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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世界

完美世界

作者:三葉蟲
是嗎?我並沒有這樣的感覺。
當然。這是原則問題。
你的目光像箭一樣銳利。
我覺著欒俊傑應該回來陪陪你。
我猜,她還想再去老槐樹。喬蘭蘭回答道。
天黑的時候莫雁醒來了,看見了她坐在床沿上,就嗚嗚地哭起來。她告誡自己要有耐心,一定要等莫雁平靜下來以後再慢慢地引導她。可是莫雁兩隻手拉著被子蒙住自己的頭,生怕她把被子拉開。她抓住莫雁的手腕量了她的脈搏。她的心跳已經恢復到每分鐘七十五次的樣子。

第十章

好吧,吃完后你應該再吃點葯,好好睡上一覺。喬蘭蘭掏出藍色的藥片放在茶杯旁邊。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只要你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就會有辦法。你應該完全相信我。
不要這樣。你應該明白,我是醫生。
我不是那個意思。
昨晚你說過什麼?
可是,世界並不完美!
你應該告訴我的不是這些。你擔心曹湘南幹什麼?他越來越像一個標準的商人。你應該告訴我的是你藏在心裏的東西。你說出來,懂嗎?要說出來。……不過,我知道他的名字,這我全知道!你應該告訴我的是那個男人在哪裡。即使你不說,我反正也會找到他的。他叫森林,對嗎?你看,其實我全都知道。
你不去拯救公司啦?喬蘭蘭問道。

第八章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到公司來。
你真不應該讓我做這樣的事情。不過,我會讓你滿意……你不過去打個招呼?
別著急,我讓曹湘南與欒俊傑儘快聯繫。他來了以後就可以帶你出去。
你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
蘇珊終於忍不住了。這是女人的天性,她們總是想獨佔感情。不過他相信蘇珊不是個平常的女孩子,與其對她說他不愛喬蘭蘭還不如說他們之間有些平淡。這對她不啻是一個很好的刺|激。
最好喝加糖的牛奶。
兩個都是。
昨晚不是還興高采烈嗎?
小劉醫生趕緊跑出去。
我不想隱瞞。
去年。
那就欺騙?!
我再不會怪你了!這樣不是挺好嗎?最起碼這樣真實。
我什麼也不會說。
喬蘭蘭走到他的身後,雙手從肩頭伸進去插|進了他的領口,那是一個令他感到親昵的動作。
你看到了什麼?
我是透明人?
這樣的回答令蘇珊驚訝不已。她說她基本上做通了陳行長的思想工作,他們找到一種變通的辦法來解決目前的危機。陳行長答應如果曹湘南用自己的房產做抵押,他就重新批給他貸款。現在也只好拆了東牆補西牆,先應付過去上級的檢查再說了。
曹湘南憤憤地走了。病房裡只剩下她和莫雁兩個人。她注意到了莫雁故意閉上眼睛。為了對抗安定劑的影響,她在輸液里加了一些興奮劑,莫雁不應該再有嗜睡的癥狀了。她抓起了她的手腕,量了她的脈搏。莫雁的心跳每分鐘大約在七十次左右。不管莫雁願意還是不願意,有些話不說是不行了。
她不理解曹湘南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本來就有許多煩惱,曹湘南又往她的心裏塞進了許多垃圾。要是在家裡,她決不會對曹湘南客氣,可是這是醫院。在同事們的眼睛里,她是個溫和的女人。她可不想表現得失去控制。她帶著滿腦子的疑問回到了病房。小劉在走出去的時候向她使眼色,那意思是不要刺|激病人。
我不是想說你錯了,或者你上莫雁的當了。有些事情你不應該替莫雁做決定。人並不是透明的,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再擴大一點兒把自己家的事情管好……
蘇珊臉上的笑容顯然是硬擠出來的,她討好地向喬蘭蘭點了點頭。
莫雁有個網上情人,叫森林……
和你同年齡的人就沒有成熟一點兒的?曹湘南問道。
每次蘇珊邁著貓步推開玻璃門的時候他的心都會收縮起來。這倒不僅僅是心疼她手裡總是拿著陳行長要他報銷的發票,而是因為蘇珊站在他身後等著他簽字的時候總是令他擔心抬起頭來的時候會碰到她那雙凸起的奶|子。這是陳行長的阿嬌,可不是隨便可以佔便宜的地方。還有,她身上總是散發出來的一種迷人的香味。那種香味兒常常使人飄飄欲仙,使他的自制力面臨著嚴重的挑戰。他懷疑蘇珊的香水中一定含有使男人產生幻覺的化學物質。蘇珊不喜歡穿袒胸露背的服裝。她總是穿高領的上裝,穿長裙。除了面孔,你很難看到她裸|露的肌膚。她說過用肌膚吸引男人的女人是淺薄的。
她叫什麼名字?
像普通人那樣,在她醒來以後面對面地坐著,慢慢地聊。
現在我已經明白無誤地說了出來。
我不希望你在背後議論莫雁。那可不是一個有教養的人應該做的事情。
曹湘南草草地擦乾身體,把白浴巾披在肩上而不是系在腰間。他走過去的時候故意讓浴巾來回晃蕩。他知道喬蘭蘭的眼球會因此而被拽到什麼地方。可是,躺在床上的喬蘭蘭沒有把頭轉過來。她的兩隻手臂架在自己的額上,故意遮住眼睛的餘光。白色的大浴巾墊在她的屁股下面,她的一條腿蜷縮起來,像四合院的屏風護住自己的家門。她畢竟留出來最美麗的地方,兩個乳|房從搭在額頭上的手臂縫隙中暴露了出來,展現在他的眼前。太美麗了!無論站著還是躺下,她的乳|房都像鑲嵌在胸脯上的兩隻大蘋果。不像有些女人,像兩隻長茄子在胸前蕩來蕩去。
壞了你的好事?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指我還是指莫雁?曹湘南問道。
莫雁可能不願意和你說話的。
莫雁,我知道你心中有些問題,不好意思開口。但是,事情已經無法再迴避了。
你完全可以換一種語調。曹湘南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她怎麼會知道?
蘇珊走到曹湘南的身邊。她若無其事地伸出手臂插|進他的腋窩,攬著他的手臂。
蘇珊雙手捧著他的臉,慢慢伏下身來。他們的臉靠得如此之近,她的劉海碰到了他的腦門兒。她發亮的瞳孔中所放射出的火花打在了他的眼球上。兩張嘴越靠越近,他聞到了她嘴裏有一股淡淡的、腐殖質散發出的臭味。可是,即使如此仍然無法抗拒,像兩塊磁石越過臨界距離,他們的嘴唇突然緊緊地吸在了一起。他心髒的跳動達到了極限,就像一輛剛剛啟動的蒸汽火車,一聲長笛,吐出蒸汽,車輪快速地轉動,在鐵軌上打滑,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金屬摩擦聲。他感到熱血翻騰,全身涌動著不可遏制的衝動。他抱著蘇珊屁股,緊緊地摟在懷裡,吃力地站了起來,把她重重地放在辦公桌上,然後就動起手來……整個過程一點溫存都沒有,他變得十分粗魯,十分野蠻。
要是還是關於森林的事情,最好現在就閉嘴。
我會幫你的。
你認識森林?
一點兒都不餓嗎?
餓了吧?烤一片麵包嗎?她把時鐘重新掛在牆上,回頭問莫雁。
你認為我有病?
莫雁沒有回答。當她把被子拉下來掖到她的下巴以後莫雁側過身子,用後腦勺對著她。
明天?可能很不平靜。
你還是有選擇的。曹湘南說完抽出手臂,向前跨出一大步,他粗暴地從莫雁手中奪過手機,看也不看就合上了翻蓋裝進自己褲子口袋中。喬蘭蘭與蘇珊對視著。她們只是彼此相互對視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喬蘭蘭面帶微笑,而蘇珊表情嚴肅。
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一個隱形人拿著你家門的鑰匙,翻看你的筆記,檢查你的錢包,甚至掀開你的被窩……他既然可以刪除我的對話,也就可以刪除或者修改電腦中所有的文件。你知道電腦中有我和陳行長的合同,還有和三金公司的來往賬目……
莫雁被送到醫院里去啦!
何必說這些話呢?曹湘南也穿起衣服來。他想儘快地穿上衣服,他可不想讓喬蘭蘭覺著自己是個自私的男人。
嗯。
……好吧,現在我就告訴你關於森林的事情。莫雁嘆了一口氣,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曹湘南!你還有點責任感嗎?
說吧!你想讓我幹什麼?你想要月亮我就飛到天上給你摘下來,你要是嫌天氣太熱我就把太陽扔到大海里。但是,千萬別提莫雁!
瘋老頭幫著她撿回高跟鞋,殷勤地跪在地上幫她穿上。
金錢和異性,在現代社會中就像空氣和水一樣。不過,只要你閉上自己的眼睛就一片光明。何必老是追求那種毫無意義的真實呢?
也許你該和那個女人好好談談。喬蘭蘭指著蘇珊。
憂鬱的眼神從莫雁的眼睛中漸漸退去,她的目光變得欣喜、興奮、激動。她的雙手插|進她的腰間,張開的五指就像蜈蚣摸索著順著她的後背向上爬行。她的手指爬到她的雙肩,她把身體更緊地貼在她的身上,以便雙手能向上爬得更高。她的中指,然後是食指顫悠悠地摸到了她細長的脖子上。突然,莫雁站了起來,張開雙手一下子從後面揪住了她的短髮。她咧開嘴,兩排白色的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暴露出大片的紅色牙齦。她繃緊的面部肌肉把嘴巴拉成一個長橢圓形狀,在鼻翼兩側畫出了一對深深的皺褶。她的眉心扭在一起,兩邊的魚尾紋像芭蕉扇的葉脈放射狀分佈在太陽穴上。喬蘭蘭的短髮被莫雁的雙手從後面向下扯拽,越是抵抗莫雁就越是用勁。她的脖子頂不住莫雁雙手的力量。她的頭不得不跟著向後仰,下巴抬得比額頭還高。她想呼喊,可是喉嚨被綳得直直的,發不出聲音。那個親如姐妹的莫雁轉眼之間變成了凶神惡煞般的野獸。
你在等著鯊魚衝過去把你鉤上的魚餌一口吞掉。
噢!你真是個好男人。喬蘭蘭猛地親吻了他一下。回過頭,轉過身,伸手去抓床頭柜上的電話。
這樣的事情不是很普遍嗎?
你以為我還會再看他一眼?
不過即使如此,她也不會完全站在曹湘南的一邊,他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讓她不要相信莫雁。莫雁只是隱藏了一些事情,並沒有故意欺騙她,這是事實。她相信莫雁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們之間沒有秘密,這也是事實。不過,如果在這個世界上你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那麼你將處在一個怎樣的境地?就像一個房間,你把東西藏在裏面,為了不讓別人看見自己也不敢把門打開。那個黑屋子裡將會長出什麼?像傘一樣的小蘑菇?間或還有許多老鼠、跳蚤、臭蟲、蟑螂、百足蟲,……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霉變的味道?
等他搭乘另一班電梯追到二十三層莫雁家門口的時候,喬蘭蘭還在試著往門孔中插鑰匙呢。她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室內隱約地傳來節奏急促的搖滾樂。他有些粗魯地奪過喬蘭蘭手中的鑰匙,幫她打開了房門。
我能應付。
你會處理好這些事情?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會要求你把她趕走然後向我求愛?
你這樣對我說話?

