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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樓十九層

塔樓十九層

作者:衣向東
那邊接電話的是成曉琴,她說,喂,哪裡?
成曉琴說,我怕你把我兒子拐賣了。
成曉琴氣憤地說,讓你砸你就砸!
有一天中午,成曉琴下班回來乘電梯,跟她一起走進電梯的,就是隔壁的女人王暄。王暄摁了19層,發現成曉琴站在她身後半天沒動靜,就轉頭問成曉琴,你幾層?成曉琴說,也是19層。說完了,成曉琴又贅了一句話,你住19層嗎?其實這時候王暄已經搬來一周了,住樓房就是這樣,有的跟對門住了一年,彼此還不認識。
成曉琴氣憤地說,你以為我不敢去呀?你不回來我報警了。
她選擇了天通苑西的經濟適用房。天通苑房價便宜,小區內有一所學校。而且小區很大,戶主來自四面八方,外地人居多,有開寶馬車的,也有撿垃圾的。天通苑沒有歷史,一切的歷史從現在開始。這片新天地很適宜江林成長。
我想起了我的朋友殘疾魚寶寶。
成曉琴說,不用了大姐,那孩子淘氣,來了搗亂。
成曉琴推連彰出門,江林卻從裏面跑出來,說,媽媽我願意跟叔叔出去玩。
華影對自己扮演的角色很不滿,心裏就不是滋味,回了屋子一夜沒睡好。
成曉琴並沒在意,本來她也並沒有要跟王暄往來的想法。到天通苑買房子,就是想過一種不為人熟知的生活,只有不被人熟知,她的心靈才能得到安息。
成曉琴以為老太太要乘電梯下樓,就說,大媽你是不是不敢上電梯?我幫你吧。
成曉琴終於聽明白了,忙說,謝謝你,不需要,我兒子不願意跟你玩,好了你走吧。
他面對成曉琴,有些不好意思。成曉琴微微低頭,抿嘴笑了。
連彰愣了愣,然後笑起來。行啊,你就說我是你爸爸。連彰覺得這孩子真可愛,又伸手撫摸江林的頭髮。這次撫摸,他的手動作很慢,而且心中有了一股愛憐和溫暖。
慢慢地,狗媽的肚子隆起來了,她見了19層的三個孩子,竟然很親熱地跟他們說話,逗他們玩。要做母親了,她的性格發生了變化。孩子們也忘卻了過去狗媽的厲害了,這天在樓道見到了狗媽,就圍上去打量她的肚子。
過了幾天,隔壁的對門也搬來了,那是一套180平米的房子。這戶人家的男人叫華輝,35歲,是一家報社的副總編輯,女人叫華影,在一家時尚雜誌做編輯,兩口子都是文化人。他們有一個女孩,叫華紫衣,也跟江林同歲,最初轉學過來,沒有跟江林分在一個班級,後來因為要跟對門的孩子張濤作伴兒,就去學校要求調換了班級,也在一年級一班了。
華輝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說,好像我們對孩子太不了解了,教育孩子的方法有偏差,抽時間我好好跟他們聊聊。
連彰和江林真的在北戴河了。連彰要滿足江林的願望,到海邊撿貝殼,最近的地方就是北戴河。他想好好讓這個小崽子快樂一次。

3

她愣了愣,慌張地說,別聽他們胡說,你爸爸是得了嚴重的病死了。
成曉琴撇了一眼身邊的同事,說,沒事,不差這幾分鐘。
連彰明白了,告訴他自己沒結婚,就沒有新娘。江林想了好半天,又問,那你當我的爸爸行嗎?我有爸爸了,他們就跟我玩。

7

自然,一些只看到新聞報道的人,就想親眼看看成曉琴長得好不好看,是不是很誘惑人。看過後,都說這女人是有股騷味兒。
開學后,江林升二年級了。開學沒幾天,老師就讓學生們學寫一篇日記,內容就寫暑假里的事情。江林在北戴河的時候,成曉琴每天都教他寫一篇日記,已經提前走了一步,所以很快就寫好日記交給了老師,日記里有很多字都是用拼音寫的。老師看完日記,問江林,這篇日記是你自己寫的?江林點頭。老師覺得江林不像撒謊的樣子,就讓他在班裡給同學們讀了這篇日記。
江林說,你到我家就知道了。
林處長看著她羞紅的面容,鬆了一口氣說,你坐在這兒等我一下。
張濤見了成曉琴,就跑上去說,阿姨,江林有爸爸了對吧?
後來,狗媽和狗爸不管在樓道或是院內見了成曉琴,老遠就打招呼,熱情極了,弄得成曉琴挺不好意思的。
江林慢慢地走進了連彰家的客廳。
江林吃過午飯去了學校,就對張濤和華紫衣說,你們能不能借錢給我?我媽媽病了,沒錢去醫院。
成曉琴說,你什麼人呀?要真是煤氣泄漏,咱們19層都得遭殃。
江林平時看到張濤和華紫衣口袋裡裝過錢的。張濤和華紫衣忙把兜里的錢掏出來,三個人數了數,也就十幾塊錢。張濤說,我爸爸說了,現在醫院太黑了,我感冒去醫院,花了一千多塊錢,這些錢不夠。

