真的受夠了,有你這種師弟,真讓我丟臉。」說著,跳起來,把門一拉開,竟自出去了。
九天狂花,不是花,而是一種刀法,這種刀法,直可以說是,驚天地,泣鬼神。手動,刀出,寒光一閃,人就丟了性命。然後屍體成了八塊,每一塊都還鮮活地跳動著,可是那殺手早就無影無蹤了。
邱尺氣血翻湧,悲從中來,他向來殺人,都要把進退之事想好。可是要他這樣突如其來地殺,他實在不知該怎麼動手。
邱尺完全失去一個殺手應有的沉著鎮靜,何況他一向都不沉著,都是在提心弔膽中度日的。馬大槍一走,他臉色蒼白,趕緊付了茶錢。本來師兄邵城還要到客棧來送銀子。可一想,自己的行蹤大概是完全暴露了,哪敢再要那些錢,抽身便走,急急如喪家之犬,直奔東門。可是還沒有出城門,便聽一聲疾呼:「公子,請等等。」邱尺的心一陣陣狂跳,他看見幾騎快馬追來,原來正是以馬大槍為首的一干公差。邱尺右手已經探入袍中,一旦馬大槍動手,他立即便將這所有的人殺了。管他逃不逃得掉,只要不被抓個正著便好。
想到這裏,邱尺心裏頓時一輕,便連叫了幾個好菜,拿出一錠銀子,豪氣干雲地道:「不用找了,上一桌好菜。」馬大槍按住他的手:「公子,我也就喜歡吃點小菜,喝點燒酒,大禮,我可擔當不起。要不,真有人要說我守身不正、混吃騙喝了。就這樣了。走吧,去綢鋪,你看中貨,交點定金。到時候,他便給你弄得巴巴實實,你只管押貨上車走人便是。」邱尺去了一塊極大的心病,十分興奮,他有的是錢,可是剛才並沒有帶在身上,便道:「馬捕頭,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你介紹的人,一定錯不了,我這就回客棧取錢。」馬大槍道:「看得出,你這人實在,身上有多少便帶多少吧。我跟老闆是多年朋友,親如一家。」邱尺卻一定堅持要付足定金,馬大槍推不過,便依了他。兩人一塊到客棧。
客人們這時都談論起殺手的事。邱尺越來越認為,馬大槍是有備而來,而自己卻毫無防備。聽那些人懷著各種心情,或咒罵,或取笑自己,邱尺一顆心都懸在嗓子眼裡。他長袍之下,便是一柄二尺半的短刀。他可以立即拔刀而出,將這裏的人殺了滅口。可是,他又擔心萬一其中一個逃出性命,那他整個一生就全完了,官府會繪影圖形,把他的丑模樣張貼全國,通緝捉拿。要對付一兩個高手,那是沒有問題的,可是,要對付全國層出不窮的高手,只怕自己沒那麼大的本事。那麼,這一生九九藏書一世的命運就是逃亡,不斷地逃亡。太可悲了。
邵城被那漢子一喝,一股氣迴轉不過來,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馬大槍抬眼看了看天空的日頭,道:「兄弟,去喝杯酒。這時候,陶老闆也在吃飯。我們去了,別人不方便。」馬大槍拉著邱尺進了一家小酒店,坐下后,點了幾色小吃,幾碟小菜,一壺白乾。
川西雷大當家向來對這種駭人聽聞的事,不加相信。他相信,他一雙可以連發九九八一顆霹靂彈的手,足可以抵擋九天狂花,十八天狂花。他不信邪,非常自信:川西雷家,百年基業,就在於功夫高強,連那青城派峨眉派也要禮敬三分,就是這麼威風。
第二天,他仍不放心,總是要裝成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到人最多、口舌最雜的地方去坐上個一天,聽一聽,看自己的行蹤是否被人發現。人們一提到他的名字,他總會起大片大片的雞皮疙瘩。
他立即起身,向店掌柜打聽了府衙所在,奔出客棧,穿過兩條街,便到了鹽道街,見知府衙門布滿了官兵,暗驚道:「原來他們已從衛所調了官兵來,這一下真是天羅地網了。我怎麼辦?」這時,只見一位年輕女子在一群人的陪同下,走出衙門,其中一位,便是馬大槍。那女子上了馬,向馬大槍拱了拱手,道:「馬捕頭,這些日子給你添麻煩了,有機會來蘇州公幹,一定要給小女子打個招呼。」馬大槍拱手還禮,道:「好說,好說。鐵捕頭一路順風。」那女子正是鐵七娘,她一打馬,帶著一隊官兵離去。邱尺閃身想躲,那馬大槍一眼便看見他,連聲喊道:「老弟,你等等。」躲已經來不及了,邱尺站住,馬大槍快步走過來,呵呵一笑,拉了邱尺的手:「你來得正好,我還正打算去找你。」邱尺愕然,竟說不出話來。馬大槍十分熱情,拉著他,往一條小巷走去。道:「我們邊走邊說。」邱尺放心了,心想,在小巷,只要一沒人,就立即出手。
這時,一位公差來到茶肆,見到馬大槍,便急步上前道:「馬捕頭,鐵七娘請你去一趟。」一位茶客問道:「馬大槍,你不怕弟妹跟你打架,居然還找什麼鐵七娘,你瘋啦?」馬大槍笑道:「連江南名捕世家的鐵家都不知道,你真笨得可以。鐵七娘是到這裏來辦案的。」他一邊說,一邊往外走。邱尺一聽到鐵家的人都來了,更加肯定,鐵七娘是從江南追蹤自己到此的。
那人喘著氣道:「九天飛花,果然是好刀法。」邱尺這才看清,這狗娘養的刺客居然是自己的同門師兄邵城,他又驚愕又憤怒:「你為什麼要殺我?」邵城捂住傷口,有氣無力地罵道:「他媽的,跟你這種膽小多疑的傢伙在一起,就算不被你害死,你也會引公差上門。你這種人,膽小,一定不會守口如瓶,一定會把我招供出來。我只有先下手為強,免過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邱尺驚道:「你懷疑我帶公差來是抓你的?」邵城道:「我從窗口看見了,你們一路說說笑笑,你幾時有這麼快樂過?」邵城大概想到自己死得太冤枉了,便掙扎著站起來,猛地一下拔出腹部的刀,鮮血迸射而出,他大吼一聲:「老子要你比我先死!」一刀向邱尺扎到。
人們或許知道近十年來,江湖上最可怕的殺手就是邱尺。
兩人各想心事,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聽店小二扯著嗓子在外面吼著:「樓上客,樓下客,聽我小二辦交接。刺客來到成都府,雷大當家遭大劫。公門查探很緊迫,大家千萬小心些。」邱尺一日來已成驚弓之鳥,此刻聽得渾身冷汗直冒。一個刺客,一旦敗露形跡,這一生都完了。他覺得師兄雖然入行甚早,可是,一點都不明白這道理。邱尺一閉上眼,就見到自己被人大卸八塊,四分五裂,每一塊都還在掙扎著,跳動著,其慘無比。聽到小二這一吆喝,立即從床上一彈而起。
邱尺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翻滾起來。他覺得,一定是馬大槍找到什麼線索,因此才會跟自己坐在一起,否則,天下哪有這麼湊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