第五章

現在我可不想談論這些。
是她告訴你的?
他把她摔到床上,習慣性地從床上抓起喬蘭蘭給他預備好的內褲,向浴室跑去。沒跑幾步又回頭把短褲扔到床上。多此一舉,今夜和以前都不一樣。
我不希望在我的病房中看到這些。喬蘭蘭聲調有些顫抖。
蘇珊點點頭,目光堅定。她拍拍他的面頰,說道:寶貝兒,你撿了一個大便宜!
沒錯。正在陳行長辦公室外邊排隊等著呢。
喬蘭蘭再一次重撥了號碼。
蘇珊把電話掛斷了。他能夠想象出蘇珊瞪大眼睛時白眼珠會顯得多麼潔白明亮。一個男人在一張床上只應該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這好像是巴爾扎克說過的話。他的原話好像是即使是拿破崙也不可能在一張床上和兩個女人在一起。他回頭看看,喬蘭蘭的臉仍然和他貼得很近,正在竭力地掩蓋從嘴角劃過的一絲得意的微笑。
坐下談談嗎?
你怎麼可以這樣?
你擔心這些幹什麼?
喬蘭蘭掀開床單,毛衣、針織內衣都被從領口處剪開,幾根導管聯接在心臟部位。莫雁細長、白皙的脖子上殘留著嘔吐物散發出來的酸臭味道。
真是太蹊蹺了!她總是知道你心裏想要什麼?你們彼此怎麼會這樣了解?
對!就是那個在金鷹國際商城遇到的男人。
你反而說我生活在幻想中?
我再給陳行長打個電話?蘇珊笑嘻嘻地等著他的回話。
她繼續查看電腦上莫雁的聊天記錄,竭力使自己回到原來的思路上。過去她與莫雁之間談話最經常涉及的話題並不是工作或者生活中的瑣事。也不是時尚或者美食之類的話題。那些是專為相互存有戒心的女人之間準備的話題。她們之間的談話常常不自覺地就深入到了關於「性」的問題上來。莫雁告訴過她控制男人的性|欲的秘訣。她說:不能讓這些男人太隨意了。性生活是兩個人的事情,過早地結束或者沒完沒了地折騰都是令女人痛苦的。對於欒俊傑,莫雁說最有效的措施就是決定洗澡的次序。如果你想要,那麼你就去先洗。如果你不想要,那麼就讓他先洗。然後你就賴在浴室里不出來。大部分情況下,等她出來的時候瞌睡蟲就會把欒俊傑拉到睡夢中去了。喬蘭蘭也試用過莫雁教她的竅門,每次都很靈驗。曹湘南也敵不過瞌睡蟲的攻擊……再追溯一下最近兩個月來莫雁一系列不尋常的舉動,一些事情就變得更加清晰了。她記起大約兩個月前莫雁曾經向她講了一個故事。在光天化日之下她禁不住誘惑,居然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金鷹國際商城的角落裡做|愛。她覺著那很可笑,可是莫雁講得繪聲繪色……翻看聊天的記錄,陡然增多的聊天時間正好也發生在兩個月前。這難道僅僅是時間上的巧合嗎?事情明擺著,那是一個令人激動的時刻。她想曹湘南一定會同意她的判斷。她突然覺著有點兒奇怪,這麼長時間了曹湘南怎麼還賴在衛生間內,怎麼連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呢?喬蘭蘭輕輕地走到門前,猛地拉開衛生間的門,曹湘南手中的電話聽筒差點兒掉到地上。
我並不想讓你難堪,但是有些事情我不能同意。
你和我一起去?
我想回家。
講實話,不許繞圈子,你干過這種事情嗎?
你還會再干這樣的傻事情嗎?喬蘭蘭問道。
在辦公室,透過玻璃門曹湘南看見了蘇珊伸到隔板外邊又細又長的小腿。今天她穿著煙灰色的尼龍絲|襪,淺灰色的辦公室隔板就像一塊幕布襯托在那條又細又長的腿的後面。她的小腿斜靠在隔板上,呈三十度夾角。脛骨稜角分明,稜線上暴露出白皙的皮膚色澤,看起來閃閃發光。從膝蓋到腳踝就像一節竹竿兒。偶爾,那條細長的小腿會晃動一下。這一下子就使曹湘南聯想起沙漠中響尾蛇在狩獵時能發出響聲的小尾巴。
我只是有些擔心。
那是在氯丙嗪發明之前的事情。現在我們還有氯哌啶醇,有鋰鹽,有……好啦!我不想和你再嗦了。她把手機關上,她擔心自己的抽泣聲會讓曹湘南聽見。
為什麼要我說?
好吧。那你為什麼要把她放出來呢?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站在門外,等你們辦完公幹?
你越是向別人表白你沒有病,就越沒有人相信你正常。這要等明天全面檢查后再下結論。
你不覺著這其實根本就沒有必要嗎?
她們之間本來是不應該有私人空間的。二十五年來,她們分享著彼此成功的快樂,相互校正著彼此對世界的看法。她們讀同樣的小說,甚至找了職業相同的丈夫。莫雁總是先行者,她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嘗試轉化成為她們共同的經驗。根據她的經驗,她要求她選擇同居,而不是像她那樣很快地結婚。而現在,她突然關閉了那扇門,使她無法走進去。她因此看不見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感到一陣恐懼。黑夜中,拉著她的手一同走進森林的人突然消失了。她站在漆黑的曠野中,四周沒有一點光亮。她感到脖子後面吹來了一陣寒風,滑過耳畔,嗖嗖作響。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楚周圍的景物。
任何人都希望把自己打扮得像他所期望的樣子。這是誰說的,知道嗎?偉大的亞里斯多德。在他的那個年代,這太困難了。可是現在,在虛擬世界里,這易如反掌。這就是進步!科學和社會都在進步。我現在是森林,慈悲、寬厚、充滿懺悔之意。我想這也正是莫雁所期望的。
你是說我撲通一聲跳下去……
你還是捨不得。不過,我說話算數!
說吧!
竹園是個小公園,是四個公園中離這裏最近的公園。它的中央是用太湖石堆砌起來的一座假山。它是公園的制高點。可以從外面沿著凹凸不平的假山石攀援上去。也可鑽進假山的中心,低著頭順著洞內的石梯登到山頂。曹湘南像個孩子,三步並作兩步從外面攀援上去。站在山頂,看得很清楚,人工湖環繞著假山,湖邊種滿了竹子,只有幾棵穿天的白楊樹夾雜在其間,整個公園沒有一棵槐樹。他們跑回汽車。曹湘南說如果不是竹園的話,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老城牆外面的寶船公園了。他把車開得飛快,用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趕到了寶船公園。停下車,曹湘南拉著她的手,一路跑步衝進公園。
嗯,這倒是違背了網路的規矩,就像已婚男人不應該召妓一樣。
曹湘南說他要走了。走就走吧,用不著我站起來送你吧?本來那種發現新大陸的感覺一下子被摔到爪哇國去了。曹湘南走後她到衛生間檢查了電話。她按下重撥鍵以後話筒里傳來的是電話局小姐的提示音,說對方不在服務區或者已經關機。看看電話號碼,喬蘭蘭猛然想起來這應該是欒俊傑的手機號碼。可是曹湘南為什麼要回來打電話呢?他才不會為了省那幾分鐘的手機費專門回來躲在廁所里打莫雁家的固定電話呢!還有,她記起來了,曹湘南進門的時候目光顯得游移不定。這個玻璃人,心裏搞什麼鬼名堂?
噢,球賽。你忘記了嗎?今天要和科威特爭奪出線權了!
我應該怎麼想呢?喬蘭蘭臉漲得通紅,但是臉上還掛著笑容。
喬蘭蘭使勁地揪住曹湘南的嘴角向兩邊撕扯。她需要撒撒嬌,她知道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現在辦公室剩下他和蘇珊了。這並不是壞事,他現在需要她。他必須小心翼翼,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得罪蘇珊。
你也在水中?
如果你沒瘋,最好的選擇就是在這裏好好睡一覺。越是安靜,越是有助於得出你是個正常人的結論。
我也常常想到你的優點。我們需要好好談談,有些事情我想對你說清楚。比如,公司的處境,再比如,我想通過蘇珊的幫助……我不願意故意向你隱瞞,否則就會產生隔閡……
喬蘭蘭連續撥了三次,電話仍然是忙音。她坐起來開始穿上衣服。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倒要看看喬蘭蘭下一步準備幹什麼。再去莫雁家?再去看看她是否自殺了?可笑至極!女人內心深處真是固執。她們之所以看起來溫柔是因為她們習慣於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這或許出於軟弱,或許習慣於遷就別人。總之,喬蘭蘭的內心和其他女人沒有什麼差別。不同之處在於她是個不會掩飾自己的女人。
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要求莫雁了。
她還是堅持向前走,隔著空曠的草坪,沒有任何東西遮擋,只要莫雁朝這邊看一眼就能夠看到他們。他一把將她攬進懷中,嘴巴貼在她的耳邊:森林就在附近,一切都會在幾分鐘內展現在你的面前。你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不應該這樣問我。現在情況變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連這點變化也看不出來?他甚至勸我離你遠一點。
我說過了,我不會再去追問誰是森林。不過我提醒你,不許在欒俊傑面前提起森林!
你想告訴欒俊傑?莫雁隨後來到廚房,把兩片軟綿綿的麵包插|進烤麵包機中。
他本不想躲開蘇珊的目光,可是他擔心自己的眼睛會流露出仇視或者鄙視的目光。她戳到了他的痛處,逼著他在喬蘭蘭的面前保持中立。不過,話說回來,喬蘭蘭心裏到底裝著誰?莫雁還是他曹湘南?莫雁就像一個女巫,控制了喬蘭蘭的思維。但是,他也不想讓蘇珊覺著他在向她獻媚。要是反過來,他倒是不會認為有什麼不應該。在他的印象中,過去蘇珊一直是崇拜他的。控制女人的最好辦法莫過於讓她們崇拜你。只要你找個機會開了個頭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就會水到渠成。她們自己會美化你,在夢中把你想象成騎著白馬賓士而來的王子。同時,她們也會使她們自己喪失理智,一頭栽到你的懷抱,鑽進你的被窩。在這種情況下談論金錢顯然不是一種好的選擇,他告誡自己。
木馬!特洛伊木馬!那是一種病毒。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她覺著不應該把怨氣撒到曹湘南的身上。她換了一種語調。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你去照顧公司的生意吧……聽我說,我知道你做的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我。但是捉住森林已經不重要了。我已經答應莫雁,不想再去干涉他們之間的事情了。
她到哪裡去了?喬蘭蘭又問道。
蘇珊在曹湘南的面前收住了腳步,額上的汗珠流進了修剪得像一彎新月一樣的眉毛之中。她說,昨天晚上她很晚才離開飯店。陳行長從支行回來,帶來了總行立刻全面清理呆賬的緊急通知。今天早晨八點鐘,陳行長將召集開會。蘇珊說她已經盡了所有的努力,接下來就看他是不是能夠趕在他們開會之前再簽一份新的貸款合同了。
在等電梯的時候,不經意間她透過窗戶看到了樓下街道上那輛白色的寶來車還停在原地。那是曹湘南的汽車嗎?喬蘭蘭拿出手機。她留了一個心眼兒,先打自己家中的電話。斷定沒有人接聽以後,又撥了曹湘南的手機。她問曹湘南在幹什麼,曹湘南說正在家看電視呢。
她在上網聊天。曹湘南說道。
老槐樹是誘因?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與喬蘭蘭的目光相遇。她的目光有點兒獃滯,要是平常她眼球肯定會立刻散開,而今晚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你那麼惡狠狠地看著我又能拿我怎麼樣?世界在變化,就在我們的腳下地球正在快速地轉動……我不願意傷害你,可是卻應該狠狠地把尖刀刺進你的胸膛。社會是殘酷的,你只可以要求別人公平,決不應該要求別人美好。連這一點道理都不懂嗎?可是,這也正是喬蘭蘭令他難過同時又是使他想親近的地方。
十二個小時還不到會出什麼事情?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嗎?曹湘南心裏犯著嘀咕。
我說過了,會有人去救她。
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喬蘭蘭問道。
還有一句話,這是對你說的。我要到銀行去。你應該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你盡了所有的努力?嗯,這很好。這樣說來,我必須抵押房產?
你看起來有些驚慌。
用不著!出賣自己只需要在雜誌上發表一個中篇就行了。……行長的門開了,應該輪到我了。還有一句話,千萬別知道得太多,懂嗎?朋友之間知道得太多並不是好事。還有一句話,千萬不要用你自己的標準去要求莫雁,懂嗎?你知道,你的世界觀有問題。
在床上,她背對著曹湘南。這是一種表示沒有興趣的信號。她拿不準在這樣的情況下曹湘南是否還會想著干那種事情。隨他去吧!女人總是被動。在這種情況下她不願意明確地表示出拒絕。無論如何,他畢竟沒有去吃那頓對他來說看來是很重要的晚飯。他們一言不發地回到家中。她急著上床睡覺,所以先洗了澡。但是她希望他明白現在不是幹這種事情的時候。當曹湘南洗完澡爬到床上的時候,她習慣性地抓起了電話。當她意識到莫雁現在還在醫院的時候,又放了回去。
提著筆記本電腦來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喬蘭蘭的心情糟透了。她沒有想到曹湘南會採取那樣的態度。直覺是不會欺騙自己的,她第一眼看見蘇珊就有一種不良的預感。那個女人太妖艷了,男人大多數都沒有出息。可是,因此就和曹湘南拜拜?她的心裏還真有些捨不得。再說,曹湘南並沒有公開站在她的一邊。事態的發展還有待于進一步觀察。要是過去,遇到這樣的事情她會立刻跑到莫雁家,傾訴自己的委屈。現在變了,她可不想去找莫雁傾訴。說到底,這多少還是與莫雁有關。如果不是因為莫雁需要電腦,如果不是因為莫雁的欺騙使自己心靈遭受了打擊,她就不會處在那樣的心態,那個小妖精也就無隙可乘了。她的這股怨氣恨不得立刻就都灑在莫雁身上!想到這些她就胃裡反酸,有一股火辣辣的燒灼感,從胃裡一直衝到咽喉部位。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有一些核心內容,莫雁隱藏在自己的心靈深處。她再次告read•99csw•com誡自己面對莫雁的時候要克制了。
唉!有一句話,我知道你可能會不高興。但是……
曹湘南說:莫雁到虛擬世界找一個感情上的丈夫是合情合理的。
天剛亮的時候,喬蘭蘭醒了。他背對著她,裝作睡著了,一動不動。喬蘭蘭拿起電話在撥號碼。他知道她肯定還是放心不下莫雁。讓她們談去吧!別看喬蘭蘭看起來弱不禁風,其實她性格倔強。讓她回頭比拉老黃牛回頭還要困難得多。不過,她說起來總是振振有詞。在她看來沒有哪一個人的精神是完全正常的。
曾經和陳行長去過。他很得意會在這時候突然想到了把陳行長拉下水的伎倆。他想看看蘇珊會有什麼反應。
不覺著。
我知道,我替欒俊傑說話,你不高興。我不會在你的面前藏著、掖著。不過,我還是勸你說出來。要是不說出來,它就堵在你的心口。你總是會感到呼吸不暢。有一天,在你不注意的時候它會像火山那樣突然爆發。你還會控制不住自己。
現在不行,你看莫雁。
蘇珊情不自禁地笑了。她被冷不防地擊中了,恰到火候的恭維立刻使她飄飄然。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
那麼昨晚應該如何解釋?
說說看。
欒俊傑總歸會知道的。
……我真不明白?你們兩個到底哪個有病?
電話鈴又響了,沒等他的頭從領口處伸出來,喬蘭蘭就把電話抓到了自己的手中。他暗自好笑,不緊不慢地拉拉內衣的下擺,又把扭曲的長袖拉拉直。喬蘭蘭捂著聽筒,一言不發。曹湘南從床邊的沙發上抓過鵝黃色的羊絨衫,慢慢地套在頭上。喬蘭蘭把聽筒捂得太緊,他一點都聽不見電話里在講些什麼。
我還沒有成家。
曹湘南套上毛衣,拿起汽車鑰匙拉著她一塊下樓。
電話鈴響了。是蘇珊的來電。她語氣生硬地問曹湘南為什麼還不過來。
她甩開了他的手,跨過長廊的欄杆,踏到草坪上,向老槐樹走去。曹湘南跳到了她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他背對著老槐樹,竭力用身體遮擋著她。
好吧,好吧。你不願意說,你想把這些埋在心裏。這我看得出來。不過你總得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轉身向廚房走去。在廚房裡,她沖洗了牛奶杯子,拿出抹布擦拭了一下灶台。
沒有人強迫我。
我瘋了?
無論如何,總算找到了誘因。一團亂麻終於理出一個頭緒來了。今天早晨,莫雁去老槐樹約會那個網上的情人。他們談崩了,所以莫雁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對外界應急反應產生了心理障礙。……再聯繫到莫雁最近兩個月以來的表現,她打過來的電話明顯地減少,欒俊傑幾乎從她們之間的談話中消失。昨天晚上,莫雁突然變得那樣興奮,好像莫奈就要來欣賞她正在畫的那幅肖像畫一樣。把所有這些都聯繫起來,線索就變得清晰了。
我會和他單獨討論這件事情的。
她沒有告訴你森林是誰?
不全是這樣。我們比別人更努力。
她不顧一切奔向大門,她擰開防盜門,一隻腳跨了出去。她聽到了自己心臟發出的嘭嘭心跳聲,她聽到了急促的氣流衝出鼻孔產生的嘯叫。室內一片安靜。回頭看看,莫雁靜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鼻血像稀粥從鼻孔一股一股地噴涌而出。莫雁的呼吸變得微弱,幾乎看不見腹部上下起伏。她停下了腳步,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卑鄙,怎麼竟然想把莫雁丟下不管。
我怎麼會去恨你的朋友呢?
你怎麼知道我認識她?
我想,莫雁還是希望欒俊傑回來的。
我越來越不認識你了。喬蘭蘭臉上憤怒的表情變成滿臉的驚詫。
真是太巧了。你知道我們多麼擔心嗎?莫雁還說要千方百計地阻止你去簽字呢!
反正要有公司破產,為什麼要讓兩個都破產呢?
好吧。在孤兒院的時候為了一個糖豆豆,莫雁的頭被人家打破了。
曹湘南回頭看看,蘇珊正在向他們走過來。
快告訴我應該是紅色還是黃色?我要關閉電腦了!曹湘南焦急萬分。
什麼意思?
喬蘭蘭用平靜的口吻回答他,說,她一會兒就到,因為她也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當面告訴他。看來喬蘭蘭一定是受到了某種心靈感應。她游移不定的眼睛浮現在他的面前,他努力想回憶起她瞳孔的顏色。他突然產生了一種負罪感。和蘇珊相比,與喬蘭蘭生活在一起要省去許多麻煩。她值得信任,雖然有些愚蠢;她沒有心計,雖然過於單純。和蘇珊發生這種關係算是一種失足,可是,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喬蘭蘭平日里對他太冷淡了,整個心裏面全都裝著那個並不完美的莫雁。這兩個從孤兒院走出來的女人都生活在一個很不現實的世界之中。現實是複雜的,人應該認清這些,並從中找到自己的快樂。如果能夠把喬蘭蘭拉回到現實世界,也算是我對她的一種回報吧。因此,我要把她心中的那些聖徒般的偶像在她的面前砸碎。想到這裏,曹湘南的嘴角向上翹了起來。他打開電腦,登錄到聊天室。他想也許碰巧可以抓住莫雁和森林。
那就喝點茶。茶葉在冰箱的門上。
她盯著他的眼睛,看著那副真誠得幾乎讓人嘔吐的黑眼珠。他的瞳孔倒也是清澈見底,像一汪山澗水潭。
你總是想使我與她保持距離,現在情況已經變了,我決定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允許你去傷害她。
陳行長答應了嗎?
這事兒可是勉強不得。
何必說是誰塞進來的呢?漂亮嗎?
據目擊者反映,她長時間地站在一棵老槐樹下。突然奔跑、跌倒、撕扯自己的領口。心悸、出汗、面色蒼白……有暴力傾向……好了你們可以出去了!小劉回頭對兩個護士說道。準備口服給葯。
你恨莫雁?
你不應該太悲觀。你知道曹湘南說什麼?他說他非常理解你,喜歡上網的人都是心中充滿美好期望的人。網路使每一個人都有機會把自己打扮得像天使一樣。
屏幕上又蹦出莫雁的問話。她仍然在追問老槐樹上掛著什麼顏色的中國結。
嚇壞了吧?
莫雁!
我不想知道你心裏到底想些什麼了。如果你聽我的話,那麼,現在就到下一個公園去,不論是白馬湖,還是石頭城。現在就走!我不會拿莫雁的生命當兒戲,我不會像你那樣用莫雁作為誘鉺……
門鈴又響了。曹湘南返回來,帶著一副鬼鬼祟祟的神情。他說肚子疼,內急,忍不住了。然後就急急忙忙鑽進了衛生間。他輕輕地關上了玻璃門。這不像他平時的舉動,一遇急事他就風風火火,關門的時候恨不得把玻璃都震碎。
昨天早晨她在辦公室里說,她看見一個女人在老槐樹下發瘋了。
小劉一個箭步衝到窗前。陽光照耀著白楊樹的綠葉上,每一片綠葉都像晃動著的小手,閃爍著墨綠色的光芒。窗戶下面,那個瘋子已經把梯子重新扛在肩上,看見小劉從窗戶伸出頭來,又急忙轉身把梯子搭在窗戶上。小劉煩躁地揮手把他趕走。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存在這樣的風險。公司遇到了大麻煩,也可能我翻不了身了……一般情況下我相信會有辦法。網路工程不管怎麼樣說都是一個朝陽產業……
這正是我們談不來的地方。她不給你留下任何私人空間。
我已經告訴過你,她與陳行長……
女護士用浸著生理鹽水的棉球擦洗莫雁的脖子,男護士警惕地站在一旁。他揭開床單,察看被牛皮帶拴在鐵床邊緣上莫雁的雙手是否綁得牢靠。
你不是也想……做些交易嗎?
我的臉色看起來難看嗎?
蘭蘭!曹湘南感到非常丟面子。
那好吧。你幫我打開她的聊天記錄由我來閱讀。
我不喜歡聽你這樣說話。
現在可不是為了一句話就捨棄性命的年代。說出來是一種交易,是不是去履行這又是一個交易。你不是已經拿到了筆記本嗎?我不是正在為你抓森林嗎?
試衣間。……沒有預料到吧?是莫雁親口告訴我的。不過,我說過了,這與我沒有關係!
我知道,你平時總會遷就我的。你以為我不明白?
她感到莫大的委屈,恨不得把手機摔在地板上。這是個長期養成的習慣。曹湘南對她的要求從來不討價還價。看來所有的怪事情全都一起爆發了。莫雁的脈搏變慢了。這是一個好兆頭。如果仍然能夠處在昏迷之中,那麼隨著藥物起效,就能夠避免再次狂躁發作。短短的半天時間,莫雁經歷了從狂躁發作到抑鬱發作,再到狂躁發作的三個階段。這是一種環性精神障礙的典型病狀。曹湘南等著她回答,不停地在電話中「喂喂」地叫著。去你的吧!喬蘭蘭按下了拒絕接聽鍵。
蘇珊是個可怕的女子。她雙膝輕輕地一彎,把誘餌放在了地上。放得那樣漫不經心,那樣自然。可是如果你咬了一口你就在劫難逃了。正像沿街叫賣老鼠藥的人吆喝的那樣:「我的老鼠藥是三分錢一包,大老鼠吃了蹦三蹦,小老鼠吃了要喪命!」
他努力回憶第一次和喬蘭蘭做|愛時的情景。是誰先跨越了那條壕溝?在勇敢地跨越之前,一定是喬蘭蘭先用目光進行了試探。那麼,又是誰的眼睛先冒出了火花?如果喬蘭蘭說是他首先發動了進攻,他是不會辯駁的。可是,他們從來就沒有提起過。他只記得,那天晚上彷彿在陰暗的森林中他迷失了方向。在筋疲力盡的時候,突然滑進了一個溫暖的浴缸。他感到了無限的輕鬆。他試著直起脖子看看黑洞洞的周圍。這時在他的耳邊響起了高中語文老師掛在嘴邊的那句警告:從惡如崩!可是,爬出來是不可能的。沒有哪個男人捨得離開溫暖的浴缸。……事情結束得非常突然,也非常順利。就像你騰空一躍,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地的時候你已經站在深淵的另一側了。躺在他床上的喬蘭蘭轉過身去,嗚嗚地哭了。他感到好笑。這本來是不必悲傷的。激|情過後的平靜令人心曠神怡。他把一隻胳膊插到喬蘭蘭的脖子下面,讓她的頭壓在他的胸脯上。過了好一會兒他聽到她在說:劇烈的運動或者外傷都有可能使處|女膜破裂。
這完全可能。因為你有錢。
怎麼會與你沒有關係呢?
蘇珊是個美人兒。瓜子臉、大眼睛、厚嘴唇,性感得很!站在女人中間幾乎比周圍的女人高出一頭。她的身材也好得很!楊柳細腰,一雙手就可以掐住。她的臀圍據陳行長說正好是七十五厘米,最可愛的是她圓圓的屁股,像非洲人那樣向後高高地撅著,而不是那種寬大、扁平、向下墜的肥臀。唯一令人可惜的是她的胸圍大了一些。有一次,禿頭的陳行長在喝醉酒時趴在他的肩上咬著耳朵說道,他就是看上了蘇珊那一對豐乳。那種骨瘦如柴的模特身材與中國傳統的審美觀念其實是有差別的。
如果你需要一種語言上的回答,我可以為你列出十大理由。在道德上每一條都無懈可擊。如果你讓我捫心自問,這一點都沒有必要。你知道,世界上一切交易都是公平的,哪怕是六十歲的老頭和二十歲的姑娘睡覺。
莫雁昂著頭,一聲不響。
蘇珊告訴他陳行長那裡可能要變卦。她說看來有些新情況,他應該今天早上一上班就趕到銀行去,否則事情就會變得複雜起來。
你的診斷是急性反應性精神病?
沒有什麼要緊的。
別忘了,你答應過。莫雁的語調冰冷得讓人發抖。
莫雁的眼睛流出淚水。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聲來,但是最終還是嗚嗚地哭起來。她不但流了許多眼淚,鼻涕也流出來許多。喬蘭蘭只好撩起白大褂,用白大褂的一角擦去她的鼻涕。
這與金錢有什麼關係?
嗯,說得對!
看到了嗎?這就是森林,一個網路高手。誰會有這樣的水平?非他莫屬!
這並不是你想或者不想的問題。有許多事情,你無能為力,在它們的面前我們很渺小,很無力,很無助,束手無策,一籌莫展。你以為你能控制你的腦袋?有誰不在胡思亂想?每天闖進你腦袋中的東西你有辦法把他們趕出去嗎?你看看,有些人走路時會獨自發笑,會自言自語,嘴唇會不停地動彈。這些都是正常的行人!別以為你的腦子可以控制住你的腦子。我們應該談談,告訴我吧,要我說出他的名字嗎?
你根本就不理解問題到底有多麼嚴重。曹湘南翻了一個身和她背對著背。
他其實是個很浪漫的人。
嗯,看來我要破產了。不過,我有個想法……能不能請陳行長出面把這筆貸款轉到三金公司的頭上?你知道三金公司欠我們的錢。
我還有什麼辦法?
他的嘴角斜著拉到一邊。這還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景象。他說話尖刻,有時候會咬牙切齒地和你說話。但是,像這樣把嘴角歪向一邊,擺出一副冷笑的模樣,這還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也可能莫雁會有不同的看法。等一會兒,等她談完,問問她。我得走了,我只是勸你,不要跟著她。不要過於深入別人的內心世界,那裡面有許多垃圾,散發著臭氣。記住,每個人的心裏都有黑暗的角落,你最好別敲別人卧室的門。
你是說森林?
你的意思是莫雁不是什麼好東西。
為什麼?喬蘭蘭反問道。
她是個孤兒?
有人會去救她。
莫雁已經痊癒了!
不!
好吧,好吧。全怪我不好。
你看起來卻很高興。不覺著心理太黑暗了嗎?
床頭柜上的電話鈴似乎變得越來越響。曹湘南不情願地伸出手去抓聽筒。
為什麼和我說這些?
喬蘭蘭說:你去接!
三葉蟲,本名王少坤,1957年生。1996年以來先後在《雨花》,《新華日報》副刊,《青春》,《鐘山》等報刊雜誌上發表散文、隨筆、短篇小說以及中篇小說。現在江蘇省藥品檢驗所工作,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
你以為她能隨便走出病房嗎?喬蘭蘭說。
這與蘇珊有什麼關係?
電腦屏幕最後的一束藍光投射在喬蘭蘭的眼球上。她的瞳孔變得又圓又大,像貓眼石閃著晶瑩的光芒。白色的眼球上充血的毛細血管像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河溝,淚水像一道雨簾遮蓋著她的眼珠。喬蘭蘭突然跪在地上,抱住他的雙膝。
我不會讓你回家,我已經說過了。我知道你回家的目的。我還想再問你一遍……
她向你提起森林的事情嗎?他繼續追問道。
電梯的門開了,喬蘭蘭不想上電梯。在電梯就要關上的時候,她又改變了主意一步跨了進去。