9

連彰說,什麼阿姨?
成曉琴無意中的一句話,讓張揚和王暄聽了,心裏很愧疚。是呀,鄰居們要是相互知道聯繫方式,有了急事就好辦了。
張濤說,是江林說的,說是對門那個叔叔。
老太太和三條狗在成曉琴家裡住了一夜。三條狗因為換了地方,晚上不好好睡覺,不停地叫喚。隔壁的王暄就奇怪,成曉琴家裡什麼時候也養了幾條狗。到了第二天,江林上學校興奮地告訴張濤和華紫衣,昨夜狗爸家裡的三條狗,在他家睡覺的,就跟他睡在一個屋子。
成曉琴怔怔地愣在那裡,她沒有想到連彰能帶著江林出了北京,跑到了北戴河,這個人真是瘋了!
再後來,林處長隔一周或兩周的,跟她約見一面,都是上班日的中午。雙休日她要忙完攢了一個禮拜的家務,還要照看孩子,沒時間出門。最初她跟林處長見面,保持了一定的戒備心,把可能發生的事情提前考慮好了,比如要是林處長跟她說一些暖昧的話,或是觸摸她的身體,她應當如何應對,等等。但後來她發現,自己準備的那些應對措施用不上,跟林處長聊天很輕鬆,林處長談古論今,妙語連珠,能一直讓她沉醉在快樂當中。她很喜歡聽他講歷史中的女人故事,無論傷感悲切還是甜蜜幸福的,都能夠打動她。林處長說到興奮的時候,嘴裏時常冒出一些英文單詞和英文短句,她雖然聽不懂這些英文,卻被這些英文弄得滿臉激動。她漸慚地被林處長的氣質和才學迷住了。
成曉琴的丈夫說,你們在幹什麼?
張濤的父母得到這個消息,就叮囑張濤不要跟江林在一起玩耍。張濤說為什麼不能跟他一起玩?我們聯合成了超級機器人,別人進攻我,他就上去幫忙,別人進攻他,我就上去幫忙,他讓我進攻誰,我就進攻誰。張揚和王暄一聽更緊張了,雖然兒子說的話是從動畫片里學來的,但這樣下去,說不定兒子就跟江林結成了小集團。許多單親家庭的孩子,都喜歡拉幫結夥,慢慢地就走上了犯罪道路。
對於她的丈夫,周圍人也有結論,說,換了誰,眼看著自己的女人被別人搞了,都得拚命,別說他是個老爺們兒,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江林拽著她朝前跑,快到連彰身邊的時候,連彰才從沙堆里用力扭動身子爬出來。江林把他埋得太深了。
連彰知道她仍舊沒有擺脫過去的陰影。
連彰說,我看出來了,你對兒子管教很嚴,希望他能學習好,將來有出息,可你不懂,他這個年齡,玩耍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且跟著成年男人玩耍尤其重要……我的意思是說,孩子從小隻跟著母親,他的性格中就會缺少父親的那部分。你別生氣,聽我說下去,孩子是需要吸收父親那種男人的陽剛之氣,我不想給你兒子當父親,但我可以帶他玩,給他男子漢的那部分力量,所以我希望你能答應,讓我帶孩子出去玩。
不知不覺中,他對江林有了一種特殊的情感。
成曉琴穿著白色工作服,頭上戴一頂白色四角帽,樣子像醫院護士帽,顯得精神漂亮。華輝和華影進了店沒認出成曉琴來,華影跟理髮店的女老闆說話,說你看我老公的頭型,最難伺候,我們在院里走了幾家理髮店,都沒理好,你給找個技術好的行不行?這時候,華輝看到有個空位置就去坐下了。成曉琴認出了華輝,也看出華輝的頭型不好理,知道老闆一定會指派她,於是不等老闆說話,自己就走過去了。
成曉琴說,我不跟你貧嘴,你出來聞聞,隔壁那家門縫,有煤氣味兒,我給他們家打電話,家裡沒人接,會不會是煤氣泄漏了……
死了。得了很嚴重的病死了。
外面的人不等她邀請,都擁進了屋內,齊聲說,生日快樂——!
華影不好說別的,就點頭應了。王喧就讓華影待在她家客廳,兩個女人邊看電視,邊等待狗叫。可奇怪了,那邊的三條狗就是不叫了,氣得王暄罵,那狗女人,她能把狗嘴堵死了?我就不信它們不叫了。
張濤的父母並不是擔心兒子走路累壞了,也不完全是考慮兒子的安全,他們就是不想讓兒子跟江林玩在一起。為這事,他的父親張揚和母親王暄,還很認真地商量了一次。他們雖然家產千萬,卻也很注重對於兒子的培養,希望兒子將來有出息。他們覺得兒子跟什麼孩子在一起玩耍,對兒子的成長很重要。
江林很懂事地說,媽媽病了,趕快去醫院吧。
過了幾天,江林放暑假了,在家裡沒人帶,女老闆就讓成曉琴把江林帶到理髮店。女老闆說,這兒不是公家店,沒那麼多規矩,讓兒子過來寫作業,咱理髮店有空調呢。
這天傍晚,張濤和華紫衣在樓道玩水槍,把許多水噴到了小夫妻家的門上,狗媽就拉開門,對張濤喊,幹什麼你們?整天在樓道吵鬧,煩死人了!
不過時間久了,王喧和華影兩家就不好意思了,批評孩子們不要再去江林家吃飯。張濤就對王暄說,成阿姨家的飯好吃,比你做得好吃。張揚說,好吃好吃,能怎麼好吃?張濤說不出怎麼個好吃,就說,比你帶我去飯店吃的還好吃。
女人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宣布說,那女的就住在咱們塔樓19層。
連彰笑著說,幫你什麼忙?幫你釣魚?
然而就在這一年,成曉琴愛上了一個有家有室的男人,或者說被那個男人愛上了。
張濤說,殘疾魚、殘疾魚死了!
成曉琴猶豫了一下,說,不用了林處長,你忙你的。
連彰說,你別拽我,拉拉扯扯的,讓別人看見了,說不清了。砸門鎖?你砸吧,人家丟了錢,你負責!
她說,我也是。
成曉琴打開一條門縫,連彰抓住門朝里走,成曉琴急忙關門,說,有啥事就在外面說。
華輝曾經跟自己報社的一個女孩,有過一段時間的曖昧關係,華影對此仍耿耿於懷。華輝聽出了華影的旁敲側擊,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她氣喘吁吁地跑進了茶樓的包房。林處長看到她的上衣濕漉漉地沾在身上,頭髮梢向下滴著雨水。他趕忙抓起了幾張餐巾紙,去擦拭她的發梢和前額。她推擋開他的手說,沒事的沒事。這雨,說下就下了。
成曉琴說,這個鐘點了,給物業打電話,他們也要20分鐘能來,萬一……不能等了,來,你家裡有鐵鎚嗎?把門鎖砸開,出了事情我負責!
江林說,聽你的話,不到樓下玩耍。
連彰說,我們不進屋子,就讓物業的人給你開門,物業的人你知道吧?
成曉琴就坐上了林處長的豐田車。她後來才知道,其實林處長根本不跟她同路。林處長在下班的時候去理髮店,也是設計好了的,這樣就有理由和時間請成曉琴吃晚飯了。這時候他並沒有去想要跟成曉琴之間發生點兒什麼,他就是覺得這個女人很有味道,想跟她走得近一些,哪怕是能一起在茶樓消磨一些時光,也一定很溫馨。但成曉琴拒絕了。丈夫比她下班晚,她要去幼兒園接孩子,還要回家做飯。其實,她坐上了林處長的車,心裏就後悔了,下晚班的鐘點兒,馬路到處塞車,林處長的車像蝸牛一樣爬著,還不如公共汽車快。
江林說,他們跟我玩了……
女人像一塊木炭,點燃起來就很難熄滅,直到把自己燃成灰燼。那段日子,她著了魔,身不由己地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牽著走。這種力量叫愛情。愛情可以讓一個女人上天堂,也可以讓她下地獄。不幸的是她得到了後者。
張濤說,她玩踢沙袋,我不踢沙袋,就要跟江林踢足球!
第二天,成曉琴在理髮店心神不寧,女老闆看出來了,就問原因。成曉琴說了,女老闆就笑,說你擔心啥?挺好的,就讓他帶你兒子好好玩。哎,這傢伙是不是對你有點兒那個?成曉琴說,他是個獨身主義者,都快四十歲了。不行,大姐我要請兩天假,要去把孩子找回來。女老闆當即答應,說好好,你不放心兒子,就去把他領回來。
大約過了兩周,林處長又來理髮了,是一個人來的。這時候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幾分鐘,成曉琴和工作人員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正準備關門。林處長一頭闖進來,幾個理髮師一句話不說,瞪著眼睛瞅他,那意思是說,沒看到要下班了?
張揚說,在飯店訂個大包間,19層的住戶都參加。
華輝一家回來后,張揚和王暄把事情經過告訴了他們,幾個人在一起,聯想最近一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把自己批判了一頓。華輝說,我把咱們家裡的電話和手機號碼列印出來,給19層每戶送一份。幾個人都點頭贊成。
江林看著張濤和華紫衣桶里的小魚,心裏羡慕死了。可惜張濤不讓他多看一會兒,提著小桶回家了。
江林讀完了日記,老師站在講台邊哭了。許多同學看到老師哭了,也就哭了。老師說,江林,你的日記寫得太好了。
江林說,我知道了,就是帶領當兵的叔叔打仗的連長。叔叔你沒阿姨嗎?
老太太緊張地看著成曉琴,又不說話了。成曉琴仔細一想,估計老太太的兒子和兒媳對她有叮囑,不能跟外人說話。成曉琴平時也教育兒子不能跟陌生人說話,單獨在家裡的時候,誰叫門都不能開。
兩個孩子撒腿就跑回了家,這時候雙方的父母都上班了,他們很容易就拿到了錢,交給了江林。這個下午,三個孩子都被自己的舉動感動著,幸福得不得了。
遺憾的是,她臉上的憂傷是從內心深處滋生出來的,很難抹去。這些憂傷已經在臉上滯留了三年,使得她臉上的表情很不生動,看上去有些呆板。而且,這些憂傷明顯地蔓延到眼睛內,大有在眼睛內瘋長的趨勢。
她笑了說,我自己來擦。
成曉琴想,江林懂事了,如果讓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對他的成長很不利。
連彰說,他們家裡沒人,我有什麼辦法?
事情就算定下來了,他們原則上允許孩子們跟江林一起玩耍了,也不反對他們跑到連彰家裡擊打沙袋子。自然,成曉琴也看出了事情的變化,對江林的禁令也取消了,允許江林把張濤和華紫衣帶回家玩耍。節假日,孩子們在她家玩到開飯的時候,她就留住張濤和華紫衣一起吃飯。那兩家的父母,明知道孩子在成曉琴家吃飯,也不阻攔,隨孩子們高興吧。成曉琴是做飯的高手;張濤和華紫衣在那裡吃了兩次,竟然吃上了癮,到了吃飯的時候,主動要求說,阿姨我們在你們家吃飯吧。成曉琴就說,好好好,你們一起寫作業,阿姨給你們做飯。