第四章

這是莫雁講的嗎?金鷹國際商城是個什麼地方?那麼多的人,熙來攘往,摩肩接踵,你還能夠找到一個可以站著不動的地方嗎?這樣的鬼話你也敢相信?看來你真的把她的話都當成聖旨了。我看你還是趕緊換一種腦筋思考問題吧。
你敢說沒有去過洗頭房?沒有去過桑拿浴?沒有做過異性按摩?
我可不願意偷窺。曹湘南放下滑鼠站了起來。
別那樣自信。我注意了她上網的記錄。最起碼有兩個月了。你們之間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彼此都毫無保留……我不是說她有什麼不對,這很正常。你是你,她是她。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私人空間,就像每個人都有自己家門的鑰匙一樣……當然,你有她家的鑰匙。她有我們家的鑰匙。噢,對了,你是不是應該把我們家的鑰匙要回來了?你可能還不知道我經常做噩夢。擔心光著屁股躺在床上的時候,一睜開眼睛卻發現她坐在我們的床沿上……
不。這不好。曹湘南顯得很尷尬。
不,我在公園。對了,你每天都在哪個公園晨練?
我真感到有點噁心!
這根本不可能。
一個晚上可能就夠了。你知道,莫雁今晚回不了家。
那個木馬還在我的電腦里!
你不是說過他是個畜生嗎?!
在她的面前你是不是也這樣談論過我?……噢,別不高興,快開車吧。我只是這樣問問。你佔過她的便宜嗎?……
喬蘭蘭的提醒使他看見了頁面上的字元正在被一行行地刪除。
喬蘭蘭放下電話,一骨碌從被窩裡坐起來。抽出來攪在棉被中的內衣從頭上套上。她胡亂抓起內褲,光著屁股就跳到床下去了。
這隻是你的想象,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孤兒院對我們很好。再說,還有你和我……
不過也有另外一種解釋。
喬蘭蘭說:好吧,我想應該是黃色。
莫雁又開始抽泣起來。她感到她有些像是做戲的味道。
你就不能讓莫雁自己說話嗎?
我不會主動提出離婚,也不會請求原諒。世界根本就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樣完美。
說真的,在這一點上你倒應該像莫雁學習,你看他們倆總是客客氣氣的。
我等著。