6

華影無奈,只好重新穿好衣服,跟在王暄身後。王暄去敲狗媽的門,敲得很響。屋內響起了狗爹的聲音。誰呀?半夜敲什麼門!狗爹的聲音,明顯帶有一些恐懼。
放學回家的時候,江林路過連彰門口,看到連彰的門敞開著,連彰在陽台上擊打沙袋,他就站住好奇地看。連彰因為是拳擊教練,在客廳的陽台上,吊了一個又粗又長的沙袋,沒事的時候他就活動https://read.99csw.com活動筋骨。連彰看到江林站在門口,就朝江林招手。連彰看出小孩子的孤單了。
華紫衣說,結婚才能生小寶寶,阿姨結婚了?
王暄嘆了一口氣,說,反正管也沒用,我沒想到小孩子們這麼較勁兒。
林處長從她的崇拜中也得到了滿足,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都很開心。
成曉琴進了卧室,一下子驚呆了,王暄躺在床上,張揚躺在卧室廁所的門口。成曉琴掉頭跑到了張濤房間,抱起床上的張濤朝外跑,嘴裏喊叫,快來人,來人——
……
這一天在理髮店內,成曉琴的腦子就亂糟糟的,倒不是因為擔心江林的安全,她是在想連彰這個人。到了傍晚,仍不見江林回來,她有些焦急了,想打電話,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連彰的手機號碼。
華影真的抓過了女兒狠狠地打。她很少這麼打女兒。華紫衣哭叫著,嘴裏說,打死也不說,就不說!
她這麼一說,老太太緊張了,也說話了。老太太說,這是我兒子家,我咋是小偷呢。
她披了件上衣又起床了,去了江林房間,把睡著的兒子推醒了。兒子迷迷糊糊很煩躁地說,我沒尿。
成曉琴到天通苑售樓處看房子的時候,天通苑的房子不像最初和最後時候那麼緊俏,不過板樓都賣光了,小面積的塔樓也不好買。她在售樓處泡了一個月,總算在西三區剛開盤的一棟32層塔樓中,買下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房子,房價跟她賣掉老房子的錢相當,還略有剩餘。樓層是19層,不高也不低,視線挺好的,陽光也還充足。站在南陽台上看遠處,可以看到矗立的北方明珠大廈,還有天通東苑的一排樓頂。遠處的遠處,仍是密密麻麻排列的高樓。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張揚和華輝等四人,一起去了成曉琴家,鄭重其事地請她出來給孩子當老師。成曉琴說自己負責給孩子理髮還可以,當老師就不行了。張揚說,你就不要推辭了,孩子們都喜歡吃你做的飯,你輔導孩子很有辦法,為了咱們的孩子,你就做出一些犧牲,每月2000塊錢的工資,我來支付。王暄和華影也誠懇相勸,弄得成曉琴沒法推辭了,就說自己試試看吧,要是不能勝任,再另請他人。
最後,華影跑出來把王暄拖回去,19層的樓道內才安靜下來。外面的天色也暗了,樓道內就被黑暗佔領了。
王暄說,要是單親家庭,就更不能讓濤濤跟那孩子在一起了,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是問題孩子。回頭讓濤濤問一下。
拿到了房子鑰匙,已是深冬,京城的上空飄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成曉琴走在滿天雪花中,心中充滿了對明天的期盼。她把一隻手揣在衣服兜內,房間鑰匙就緊緊地握在手中。這時候,她很希望身邊走過的人,能看她一眼,看看這個手握了新居鑰匙將要重新把握明天新生活的女人。風很硬,她微微彎了腰,用頭去跟很硬的風比拼。在風雪中,她的身子顯出了單薄。她想,如果丈夫還活著,兩個人一起挽手朝新居走去,該是多麼幸福!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臉上竟然流淌著淚水了。
林處長不知道衝進來的是成曉琴的丈夫,他還以為是查房的公安人員,於是站起來生氣地揮手喊道,哎哎,你太不像話了,我們在談生意,你查得著嗎?快出去!
江林說,阿姨你肚子里有小寶寶了?
大約用了一刻鐘,成曉琴就給林處長理完發。林處長站起來抱歉地說,耽誤你下班了。離家遠嗎?
江林睜開惺忪的眼睛,說,幹什麼?
狗爸去了廚房,一看就明白了,他們爐灶上放著燒壺,水燒開后溢出來澆滅了灶火,煤氣就一直開著。
江林說,在北戴河,我們住大賓館了。
到了傍晚,成曉琴買回一個小蛋糕,準備和江林在家裡過生日的時候,外面敲門了。打開一看,19層的鄰居除去那戶老兩口不在,其餘都站在門外,有人提著蛋糕,有人捧著鮮花,滿臉微笑。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回頭看江林,那意思是說,你告訴別人了?
結束了心靈和肉體的碰撞之後,各自收拾好了自己雜亂的形態,聽著外面的雨聲喝茶聊天。他們彼此沒有說愛之類的話語,沒有內疚和後悔的神色,也沒有過多的擁抱纏綿。
她說,我也是。
成曉琴更敬重林處長了。有一個星期天,她早早做完了家務,在屋裡閑坐,突然無緣無故地想念林處長了。她就給林處長打了電話。林處長你忙嗎?我想見你。她在卧室內打電話,丈夫在外面的客廳跟孩子玩耍,因此她壓低了說話的聲音。林處長聽了她的聲音,以為她出了什麼事情,忙約好了見面地點,匆匆趕過去。
王暄瞪了兒子半天,突然說,他沒有爸爸。
連彰說,你的事情我聽說了,我知道你怕我進來,別人說三道四的。我今天告訴你,我連彰是獨身主義者,要結婚我早就結了。我今天來,想跟你談談你兒子的事情。
成曉琴說,你們走,我鎖門。
從這以後,張濤和華紫衣就偷偷跟江林在一起玩耍了。為了躲開父母的耳目,他們跑到小區一個網球場內,踢球或是滑旱冰,不管是玩什麼都很開心。不過這種快樂日子沒幾天,他們的父母就發現了,各自帶回家訓斥:
林處長不容她推辭,說,別客氣了,走吧。
成曉琴如實把她的事情告訴了理髮店女老闆,她已經做好了離開理髮店的準備。沒想到女老闆特別理解成曉琴,說沒事的,你走什麼走?就在我這兒干,妨礙誰了?媽的X,那女的算什麼東西,自己說不定當過婊子,還他媽裝正經!
王暄就對華影說,你看東邊那兩個狗爸狗媽,什麼東西!小孩子在樓道玩,惹她什麼事了?
說著,王暄就朝滑梯那邊喊,張濤、紫衣,我們走啰!
成曉琴認出是林處長了,忙迎上去,目光落在他的頭髮上,略有遲疑地說,林處長來理髮嗎?
連彰又問,他們為什麼不跟你玩?
狗爸說,我家裡沒工具。
到了去年秋天,六歲的兒子江林上了一年級,有一天回家問她,媽媽,我班同學罵我爸爸是殺人犯,是嗎?
成曉琴對江林說,別人不跟你玩,你死皮賴臉跟著幹啥?
江林不情願地起了床,給張濤家撥通了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成曉琴的心一沉。江林,你知不知道張濤在家不?江林說我哪兒知道,晚上放學的時候,他爸爸用車接走的,沒跟我玩。江林說完,又上床睡去了。