你想知道?
那麼你突然來幹什麼?
說吧。我在聽著。但是,不要用「不」作為開頭。喬蘭蘭站在門口。
不會吧?我盡量表現得熱情洋溢。
但是,你應該知道這有違我的職業道德。我們設計程序,讓互不相識的人們在網上聊天。同時我們也設計程序不讓別人偷窺。
對,就是他。
莫雁又發來了一個帖子,她等著他的回答。
我還是想回家。
現在沒有辦法。除了等待,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喬蘭蘭的眼睛充滿淚水。
好啦!我想你肯定有事。
未婚妻沒有審問過你?蘇珊反過來問道。
還有什麼辦法?
莫雁點點頭,眼眶裡又湧出了淚水。
莫雁!她衝過去,把莫雁摟在懷中。
她推開了房門。莫雁的床空著,窗戶敞開著,窗口上露出半截木梯子。她把電腦扔在床上,跑到窗口。她看見瘋老頭正靠在梯子上向病房出口處瞯望。
她知道這意味著公司不會破產了,肯定是那個小妖精在其中發揮了作用。她恨不得丟下他,衝出家門。但是,深更半夜能到哪裡去呢?她又想起來莫雁的囑咐,你走了,正好落入了那個妖精的圈套。她把曹湘南扶起來,讓他依在自己的懷中。這個醉成爛泥的男人,滿嘴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酒氣。他突然睜開眼睛,醉眼惺忪地看著她,對著她的鼻子吹著粗氣。他的眼結膜充血紅腫,就像得了紅眼病。他又衝著她大笑起來了:這是個完美的世界!哈哈!哈哈哈……
好吧,我想我應該勸她回到現實世界中來。
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正好輪到我進去。可是我進去的時候,陳行長接到了支行行長打來的電話。所以……今天沒有談判。
重要的是拯救你。
蘇珊的眼神中透出乞求,這正是他需要的眼神。事情已見分曉,她的那份冷靜和理智消失了,她的防線潰散。閘門已經打開,洪水將奔流而下,他將順水漂流,只需要輕輕轉動一下舵輪,船兒就會到達理想的彼岸。陳行長啊,陳行長!你這個禿驢!以後就輪到你替我操心了吧。
有許多煩心的事情他都想講給喬蘭蘭聽聽。可是每次一開口喬蘭蘭就會笑嘻嘻瞪大眼睛。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你的情致活動還在那個界限之內嗎?他一點都不想嚇唬她。如果不是蘇珊和陳行長有那層關係,銀行現在就會起訴他,查封他的公司。他整個人好像吊在空中,抓著一根稻草在風中蕩來蕩去。他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喬蘭蘭。
這世界本來就不太完美。可是你不這樣想。
這次不可能。她不可能穿著病號服走出醫院的大門。
我們?她和陳行長?越過桌面,他看見蘇珊的屁股在通向玻璃門的路上扭動——最後一次扭動是朝左邊方向——然後就消失了。怎麼會是這樣的結局?開局不錯,很快進入了主題。在整個過程中,他既沒有表現出急吼吼的樣子——這是沒有經驗的男人向女人發起進攻時常犯的錯誤——也沒有表現得高人一頭。蘇珊坐在他大腿上的時候,她的眼睛在朝下看他。那肯定是一種不錯的感覺,最起碼能夠消除她心中的恐懼。然後,進入了高潮。雖然很累,但是有一個意外的驚喜:蘇珊居然是個處|女!他仔細地過濾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記得很清楚,在說到公平的時候,蘇珊的眼睛突然睜大,白眼珠露出來,眼帘幾乎包不住眼球。有一束盛怒的目光從她的瞳孔中迸發出來。公平地對待你難道也算是一種錯誤?這對於喬蘭蘭也沒有任何不公平的地方。五年來喬蘭蘭從來也不願意坐下來討論關於婚姻的問題。因此,他們彼此是自由的。另外,他們很少相互注視。做|愛的時候她總是閉上眼睛。他甚至記不起她瞳孔的顏色。還是回到蘇珊身上來吧!她為什麼要對我講丈夫召妓,妻子應徵的故事呢?一種報應?發生在夫妻之間?曹湘南突然想到了莫雁和欒俊傑。他心裏一直都在犯嘀咕,這一下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他不假思索,急忙拿起辦公室的電話撥了欒俊傑的號碼。話筒里傳來的仍然是不在服務區或者對方已經關機的迴音。兩天了,他始終不開機?笑話!也許他不願意接陌生人的電話。於是他又用自己的手機給欒俊傑打電話,得到的仍然是同樣的迴音。
別那樣對著我微笑,看起來太虛偽。我真不想對你大吼大叫。
你以為莫雁願意聽你說話?
不……
為什麼非要告訴我呢?
床上的莫雁翻了一個身,面對著她。莫雁仍然閉著眼睛,看來藥物發揮了作用。莫雁不是那種眉清目秀的女人,閉上眼睛的時候形成了一條平直的眼線,眼角幾乎開裂到太陽穴的邊緣。她的眼睛不是那種又大又圓、水靈靈的美人眼,她的眼睛扁而細長,充滿挑逗神情。她在美容院拔掉了許多眉毛,眉毛變得細細的,眉間距離也增大了許多,看起來就像兩條春蠶趴在柳樹葉的邊緣上。在她去美容院之前,她曾經徵求過她的意見。她的態度很明確:反對!可是欒俊傑支持她,曹湘南也說她是狗拿耗子。現在看來整容還是成功的,莫雁看起來顯得嫵媚多了。許多事情都是出人意料的。在孤兒院的時候莫雁的圖畫並不好看,可是那個教圖畫的老師一口斷定她將來會成為一個畫家。直到現在她也弄不明白那個圖畫老師為什麼有這樣的慧眼。為什麼沒有人能夠預料到她將來會變成一名精神病醫生呢?那時候,班上有幾個比她們大兩三歲的男孩子。他們總是揪她的長辮子。他們還喜歡扭她大腿之間的嫩肉……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她最不願意回憶那段歲月,莫雁也有同感。曹湘南曾經傻乎乎地問起這些事情,得到的是兩個星期的無「性」生活。誰叫他問這樣愚蠢的問題呢!真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思?
嗯,你看問題總是比別人高明。我很早就感覺到了。
不!很可愛。如果我忍不住地愛上你那該怎麼辦?
喬蘭蘭說這用不著她自己講出來。她斷定森林就是兩個月前莫雁在金鷹國際商城偶遇的男人。當時他們在不經意之間互相看了一眼,就像兩條高壓線突然碰在了一起,立刻就冒出了巨大的火花。
你到哪裡去?
她感到胸口堵了一塊拳頭般大小的異物。這異物突然向上猛衝,堵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的視線有些模糊,身體有些發飄,好像踩在棉花中。毫無疑問,躺在床上的是莫雁。小劉沒有搞錯,她認識她!這是莫雁!二十八歲,畫家,專攻西洋油畫,她的丈夫叫欒俊傑,是曹湘南的同學。說來,還是莫雁把曹湘南介紹給她的呢!
夜深了,她斜靠在沙發上,心裏有點兒酸酸的。大顆的淚珠兒像羊屎蛋兒順著鼻翼一下子滾到了嘴角,然後又無聲無息地滲進了嘴角里,一股咸滋滋的味道。快到半夜的時候,她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突然,她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她趕緊跑進衛生間,把自來水撲灑在自己的臉上,用毛巾擦掉眼角的淚痕。她對著鏡子看了看,白眼珠上布滿了幾條鮮紅的血絲,眼袋有點浮腫,整個眼睛看起來有點兒像盤子里的四川泡椒。她又往臉上撲灑了一些冷水,這下好多了!冷水使皮膚綳得緊緊的,人看起來精神多了。
他向蘇珊揮揮手讓她趕緊離去。
好吧。我應該去吃飯了。
用不著著急,活人總不會被尿憋死。
我怎麼思考問題倒不用你過分擔心。你最好關心一下怎麼從網上找到那個傢伙。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別傷心。我會處理好這些事情的。
我本來就不是那個意思。
他伸出手把帶輪子的靠背椅拉過來,然後坐到上面。這樣,彎曲的膝蓋正好可以使她趴在上面。她輕輕地趴在他的膝蓋上面,不是用下巴,而是用太陽穴壓在他的膝蓋上。她用雙臂把臉埋藏起來,像是一個睏乏疲憊的女孩趴在課桌上睡覺。她是不會睡著的。做出這樣的舉動可能連她自己也沒有預料到。她不是剛剛說過她不會再去過問莫雁的事情了嗎?歸根結底她還是不能割捨她和莫雁之間的感情。莫雁像一個木楔子插|進了榫頭九*九*藏*書。當你鋸平了突出的榫眼部分以後,你就很難區分哪是榫頭哪是木楔子了。想把莫雁驅逐出去的願望是強烈的,但是後果將會怎麼樣?就好像你若是把木楔子從榫頭中拔|出|來以後的情形一樣。榫頭將會和榫眼脫離,一個牢固的框架將會分崩離析,一個安樂窩將會變得滿地雞毛。他覺著每次呼吸都沒有吸入足夠的氧氣,而同時呼出了過多的氣體。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空氣以便使自己的胸腔膨脹起來。胸腔在膨脹,裏面變得空蕩蕩的。就像一間沒有主人和傢具的大客廳。我的心臟還在跳動嗎?它原本應該佔據整個胸腔,像一把火炬把黑洞洞的房子照得金光燦爛。他讓那股吸入的空氣自由地逃走。胸膛又癟了下來。前胸和后胸好像貼在了一起。他感到自己變成了一個駝子。
破產還要排隊?那要是出賣自己還要滿街吆喝吧?
莫雁冷笑道:我不會再給您添麻煩了。另外,金鷹國際商城也有僻靜的地方,想到過嗎?試衣間。
五年前,他和欒俊傑一同畢業。欒俊傑目標明確,畢業前他就通過了託福和雅斯的考試。他就是要到外資企業去做個白領。而他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大四的下半年都泡在酒吧和茶館兒之中了。幸運的是他被電信局錄用了。在機關工作,泡茶、看報成了他打發時光的主要內容。他不是不想進步,而是沒有調整好心態。他不好意思每天早晨在處長的面前拖地板、打開水,也不好意思拿著抹布去擦處長的桌子。處長並不討厭他。公平地說對他還是有些偏愛的。他分配到的事情並不少,每次都是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寫好報告交到處長的手裡。年終總結的時候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辦文的數量,發現和其他同事差別不大。他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的辦公桌上總是堆著各種各樣的文件,而他的桌子上總是空空如也。幾乎沒有下屬單位的人員來找過他,好像整個辦公室就是他無事可做似的。而他的同事們(老機關)身前身後總是有人前來糾纏,以至於經常需要加班加點來應付。一年過去了,他的茶杯結成的茶垢和處長的杯子差不多厚。那時候,欒俊傑已經升到高級職員的位置,如其所願地穿著雪白的襯衫,打著漂亮的領帶,年薪大約有十萬元。而他,所有收入加在一起還不到三萬。欒俊傑不相信他的表白。說他的鈔票含金量高。他把手捂在胸口,十分嚴肅地說,除了處長偶爾摔給他的幾盒高級茶葉之外,他沒有任何額外的收入。除了收入上的差距,欒俊傑還成功地解決了個人問題,娶到了被稱為藝術學院一枝花的莫雁。好在欒俊傑夠意思,把莫雁的好朋友喬蘭蘭介紹給他。不過,他還是按捺不住了,不甘心「春花秋月等閑度」。他決定像報紙上所說的那樣去自主創業,在時代的激流中搏一回。那時候,他單搶匹馬,像江河中的一葉扁舟,自己是舵手也是搖櫓人。他划呀、划呀,慢慢地有人上船來了。槳手越來越多,船也漸漸變大。他現在有七名職工,三個男的,四個女的。除了蘇珊之外都具有本科以上的學歷。欒俊傑在御花園買了一套大房子,他則在碧水山莊買了小戶型的套房。如果不是遇上現有的麻煩,他準備秋天把現有的住房換成連體別墅。他並不刻意要與欒俊傑競爭。這些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現在掙的錢比欒俊傑的薪水高得多。問題是如果過不了當前的難關,他將一文不名重新回到窮光蛋的行列。他有些泄氣了。一想到沒有錢,沒有自由,沒有幹勁的日子他就感到后怕。更令人恐慌的事情是他有點精疲力竭了。他想起來一句常在耳邊的警告:自己認輸就是真正的輸家了。
這可不像你說的話。莫雁總是說你是一個厚道的人。
喬蘭蘭抬起頭來,兩眼直愣愣地看著他。
蘇珊抬起了一條大腿,屁股一歪就坐在了他的懷中。她用手臂把他的頭摟在懷裡,曹湘南眼前一片漆黑,他感覺到他的鼻子正好碰在硬邦邦的乳罩上。他聞到了一股刺|激腦門兒的濃香。他把頭輕輕轉過來用臉頰貼在她的乳罩下方,這樣,他能聽到她心臟發出的像敲鼓一樣的咚咚聲,抬起頭來還能夠看見蘇珊水靈靈的大眼睛。
停,停!我會去召三陪小姐嗎?這個世界太不完美了吧!
但是你讓我往哪裡開?白馬湖?還是石頭城?
還用你介紹?我猜得出來。長得這麼水靈,怪不得陳行長……
上午打電話的那個?
要是真的不放心,就去公司看看。
送我回家。
你要去吃飯嗎?
……沒什麼。曹湘南故意抬起光屁股,扭頭看看馬桶裏面。
嗯,原來是這樣。你想有個了斷。做好準備了嗎?喬蘭蘭問道。
你總是說不。
如果醫院因此會找你麻煩,我可以回去。
嘿嘿……
為什麼肯定她家沒有別人?
他開始輸入字元。但是他粘貼不上去。字元串在輸入欄就被刪掉了。他又試了一遍,那隻無形的小手還是在他發到網上之前把字元都擦掉了。
他自己的老婆。
現在不想了。
你把我的手攥疼了。幹什麼抓得那麼緊?我不會按照你導演的這套把戲演下去了。
他坐起來,穿上了衣服,跟著他一塊兒下樓,然後開車送她到了莫雁家的樓下。喬蘭蘭走出汽車的時候故意放慢了腳步。他知道這是一種友好的表示。她等著他,搭乘同一班電梯來到了莫雁的門前。
蘇珊說:好啦,讓我們談談你的未婚妻。
莫雁又轉過身來,平躺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發獃。莫雁看見了她,讓她靠近一些,要和她說話。她有氣無力地說:別讓曹湘南在那上面簽字,報紙上常有銀行拍賣公司財產的公告。她擔心他們會沒有房子住。
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一定是曹湘南打回來的電話。她按了下拒絕接聽鍵。她忍不住自己的淚水,要是接聽他的電話一定會讓他聽到自己的抽泣聲。
計程車上路了。坐在汽車裡好一會兒她們誰也沒有開口。過了中山路口,汽車駛上了高架橋,沿著城西幹道向郊外駛去。
喬蘭蘭從病歷夾中取出病歷紙,把一個空夾子還給小劉。在小劉伸手接過病歷夾的迷惑眼神中把那張紙拎到胸前從中間撕成了兩片,接著合在一起又從中間撕開。她面色凝重,盯著小劉,目不轉睛。
好吧。那麼,誘因是什麼?
是不能,還是不想?
他告訴喬蘭蘭他知道森林就在附近。和醫院相比,森林一定更靠近這裏。從剛才網上的現象上看,森林可以潛入他的埠而不能進入正在醫院的莫雁的埠,這說明他們在一個區域網內。他相信他知道森林是誰。這種假設可以解釋很多現象。不過他不會把自己的推測告訴喬蘭蘭。因為那一定會再次引來一陣嘲笑。明天一切都會見分曉。現實是最好的老師。
曹湘南站起來,把座位讓給喬蘭蘭。他有些得意。「這就是同居的好處。看看這些你就明白了。婚姻像條麻繩把他們捆在一起,其實他們的心早就飛了出去。」
你常常破壞自己的原則。比如,決不與自己的女僱員做|愛。
別鬧。好好聽著,如果你的母親和你的愛人掉到河裡……
喬蘭蘭說她是為莫雁來藉手提電腦的,莫雁今晚要上網。她估計森林肯定也會在網上。這樣一來就有可能發現森林的蹤跡了。問題是誰賦予你監視別人的權力?
知道那棵老槐樹在哪裡嗎?她問道。
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讓莫雁冒再次發作的危險。那棵老槐樹會變成一個環境誘因。
何必否認呢?拿一塊錢的硬幣出來,我來告訴你。這是一個普遍的真理。看見了嗎?它上面的阿拉伯數字就像一座巨大的豐碑。頂天立地,那是讚美愛情。而另一面是一朵菊花。菊花是送給死人的禮物。
她決定先去換上白大褂,以一個醫生的面目出現在莫雁的面前。這樣可以產生許多效果。平等並不是推動事情順利前進的最好辦法,居高臨下會使對方對你有一種依從感。病人之所以聽從醫生的話,這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這麼著急要走?你看人家追過來了。
紀檢組進駐了銀行……不過,要是願意你就去說吧。
他聽得出喬蘭蘭的語調在轉變。自從她闖進來以後,他還沒有抬頭看過喬蘭蘭的眼睛呢!可是當他直視她的眼睛的時候,她一下子閃開了,就像叢林中的小兔子跳到草叢中躲了起來。
蘭蘭,你知道許多時候你總是在躲閃。
夜深人靜的時候,每個人都有勇氣拷問自己。喬蘭蘭突然產生了一種自責,在她和曹湘南的關係中她有點兒霸道。當著曹湘南的面,她是不可能承認這些的。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著鏡子,看著自己有些浮腫的眼瞼她有些心虛。只有一點她問心無愧,她把這個男人看成了自己身體的一個部分。無論他們貼得多麼緊,在兩個肌體之間都不會產生排斥力,不像小劉醫生,不管他多麼殷勤、周到,一旦越過安全距離都會令她感到不快。問題是什麼原因使得他們之間總是產生分歧?曹湘南說她的世界觀有問題,要是站在他的角度上觀察這個世界就會是另一副景象。那好吧,就用你的眼睛來看看這個世界。他說他知道誰是森林,並且斷言森林是個電腦網路專家。他總是暗示森林是他們所認識的人。那會是誰呢?她突然打了一個寒戰。難道曹湘南認為欒俊傑是森林?如果真是這樣,那倒真是可以解釋許多疑問。這一對在網上偷情的夫妻在老槐樹下撞到了一起,所以莫雁發瘋了;所以莫雁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說出誰是森林;所以莫雁在改變了主意以後才會說欒俊傑其實是個浪漫的人;所以莫雁今晚要獨自面對欒俊傑。這甚至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在蘇珊出現的時候她不去譴責曹湘南。當丑與美在人的內心世界里攪在一起的時候,人們才會表現得異常寬容。
你怎麼能肯定明天一定能捉住森林?
你膽忒大了!
曹湘南不搭理她,也不顧她的阻攔繼續往病房裡面走。
你用不著這樣質問我。別忘了,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你要是能夠換一種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可能會更有意義。
蘇珊向曹湘南報告了禿頭陳行長同意今晚六點半出來吃飯的消息。
你說什麼?莫雁,我可不想在這時候讓你不高興。你不應該這樣想。他是個不錯的男人。有地位,有錢,有風度……我知道你不願意聽,好吧,最起碼在這時候你不要去找他的麻煩。我想,他要是今天回來了會很難受的。男人都是那樣,欒俊傑最起碼不像曹湘南整天和你鬧彆扭。我可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和你紅臉。你還要求什麼?喜歡像曹湘南那樣的男人?整天和你過不去?你聽見剛才他在說什麼了嗎?他說他就要破產了。你看,他把我想成一個什麼樣的女人了?不過,這樣一來我又可以過無憂無慮的單身生活了。
沒有讓你作陪?曹湘南又問。
他們快速地跑出醫院,跳進汽車向竹園駛去。
又一名女護士進來,送來兩顆藍色的藥片。
是個渾蛋!
沒有!
她說,你……
就要走到莫雁病房的門前了,她撲過去攔腰抱住他。她求他站在原地,不要驚動病房裡面的莫雁。她踮著腳尖輕輕地趴在窗口向裏面張望。窗戶敞開著,莫雁的床空著。他們一起衝進去,走到窗口,看見瘋子的木梯子搭在對面的院牆上。瘋老頭看見了喬蘭蘭,趕緊把木梯子從對面搬過來搭在他們的窗口上。事情已經很清楚了,莫雁從窗戶順著梯子下到院子里,她沒有從住院處的出口出去,而是翻過對面的院牆逃出了醫院。
輕蔑的眼神又回到了喬蘭蘭的眼中,她站起來甩手向門口走去:我知道我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
手機響了,她站起來。她看到那是曹湘南的來電。她按了拒絕接聽的鍵。
計程車停在了小劉的面前,小劉幫著打開車門。莫雁順從地跟著她走進醫院。走進病區鐵柵欄的時候,兩個男護工跟上來。走在前面的大個子手上捧著藍色條帶狀的病號服。她回頭瞥了一眼莫雁,莫雁的眼睛中有一種大義凜然的神色。她無法再逃出去了,換上這套服裝,現在穿在身上的紅色開衫和蘇格蘭式的方格裙子就會被收起來。她逃不出病區的鐵柵欄。即使順著梯子從窗戶出去,穿著這身病號服她也無法躲過醫院大門門衛的盤查。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還算正常。
這說明她根本就不在乎你。
相信我,我還是了解莫雁的。
你可以用兩個晚上,也可以用三個晚上,還可以……
他出差了。
汽車到達白馬湖公園的時候已經七點二十八分了。一進公園他們就看見了西北角上那片平緩坡地的草坪中央開滿了白花的老槐樹。遠遠地望過去老槐樹就像一股瀑布從天而瀉。曹湘南拉著喬蘭蘭的手,躲到了長廊石柱子的後面。
說實話,你愛她嗎?
無論如何,明天早晨你應該記著給我打電話。
曹湘南賴在上面,不願意動彈,只用眼睛斜著瞟了一眼放在床頭柜上的電話,活像池塘的荷葉上疊在一起的兩隻青蛙。「找你的。說不定哪個人的一隻腳踏進了瘋人院。」
你把我看成了一個熱戀中的少女了,這感覺挺好。
我是認真的。
有些事情應該事先打個預防針。
咳!多麼令人掃興!那是一個很壞的習慣。我為什麼多此一舉呢?喬蘭蘭每天睡覺之前如果沒有接到莫雁打來的電話一定會打過去的。可是今天的提醒使他後悔不已,他本以為高潮就要到來,喬蘭蘭會忘記莫雁。他已經憋足了勁頭。可是,當你衝出起跑線的時候,發令槍卻啞火了。多麼令人掃興的事情,我×!
好啦,說吧!
嗯……那很好。他嘴上如此說,可是不管喬蘭蘭怎樣說,反正他不會認為她是一個獨立的人。莫雁總是插在他們倆之間。每次他把喬蘭蘭摟在懷中的時候都覺著自己的雙手捂著莫雁的屁股。莫雁總是緊緊地貼在她的後背上,所以她走路的樣子好像背著一個大包袱。
曹湘南把食指放在嘴唇的中間,輕輕地噓著。
我送你到銀行樓下。
曹湘南突然翻了個身,仰面朝天,嘿嘿地笑了起來:我解放了!哈哈……
我想,這還是應該的。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了。他的公司欠銀行的貸款可不是一句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這並不全是銀行的錯。這樣的事情本來也不應該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哪個業績優良的公司不欠銀行的貸款?能夠貸款本身是件光榮的事情。只是最近中央來了個文件,必須立刻清理壞賬。追根溯源,所有的起因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三金公司。為了接下三金公司區域網的項目,他把自己手頭上的一百萬元投了進去。又從陳行長那裡貸款一百萬。按照預期,現在應該有三百萬的回報。三金公司原來應該是很可靠的。陳行長當年拍著胸脯向他保證。三金公司是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艦。可是,兩年不到,偌大的三金公司怎麼說倒就倒了呢?據說銀行也產生了上億元的壞賬。他的這一百萬也要跟著打水漂了,並且不會有人在意。
你還能記得先前的事情嗎?
可是我怎麼知道應該是黃色還是紅色呢?
精神病醫生。在蘇珊還沒有來得及伸出手來的時候喬蘭蘭已經收回了手臂。她大步走過蘇珊,站到他的身邊,故意靠得很緊。
我理解你是在為她的今後著想。但是,萬一,我是說萬一控制不住,不僅僅是病人,你,更主要的是你,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危險?你考慮好了嗎?
要是你也去吃飯的話,我想那筆貸款的事情……
你不喜歡這個曲子?
我說過了,我不會再為莫雁操心。喬蘭蘭站起來。但是,我不允許你這樣對待她!
好吧,你想要什麼?
這與往常不一樣,喬蘭蘭總是在被窩裡穿上內衣,雙腿蜷曲著蹬上內褲。出現在曹湘南面前的時候關鍵部位總是被人造織物包裹著。像絲綢一樣的肌膚只可以在黑夜中用手去摸,但是從不滿足你眼睛的貪婪。今天不同。他又湧起了一陣衝動。
我不想和你談論森林。
她用拇指按摩他的眉毛,這是延緩高潮到來的一種好方法。可是他卻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能感到他的心跳也在加快……
那麼,再給你一分鐘?
曹總?
用不著非要等到明天早晨再匆匆趕回來了。
你是說陳行長太老了?蘇珊語調中充滿挑逗。
睡著了吧。
她說,為什麼她就非得知道呢?因為是救護站把莫雁送到醫院的。但是,她估計小劉醫生應該知道,因為是小劉醫生接的救護車。看看時間已經快七點了,喬蘭蘭趕緊給小劉打了一個電話。可是小劉說他也只是聽救護站的醫生說在一棵老槐樹下,至於老槐樹在哪裡他也沒有過問,估計是在一個公園。可是,光這周圍就有四個公園,到底是哪一個公園呢?曹湘南一邊側耳聽著他們之間的談話,一邊慢騰騰地穿著內衣。
你說對了!除了要求出院,在這裏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你可以哭,也可以笑;你可以唱歌,也可以跳舞,甚至可以隨地大小便。
我沒有其他意思……公司就要破產了,這你是知道的。
你是說……要我離開這裏?
又回到了汽車上,兩個人都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看看儀錶盤上的時鐘,已經七點二十五分了。曹湘南說至少還有兩個公園應該去看看。但是,像這樣沒有目標地找,時間肯定是不夠了。可是喬蘭蘭認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停在這裏!
我沒有告訴你嗎?
大鬍子司機從反光鏡盯著莫雁,莫雁沒有做聲。
不道德?
你的臉色很蒼白!曹湘南坐到電腦前,他抬頭又看了一眼怒氣沖沖的喬蘭蘭。其實你的心裏明白,精神病醫生可以通過談話探知病人的隱私。但是,並不可以去別人家中搜查。
他整個身體都陷在旋轉椅子裏面,兩條腿抬起來,搭在老闆桌面上。蘇珊又出現在玻璃門外。她進來之前在門上敲了兩下。他趕緊收起腿,站起來。
你會犯錯誤嗎?
我不會再去想。
也沒有想著和蘇珊做交易?
……那個混蛋先揪住了她的頭髮,狠狠地撞在桌子上。然後,莫雁就衝上去和他廝咬在一起。那是一幕令人戰慄的情景。那時候她才五歲。當莫雁和那個男孩子扭打在一起的時候,她還沒有能夠從低矮的飯桌旁站起來。她的兩腿發抖,費了好大勁才站起來。她感到兩腿之間熱乎乎的,她發現她尿濕了自己的棉褲。
在曹湘南走到了門口推開了防盜門的時候,她想對他說一聲謝謝。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曹湘南在關門的時候盡量不弄出聲音來。看來他心裏有些怨言,故意避免回頭和她對視。這不算什麼大問題,他是個好男人,懂得遷就女人。女人只要心不變使點小性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要知道女人付出了許多。就像一份醫學雜誌調查所指出的那樣,對於大多數中國女人來說性生活是一種變相的性|服|務。曹湘南不是那種閉上眼睛說瞎話的男人,他是個有良心的男人,他願意承認這些,所以他懂得遷就女人……真正攪得她心神不安的事情是莫雁有了一個網上情人,她閱讀著曹湘南為她打開的文件夾。咳!莫雁怎麼會幹出這種事情呢?要知道他們的家庭是個令人羡慕的美好家庭。……莫雁有了婚外情?瘋狂!就像剛才從後面揪住她的頭髮一樣瘋狂。還有,更令她感到彆扭的是她居然會對她保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只要我能找到誘因,我就能在欒俊傑回來之前還給他一個正常的莫雁。
我和莫雁吵了一下,我已經不欠她什麼了。
看來喬蘭蘭早已做好了準備,她盯著他的眼睛等他把話說完。無論什麼場合下只要他一開口她就準備好了回擊的武器。他發動了汽車,掉轉了車頭,駛離了停車便道,駛進了街道中央之後才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好長時間以來,他都想與喬蘭蘭探討一下兩個已婚的女人(其實喬蘭蘭還應該算是未婚)保持這樣緊密的關係是否正常。
剛才你說了些什麼?再說一遍!
應該換一換了。
然後他們就在一個角落……
和誰?
但是,你要答應不做傻事。你知道,把電話線拉進來也是違反醫院規定的。
這正是我喜歡你的地方。她伸過頭來,面頰輕輕地靠在他的臉上,吻了他。我可不願意和一個藏而不露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你連和你在一張床上睡覺的人都看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生活?
噢,這就是蘇小姐吧?喬蘭蘭向蘇珊伸出來手臂。
欒俊傑最近常出差嗎?
你看,莫雁醒來了。你真的應該走了。
可是有時候你扛不住。
嗯,你沒有地位。
這回你總算是說對了!
Windows的上小旗幟又開始飄揚了。曹湘南坐到電腦前抓起滑鼠。
恐怕做不到。動靜太大了。只有等欒俊傑回來簽字,我不能擅自放走你。不過,除了回家我可以答應你其他事情。
你真讓我噁心!喬蘭蘭惡狠狠地瞪著他。
不是真心話吧!
你這是在往絕路上逼他。再說,我去說他會怎麼想?
在浴室里,曹湘南昂起頭讓蓮蓬頭的水直接噴洒在臉上。水滴就像喬蘭蘭的小手拍打著他的額頭。他告誡自己要控制住,就像高山水庫的閘門,一泄而下會衝垮下游的堤壩。要控制住!讓溝渠里的水緩慢地上升,讓每一棵秧苗都在渠水的滋潤下歡快地唱歌,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曳……然後,要像兩根高壓電線,慢慢地,慢慢地,到達臨界點時突然放射出絢爛的火花。
她告訴了我莫雁在哪裡。
困難的決定。對每一個人來說都一樣。
時鐘的秒針一蹦一跳地轉著圈。時針和分針停在那兒紋絲不動,時間彷彿被凝固了。她感到那一雙扯拽頭髮的手越來越有力,她感到自己的頸椎就要被拉斷了。她看見了天花板,看見了離天花板大約一個手臂距離的防盜門的上沿。那個膀大腰圓常常令她厭惡的男護士在哪裡?……她的頸椎抵抗不住莫雁雙手的力量,她想順勢向後面倒下去,可是莫雁的雙肘夾著她的兩肋,肚子頂著她的肚子。她的脊椎呈現出一副角弓反張的狀態。秒針每向前跳一格都似乎變得更加艱難。當秒針和分針突然蹦在一起的時候電子鐘突然發出一陣衝鋒號的聲音。驚恐萬狀的莫雁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在那一瞬間,喬蘭蘭用盡全身的氣力,額頭重重地撞在了莫雁的鼻尖上。莫雁像倒塌的積木,雙膝一彎,倒在地板上,癱成一團。鼻孔中噴出兩股如注的血流。
這是最後一次了。
曹湘南把靠背椅轉了九十度,眼睛與蘇珊的肚臍持平,正對著她來回扭動的腰身。守著這麼美麗的姑娘我潔身自好,有誰會相信呢?這全是為了喬蘭蘭,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在意過。
我知道。
我不想讓他知道。
天氣預報沒有雨。
小點聲,好嗎?我可不願意嚇跑了森林。
沒有法定監護人簽字,醫院不會放你出去。這裏與其他地方不一樣,這你應該明白。
你能肯定嗎?
那麼紅色意味著去還是黃色意味著去呢?
看來,她受到了強烈的精神刺|激。小劉醫生走到喬蘭蘭的面前準備接過病歷夾。我來把她的姓名填上?
蘇珊在那兒應付。
曹湘南嬉皮笑臉地伸出一隻手來,她受不了了,兇狠地把那隻伸過來的手打到一邊。
如果醒來以後再次發作那又會怎麼樣?曹湘南按照她的指示吃力地托起莫雁把她抱到床上的時候問道。
哼!……這怎麼可以相提並論呢?你們是同學,也是朋友。但是為了一個職位就會相互競爭。有時候也相互貶低。我說得不對嗎?我們不會。莫雁為了我會放棄一切,甚至她的丈夫!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和你們不一樣。
蘇珊向莫雁伸出手來。
小心!開車的時候別談這些。
曹湘南把她的三角褲脫掉了,她沒有反抗。在那之後,她伸直了手臂任由他脫掉了像胸罩一樣的小背心。
這個男人並不算壞。他總是遷就自己。當然,現在證明遷就只是表面現象。在內心,遷就變成了怨恨,使他們之間產生了裂痕。那個妖精伺隙乘虛插了進來。莫雁說每個男人都喜歡和妓|女調情,但是卻會找個純潔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她斷定曹湘南一定會回來。可是,這個推斷是建立在蘇珊是個妓|女的基礎之上的。如果蘇珊根本不是一個壞女人,那麼情況又會怎麼樣呢?
我說過,如果放心不下你可以到公司來看看的。
明天吧!
我猜出來了,你們之間沒有愛情。
這怎麼可能?
在等待曹湘南回家吃飯的時候,她幾次拿起電話想問問莫雁的情況,但是最終都又把電話放下。莫雁說過她要獨自應付欒俊傑,不希望她操心。世界https://read•99csw•com在變化,過去哪怕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彼此都急著要和對方商量。而現在,莫雁專門提醒她不要打電話過來,她準備獨自處理。她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過問莫雁的事情了。低頭想想,令人擔心的事情倒是她自己了。如果今晚曹湘南不回家,這個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一夜,他們背對著背睡在一起。曹湘南沒有做|愛的興緻了。天亮以後,他要到銀行去。他希望和陳行長攤開來談一談,看看能不能讓銀行再緩一緩。不過,他也必須作好思想準備。如果公司破產,他也許不得不暫時去給別人打工,仰人鼻息,看別人的眼色行事。他不知道是否能夠找到和欒俊傑類似的工作。有時候回想起來,他開始懷疑自己選擇的道路是否正確。
牆上的電子鐘開始報時了,用的音樂是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開始章節。她以前就勸過莫雁改用其它曲子,這種曲調過於令人緊張。莫雁還處在昏睡之中,她站在椅子上取下了時鐘,把報時的音樂換成了拉德斯基進行曲。這時候的莫雁就像驚弓之鳥,命運之手的敲門聲很可能綳斷她的心弦。
電話里傳來的是蘇珊氣喘吁吁的聲音。
她把紙巾揉成團,塞進莫雁的鼻孔。然後用紙巾擦去她臉上和脖子上的血跡。她站起來,走到床邊,抽出枕頭,墊在她的脖子下面,使她的頭往後仰一些。這樣一來,她的呼吸變得更加通暢了,同時也阻止了鼻血繼續往外流。做完了這些,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把飄散在額頭上的頭髮向後捋了捋,她有點筋疲力盡的感覺,要用雙手撐著地板才能站起來。她走到窗前向樓下張望,她看見了那輛她再熟悉不過的白色寶來車已經停在了街道旁邊。她估摸著曹湘南可能已經上樓來了。
你還是去上班吧。莫雁把茶杯遞到她的手上,下床去找自己的衣服。那些被剪爛的衣服已經用垃圾袋裝好放到廚房裡去了。莫雁在衣櫥中翻出來一件鵝黃色的低領開司米毛衣,披了一件大紅色的開衫。喬蘭蘭先於莫雁一步回到了廚房,趕緊把放在垃圾桶旁邊裝著剪爛衣裳的垃圾袋塞進煤氣灶下面的壁櫥里。
不要太悲觀。我已經想好了如何應付欒俊傑。曹湘南也會幫助我們的。
這個問題太古老了吧?
電腦屏幕上,Windows小旗幟從屏幕的一角向另一角遊動。莫雁撇下喬蘭蘭走過去,坐在電腦旁。
你走吧!
你總是表現得是在為我著想。
越過曹湘南的肩膀喬蘭蘭突然看見了蘇珊,她正從長廊盡頭跑過來,臉上和頭髮上冒著熱氣,一對凸起的乳|房在半敞開拉鏈的運動衫裏面上下跳動。這種故意展現肉體的女人真讓人噁心。莫非這就是曹湘南所說的那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突然感到天旋地轉,兩腳彷彿踏在雲里。
好吧!沒有什麼家可成了。很快我就破產了!曹湘南把這句滑到嘴邊的話合著唾沫咽了下去。在這樣的情緒下說出這樣的話無疑會惡化他們之間的關係,對解決問題沒有任何好處。但是,這卻是一個火燒眉毛的事情。昨天,陳行長說不管我們之間有多少年的情誼,國家的利益至高無上。畢竟受了這麼多年黨的教育嗎!銀行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立刻追回貸款,即使起訴也在所不惜。這意味著他的公司將要破產。
那就好。這是一種比較好的預后。
你當然可以不說話,然後看著他們吵架?還有我,欒俊傑如果問我的話我也像你一樣變成一個啞巴?
喬蘭蘭扒開莫雁的嘴,在鬆弛的牙床之間還殘留著青草。白色的牙齒還留有血跡。難以斷定是那個倒霉的警察手上的血還是她自己牙齦流出的血。
曹湘南在裏面又折騰了好一陣子,出來以後還故意慢騰騰地搓著手。她本想質問他,躲在裏面給誰打電話?為什麼一點聲音也沒有?不過與其問他在和誰通話還不如等他走了以後檢查一下電話更好。一般來說,她對他還是放心的。曹湘南是那種所謂的玻璃人,心裏藏不了什麼東西。這正好與欒俊傑相反。欒俊傑溫文爾雅,可是就連莫雁也猜不透他心裏到底裝了些什麼。話說回來,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沒有城府的男人幹不了大事,而喜怒於形的男人情商卻都比較低。可是,如果你和一個永遠都捉摸不透的男人做|愛,那是什麼樣的感受?……莫雁還告訴過她欒俊傑的性|欲其實很旺盛。如果不是發現了那個小竅門,她可能早就患上諸如白帶增多或者宮頸糜爛的婦科病了。
這不公平!喬蘭蘭突然大聲吼叫。
是莫雁。