10

9月18日 星期日 晴
王暄一手拉著一個孩子進了屋子,樓道內就剩下江林愣愣地站著。小孩子弄不明白怎麼回事。
說著,林處長伸手要去推成曉琴的丈夫。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間,成曉琴的丈夫劈手奪下了他的水果刀,順勢刺進了他的心臟。他掙扎著想反擊對方,但他的眼鏡跌落了。他似乎要尋找自己的眼鏡,慢慢地彎下腰,跪在了地上……
成曉琴白了連彰一眼,沒答理他,拽著江林回了屋。
狗爸忙著打電話叫救護車,連彰抱住成曉琴,一個勁兒用濕毛巾擦她的臉,說,成!成!小成!
華輝站在車門旁不急於上車了,說,一年級。
她找到江林和連彰的時候,兩個人正把身體埋在海邊的沙堆里。江林最先看到了成曉琴,他愣了片刻就跳起來,說叔叔你看我媽媽來了。連彰躺著沒動,以為是江林騙人,這小崽子跟他混熟了,開始逗他玩兒了。後來他看到江林飛奔而去,這才從沙堆里撐起半個身子,朝不遠處看去。天咽,這女人真的來了!他看到江林跑過去,一下子撲進了她的懷裡,差點兒把她撲倒了。她看樣子心情不錯,竟然抱著江林轉了兩圈,最後一起倒在沙灘上。
江林不回答,轉身跑開了。王暄訓斥江林的時候,斜對門的連彰看到了,等到江林跑到他身邊,他就一把抓住了江林,說,咋啦?又被人家熊了?
狗媽特幸福地點頭,說,是呀,有小寶寶了。
王喧挖了張揚一眼,說,是不是你也想去吃?
兩個女人就隔著門吵起來,把19層的住戶都吵醒了。東邊的那一對老夫妻,就出來批評兩個女人,說不管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你們大吵大鬧的,讓不讓別人睡覺了?老年人發了脾氣,王暄就不好再吵鬧,扭頭就走,說,明天咱們讓物業解決!
連彰忙說,要報警就要趁早,趕快放下電話報警吧。
這個男人就是某大學的林處長。報紙上曾經刊登了他和成曉琴的戀情故事,這個情殺故事在京城成了某一周的熱點新聞。
成曉琴回家抓過江林,把事情問清楚了。問過了,成曉琴就把江林狠狠地打了一頓。成曉琴打江林的時候,故意半開著門,讓她的罵聲和江林的哭叫聲,傳到樓道里。
張揚說,好像一個人拉扯著孩子。
成曉琴說,不是東西,教小孩子這些話,流氓!
兩個孩子說不明白,但王暄聽出來了,這裏面有老師的事情。第二天中午,王暄去接孩子的時候,遇見他們的老師,就問了。因為站在學校外,身邊有許多孩子的家長,老師別的沒多說,只是說江林同學寫了一篇關於殘疾魚的日記,同學們都很感動,知道相互之間要團結友愛,等等。王暄大致聽明白了,只是沒理解透徹。她回去告訴華影,說老師誇讚了江林的日記寫得好,你和華輝都是文化人,趕快輔導兩個孩子寫日記。於是,每個周六上午,華影或者華輝就給張濤和華紫衣輔導日記,到了休息的時候,就把他們關在王暄家的大客廳內玩耍,不許他們出屋子。
連彰說,行,不過要讓你媽媽同意才行。
就在這時候,成曉琴看到連彰出了電梯,忙叫住了他,對老太太說,你看大媽,這個人也是19層的,他住在那個門,我住在他對門,我們兩個都在這兒,你說吧。
這時候,連彰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一把大鐵鎚,情緒低落地說,好好好,你既然要砸鎖,那就我砸吧。
成曉琴在電話里對連彰說,你明天趕快把林林帶回來。
張揚說,我要給孩子辦一個俱樂部,讓他們中午在一起吃飯,節假日在一起玩一起寫作業,咱西三區中午沒家長接送的孩子,也可以來,交一頓午飯錢,其餘一律免費。我給孩子們請一位老師,負責做飯和輔導作業,你看行不行?
成曉琴坐火車去了北戴河。其實她心裏知道,自己不是擔心江林的安全,就是突然想去北戴河看看。
在張揚和王暄的授意下,張濤放學後跟華紫衣一起玩耍了。江林看到了,就抱著自己的足球過去湊熱鬧。張濤跟華紫衣玩不到一起,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興趣不一樣,華紫衣喜歡玩踢沙袋,張濤喜歡踢足球。很快,張濤就又和江林興高采烈地玩到一起了。
成曉琴回到家,坐在陽台的茶几旁愣神。天氣悶熱,天空有些陰暗,似乎要下雨了。她努力不去回想過去,但過去的那些時光,此時卻異常光彩地在她眼前晃動。
江林支吾著說,沒幹啥?
連彰終於看到了成曉琴的笑容了。他說,你笑起來很美,就像滿天彩霞,燦爛絢麗。
華輝說得對,他們確實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了。他們不允許孩子們在樓道和樓下玩耍,卻管不住孩子們在學校一起玩耍。孩子們之間的心,比他們父母之間的心更容易溝通。
歡笑。還是歡笑。這個晚上,歡笑擁滿了塔樓19層。
開車去學校,也就用了兩三分鐘。兩輛車一前一後停在學校門前,張濤和華紫衣各自從車內走出來,兩個父親給孩子背好書包,目送孩子走進學校大門后,就相互看了一眼。對方的目光中,都傳達出了要交流的意思。
她下車的時候,林處長要走了她的小靈通號碼。
最終,丈夫從她的反常中看出了破綻。要看出破綻並不難,女人在被愛情燃燒的時候,就無法掩飾快樂,總是讓自己的心靈袒露無遺。過去雙休日她很少出門,近來卻總有事情要出去辦,穿戴打扮也用了心思。那些日子,丈夫嗅到了她體內散發出的甜軟的香氣。
成曉琴就讓江林在家裡寫作業。江林暑假后就上二年級了,二年級上半年的課程,她已經給江林講完,準備利用這個假期,把後半年的課程學完。成曉琴雖然只是高中畢業,但眼下輔導江林還是可以的。她還特意給江林買了日記本,要在假期里教會兒子寫日記。這是她從一本書里得到的啟示。這本書是童話作家葛冰和他妻子合寫的,他的妻子是一位語文老師,也很有教學經驗,這本書的名字叫《快樂家教方案》,介紹他們如何從小培養女兒葛競的。他們的女兒葛竟,如今也是很有成就的童話作家。成曉琴看到這本書後,心裏很高興,她覺得書內的方法挺實在的。寫日記對以後寫作文幫助很大,這是書內說的。
孩子們的歡笑聲傳到了屋內,王暄就出去抓住了張濤,對準屁股狠打一巴掌,說,我跟你說的話,怎麼又忘了?張濤哇哇哭,哭著說,我就要跟江林踢足球,華紫衣不會踢足球……在廚房做晚飯的成曉琴聽到了樓道的哭聲,疑惑是兒子江林哭了,忙拉開一道門縫朝外看,就看到了王暄的舉動。
成曉琴走到狗媽門口,說,大媽你咋啦?是不是打不開門呀?用不用我幫你?
雖然王暄和華影見了成曉琴,彼此仍不打招呼,連彰對張揚和華輝兩家子仍有看法,但很明顯,19層的鄰里關係有些破冰了。
張揚說,你們別感謝我,我也是為自己的孩子考慮,現在的孩子太孤獨,我希望兒子像我小時候那樣,有小夥伴兒玩耍,學會相互關愛。
江林很心疼殘疾寶寶,他發現那些小魚寶寶都在水上面玩耍,誰都不跟殘疾魚寶寶在一起。江林替它傷心。每天早晨醒來,江林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殘疾魚寶寶,希望它在夜間突然伸直了尾巴,游到水面上來。但是每天他都失望了。他看著孤獨的殘疾魚寶寶,說,別焦急小寶寶,我在陪你玩呢,勇敢點兒,使勁游上來!殘疾魚似乎聽懂了江林的話,真的開始加速遊動,努力地向上升起,但是剛剛升起來就又一頭栽下去。
你就問問張濤,老師布置了什麼作業。
以後的幾天,三個人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太陽很熱的時候,連彰就帶著江林在海邊釣魚,他的釣魚技術還真不錯,常常讓江林興奮得大呼小叫的,這時候的成曉琴,就一個人坐在海邊礁石上,望著遠處的海出神。太陽淡的時候,連彰就帶江林在海邊游泳,成曉琴就坐在沙灘上,看著水中一高一矮的兩個男人歡笑著。連彰學著老烏龜的樣子,馱著江林遊動,時常因為人仰馬翻,樂成了一團。成曉琴忍不住笑,他們身邊游泳的男女看到了,也快樂地笑。自然,那些歡笑的人,把這三個人看成了幸福的一家了。
華影雖然挺同情江林,但王暄在面前的時候,她對江林也是淡漠的。如果她對江林熱情起來,似乎故意顯示自己的和善,跟王喧唱反調,那樣子就會引起王暄的不滿。華影不想跟王喧鬧得不愉快。有一個周日,華影夫婦和王暄夫婦,結伴帶著孩子去科技館玩耍,沒想到在滑梯玩耍的地方,遇到了江林。華影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就看到成曉琴坐在一邊長條椅子上,眼睛瞅著別處,並沒有看到他們。但江林看到了,江林就興奮地追在張濤和華紫衣身後,三個人從滑梯上一起滾下去,滾成了一堆。這時候,華影很擔心張揚和王暄夫妻發現了江林,於是故意走到他們兩個面前站住聊天,擋住他倆的視線。可沒想到,華輝看到了江林,就驚訝地對張揚說,你們看,咱們鄰居那個孩子也來了。
暑假的時候,媽媽給我買了三條孔雀魚,裏面有一條魚媽媽,到我們家三天,就生了18條魚寶寶,很可愛。可是有一條魚寶寶,生下來就是殘疾,尾巴伸不直,不會游泳,總是在那裡原地轉圈,游不到水面上。因為它殘疾了,其他魚寶寶都不跟它玩耍,我真替它焦急。每天早晨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殘疾魚寶寶,希望它在夜裡能夠突然伸直了尾巴。一連幾天,它還是那個樣子。我就告訴它說:「我們樓的小夥伴也不跟我玩,咱倆做好朋友,一起玩好嗎?」殘疾魚寶寶好像聽懂了我的話,點點頭。就這樣,我每天都要陪殘疾魚寶寶玩一個小時,鼓勵他勇敢地游起來。有幾次,殘疾魚寶寶努力地向上游呀游呀,可是剛升起來就又沉下去了。九-九-藏-書
成曉琴一驚,忙問,林林,你在哪兒?這麼晚還不回家?
那是春天的一個陽光很好的上午,理髮店的經理帶著一位客人走進來。經理說,曉琴,快給林處長理髮。她當時剛送走一位顧客,端起茶杯要喝一口水,聽到經理的招呼,急忙走過去。其實,這時候理髮室的客人並不多,旁邊有兩個理髮師閑待了半天,經理招呼她,不僅僅因為她長得好看,她理髮的活兒也幹得不錯。
狗爸說,好辦,給物業打電話,讓他們來處理,煤氣泄漏可是大問題。嘿,氣味不小。
王暄搖頭說,我和濤濤他爸張揚,都不讓濤濤跟窮兮兮人家的孩子在一起,時間長了,學一些不良習慣,就改不過來了。孩子小的時候,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很重要。
哦。你們搬來好長時間了?
這下子,王暄更有說法了,對華影說,你看看,這樣的家庭,能讓咱們孩子跟他們混在一起嗎?多虧最初我看得准。華影對成曉琴的看法就變壞了,畢竟他們都住在19層。你想,跟這樣的女人住在一起,能對自己的男人放心嗎?男人都是貓科動物,見了魚腥氣就管不住自己了。於是,華影在家裡跟華輝議論到成曉琴的時候,就恨恨地罵,這女人晦氣,離她遠點兒。
她每天在人們鄙夷的目光中穿行,就連小區帶著紅袖箍的老太太,背後都對她撅嘴巴。她盡量讓自己的心麻木,總是不停地勞作,不給自己片刻閑適寂靜的時光。因為閑靜中,她心底的憂傷就像秋雨中的荒草,沒有節制地瘋長。她甚至不敢細聽沙沙的雨聲,每一滴雨點都會打疼她的心。
成曉琴頂著一頭雪花,乘電梯上了19層,找到1903號房,打開了自己的家門,有一股溫暖立刻在她心中升起。她在房間里走了很久,走累了就坐在地板上,心裏說,趕快裝修,開春后讓兒子轉學過來。
又過了個把月,19層的住戶都到齊了。成曉琴的對門,搬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叫連彰,38歲了,卻是單身,在一家體育訓練中心當拳擊教練。電梯東邊的兩戶人家,一戶是一對老年夫妻,平時大都住在城內兒子家裡,偶爾才過來住幾天。另一戶是一對小夫妻,沒孩子,家裡養了三條狗。小兩口沒事的時候,就在樓下牽著狗遛彎兒。
江林哭著,還在請求說,我要到海邊撿貝殼,張濤和紫衣撿回來好多貝殼……
連彰說,呵,說來就來呀!
華輝說,幹啥你?我剛坐下,理一次看看。
三年前的那場婚外戀,給她心靈帶來了一生都難以愈合的創傷。現在她想,婚外戀就是加速地燃燒自己的生命,是自焚。過度燃燒之後,剩下的就是心的沉寂。那時候,她的兒子江林已經4歲了,丈夫原是一家大商場的中層領導,因為脾氣不好,被上司抹去了頭銜,下放到櫃檯當售貨員。她呢,就在這家大商場下屬的國營理髮館上班,雖然日子不算富足,卻也沒有大|波大瀾,平淡中還透出一些溫馨。她並不是一個愛慕虛榮喜歡張揚的女人,也沒有要改變自己生活狀態的夢想,每天夾雜在上班下班的人流中,沐浴風雨,經受著季節的變換。她的日子像陽光一樣自然地流淌著。
就在華影不知道跟王喧一家如何處理關係的時候,關於成曉琴的新聞,在塔樓傳開了,一下子就改變了華影對成曉琴的看法,反面覺得王暄的做法有一定道理了。
哪個連彰?
成曉琴一把抱住了華紫衣,說,阿姨沒有病,謝謝你小紫衣。
林處長有些驚喜地說,咱們順路,坐我的車走吧。
初春的陽光打在她的臉上,暖暖的。這是一張憂傷的臉。她站立在新居陽台敞開的窗口前,陽光就是從窗口透進來的。陽光還不強烈,只是在臉上薄薄地敷了一層,很柔和。由於她的身子側立著,另一面臉的感光效果不好,使得那面本來憂傷的臉,底色更加灰暗。
華影剛回家一會兒,那邊的三條狗不知道什麼原因,突然狂叫起來。王暄立即給華影打電話,帶有命令的口氣說,華影快出來,狗叫了,咱倆一起過去!
成曉琴說,我是曉琴,你是……
老太太一聽砸門鎖,忙說,不行不行,誰都不能進我兒子家。
課間的時候,老師把江林叫到了辦公室。老師說,扛林,你是不是真的沒有小朋友玩?
華影急忙快走幾步,像是做了賊,擔心自己被成曉琴看到了。趁王暄和張揚不注意,華影狠狠地掐了華輝一把,低聲罵,就你嘴賤!華輝還沒反應過來,說幹什麼你?我哪兒惹你了?華影說,我早就看到對門的孩子了,你們能來玩,人家就不能來了?華輝明白過來,說誰不讓他們來玩了?我啥話也沒說。華影說,回家再跟你算賬!
王暄說,沒幹啥?你開我家的門幹啥?
連彰問,是不是那兩個小孩子不跟你一起玩?
江林嚇得跑出連彰的屋子,嘴裏卻說,媽媽,叔叔要帶我去海邊撿貝殼,好不好?
成曉琴、連彰和狗爸,都在醫院陪著,幾個人折騰了一夜,王暄一家沒事了。到了第二天中午,他們一家就出院了。不用說,他們內心的那份感激和內疚,無以言表。
成曉琴一把拽住連彰,說,你不能走,咱倆把門鎖砸開,進去看看。
張揚和王喧忙去了華影家。華影看到夫妻兩人一臉嚴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倆怎麼啦?吵架了?王暄看了看身邊的華紫衣,說你們倆過來。華影和華輝離開客廳,四個人進了華輝的書房。張揚說,你看看你家的錢少沒少?張濤說他和紫衣每人拿了家裡500塊錢,拿錢幹什麼,張濤死活不說。華輝一驚,忙看自己放在大衣櫃抽屜里的錢,果然少了500塊。四個人沉默了半天,都覺得問題很嚴重,這麼大的孩子就學會偷錢了,這還了得!好半天,張揚才說,要不你們問問紫衣,看她會不會說?
王喧說,憑什麼呀?樓道也有咱們一份,咱們兩家的房子最大,公攤面積也最大。再說了,她家養了三條狗,晚上經常亂叫,沒找她的事就不錯了。