第七章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
我想應該有兩個月了吧?那天你告訴我,在金鷹國際商城遇見了一個穿著牛仔褲的男子。你們的目光碰在一起的時候,他的眼睛突然冒出火花來。
你不是說她已經痊癒了嗎?
別忘了我們原來都是孤兒。我們被人扔在馬路邊,扔下我們的人是父親或者母親。這個世界對於我們本來應該是有些寒冷的。
兩顆淚珠從莫雁的眼角處滾了出來。
你怎麼來了?
那你為了什麼?為了我去捉森林?
他忍不住地親吻了蘇珊。他沒有再聞到那股令人不快的口氣。
你不是在銀行嗎?
曹湘南看見了張開雙臂躺在地板上的莫雁。他的嘴角立刻拉下來,眼睛睜得老大,眉毛一下子翹上去。他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走到她的身邊伸出手臂要把她摟進自己的懷裡。她忍不住地哭起來了,雙手使勁地捶打著他的胸膛。
我知道你心裏有疙瘩。我也不願意否認我們在世界觀上有分歧。但是你對社會的看法成了很大的問題。如果你用我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那就會另一種景象。比如莫雁,她告訴你森林是誰了嗎?
這裏沒你的事情。喬蘭蘭生氣地說。
理由很充分。只是我不願意這樣做。再說,我認為不應該向欒俊傑隱瞞。你知道欒俊傑是我的好朋友,就像莫雁是你的好朋友一樣。
蘇珊撒嬌地捶著曹湘南的胸口。她突然停下來。
她翻過身來,把曹湘南的肩膀硬搬過來。曹湘南笑了,可是他的目光不像以前那樣透明,其中有種令人難以捉摸的模糊。她不太敢肯定他到底想還是不想。不過,她不想像從前那樣使他變得像一頭髮吼的獅子,於是就主動地爬到了他的身上。她能夠感到他又有些蠢蠢欲動了。
即使如此,我們也不應該把這個世界看得那樣完美,只是因為我們比其他孤兒更幸運。
我知道你話裡有話。如果我真有那樣的動機,我會告訴你嗎?
剛放下電話,電話就又響起來了。這是喬蘭蘭的電話。她輕聲細語地問他是不是去吃飯了。他聽不出任何一點諷刺的語調。
有速溶咖啡。
非要我講實話嗎?
夕陽依偎在窗戶上,一片粉紅的顏色。手機又響起來……上帝啊!我該走了。並不是我要把你拋下。是你關閉了溝通彼此心靈的大門,把我鎖在了門外。我聽得真切,門撞擊在門框上的聲音震耳欲聾,這說明了你非常惱怒……手機的鈴聲響個不停,還是曹湘南的電話。她就讓它不停地響著。她向門外走去,一股熱流衝到了兩眼之間,迅速地擴散到整個鼻腔。忍不住的淚珠兒從內眼角湧出來,她有一種感覺就像剛剛離開母親溫暖的懷抱被放到育嬰堂門前冰冷的石階上一樣。至少我還有個男人的肩膀可以靠一靠。她想起來曹湘南的許許多多的好處。所謂愛情其實就是有個男人把你裝在心裏。昨天晚上,如果她不離開莫雁的家,她相信曹湘南會在樓下的汽車裡守候一夜。她覺著對曹湘南應該更加體貼些才對。他的公司果真要破產嗎?以後他到哪裡去謀生?他還能受得了仰人鼻息的生活嗎?
這個美麗的女人現在變成了公司的救命稻草。他心裏有些疑惑,不知道蘇珊是否明白她自己的重要性。越是在這種情況下越要保持一種矜持。就像武林高手是不能把自己的死穴暴露給別人的。他相信蘇珊不會這樣聰明。一般而言,漂亮的女人多少都有點弱智。
有一道選擇題……
你總是在說謊!
曹湘南掛上電話,從喬蘭蘭的後背上滑下來。這真是一種不錯的感覺,喬蘭蘭的後背光滑得就像絲綢一樣。
曹總。蘇珊推門進來遞上一沓吃飯的發票。陳行長說今晚他有會議。
嘿嘿!
她的心一陣緊似一陣地收縮起來。這是一種危險的信號。莫雁急速地陷入了憂鬱的狀態。就像波濤到達峰頂之後緊接著就沖向谷底,兩種極端都會使人的精神崩潰。她緊緊地摟著莫雁的頭,用平坦的上腹壓在她的額頭上,用雙手揉搓著她的後背。我是你的依靠。莫雁啊,要挺住!你一定能夠從谷底爬出來。
那就不需要我跳下去了。
我怎麼知道呢?那個時候我也沒有出生。
我突然明白了,我們應該……
多長時間了?
曹湘南已經坐起來,慢慢地從頭上套上白色長袖針織緊身內衣。他總是故意使內衣纏繞在脖子和肩膀之間,把健康的肌膚盡量長時間地暴露在喬蘭蘭的眼前。他心裏明白喬蘭蘭不會注意不到這些。年輕人嘛,每一寸肌膚都散發著一股奶油的香味。
我會幫助你把我擺脫掉!
就這一個問題。……好吧!不回答也就是一種答案。
我說過我不去。……嗯,這樣最好,靠我再近一些,你看我們的眼睛在同一水平面上。我看見你的瞳孔是深褐色的。
我想,我能應付。她沒有既往史,只要能夠找到發病的誘因,適當地疏導,再說我想她還不至於……
你不是說還沒有完成重要的會談嗎?
瘋老頭像籃球場上的裁判,一個快速地轉身,邁開拉弓射箭的步子,伸直手臂指向出口處。
你那個醫院?
過去不是。可是現在變了……現在有些新情況,我不想再和你討論這些問題。找到森林,對這樣的病人很重要。別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可不想和你爭論,我只想知道如何才能找到森林。我要讓森林站在莫雁的面前。這樣我就可以讓她回到現實世界中來。我不想看著她在虛幻世界的誘惑下一步一步地滑向深淵。跨過了這個門檻,莫雁就再也回不來了。我和你一樣憎恨森林。我甚至對莫雁有些抱怨。正像你所暗示的那樣,她在背叛自己的丈夫,同時也欺騙了我。可是,她現在是個病人,處在極度的憂鬱之中。
晚上,她回到了和曹湘南同居的家。她做了四盤拿手的好菜。一盤是白中有紅的蝦仁燒豆腐,另一盤是紅中帶白的泡椒墨魚仔。她還配了兩盤綠色的蔬菜,清炒茼蒿和蒜茸空心菜。她把兩盤綠色的菜夾在白色的紅色的之間,看起來賞心悅目。她把解百納葡萄酒放在桌子的中央,擺上了兩隻高腳酒杯。然後,她換上了一套紫紅色的緞子旗袍,在腋下噴洒了一些藍美人香水。對著鏡子,她把頭髮挽起來,還噴洒了許多摩絲固定住髮型。她要盡其所能使一切都看起來十分完美。這個世界本來就應該是十分美好,即使有骯髒的角落,內心世界仍然應該完美無缺。
她注意到了曹湘南緊皺起眉頭。她知道他還會再說一些她總是和莫雁綁在一起的怪話。
剛才我對你說的事情,你一丁點兒都不感興趣?
我不會讓你回家的。喬蘭蘭說道。
坐下!她看見曹湘南的臉漲紅了起來,於是換了一種腔調。就算是我的一個小小的請求……你知道這是我的職業。我們耐心地傾聽病人的傾訴,巧妙地誘導他們,就是為了挖掘患者內心隱藏的東西。這一點都不違反職業道德。這正是我們的職業。
莫雁醒來了,她掰開她的眼皮,用手電筒檢查她的瞳孔。曹湘南湊過來,伸長脖子看著莫雁,無緣無故地說欒俊傑的電話打不通,始終處在關機狀態。
忘了。一點兒印象也沒有。最近我總是這樣。
你非要這樣干?
這怎麼可能?
不要隨便闖進別人的領地。比如莫雁……
沒有時間了。晚上欒俊傑就回家了。再說莫雁也不是一個普通的病人,換一個醫生她可能會說出真相,但是看著我的眼睛,她說不出來。
蘇珊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喬蘭蘭突然推門闖了進來。
真掃興。
聽起來多麼動人!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呢?你變了?

第六章

你要我閉上眼睛?
嗯,在老槐樹下她看到了森林。
你在幹什麼?莫雁終於醒來了。從醫院回來已經兩個多小時了,她始終處在昏睡之中。莫雁從床上坐起來,斜靠在床頭上,雙手向後梳理著亂鬨哄的頭髮。
我想借你的手提電腦。
老槐樹不會是誘因。她為什麼去老槐樹可能是誘因。電腦也不會是誘因,她在電腦里看見了什麼可能是誘因……你能看看電腦裏面有什麼嗎?

第九章

陳行長說今晚他可以抽出時間……
不,不!你看人家小姐都起來鍛煉了。對了,這位小姐叫什麼名字?
天剛蒙蒙亮,她就把曹湘南推醒了。她要知道如何才能捉住森林。曹湘南告訴她昨晚在網上他冒充森林和莫雁約好了早晨七點半在老槐樹下見面。森林肯定也會去那裡。
森林就在附近。看見了我們他就不會露面了。他說道。
你們先開始吧!
你會游泳,這我知道!
她還沒有告訴你?
千真萬確。
又是一場即將來臨的爭吵。在辦公室可不是個好地方……她對蘇珊充滿了敵意,女人之間,這也算是正常的事情吧。蘇珊身材苗條、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這是不爭的事實。他聽不清喬蘭蘭接下來的長篇大論。非禮勿聽嘛!……「真實」是美好的。這兩個字已經變成了喬蘭蘭的口頭禪。她要求他必須真實,這成了她的一條最重要的做人原則。可是在這個社會上有誰會袒露自己的內心世界呢?每個人都在竭力掩飾自己,比如莫雁。曹湘南知道這些真實的想法是必須掩蓋的。他可不敢在喬蘭蘭的面前說莫雁半個不字。
你說得對!
最好是喝白開水。
金錢和異性就像空氣和水一樣。但是,你完全有權不去看。
現在好多了。
你要去吃飯嗎?
莫雁鬆開了門柄,向裏面的座位上挪了挪。她低著頭,看也不看喬蘭蘭。坐進來還是等著被大鬍子推開,只有這兩種選擇。莫雁不會再像二十五年前那樣用自己的胸膛保護自己了。喬蘭蘭鑽進了計程車。
可是,她真的不敢再靠近莫雁。她想起來應該向曹湘南求救,於是就趕緊用手機撥了曹湘南的號碼。她的手在發抖,她把手機緊緊地捂在耳邊期望著快點兒聽到曹湘南的聲音。電話呼叫音一聲接著一聲,最後,手機里傳來了忙音。她重撥了一次,捧著聽筒焦急不安地等待著。這個可惡的曹湘南!他在幹什麼?
你做事情從來都是別彆扭扭,總喜歡討價還價。我會去偷窺別人的隱私?別忘了我是個精神病醫生,每天都有數不清的病人糾纏著要向我傾訴,躲都躲不掉呢。你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好吧!你就直接說出來你要怎麼樣吧?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皮綳得很緊,就像剛剛洗過臉一樣,所以就盡量控制住自己說話時的語調。
你知道我根本就沒有病。
救護車把莫雁送到了醫院。她被洗了胃、灌了腸。一邊大量地輸入葡鹽水,一面快速地利尿。莫雁一共吃了二十四片氯硝安定。可是她不知道苯二氮卓類安眠藥大多具有毒性小、見效快、作用時間短的特性。吃五片安眠藥就可以痛快地死去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科學技術的進步剝奪了人類選擇死亡的自由。
說實在話,我倒是理解莫雁。
他掏出手機看看時間,現在已經是七點三十五分了。現在就立刻回去還有可能趕在陳行長進入辦公室之前攔住他。抬頭看看草坪的另一端,在老槐樹下莫雁正伏在喬蘭蘭的肩頭上抽泣不已。事情看來只能這樣草草結束,森林不會出現了。喬蘭蘭今後仍然會像以前一樣用那種近乎愚蠢的眼光看待這個渾濁不堪的世界。當然,她還會逼著他交待所有的想法,他還必須作為一個玻璃人——實際上是裝作一個玻璃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你還要?
你的意思……?
不是說好了今晚我們請他吃飯嗎?
我都替你想好了。你總是在幻想,你幻想飛到了天堂,你幻想有四隻眼睛,你幻想有一個白馬王子飄然而至,落到你的跟前。你坐在他的身後,拉著韁繩,在天空中馳騁。韁繩突然脫落了,所以……這些我會向欒俊傑解釋的。我替你想好了,你根本不必擔心。我想曹湘南也會按照我的意思做的。再說,欒俊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蘇珊。陳行長塞進來的。
莫雁點點頭,拿起換洗內衣走進淋浴間。喬蘭蘭等莫雁關上浴室的門以後到廚房的灶台下面取出了那一袋被剪爛的衣服,出了莫雁的家門。
莫雁走過來,她用手臂摟著喬蘭蘭的肩膀,使喬蘭蘭緊緊地和自己靠在一起。
你看起來很難過。蘇珊語調平穩。
天黑之前她不會醒來。
我才不管呢!反正它能說明問題。
你找我來就為了這個?
曹湘南常常提到你。莫雁伸出手來,毫不猶豫地和蘇珊握了手,然後推了一下喬蘭蘭,喬蘭蘭也伸出手來。
你猜對了。就是關於森林的事情。你能迴避得了嗎?這是一個必須搞清楚的問題,今天搞不清楚,明天還是要搞清楚。你非要等到欒俊傑回家以後,當著他的面來討論這件事情?
你準備告訴她誰是森林?曹湘南指著喬蘭蘭。看著莫雁還是一副不理不睬的神情,他接著說道:我突然改變了主意。這不是壞事。你拿定主意了嗎?我想,這隻是我的一個建議,不知道有時候比知道更好。他說話的時候盯著莫雁的眼睛,然後丟下所有的人匆匆轉身走了。
他感到了一陣眩暈,好像一個冬瓜砸在了頭上。喬蘭蘭怎麼就沒有注意到過這些呢?他想到了喬蘭蘭對待莫雁的態度。昨天晚上她一夜都翻來覆去,因為莫雁居然背著她在網上找了一個情人。她為此流了許多眼淚。想到了這些他心裏感到輕鬆了許多。
莫雁格嘣一聲咬了一口麵包,向客廳走去。
莫雁在。我現在是森林,懂嗎?她正在向我傾訴思念之苦。
難道連你的母親也不管了嗎?
所以她立志要去做一個精神病醫生。
我會讓你高興的。喬蘭蘭把下巴伸過來。
你也不看看已經幾點了。曹湘南語調中還夾著一絲抱怨。
你應該有許多選擇。曹湘南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話來。
為什麼?
為什麼非要說謊?一個男人連表示愛的勇氣都沒有!她甩開曹湘南走到街道上,攔住迎面開來的計程車鑽了進去。曹湘南想把她拉出來,她又一次打掉他的手,關上門,把曹湘南孤零零地甩在了路邊。
他向老槐樹走去。走到草坪的中央,回頭看了一眼蘇珊。剛剛收斂起笑容的蘇珊又立刻堆起了滿臉的笑容,腮上的兩個酒窩兒掛在嘴角的兩側。他突然覺著腦子一片空白,走到喬蘭蘭的面前該說些什麼?說,我和蘇珊走了,到銀行去搞定陳行長?為什麼要去說這些呢?是因為不經意間答應了蘇珊的請求?蘇珊這樣要求有什麼意義?這表明了我已經在她們之間做出了選擇。蘇珊,好厲害的女人!不過別忘了,這艘小船的舵兒還掌握在我的手中。
又是那個蘇珊?我能猜出來。
他盡量輕輕地躺到床上,盡量慢慢地向她靠近。他的手先搭在她的手臂上,緩緩的向上撫摩。然後把她的臉轉過來,嘴唇慢慢地貼上去,手掌順勢滑到了她的乳|房上。喬蘭蘭的眼睛中放射出撩人的目光,她伸出手臂環在曹湘南的脖子上。
陽光燦爛!
屋內靜悄悄的,雖然他們提著腳尖走路,每走一步還是能聽見皮鞋的橡膠底和打蠟地板摩擦發出的吱吱聲。看來喬蘭蘭不願意讓他到卧室去。好吧,我就在客廳等你。喬蘭蘭踮著腳尖,像踩在薄冰上悄悄地進入了莫雁的卧室。突然,他聽到了喬蘭蘭的尖叫,他趕緊衝進卧室。莫雁平躺在床上,身上穿著黑色的長裙、大紅色的開衫,脖子上還扎了一條彩色真絲圍巾。開司米的大披肩墊在了她的身體下面。看來是先披在肩上然後又躺下來壓在下面的。她的兩隻手拉著披肩的兩角,自然地搭在胸前。她塗著濃重的口紅,臉上打了粉底。在顴骨的外側擦了粉紅的胭脂。眉毛描得很仔細,塗了深藍色的眼影,還戴上了長長的假睫毛。她在自殺前一定是做了精心的準備。
這是喬醫生。他趕緊打斷喬蘭蘭的話。
要下雨了嗎?
不,我沒有存心騙你。
還不快點兒解開。小劉醫生說道。
你走吧!
他回家了?曹湘南問道。
我是說是不是有這種可能。
睡吧,我倒想看看明天早晨你怎麼捉住那個叫森林的流氓。
什麼意思?
不,不!別走啊。你們繼續談。我倒是馬上就走。
蘇珊。曹湘南介紹的時候聲調有些顫抖。
一個大男人要往女人的肩膀上靠一靠?
你看不出來那個妖里妖氣的女人故意在你的面前做戲嗎?越是做戲,越說明沒戲。
曹湘南並不認為現在就是揭開謎底的好時機。他要剝去森林的偽裝,讓他赤|裸裸地站在喬蘭蘭的面前。讓懷疑一切的人自己得出結論比你費盡口舌地說教要高明得多。問題是如果森林氣急敗壞,順手把電腦中的文件刪除掉了那該怎麼辦?他知道他的秉性,表面溫和的人內心像蛇蝎一樣狠毒。
我想嫁給你。喬蘭蘭突然說道。
嗯……我們不一樣,你們一樣。莫雁會為了你放棄欒俊傑,你可不會為我拋棄莫雁,我說錯了嗎?
你還放心不下?
在如何處理莫雁的問題上,她否定了曹湘南的建議。她堅持不把莫雁送回醫院。
你想想,假設我就是森林,如果拒絕與她見面,她會怎麼樣?你不擔心她還會自殺嗎?
掛在老槐樹上的中國結是誘餌。莫雁是條魚。
你認識她嗎?小劉拿著病歷夾站在一旁問喬蘭蘭。
你心裏還只是裝著她。曹湘南說道。
好主意。我擔心陳行長會把我的窩搗爛。
在病房出口處,她問門衛是不是看見一個穿著紅色開衫的女子。門衛點點頭。喬蘭蘭抱怨門衛為什麼讓病人隨便出去。門衛辯解說,紅色的開衫不是病號服。再說,她是從院子里出來的,又不是從病房出口處出來的。
跑步。
對!先救哪一個?
嗯……你說得對!
沒有橘子汁了?
你確實得更快一點才行。莫雁接著說。
我只想為你保住公司。你還在床上?
喬蘭蘭滿臉疑惑。
那就好。
他們之間的每次爭論最後總歸都會回到莫雁的身上。這真是個怪圈。就像田螺,開口比較大,轉來轉去最後被壓縮到一個極小的空間。田螺是怎樣排泄糞便的呢?它的末端是封閉的。他想到了夜晚街道旁大排檔上那盤美味。肥胖的女老闆用老虎鉗利索地夾掉田螺的尾巴,然後加上鹽、辣椒和大料,用水煮熟。吃的時候用牙籤把殼子中的肉挑出來,只是要小心,不要把尾巴上的糞便吃進嘴裏!……那真是地道的美味。把莫雁的硬殼也夾碎?也放到鍋里煮一煮?
小劉合起病歷夾,轉身向外走去。
對。
她的屁股扭得好像是在T形台上。我真不願意看見你和那個妖精在一起。
……還是談談莫雁吧。她告訴你森林是誰了嗎?
三金公司根本就沒有能力再貸款了。
從喬蘭蘭的住處到莫雁的住處開汽車需要二十分鐘左右。夜晚行人和車輛不多,他把車開得飛快。喬蘭蘭一反常態不再埋怨他開快車,兩隻手緊緊地抓著車窗上的把手。車到大樓的台階旁還沒有停穩她就提前解開了安全帶,推開車門往電梯間跑去。她衝進電梯,不等曹湘南過來就關上了電梯的門,獨自上樓去了。
你想要月亮我就飛到天上給你摘下來,你要嫌天氣太熱我就把太陽扔到大海里。但是,千萬別提莫雁!
計程車司機留著濃密的鬍子,嘴角兩邊的鬍子像月亮那樣彎過來,像個印度錫克教徒。他讓喬蘭蘭滾開。喬蘭蘭懇求大鬍子司機不要讓這個人離開這裏。司機問她有什麼權力限制別人的行動。喬蘭蘭本想對他說自己是醫生,可是誰是病人呢?
你知道,這全是交易。商業活動本質上就是交易。我向你提供你所期望的,你就給我我想得到的,公平的交易……
一個優秀的精神病醫生應該像精神病人那樣思維和行動。喬蘭蘭就是如此。又是莫雁!曹湘南生氣地轉過身去,恨不得往地上啐一口痰。
辦公室確實有喬蘭蘭的電話,是曹湘南打過來的。他說他擔心莫雁的病情。
你什麼時候才能說話時不用九九藏書「不」開頭?我真討厭你!
我能在醫院找到一張睡覺的床。
今天你有些失態了。
你根本不了解。當人們知道你曾經住過精神病醫院以後,你會遭遇什麼樣的目光。你不會歧視她?周圍的人呢?還有,欒俊傑會怎麼想?
放點兒茶葉行嗎?
半年來,蘇珊在他面前總是表現得誠惶誠恐,總是從下往上看他的眼睛。突然摔過來的這句話一下子使他們變得平起平坐了。他甚至覺得自己比蘇珊好像矮了半個頭。女人嘛,總是藏而不露,表面謙恭,心裏並不平衡。蘇珊返回辦公室說陳行長又有空了,其實是找機會出了剛才那一口窩囊氣。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比盛氣凌人的喬蘭蘭厲害。
你不要裝得無所謂的樣子。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麼。喬蘭蘭接著說道。
他應該在你的身邊。
你不認為莫雁有點兒……曹湘南眼睛盯著喬蘭蘭。
在她的眼睛中我是個玻璃人。
這樣做公平嗎?蘇珊問道。
好在莫雁逃出去的時間並不太長。跑到醫院大門口的時候,她看見了莫雁站在路旁在攔計程車。她衝過去,氣喘吁吁地從身後抱住了莫雁。莫雁掙脫著鑽進計程車,她抵住計程車的門。莫雁推著她的胸脯,不過,她感到現在的莫雁顯然少了那股橫勁兒。
她不想反駁他。她知道他是為了緩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才這麼說的。也許這能為他們不間斷的爭吵找到一個很好的借口,使彼此的情感都好受一些。其實很多時候她是同意他的看法的。她早就察覺到了莫雁和欒俊傑之間關係有些冷淡。在她與莫雁的閑聊中,欒俊傑好像從莫雁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樣。但是欒俊傑是個好丈夫,總是謙讓,從來不與莫雁爭吵。
回到家我會告訴你。
他昂起頭來,下巴抬得和額頭一樣高。他可不想讓喬蘭蘭感到他是因為幸災樂禍嘴角才向兩側咧開的。這種感情是複雜的,不僅僅是因為終於有機會吐出了長期受到壓抑的怨氣。如果僅僅如此,他完全可以放聲大笑,他甚至可以口若懸河,曆數長期以來自以為是的喬蘭蘭犯下的「滔天大罪」。這個女人和他在一張床上睡了五年。不管嘴上多麼兇惡,她的心卻像冰一樣透明。她毫無顧忌地跪在他的膝下,目光中沒有絲毫的保留。因為除了驕傲她再也沒有什麼可以保留的了。這正好與乞丐相反,除了驕傲,乞丐保留了所有的東西。
喬蘭蘭走到窗口,背對著小劉醫生。樓下的大院子里有個瘋老頭扛著木梯,甩著手臂,昂著頭挺著胸,目光平視,聲嘶力竭地唱著解放軍進行曲。雖然大吼著「向前向前向前」,但是每向前走一步都要在原地踏上一步。他看見了站在窗口的喬蘭蘭,趕緊跑過來,把梯子架在窗口。這是個需要女人注意的男人。無聊!喬蘭蘭轉身離開窗口。
躺在地板上的莫雁似乎就要醒過來,她的頭向一邊轉動了一下。耳畔的電話還是不停地響著呼叫聲,對方還是沒有人接聽。莫雁如果醒來以後還會處在歇斯底里的狀態嗎?時間就像一根燃燒著導火索,冒著火花和煙霧,發出嘶嘶的聲音,像蛇一樣飛速地向前遊動。如果莫雁醒來,如果她再一次狂躁發作,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里……逃出去,還是留在裏面?電話中的呼叫聲變得不急不慢,令人難受。……曹湘南把手機放到了抽屜里?他可能正在開車沒有聽見?也許處在一個嘈雜的環境之中……莫雁的身體翻轉過來,十分舒展地躺在地板上。淤積在嘴角的鼻血順著下頜流到了脖子上面,在雪白的肌膚上畫出了一道鮮紅的血痕。
你還是個處|女?
他有時候會拿喬蘭蘭與蘇珊做個比較。簡單地說吧,她們倆一個是嫩豆腐,一個是紅辣椒。豆腐淡而無味,但是可以儘管地多吃。辣椒夠刺|激,可是吃多了會得痔瘡。不過做這種比較有什麼意義呢?他感到自己很可笑。蘇珊雖然在這裏工作,實際上這隻不過是他陳行長之間的一單交易。蘇珊並不缺錢,她只是需要一份工作以便填補時間的空余。工作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重要的。你再有錢,如果整天呆在家裡無所事事,不用別人動手自己就會把自己整死。現在蘇珊開始發揮作用了,她是開啟陳行長辦公室的鑰匙。事物都是相互聯繫的。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繩子揪在陳行長的手中,而陳行長的眼球則被蘇珊牽著。這就是交易!說到底任何交易其實都是公平的。一些所謂不平等的交易對於交易雙方來說還是公平的。之所以能夠達成交易,要麼是因為你迫不得已,要麼就是你過於渴望了。這裏面都包含了一種需求。而需求與供給就是交易的基礎。想到這些,他就覺得心裏平衡了許多。現在他最急迫的需求就是使銀行能夠緩一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好吧,天黑之前我一定會給你送來。
他根本就用不著出差。
要是不願意說話,那就以後再說吧。喬蘭蘭的心軟下來。
當結果出來以後,你還可以得出另一個結論。
你不願意和我說說悄悄話嗎?
咳!你真敢相信?那裡人山人海,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他們怎麼可能找到做|愛的地方?你不覺著莫雁始終都在欺騙你嗎?
我把她帶回家。喬蘭蘭語調堅定。
不,晚上我會把電腦送給你。我是說,你本來不應該這樣。
生這麼大的氣幹什麼?
下一個問題。
那是你的看法。比如,我現在就不敢肯定她是在幫助陳行長還是在幫助我。其實,她也不知道我並不願意抵押我的房子。陳行長著急了,這關我什麼事情?想讓我把住房抵押進去?這意味著什麼?輸個精光?銀行只會落井下石,決不會雪中送炭。懂嗎?當然,他們有時候喜歡錦上添花。我弄不清,蘇珊到底在幫誰?
莫雁就是這樣的德行,從來不乏作決定的勇氣。到了這個分兒上,你根本不可能再對她產生任何影響了。過去莫雁會主動與她商量事情,並且每次商量后她們總會取得一致的意見(事實上,在商量之前莫雁就拿定主意了。只不過這些事前的決定與事後討論得出的結論都是一樣的而已)。
你應該去請客吃飯了。
你吃飯了嗎?
你怎麼敢說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你知道我們同居五年了。曹湘南語調輕鬆。
為什麼?這事兒確實令曹湘南感到意外。
是個棄嬰。
電腦屏幕上一行行字元快速地浮現,不停地刷新。莫雁在網上不斷地發布消息懇求森林到她的聊天室來。
他移動了一個滑鼠,又回到網上聊天室的界面。莫雁不停地向所有人發布信息,呼叫著森林。既然你不願意出面,好吧,我就來裝作森林。曹湘南認為這是一個出奇制勝的高招,於是,他以森林的名義向聊天室發出了一個帖子,莫雁一下就跟了上來。
我想先喝點茶。
你真是天底下最聰明的男人。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曹湘南問道。
蘇珊,他的意思是讓我抵押住房,這樣他就可以解脫出來了,對嗎?
繞過面前的老闆桌,蘇珊需要轉兩個九十度的大彎。每一條邊需要邁兩步。那天蘇珊穿著高跟鞋,鞋釘像一隻高腳酒杯。她邁著貓步一扭一扭地走過來,眼睛里放出絢爛的火花。轉彎的時候她身體的重心移到前腳掌上。她轉得輕盈而又迅速。他使勁地咬緊了牙關,他聽到牙齒咬嚙時發出的聲音,就像繃緊的弦在疾風中顫抖時發出的聲音一樣。他感到眼睛冒出了火苗,兩側的太陽穴像鯉魚的腮呼扇呼扇地一張一合。他等著蘇珊走過來,蘇珊的腳每一次落地都好像踩在了他的心口上。
昨晚打電話的時候你並沒有告訴我。
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氯丙嗪,50毫克,深部肌肉注射。
我沒有要求你和我一起去。
在網上,莫雁發來一條信息,詢問如果老槐樹上還有中國結的話,那麼應該是紅色還是黃色?
蘇珊聳了聳肩膀。
出了什麼事情?
他感到有點兒委屈,他可並沒有指望賺蘇珊的便宜。他希望的是賺陳行長的便宜。他心裏有點兒隱隱作痛。那是因為他想到了喬蘭蘭。看來應該和喬蘭蘭做個了斷了。
我去說等於嘴上抹石灰。他會唱高調,黨教育我這麼多年……我了解他。
110打電話過來。她把警官的右手比目魚肌咬爛了。小劉指著自己手背的虎口。
反正對於莫雁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再提起她的名字。
你不要再哭了。我不會再問你關於那個男人的事情了。你還需要我嗎?
手機響了,是曹湘南的回電。他告訴她之所以沒有接她的電話是因為剛才正在和陳行長談判。她打斷了他的嘮叨,大吼著讓他快點過來,緊接著就掛斷了電話。她又回到莫雁身邊。抓起莫雁的手腕,她的心跳仍然很快。這說明她的整個機體還處在一種狂躁的狀態。手機又響起來,還是曹湘南的。他問喬蘭蘭是不是可以再給他二十分鐘的時間。
我一點兒都不騙你!你讓我做了一個多麼倒霉的抉擇……曹湘南推門進來以後腦袋像貨郎鼓一樣搖著。她向後退了一步,靠在窗戶上,惡狠狠地瞪著他。
相信我,明天就會有結果。
應該讓欒俊傑過來。
蘇珊一副得意的神態,她看也不看喬蘭蘭一眼。
我有點兒頭暈。
嗯。你是一個誠實的男人。蘇珊從辦公桌上下來。她提起內褲,然後又邁著貓步走回原來的座位上。
難道你不知道?
在曹湘南的眼中喬蘭蘭是一尊出土文物,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已經不可能再生產出具有這樣思維模式的女人了。她不喜歡理財,把所有的收入都交到他的手中。這對於一個處於同居狀態的青年女子來說應該是十分危險的。法律不保護同居關係,失去的青春不可能得到金錢上的補償。在曹湘南看來,喬蘭蘭完全有理由掌握他們共同的財產,她甚至有可能把自己公司賬戶上每年近一百萬元的收入合理地劃歸到自己的私人賬戶上去。可是喬蘭蘭對此茫然不知。他曾經暗中試探過喬蘭蘭,看看她是否了解他的口袋裡裝有多少「媽妮」。喬蘭蘭的眼睛微微地眯著,長時間地盯著他,冷不防冒出他最常聽到的那兩個字:噁心!……好吧,你不知道我身價有多少並不全是壞事,最起碼當我們倆擁抱在一起的時候貼在一起的是我們的肌膚,而不是像漢堡包那樣中間夾著肉呀、菜呀、黏糊糊的色拉醬之類的垃圾。最起碼看著她的眼睛有一種清澈見底的感覺,而不是像看蘇珊那樣的美女,她們明亮的眼睛水靈靈的,就像太陽照耀在硬幣上閃出的光芒,有點兒刺眼。
……這些留到以後再談吧。我們生活在現實世界,不是在網上。師傅,請你向右拐。
我需要一個晚上。
蘭蘭,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想著要去還清二十五年前的舊賬,還是擔心我逃跑了醫院會找你的麻煩?……真的,我就是這樣想的。
莫雁,你應該告訴我,不管什麼事情你都應該全部告訴我。懂嗎?全部!你知道我會有辦法……兩片麵包從自動烤麵包機中蹦出來的,散發出一股焦香味道。莫雁切了半塊乳酪塗抹在烤黃的麵包片上。
她理解他這句話的潛台詞,可是她不願意轉過頭去。那可能會向他發出一個錯誤的信號。男人好像總是來者不拒,總是做好了準備,並且每次都好像非常起勁。她有時候懷疑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出了一些問題。不過她更相信曹湘南的性|欲過於亢奮。莫雁不這樣認為。她說這是文化和傳統上的問題。女人在潛意識裡就被灌輸了一種羞恥和被動的觀念。和其他人種相比,中國女人本來應該顯得更加強壯才對。在奧運會上,中國女子得到的獎牌遠遠高於中國男人。可是所有的人對此都視而不見,避而不談。這也反映了文化上存在的問題。
喬蘭蘭回應道:即使如此,她也不應該去老槐樹見那個網上情人。
都用了什麼藥物?喬蘭蘭沒有回答小劉的疑問。
我了解那個老頭子,他也不敢得罪三金公司。
非要我說出他的名字?
好吧。莫雁是我的病人。
我知道了。
你怎麼會想出這樣的餿主意?
莫雁,你開了一個很不好的頭。事情已經全都過去了,完全沒有必要!許多事情除了你自己,並沒有人會在意。世界這樣大,二十多年了,有誰注意過你和我嗎?看看這些報紙,每天有成千上萬條消息。張家的狗咬了李家的貓,王家的老太太跌到了窨井裡。什麼時候看到過你的名字?天上下雨,就連上帝也不清楚哪一滴落在了你的頭上。你何必把自己的一舉一動看得那樣重要呢?有誰會注意你?你死了,到報紙上去登一則豆腐塊大小的訃告還得自己花錢。我可不願意那樣。我說得對嗎?還有,你是不是擔心欒俊傑?
回到汽車裡,他在喬蘭蘭系安全帶的時候悄悄地瞥了她一眼。
這個伏在他的膝下的女子是喬蘭蘭嗎?這簡直令人不敢相信!那個整天趾高氣揚的喬蘭蘭怎會一下子伏在他的膝下?他拉起她的下巴。她的目光中充滿哀求和乞憐。乞丐也會跪下,因為他們需要用自己的雙膝求得路人的同情。但是乞丐的目光是有所保留的。彎曲的雙膝是交易的全部籌碼。他們在你的面前下跪,逼迫你拷問自己的良心,難道你就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了嗎?乞丐的目光中夾雜著不屈和要挾。不像喬蘭蘭,抵抗的精神蕩然無存,一副任人宰割的神色。
好吧,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告訴你……
我並沒有和你談這些條件。
我不是故意的。
你又在嘲笑。你知道,我不願意看見你和那樣妖里妖氣的女人在一起。我有一種預感……
事情進行得很不順利。他們彼此都很用力,可是在他們中間總是有一種異物把他們隔開,直到他突然有一種用手指捅破氣球的感覺,事情才有了結果。蘇珊的下身流出血來。雖然在整個過程中的蘇珊都發出一種輕微的呻|吟,但是他知道那不全是快樂。事完之後,蘇珊很平靜。她坐在辦公桌上,腿自然地垂下來,雙手仍然輕輕地捧著他的臉。
這也是陳行長的意思嗎?
莫雁睜開眼睛,趕緊又閉上了。她相信這樣的問題觸動了莫雁的神經。
你知道女人為什麼都喜歡找比自己年齡大一些的人嗎?
我希望你現在就離開這裏。
哈哈……
她們說話的聲音漸漸變大。小劉醫生推門進來。他對喬蘭蘭說辦公室有她的電話。然後,他走到床前,掰開莫雁的眼睛,用手電筒去照她的瞳孔。
算了吧,你心裏的那點小貓膩。
不必了。那個在金鷹國際商城遇到的男人?……不過曹湘南不相信,那裡人山人海,怎麼可能找到那樣一個沒有人的角落?……你笑什麼?這樣的問題很好笑,是嗎?好吧,這看起來不重要了。我們還是談談欒俊傑吧。他能接受嗎?
你不恨我?
喬蘭蘭抱著一大堆衣服跑進了浴室。
這樣說來欒俊傑不在乎你了?這樣尖刻的話剛滑到嘴邊,她就趕緊收了回來。現在不同以前,莫雁已經開始向她故意隱瞞實情。她不應該再像以前那樣不假思索、張口就來。想到這裏她突然意識到,這裏面確實存在問題。兩個月前,莫雁眉飛色舞地描述著在金鷹國際商城的那次奇遇。從那以後在他們的談話中幾乎就沒有欒俊傑的蹤影。細細想來,更早之前欒俊傑就從他們的談話中漸漸淡出了。相敬如賓的夫妻生活曾經令她嚮往,而現在看來這裏面隱藏著巨大危機。再往下面細想,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莫雁要到網上去找一個叫森林的野男人了。事物都是相互聯繫的,精神病醫生的秘訣就是把那些看似無關的事情串聯起來。
這顯然是另一件事情。你還說真實沒有意義?所以,我還是有一種預感,你可能,我只是說有可能,你和那個妖里妖氣的女人……
蘇珊沒有回答。用染成紅色的長指甲指著需要他簽字的地方。
為什麼?
她的年齡?小劉站在她的身後。她彎腰的時候屁股碰到了小劉身體的某一部位,這使她感到非常彆扭。
還有,告訴曹湘南不要去簽字。你也不必記他的仇,和你吵架是因為他在乎你。
我討厭。
你想用莫雁作誘餌?
我怎麼會繞過去呢?男人嘛!
曹湘南對喬蘭蘭說:我要退網了。
當然!
曹湘南猛地推開車門向醫院走去。他快步走進醫院的大門,穿過大廳,穿過走廊,一直跑到了住院處的鐵柵欄前才被門衛攔住。她追上來的時候,他把門衛推了個踉蹌,徑直闖了進去。他關心莫雁嗎?答案是否定的。他甚至有點憎恨,起碼也可以說是厭惡。他說過他不願意任何人插在他們倆之間,當他的胸大肌壓在她的乳|房上面的時候他還要環著雙臂摟著她的腰,而不是去摸莫雁的屁股!他為什麼要不顧莫雁的死活非要去捉森林呢?
你認為莫雁會自殺?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胡說些什麼!
你懷疑?
計程車後面的汽車排起了長隊,汽車喇叭聲一陣緊似一陣。大鬍子司機猛地推開車門,一隻腳踏在地上,看來他是準備走過來用拳頭說話了。
我擔心你會變成莫雁第二。
會有人救他。我已經知道了誰會在那棵老槐樹下出現。當他出現的時候,你就會明白許多道理,許多事情都將有個了斷。
看來曹湘南是知道錯了。他摟著她的肩膀,用自己的胸脯貼著她,而不是像以前那樣手臂伸到腰間使他們的小腹靠在一起。她突然有了一種安全感。男人的胸膛寬厚而又溫暖。貼在上面,能夠聽到男人緩慢而又有力的心跳聲。恐懼的時候,這種低沉的心跳聲就像黑夜中的戰鼓令人沉著而又鎮定。
我寧願喝一點兒東西。莫雁有氣無力地應道。
那是莫雁的事情。
作者簡介
她從身後摟住了他的脖子。你知道嗎?我心裏總是想著你對我的好處。
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她只看到醉醺醺的曹湘南倒在沙發上,送他來的人已經走出了家門。曹湘南對著那人的背影大聲吼叫:回去吧!一句話也不會說。我保證,保守秘密……我不說話了,這還不行嗎?他胸前的白襯衫上沾了一些醬油汁,嘴角掛滿了細密的白色泡沫。送他來的人已經消失在漆黑的樓道里了,可是他還在不停吼叫著。
你怎麼斷定是急性應急性情感障礙?
在寶船公園,曹湘南被一個在花圃旁打太極拳的老人奚落了一頓。那個老頭兒精瘦精瘦,斜著眼睛看著氣喘吁吁的曹湘南。他說大清早幹嘛非要找一個穿睡衣睡褲的女人?老頭指了指石頭寶船的另一側,說道:繞過湖區,那邊有棵老槐樹。他們跑得滿頭大汗,看見了那棵老槐樹,仔細地察看了老槐樹的周圍,但是根本不見莫雁的蹤影。
你不願意等等我嗎?
瞎說些什麼!
我想森林應該就在附近。曹湘南說道。
我一句話都不想說。
和這樣的女性在一起不必東躲西藏。蘇珊懂得交易規則。她把辦公桌前面的椅子拉過來,卻並不急於坐下,等他坐下以後她才坐下來。我直接問她穩住陳行長應該付給她多少錢嗎?十萬,或者二十萬?她的胃口有多大?當他坐下來隔著辦公桌面對面地與蘇珊對視的時候,他發現蘇珊的眼睛深不可測。她烏黑的瞳孔晶瑩剔透,直直地看著他,沒有躲閃,沒有恐懼,沒有羞澀,也沒有求得愛憐的眼神兒。
喬蘭蘭。喬蘭蘭嚴肅地糾正道。
喬蘭蘭把浴室的玻璃門拉開一個小口子,在裏面叫喊著讓他幫著找一件乾淨的內褲。
喬蘭蘭抱著聽筒長時間地等著。呼叫音變成了忙音之後她又重撥了一次。他默默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變得氣急敗壞。他把一側的臉頰貼在她的後背上,輕輕地摩擦著她白皙的肌膚。他感覺到了那一股火焰在她的體內正逐漸熄滅。
兩個女人站在一起,蘇珊高出了一個頭。這是一個困難的決定。他不敢把目光過多地停留在她們中間任何一個人的臉上。蘇珊的嘴角平直地向兩側拉開,兩個酒窩像被錐子扎出來的小洞洞。喬蘭蘭的嘴巴變成了一個三角形,嘴角的延長線拉到了下巴的兩側。她的眉毛向中間靠攏,眉心擰成一團。
因為你太漂亮了!
好吧!這樣更好。
以前?以前……莫雁不停地喃喃自語。
你反悔了?莫雁問道。
你在幹什麼?曹湘南問道。
客廳中央的畫架上架著那幅尚未完成的肖像畫,油彩顏料和一大堆畫筆放在一邊。莫雁拿起畫筆站在跟前。喬蘭蘭跟過來。
我只想管好我自己的事情。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人的世界就像一棵捲心菜。來自莫雁的情感是在她的內心深處最先萌發的嫩芽。她們在一起長大。然後逐漸長出十幾層菜葉,包裹在外面,看起來堅硬而又健康。嫩芽也就因此越發變得安全和隱秘。莫雁說過曹湘南是一隻惡毒的蟲子,爬到了她的那棵菜上,咬嚙、蠕動,一層一層地咬開菜葉,總想鑽進去吞食那片嫩葉。那可是她永遠也不會答應的事情……
好吧,都是我的錯。現在我聽你的,告訴我應該到哪裡去?
你還是回去吧。莫雁說道。
打開莫雁家門的時候大概是早晨六點半鍾。客廳內一切都井井有條。畫架子被推到了客廳的角落,油畫的背景一片模糊,兩張似隱似現的面龐奇怪地變形。他們那隻互相注視的眼睛被扭轉了方向,漫無目的地看著外部世界。莫雁的頭腦中有太多的想法,不像欒俊傑是一個十分現實的人。最起碼他是這樣認為的。他擠進了白領階層,拿著高薪,處理與洋人的關係遊刃有餘。對待莫雁又相敬如賓,生活得悠閑自在。而莫雁總是待在客廳內作畫,除了一根電話線與外部世界相連接以外完全把自己封閉了起來。怪不得她有那麼多出人意料的想法,怪不得她要在網上找個情人呢!
蘇珊的身體前傾得很厲害,他簽完字的時候盡量慢慢地抬頭。
……累了吧?我拿定主意了,回家!
我常常想你什麼時候躺在我管的病床上?
每次都是你想和我吵架。
莫雁正在網上苦苦地尋找她的森林。曹湘南頭也不抬,對喬蘭蘭說道。
莫雁說她還想說一會兒話,她要求她坐在床沿上。她沒有坐在床沿上,而是拉過來椅子坐在床前。走廊外面有膀大腰圓的男護士,她不用害怕再出現危險。她對她說起了關於死的體驗。她說死亡本身真不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痛苦在於你捨得嗎?她一共吞了二十四片。吞下去那些藥片,幾分鐘后她就感到一陣莫名奇妙的輕鬆,心胸豁然開朗。不像以往,難過的時候胸口悶得慌,喘不上氣來,心裏像有一把鐵鎚咕咚咕咚地敲,把自己的內臟都快搗爛了。而吞下了那些藥片后,整天勞作的心臟慢慢地停了下來,她聽不到心跳的聲音,靈魂像一縷輕煙,飄呀,飄呀,盤旋著在空氣中升騰。她忍不住回頭向地面看了看。她看見了自己的軀殼,叉開雙腿,張著雙臂,在冰涼的水泥地面上平躺著。她的耳朵裏面充滿了嗡鳴聲,她聞到了一股停屍房散發出來的潮濕霉變的味道。她想使自己下降,可是有一股浮力向上托舉著她。她費了好大氣力,竭力不讓自己再向上升騰。她有點捨不得。捨不得她的畫布,捨不得她的廚房,捨不得那件大紅色的羊絨開衫;最主要的就是想回來看她一眼,想給她打一聲招呼,她不應該就這樣不辭而別。
你反而怪罪起我來了?曹湘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裏想些什麼?你這麼起勁地要抓住森林還不是為了證明莫雁不是好東西嗎?當然你的心思不僅僅是這些,還有更多的東西需要證明,對嗎?我的世界觀有問題,我對世界的看法完全錯了!全世界只有你生出了一雙慧眼,我們都是一群頭腦簡單的白痴。你為什麼把世界看得這樣黑暗?你為什麼如此憎恨莫雁?你知道莫雁怎樣說你嗎?
你不是想抓住森林嗎?
讓我睡一會兒吧。
褲子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又響起來。拿出看看,屏幕上閃著欒俊傑的名字。這個老狐狸!居然採取這樣的方式。哈哈……!他舉著手機飛快地跑向老槐樹,把手機塞到驚魂未定的莫雁手中,並且強行把喬蘭蘭拉到一邊。
這就看陳行長的態度了。
你吵了一架?……曹湘南翻過身來。你根本就不應該為了那一顆糖豆兒把自己的感情全部都賠進去。這不公平!
打擾你們了?
你不是莫雁的醫生嗎?
有些話我想對莫雁說。
今晚,喬蘭蘭要求先去洗澡,而不是像通常那樣逼著他先去洗。她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把白色的大浴巾系在乳|房上方。也不像往常那樣套著T恤,穿著三角內褲。曹湘南迎上去,手抄到屁股下面把她抱起來。喬蘭蘭只是笑著,沒有掙扎或者討厭的神情。他用牙齒九九藏書咬住白色的浴巾,像狗一樣甩著腦袋把浴巾撕扯開來。喬蘭蘭的兩個大|乳|房堆積在他的眼前。在微微發紅的床頭燈的照耀下,粉紅色的乳|頭像沒有長毛的小白鼠那樣紅潤。銅錢般大小的褐包乳暈上面散布著沙粒般的斑點。她肌膚白皙得就像流動的牛奶,乳|房上面毛細血管像一條條彎曲的小河彙集到乳|頭上。他的口腔里分泌出許多口水,必須不停地用舌頭把它們舔進去以免從嘴角處流出來。他想把喬蘭蘭抱得再高一點,讓嘴唇更加靠近乳|頭。喬蘭蘭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然後把他的頭向後推,她的額頭頂著他的額頭,睫毛幾乎碰到了他的眼球,她輕聲地說:我等你!
你還真的相信了?!沒有問問她是在女廁所還是在男廁所乾的嗎?
不打電話了?
我們不應該好好談談嗎?
無論如何,不應該因此就生活在美夢之中。
我會處理。
喬蘭蘭一把抓過他遞過來的內褲,關上了玻璃門。水蒸氣在玻璃門上凝結成一片水珠,彎彎曲曲的從上到下畫出了一道道曲線。稀里嘩啦的淋浴聲掩蓋了喬蘭蘭說話的聲音。
她順從他的意見,撥了莫雁家的號碼。長時間呼叫音,沒有人接聽。直到出現了忙音。她把聽筒對著曹湘南的耳朵也讓他聽聽,然後才把電話掛上。她把被子掖掖緊,仍然保持著背對著他的姿勢。
那麼又是我錯啦?
你這樣想,可真讓我失望!
回家換套衣服。我們在飯店等你。
你又把責任全都推在我身上了。
也不能大太多吧?你知道再過幾年就會出現問題。
我們不談這個。
不,不。我從來都相信你的能力。可是,你不是說過非洲巫師和你們並沒有多少區別嗎?
你想讓我做些什麼?她翻過身來對著曹湘南的背。
他說要等你過來再做決定。
白馬湖。你也在那裡嗎?
她知道不可能再進入莫雁的靈魂深處了。她又聽見了震耳欲聾的關門聲。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扇門,把守這扇大門的衛士不會睡覺,他們知道哪一個來訪者持有通行證。顯然,她的通行證被沒收了。
喬蘭蘭說:那你應該去問莫雁。