2

有一天中午,江林回家看到成曉琴躺在床上,就說,媽媽你怎麼啦?
成曉琴說,不行,你明天必須把他送回來!
華影做好了晚飯,去王暄家喊華紫衣吃飯,看到華紫衣和張濤在客廳內玩耍,就例行公事般地責備華紫衣說,讓你在樓道玩,怎麼跑到阿姨家了?看你們把客廳弄得亂糟糟的!王喧忙說,是我讓他倆回家玩的,我不想讓濤濤跟隔壁的小男孩在一起,你們也不要讓華紫衣跟那孩子玩耍。
王暄說,華紫衣不會踢足球,你倆就不能玩別的?
連彰說,去過,我曾經在海南,撿了這麼大的一個貝殼,比一頂草帽還大。
傳新聞的人,就是塔樓8層的一個女人,這女人也是剛搬來不久,原來跟成曉琴在一個小區。也真是巧合了,那天早晨成曉琴匆忙上班去,剛出了塔樓門口,突然聽到有人叫她,最初以為自己聽錯了,愣神的時候,又聽到叫她了,回頭尋找,她禁不住嚇了一跳。站在她身後的女人,竟然是過去小區的鄰居。她的心一沉。
張揚就笑了,對華輝說,真是怪了,我就不知道她做的飯好吃到什麼地步。
江林說,媽媽,走,你看我剛撿的貝殼!
成曉琴把白布朝一邊甩去,一臉的委屈,淚水奪眶而出。
張濤說,我爸爸有錢,我回家給你拿。
對門華輝一家搬來后,女兒華紫衣就轉到了天通苑學校讀書,上下學也都是開車接送。華輝的車是帕薩特,不算高檔車,卻也是有身份的了。有一天早晨,華輝和張揚一起帶著孩子下樓,要開車送孩子上學,下樓的時候彼此看了一眼,並沒有說話。兩個人到了樓下才發現,他們的車停在一起了,必須有一個人先倒出來,另一輛車才能出來。
江林上下學回家,都是一個人走,成曉琴有意識培養他的自理能力。最初上下學,成曉琴接送了兩次,詳細告訴他哪一段路應該怎麼走,走什麼位置,然後就讓他一個人走,她偷偷跟在他身後,看他是否按照她的要求做了。跟隨了幾次,江林路上走得很正規,她也就放心了。不管颳風下雨,她都堅持不接送江林,雖然有時心疼兒子淋了雨,但轉念一想,要是我現在死了咋辦?兒子還不得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到了那時再自立就晚了。隔壁的孩子張濤,上下學都是父母開著寶馬車接送,夫妻兩個上班都沒有太嚴格的時間,家裡沒有請保姆。張濤跟江林玩到了一起后,也要求步行上下學,一路上可以跟江林玩耍,但他的父母不答應。
華紫衣也說,我爸爸也有錢,我知道放在哪兒,張濤,你回家拿500塊錢,我也拿500塊錢。
華紫衣說,我和張濤說好了,打死我們也不說。

8

晚飯後,成曉琴家的電話響了,是兒子江林打來的,江林在電話那邊興奮地說,媽媽,我到了大海邊,可好玩了,我撿了好多貝殼,叔叔說,還要帶我玩兩天。
一個周五的晚上,成曉琴輔導江林做了一張試卷,江林就在台曆上又劃掉了一天,然後嘴裏重複了關於蛋糕的話題后,就睡下了。成曉琴開始做家務,把江林穿了一周的校服洗了,又收拾廚房,忙活到了10點鐘。準備睡覺的時候,她打開了大門,把收拾的兩塑料袋子垃圾,放到了門口外的樓道上。垃圾在屋內放一晚上,氣味太大。
兩個人站在那裡聊了十幾分鐘,華輝突然說自己應該上班走了,路上堵車,沒兩個小時進不去城。張揚就笑了,說就是,天通苑的路塞車,國際上都出名了,好在我上班沒準點兒。華輝邊上車邊說,我可不行,去晚了讓下邊的人說三道四,影響不好。
連彰說,我叫連彰。
連彰說,你這小崽子,讓我到家裡幫什麼忙?
華影就有了警惕性,瞪了眼說,你也會看?我還不了解你,蒼蠅專叮有縫的蛋。
連彰就砸了。進屋一看,屋裡沒人。
轉眼到了初冬季節,江林已經早早地在台曆上,把成曉琴的生日標出來。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江林已經等不及了,恨不得讓她現在就把蛋糕買回來。她每次過生日,兒子都鬧著要她買蛋糕吹蠟燭,她都照做了,其實都是為了兒子快樂。
江林因為這件事情挨了打,連彰心裏挺難受,每次見到了江林,都要用手撫摸一下江林的頭,愛憐地說道,你這個小傻瓜。
她沒有任何反抗,甚至沒有羞澀,一切都是瓜熟蒂落的自然狀態。林處長在打開她裙子的拉鏈時,有些不得要領,她就推開他的手說,真笨。她替他解決了這個難題,讓他的整個操作顯得比較流暢。他做得很認真很紮實。她快活地呻|吟著,身體時而蜷縮時而打開,這種全新的體驗,讓她得到了淋漓盡致的抽搐和顫抖。外面的雨嘩嘩下著,雨水在馬路上流淌著,乾渴了的泥土得到了透徹的澆灌,發出了吱吱的叫聲。
他說,我很喜歡下雨天。
成曉琴隔了門縫喊,林林,回家。
至於林處長那兒,人們把他跟那些有權有勢貪贓枉法吃喝嫖賭的官員們,歸類到了一起,說,該殺,再讓這孫子快活!
江林上氣不接下氣哭著說,媽媽我記住了!
林處長在一個小包間等她,看到她走進去,他的臉竟然紅了。那樣子好像第一次單獨約請女人。他讓成曉琴點菜,成曉琴說中午時間短,你隨便點兩個,咱們說說話兒。他就點了兩個冷盤和兩個熱菜,花了幾十塊錢。臨走的時候,還把剩下的那個虎皮尖椒打了包。這一看似小氣的舉動,讓成曉琴感覺很好。她覺得他不是虛榮的人,很實在。
看著月亮,我想要是現在殘疾魚寶寶還活著該多好呀,我給它吃月餅,讓圓圓的月亮落在水裡,給它玩耍……
成曉琴沒有大事,只是出了屋子被風一吹,頭昏了。她在連彰的搖晃中醒過來,看了看身邊躺著的一家三口,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對連彰說,快,你去把華紫衣家的門鎖砸開!
成曉琴抓住江林的胳膊,連拖帶拽弄回了家,還沒關嚴門,就狠狠地抽打江林了。她說,我讓你亂跑,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答理那個人,你還去他家裡,氣死我了你!
等到了半夜,華影就不能再等了,回了家。
華輝笑了,說,什麼行不行,你都搞好了,還問我?
江林在她身後興奮地喊,媽媽,我們的考試捲髮下來了,我考了三個100分,就我一個人三個100分,過幾天我們就放暑假!
華影說,我看你請的老師也早就有人選了。
歡笑中,連彰突然看著狗媽隆起的肚子,舉手示意大家安靜。大家莫名其妙地靜下來,不知道連彰為什麼盯著狗媽的肚子。
林處長跟成曉琴有了男女歡愛之後,不像有些男人那樣沒有節制,三天兩頭想著歡愛,他跟從前一樣,有了空閑的時候,才約成曉琴出來吃飯或喝茶。他見了成曉琴,還是那種平靜的自然狀態,說笑一陣子,便帶著愉快和滿足離去了。歡愛並不是他跟她認識的目的。
理完發,林處長站起來對著鏡子仔細瞅了瞅。嗯,挺好的,以後我就來這兒理髮了,我的頭不好理。經理就忙說,你儘管來就是了。曉琴,林處長以後來,你負責給他理髮。成曉琴笑了笑。林處長走出理髮店的時候,她送到了門口,說了聲,林處長慢走。
兩個孩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老師——應該——
張揚對王暄說,隔壁那孩子,像是農村的。
這樣,華影和華輝就沒有禁止女兒跟江林玩耍,看到華紫衣和江林在一起,也裝著沒看見。但張濤那邊,因為害怕父母打罵,他跟華紫衣在樓道玩耍的時候,看到江林走過來,就忙拉著華紫衣進屋,等到江林走開后,才又出去玩耍。
江林說,一千多塊?好多呀。
張濤和華紫衣被父母看得緊了,就又想出了辦法,跟江林相互留了電話號碼,趁大人不注意,就給江林打電話。王暄有時發現了,問他給誰打電話,張濤說給同學,問老師留了哪些作業。但是次數多了,就引起了王暄的注意。王暄翻出了張濤的電話號碼本,這個電話號碼本是她給張濤的,把父母的電話和手機號碼都記在上面,還有華影和華輝的,告訴張濤萬一遇到急事,就撥打這些電話。王暄很容易就在電話本上找到了她不熟悉的一個電話號碼,拿起電話撥打過去。
王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王暄對張揚說,隔壁那女人,其實心眼兒不錯。
連彰說完,突然有了主意,走到隔壁去敲華影家的門,問問華影怎麼辦,他們兩家子關係好。但敲了半天,華影家也沒人。連彰就讓成曉琴回去睡覺,說明天是周六,這兩家子肯定又一起到郊外或者什麼地方玩去了。說著,目光落在成曉琴身上。成曉琴出門的時候,上身雖然披了件衣服,但下身只穿著睡褲。他說,快回去吧,天涼,別感冒了。
快樂的音樂在客廳內響起,大家圍著餐桌舉起紅葡萄酒,為了成曉琴的生日,為了金色時光俱樂部開張,為了19層鄰居們的相聚,碰杯!
王暄鬥嘴,顯然鬥不過狗媽。狗媽的口音,是地道的北京人,兩片嘴唇不用使勁兒,輕輕磕碰著,話語就乾巴脆地九-九-藏-書蹦出來,堵得王喧喘不過氣。王暄就只好拿出東北女人那種潑辣勁兒,在樓道大喊大嚷起來。
成曉琴說,媽媽感冒了,飯已經做好了,你自己吃。
江林說,那叔叔……你能不能帶我去撿貝殼?
王暄莫名其妙,就說,什麼殘疾魚?
連彰敞開著門,聽到了孩子們跟狗媽的對話,一個人在屋裡笑了,說,這群小崽子們!