第一章

曹湘南陷在沙發中大口地喘著粗氣,呼出的濃烈酒糟味充滿整個房間。她想去幫他脫掉身上那件沾了醬油汁的白襯衫的時候,突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她的眼前浮現出善良的妓|女幫著醉醺醺的嫖客脫衣服的電影鏡頭,她傷心地哭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她想把他抱到床上去(以前曾經這樣做過),但是現在卻根本就抱不動他。這個常常壓在她身上撒嬌的男人怎麼會一下子變得這樣沉重?
這倒不在於年齡。
我準備搬到莫雁那裡住上幾天。莫雁說,欒俊傑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為了蘇珊?我才不會呢!……為什麼你輸進去的字會被擦掉?
莫雁的心跳在逐漸加快。這時候,激動的心情很可能會使她的情緒再次變得不穩定。她趕緊停止追問。她想也許今晚應該留下來和莫雁睡在一起,這是一個很容易出問題的夜晚。可是如果欒俊傑突然回來又怎麼辦?不讓欒俊傑知道真相幾乎和控制莫雁的狂躁發作同樣重要。那可是他們夫妻一輩子的事情。莫雁漸漸止住了抽泣,看起來情緒逐漸穩定下來。氯哌啶醇是一個半衰期比較長的藥物。十二個小時內她不可能再次狂躁發作。相反,她很可能會處在一個相對憂鬱的狀態。
森林來電話了!曹湘南說道。
莫雁的床頭上掛著一幅油畫,它代替了通常夫妻的結婚照片。莫雁說她討厭照片,冷冰冰的,不像油畫那樣能夠自由地放大人物的性格特徵。床頭上的那幅肖像畫中,欒俊傑目光炯炯,就像夏天的太陽照耀在碎玻璃上的閃光一樣。莫雁說那是愛情的光芒,可是喬蘭蘭卻說這是荷爾蒙分泌過於旺盛的緣故。她覺著這種眼神與精神分裂症病人的眼神已經相差無幾了。要知道正常人和瘋子中間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精神病患者只不過是處在精神亢奮和憂鬱的兩個極端而已。時隔五年,莫雁又在畫另一幅肖像畫。就放在客廳中央的畫架子上。曹湘南來看的時候說,他看見了一片高山。莫雁讓他向後退兩步,眯上眼睛,然後張開想象的翅膀。曹湘南說他看見幾條小船在大海中搖晃。喬蘭蘭悄悄地拉了一下曹湘南的衣角,讓他想象兩個人頭從中間劈開,然後調換一下位置,把靠近的兩半平貼在牆上,讓他們的一隻眼睛相互注視,另外一隻眼睛向外面張望。
這可是個原則問題。
你總是在說不。你不去吃飯了,也不是為了我們的愛情?
叫護士過來!
怎麼啦?
他們在爭吵時,除了小劉醫生還有兩個護士在病房裡。那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女護士顯然想看看曹湘南將如何回答。小劉醫生把她們趕出去。走到曹湘南跟前的時候,趁勢拉了他的衣角,也想讓他跟著出去。曹湘南沒有理睬小劉,舉著手機,照樣在撥電話。
她需要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取得病人的信任這是治療開始的第一步,一點兒都不能性急。對於精神病醫生這些顯得尤其重要。要是對待普通病人她是不會單刀直入地去問這樣的問題。可是這是莫雁!所以,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兒太性急啦?無論莫雁和自己有多麼親密,首先她是一個病人。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不願意把自己真實的想法直接說出來。憂鬱的人甚至連假話都懶得說。精神病醫生的本事就在於誘導人們說出內心的想法。……按照正常的治療,現在應該是加服口服藥的時間,而不是進行心理疏導的時候。她把洗過的抹布晾在水池邊上,走回客廳。那時候,她突然發現在電腦前的莫雁低著頭,垂下來的頭髮遮住了臉龐,兩行淚水順著面頰流進了嘴角,她不停地發出長長的嘆息聲。
她是陳行長的情人。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上次你說過,只要我不主動闖進來就什麼也看不見。現在看來,世界又在變化。
你完全可以換一種語調說話。曹湘南把裝著筆記本電腦的包拿出來放到桌面上。
還是喝點牛奶吧!
千萬不要這樣想。懂嗎?你很成功,這麼多人之間只有你和我……她緊緊地摟著莫雁的頭。
不怎麼樣。
噁心!喬蘭蘭重重地把門關上。
萬一再次大發作,那你怎麼辦?你不覺著這樣做太危險了嗎?
你知道,問題是有些事情你本來不該瞞著我。
今晚他回來嗎?
我知道孤兒的性格很古怪。
你也會這樣?
嗯,最起碼在我的眼中。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重要事情?

第三章

好吧,如果我是個正常的人,我就應該在瘋人院里住下。如果我瘋了,我就要求出院。
蘭蘭!我並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願意什麼都告訴你,你就因此而恨我嗎?莫雁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抽泣的時候脖子劇烈地向一側歪去。
你在聽我說話嗎?蘇珊在電話里焦急地問道。
莫雁說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昨天,莫雁還擔心你會被銀行壓垮了……她不像你說的那樣壞,對嗎?
你想幹什麼?她看見曹湘南站在門前在打電話時問道。
時間的確不早了。曹湘南沒有轉過身來。
天黑了,喬蘭蘭來了。她輕輕地推開玻璃門就像進入醫院院長辦公室那樣,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她叫什麼名字?小劉摘下床卡準備填上病人的姓名。
我會去嗎?
那時候我就感到有些不對勁兒。
今天早晨七點鐘她在公園的老槐樹下第一次發作,三十分鐘前她坐在電腦旁又一次發作。
僅僅是一個普通的病人?
這是另外一個問題。……關於莫雁,肯定有比我、比你更加心焦的人。你不相信?
你知道男女之間有一些基本問題。
你總是有理。如果我們事前通通氣,如果你把所有的想法都告訴我……
不,不,我什麼也沒有想。
要不要叫俊傑回家?
喬蘭蘭還是不開口,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你看,整個一面牆都是透明的玻璃。
我們不應該讓莫雁再去。這會形成一種環境誘因。她會因此再次發瘋!
在注射氯丙嗪之前我聽見她呼喊你的名字,所以我估計她可能是您的一個病人……我沒有搞錯吧?
你需要我給你留一點兒私人空間嗎?
這並不是太合法。他說話時斜著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
她走出大樓的時候,大步跑過來的曹湘南差點兒和自己撞個滿懷。他倆面對面地站著,她充滿淚水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曹湘南那雙由驚慌變成喜悅的面孔。那是一張什麼樣的面孔?寬大、扁平,下巴像是額外安裝在嘴唇的下面,微微向上翹起。現代的人不留鬍子了,如果留上一撮鬍子的話,一定會像老山羊那樣。曹湘南的鼻子筆直而又光滑,鼻樑不是很高,但是在兩眼之間的部分形成了一道山牆。他長得不算難看,但也不像奶油小生那樣可愛。他有兩道濃密的眉毛,可惜的是眉間距離有些狹窄,給人一種心胸不夠寬闊的感覺。曹湘南伸長手臂,兩隻不算太大的巴掌環在喬蘭蘭細長的脖子上,把她拉到自己的懷中。當他們的額頭就要碰到一起的時候,她用力推開了他。
女護士端著搪瓷盤子跑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膀大腰圓的男護工。
站在面前的蘇珊正在做著痛苦的決定。但是,閘門已經打開,洪水就要奔流而下,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攔?
不!……隨你怎麼想。我早就說過莫雁很正常。
為什麼要一隻眼睛相互觀察,而另一隻眼睛向外張望呢?曹湘南問道。
給我找個電腦。今天晚上……
你還是走吧。你在這裏一點都不好。喬蘭蘭顯然想緩解一下氣氛。
為什麼不到窗口看看?喬蘭蘭滿臉不高興。
不可能!
小劉醫生把病歷夾遞過來,用手指著病員姓名欄。
去追吧!喬蘭蘭笑著說。
我聽不懂你的話。
喬蘭蘭一骨碌坐起來,抓過衣服開始往自己身上套。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看看曹湘南怒目圓睜的樣子,她知道如果再多說一句話,可能又會引發一場戰爭。她翻過身去,伸手把床頭的燈關上。
莫雁怎麼辦?
那是他們之間的暗號?你知道她不願意告訴我!
看來莫雁很疲勞了,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要去上班?
莫雁看起來很煩躁。她想翻個身。但是,插在手腕上的輸液針給她帶了許多麻煩。她把輸液皮條拉到另一側,幫著她翻了一個身。
不是已經打勾了嗎?
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撲面而來。客廳中央,莫雁拿著畫筆站在那幅尚未完成的油畫前,她回頭衝著他們倆笑了笑,然後繼續作畫。
過去我們對他的看法有些問題。我們不了解他的內心,因為現實世界每一個人身上都披著一層鎧甲,就像沒有進化好的魚身上有鱗片一樣,我們身上裹著衣服,彼此互相提防。
曹湘南沒有回答她,他放下電話,立刻發動汽車。
喬蘭蘭衝進216號病房的時候白大褂的紐扣還沒有完全扣好。31床空著,32床上躺著莫雁。這變成了一間單人病房。她明白,小劉醫生是個細心的人,總是給自己很多方便。
大約八點半的時候,她決定離開莫雁的家。她有一種預感,欒俊傑可能就要回來了。那時候莫雁情緒已經十分穩定。她答應聽她的話先去洗個澡,然後回頭睡覺。
莫雁怎麼樣?
喬蘭蘭的臉和他的臉貼得很近,她長長的睫毛好像被膠水粘在了一起,擰成了幾股,向上翹著。她的瞳孔發亮,環狀的鞏膜上放射狀地散布著淺褐色的紋理。好長時間了,他不記得他們的臉如此近距離地靠在一起,他甚至聞到了喬蘭蘭鼻孔中散發出的熱烘烘的煮玉米的味道。
……網上的那隻小手肯定還藏在屏幕的後面,無論掛上什麼文字,他都迅速地抹掉。顯然,他要阻斷他與莫雁之間的網上對話。誰會做這樣的事情?誰又有能力這樣做?這可不是一般的網蟲所具備的能力。
如果你提出這樣的要求,我一點兒也不會以為過分。那是公平的。
他現在不想開口,雖然他有一種衝動,想和蘇珊談論他或者她和陳行長之間的關係。蘇珊會保護好公司利益的。用不著去證實就可以知道一個年方二十歲的漂亮姑娘和一個年近六旬的老頭他們之間會有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這無疑也是一種交易,只有別有用心的男人才會為年輕女子流淚呢!在陳行長和蘇珊的這單交易中,蘇珊吃虧了嗎?鬼才會相信呢!
喬蘭蘭探出頭來大聲地問瘋老頭樓上的病人到哪裡去了。瘋老頭滿面笑容,招呼喬蘭蘭快點兒下來。喬蘭蘭拉過來椅子,爬上去,高跟鞋使她站在梯子橫杆上的時候變得晃晃悠悠。她脫掉皮鞋,扔到樓下,光著腳踩在梯子上,屁股貼著梯子一步一步向下探去。瘋老頭在下面緊張地扶著木梯子,他做著手勢讓喬蘭蘭翻過身體。喬蘭蘭翻過身體,背部朝外俯著身子,雙手扶著梯子迅速地下到了地面。
當年陳行長就是看在蘇珊的面子才出面幫著他牽線接下三金公司的項目並且批准貸款的。現在蘇珊又派上用場了。她是陳行長的阿嬌,陳行長把他的公司當成了自己後院的金屋。要求他出錢養著。他盤算過,如果陳行長同意再給他貸款躲過這一場難關,從某種意義上就意味著他可以再繼續供養他的阿嬌。這是一個籌碼,也算是一種公平交易。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上次不是差一點兒就跑出去了嗎?
你想說莫雁也不是好東西?
隨你怎麼想吧。
這就太妙了!
喬蘭蘭到廚房去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往麵包上塗了一塊乳酪。這不是那種完全發酵的乳酪,黏糊糊的,雪白雪白,有點兒奶香,還夾雜著酸黃瓜和蔬菜的味道。莫雁的情況還是令人放心的。情感障礙急性大發作的愈后通常都比較好。病人有時候能夠記得發作時的情況,有時候根本就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看來莫雁還是有記憶的。她沒有詢問現在怎麼會睡在自己的床上,也沒有問她在床邊坐了多長時間。莫雁慢慢地喝著冒著熱氣的白開水。她站在床邊,手插|進口袋裡的時候碰到了那兩片藥片。
她不接?曹湘南問道。
莫雁閉著眼睛死一樣安靜地躺在床上。白床單掖到了下巴,臉色幾乎和床單一樣蒼白。她的頭髮亂糟糟的,上面粘著青草和泥巴。一張沒有姓名的床卡掛在床頭,在疾病欄上標著急性應急性情感障礙。
喬蘭蘭的下巴搭在兩手的虎口之間得意地笑了。
蘇柵本來準備坐下來,看來她改變了主意。她轉身向門外走去。
她是個值得我去冒險的人。喬蘭蘭說。
這可是你說的話。
這與森林有什麼關係?
我說了什麼?
又回到了醫院。透過擋風玻璃,喬蘭蘭看見了穿著白大褂的小劉正焦急地在醫院門口四處張望。莫雁看起來疲憊不堪,眼睛顯得暗淡無光。
蘇珊有點兒窘迫。他故意拖延時間以便把發票上的數額看得更加仔細一些。
對了,忘記給你講一個有趣的故事了。有一個男人不喜歡自己的老婆,去找三陪小姐。結果你知道應徵的小姐是誰嗎?
我又不在網上。
為什麼?
我真的有點兒頭暈。莫雁把畫筆放下,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
我總是有些擔心你的安全。你知道,你根本就不應該違反醫院的規定私下把她放出來。再說,你能瞞住欒俊傑嗎?
我不記得了。
她不會再有問題了。
牆上的時鐘又開始報時了,唱的是拉德斯基進行曲。莫雁吃驚地看了一眼時鐘。
事到如今,再去追問也不會有什麼結果。莫雁看來是「老太婆跳井,尖腳到底了」。莫雁神志很清楚,堅決守住自己的秘密。這對於她來說真是難以接受的事實。她好像聽見了「咣當」一聲關上鐵門的聲音。莫雁的心靈之門對她關上了,把她關在了門外。也許,她只盼望著那個叫森林的男人從窗戶跳進去,鑽進她的被窩了。這真是件令人噁心的事情。
你知道你讓我在我的員工面前丟了面子。曹湘南在「我的」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蘇珊沒有放慢速度,隨著身體的上下起伏,突起的乳|房富有彈性地上下跳動。她的腿細長而又白皙,落下來的時候,細長的腿總是伸得筆直。身體離開地面的時候就像從水泥地面上彈起的橡膠球,輕盈而又迅捷。喬蘭蘭從曹湘南的懷中掙脫出來,向著老槐樹下的莫雁跑過去。
你看,她哭得很傷心。
經歷過死亡的人還有什麼事情會想不開?
我明白了,金錢埋葬了愛情。所以我們永遠不要談論金錢。
看著蘇珊有些狼狽地離去,她們開懷大笑起來。
看到了嗎?曹湘南嘆了一口氣,扔下滑鼠,閉上眼睛。我終於想到了誰是森林?
我能想象得出來。
那麼,莫雁呢?
在洗澡。
曹湘南的電話響起來,他聽到了蘇珊的聲音。喬蘭蘭催他立刻發動汽車,曹湘南捂著話筒,他要聽完蘇珊的電話。喬蘭蘭伸手去奪電話,曹湘南轉身,用後背和屁股對著喬蘭蘭,頭抵在車窗上保護著電話。
那就喝白開水吧。
問題是我不想去花這些腦筋。
喬蘭蘭突然側過身體,揮舞著雙手。狹小的車內空間使她的手臂不能伸展開來,抬起手來的時候總是碰到汽車頂棚。
誰請他吃飯?曹湘南追問道。
他是說她又處在興奮期?曹湘南的嘴角歪到一邊。
現在可好了,那個黑屋子裡藏著一個男人(這不是莫雁坦白的,而是她查出來的)。她清楚地記得莫雁在電話里對她說兩個月前在金鷹國際商城看見了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牛仔褲、棕色皮鞋、身高一米八的中年男子時的所有細節。那男人與她似曾相識(這是人們產生艷遇的最好借口),因此她就多看了一眼。誰知他居然不加掩飾地向她飛了一個媚眼。她一下子被打蒙了,心臟咕咚一聲就開始在乳罩里怦怦直跳。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居然躲到了一個黑屋子裡面,那男人動手扒去了她的裙子,他們連上衣都來不及脫掉就站著做|愛。也許,那就是莫雁在網上認識森林的日期。她還記得,那天應該是七月的一個周末。因為那天夜裡她倆剛通完電話曹湘南就跌跌撞撞地衝進家門,還沒有來得及跑進廁所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嘔吐物噴洒在走廊上,那股酒糟的氣味如此強烈,弄得她不禁也要嘔吐起來了。
連架也不吵的夫妻,感情上肯定死定了。曹湘南說道。
他們看見了莫雁。她躲在樹榦的後面,一身條紋病號服在老槐樹下的陰影中倒也顯得十分協調,她斜靠在老槐樹上,順著樹榦向上望著。
你生氣了?
做好準備了嗎?曹湘南默默地問自己。這可是一個大問題!
你不想知道她在想什麼?
單獨?很好。你打定主意吧。要麼是請求他的原諒,要麼就直接提出離婚。你必須今天就打定主意。
我們是在談論莫雁。
你準備對他說什麼?
他退網了。喬蘭蘭並沒有急著離開,他把電腦關閉後走到喬蘭蘭的跟前。
喬蘭蘭翻過身來,用薄棉被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不管怎樣說,這樣可以置換出來原來的那一筆貸款。
你知道?
莫雁的手臂鬆軟地垂下來,頭依偎在她的懷中,仍然在不停地抽泣。「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我不是懷疑你的能力。我只是說這樣對她有什麼好處?
你哭了?莫雁把喬蘭蘭眼睛中的淚水抹掉。別著急。晚上,你還是應該回家。那是你的家,不用後退。閉上眼睛,這個骯髒的世界就一下子全消失了。
那你為什麼要做這些蠢事呢?
很長時間他都沒有說話,只是不時偷偷地抬頭看她們一眼。喬蘭蘭始終惡狠狠地瞪著他。蘇珊則一副笑容,眼睛像探照燈似的不停地來回掃射,掃遍了屋內的每一個角落。他控制自己盡量不說話也不抬頭。喬蘭蘭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就像她突然闖進辦公室來一樣。
她是個精神病醫生。
你真的應該去請別人吃飯了。而我現在開始懷疑你的公司是否真的就要破產了。
嗯!
曹湘南!你真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你真有些讓我失望。
你做決定吧。曹湘南說。
也許她偶爾忘記了!
你真的很聰明!大腦像電腦一樣。
我還以為你在……曹湘南撲哧笑出聲來。
我相信你會救我母親的。到現在,我們不用再分彼此了吧!
有什麼好節目?
莫雁,你應該告訴我了。其實昨天我就應該問,你故意在迴避。我想,如果昨天我們好好談談,也許我們現在正在你的廚房裡吃麥片粥呢!你是知道我想談什麼的,對嗎?
看著蘇珊站起來,曹湘南的心臟突然加速跳起來。她站起來幹什麼?蘇珊眯起眼睛盯著他,嘴角向兩邊拉扯,兩個笑靨出現在嘴角的外側,她的目光朦朧,色迷迷的。
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男人了?這是典型的精神虐待,你懂嗎?
為了我們之間的愛情?
喬蘭蘭點點頭。
也許會有些特殊。
喬蘭蘭決定採取行動。她跑進廚房,用刀把子碾碎藍色的藥片,然後攏進掌心。她打開水龍頭用杯子接了一些自來水,然後跑回莫雁身旁。她撬開莫雁的嘴,先把藥粉倒進去,又往她的嘴巴里灌了一些水。直到看見她的喉結上下來回移動了幾下才鬆了一口氣。
喬蘭蘭穿好衣服,腳步輕輕地向門口走去。
你真的認為我瘋了?
喬蘭蘭屁股斜靠在辦公桌的一角,正是剛才蘇珊光著屁股坐的地方。她的眼睛望著窗外。已是掌燈時分,街道上燈火閃爍,車水馬龍。外面的世界運動著,不像辦公室里那樣沉靜,彷彿一切都凝固住了一樣。
所以,我突然來這裏肯定影響了你。
他是個畜生!
頭有點昏沉沉的。
曹湘南一路上都神秘兮兮地不搭理她。他把汽車停在醫院門口,看了看表已經是七點十分了。
我說過了我不去!
很可笑嗎?
森林是誰?
短短几個小時,天翻地覆。不過,你的內心世界是不是應該打掃打掃了?關上了門,黑洞洞的,裏面會長出小蘑菇,還有……
你對我從來就沒有保密過?莫雁的眼睛瞪得更大。我被那個混蛋撕扯頭髮的時候難道不是因為你在說謊?
她總是那樣凶嗎?
可是我真會愛上你的。告訴你吧,有一天晚上我在做夢。你想召一個小姐,結果電話打錯了,打到我這裏來了。於是我就化妝,去和你幽會。
莫雁不是這樣看的吧?
為什麼這樣緊張?
莫雁有大麻煩了!
你非得讓她再去那棵老槐樹嗎?
告訴你,我收回昨晚說過的話。喬蘭蘭瞟了一眼不遠處的蘇珊。
真是奇怪的事情。昨天晚上喬蘭蘭用肩膀夾著電話一面炒菜一邊和莫雁嘮叨著,直到飯菜全部做好,他們倆面對面地坐在餐桌旁吃飯的時候,那份電話粥也沒有煲完。
你怎麼會這樣想。
很兇嗎?
謝謝!
結論是什麼?莫雁又發瘋了,我長期以來都在和一個無恥的女人為伍?所以我需要按照你的世界觀看問題?世界就像你所認為的那樣,全都是交易。
今晚你必須和我在一起。喬蘭蘭拎起皮包走向站在門旁的蘇珊。
然後呢?
莫雁說:這反正不是畫給商人看的。
你最好到我這裏來一下。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電腦屏幕上,屏保程序自動啟動了。一群光著屁股的兒童站在游泳池旁邊,側著身體一個一個地跳進游泳池中。最可愛的那一個最猶豫不決,最後一個跳進池中。雖然看不到聊天室的文字,但是他知道莫雁還在網上,她仍然在焦急不安地呼喚著森林。現在是時候了!需要向喬蘭蘭證明誰對誰錯了。需要讓喬蘭蘭明白是莫雁還是他曹湘南,更值得信賴。這個問題提得有點兒小心眼兒,可是他十分肯定莫雁不恰當地插在了他們中間。兩種情感的性質不同。作為一個男人你不應該表現出任何嫉妒,那是讓女人瞧不起的事情。還有,關於公司是否真的就要破產的事情這也是個需要進一步說明的問題。銀行今天還沒有起訴,不等於說明天就不起訴。沒有新的貸款,他就像一個網破的蜘蛛,靠著一根細絲吊在半空,在風中蕩來蕩去。
森林不是流氓!曹湘南轉過身子,他們又背對著背了。
蘭蘭,別忘了……我是說晚上……當她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莫雁迫不及待地說道。
不,我只是想說……

第二章

其實她看錯了。
你高興了?蘇珊輕輕地問。
蘇珊,坐下來。我們應該好好談談。他邀請蘇珊坐在對面,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蘇珊整理好了發票,向後退了一步,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天黑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