華影畢竟當了多年編輯記者,對社會上的很多事情看得比較透徹,也了解底層百姓艱辛的生活,對成曉琴母子很同情。華影每次跟成曉琴相遇,看到成曉琴總是低頭走路,一聲不吭。華影就判斷出這女人心中的孤寂,以及支撐一個家庭的苦楚。她幾次想跟成曉琴打招呼,無奈成曉琴都故意躲開了。
成曉琴說,不理她,不讓跟你玩,你就自己玩,聽到了嗎?以後躲著他們遠遠的!
刺鼻的煤氣味,讓他後退了一步。
老太太看了看連彰。連彰說,大媽沒事,你就說吧,你看我用鑰匙打開我家的門,對吧?我就住在這兒。老太太這才說出了遇到的問題。這幾天,狗媽狗爸到外地辦事了,就把狗爸在陝西的老媽接來,專門照看家裡的三條狗,沒想到他們剛走了一天,老太太牽著狗出門遛狗,把鑰匙丟在屋內了。
江林聽到這句問,就抬起頭說,他們說我沒有爸爸,叔叔,為什麼沒有爸爸就不能一起玩了?
華影看了看一邊玩耍的兩個孩子,哦了一聲。
成曉琴搬來大約兩個月,19層的第二戶才住進來,是她的隔壁,那是一套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客廳就有70平米。這戶男人叫張揚,32歲,是一家建材公司的總經理,女人叫王喧,也在建材公司工作,都說一口東北話。從穿著打扮上很容易看出,這是一戶有錢人家。他們有一個男孩叫張濤,跟江林同齡,轉學到了天通苑學校后,跟江林在一個班讀書。
今天是中秋節,月兒很圓。
張濤說,我們都拿了500塊錢。
不過,因為這次吵鬧,張揚決定不讓兩個孩子在樓道玩耍了。他購置了許多小孩玩耍的器材,擺放在他們的大客廳內,有吊椅、檯球架子、賽車軌道、恐龍模型,等等,客廳變成了遊樂場。王暄還動員華影,把華紫衣從二班轉到了一班。華影最初不想折騰了,說學校那邊恐怕不能批准,王暄就說,那我去找人給你們調換。華影無奈,就說,那我們先試試吧。華影就去學校,把華紫衣調到了一班。
王暄說,沒有就一個人玩,聽清了沒有?
女人看出成曉琴的冷淡,住幾層都不肯說,心裏就很生氣。很快,女人打聽到成曉琴住在19層,在樓下跟幾個女人聊天的時候,就把成曉琴過去的傷疤又揭開了。女人問閑聊的幾個人,你們知不知道前幾年發生的那起殺人案,被殺的是某大學的林處長?幾個人當中有知道的,就忙點頭,說,咋啦?
暑假內,成曉琴對江林的管教就尤為嚴厲,讓他儘快做完了暑假作業,然後給他講二年級下半年的課程,給他買了許多跟課本配套的練習試卷,逼著他每天完成一份。除此之外,還要求江林在暑假內完成十篇日記。領先一步,就是成功的一半。這也是書上寫的。但江林畢竟是小孩子,喜歡玩耍,成曉琴不在家的時候,就在客廳內玩他的恐龍和小汽車。有一次,成曉琴半下午回來檢查他的學習情況,發現他在沙發上睡著了。她很生氣,竟然學古人頭懸樑的辦法,讓江林在陽台寫作業,把江林的頭髮吊在陽台的晾衣桿上,然後在一邊放了一個塑料桶,供江林撒尿用。
她說,不是讓你撒尿,你起來給你同學張濤家打個電話。
隔了幾天,林處長在午飯前給她打電話,說他就在理髮店對面的飯店等她。林處長當時要走了她小靈通號碼的時候,她就知道他一定會給她打電話,所以並不感到意外。按說她應該拒絕林處長的,她跟林處長只是見了兩面,況且到了她這個年齡,很容易感覺到林處長請她吃飯意味著什麼。林處長喜歡她。喜歡她又能怎麼樣呢?這幾年有不少男人喜歡她,有的甚至很痴情,但她都很好地應付過去了,不但沒有傷了他們的自尊,還讓他們對她多了幾分尊敬。她相信自己跟林處長也會保持適度的距離。作為女人能被男人喜歡,尤其被有身份的男人喜歡,是很愉快的。當然,她對林處長的印象也不壞。
老師就找張濤和華紫衣談話。江林讀完日記的時候,張濤和華紫衣都流淚了,老師看得清清楚楚。老師沒有批評他們,只是誘導他們說,老師問你們,江林寫的日記感不感人?
張濤和華紫衣在客廳玩耍,常常出出進進的,房門有時就虛掩著。隔壁的江林聽到裏面的熱鬧,忍不住偷偷站在門外朝里瞅,看到客廳內的那些玩耍器材,自然被吸引了,竟然慢慢地把門縫開大,半個頭探進去了。王喧發現后,就推開門,凶著眼睛訓斥江林,說,幹啥你?
成曉琴就說,大媽你放心,我就是19層的,你有什麼事情要幫忙就告訴我。
王暄急忙放下電話,跑到華影家裡,把事情告訴了華影和華輝。她說,你們看看這兩個孩子,我們管得這麼緊,還是被那個壞孩子拉攏去了。兩家父母商量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好辦法,只好決定剝奪了孩子打電話的權利。
華影也笑了,覺得這男人的名字,是有些意思。
連彰說,你開了門再說。
成曉琴說,還行,坐公共汽車六站地。
狗爸關了煤氣灶開關,成曉琴和連彰已經把張揚和王暄拖到了屋外。但是成曉琴出了屋子,卻一下子暈倒在樓道里。
江林說,我們樓的同學不跟我玩,說我沒有爸爸。
她喜歡孤獨,但兒子江林就不行了,小孩子不懂得母親的心思,總喜歡結伴玩耍。隔壁的男孩子張濤搬過來后;跟江林都在一年級一班讀書,兩個孩子放學回家,就在樓道結伴玩耍了。
老師讓我們抄詞,抄三遍,還有數學乘法題,我都知道。
作者簡介
連彰有些氣憤,說,你這個人真固執,我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你還不答應,今天我就要帶他出去玩,出了事你去法庭告我好了!
王暄說,咱們不養狗的人,也不喜歡半夜狗叫。你是不是害怕她呀?害怕我一個人去。
林處長從來到走20分鐘,她就跟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成曉琴聽出老太太是外地口音,就說,你兒子呢?他們不在家?
連彰哦了一聲,仔細瞅江林,心裏突然一酸。他伸手撫摸江林的頭,說,他們不跟你玩,你跟叔叔玩,咱倆打沙袋好不好?
其他人也認出了林處長,臉色暖起來,對成曉琴說,我們先走了曉琴。
當時,林處長坐在成曉琴身邊,正用水果刀切開一個西瓜,房間的門被很響地撞開了,成曉琴的丈夫闖進來。他瞪著憤怒的眼睛,看著她和林處長。她驚駭得渾身抖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北戴河回到北京,成曉琴也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軌道,一臉的嚴肅。她還專門叮囑了兒子江林,唯恐兒子把他們跟連彰在北戴河玩耍的事情說出去。
張濤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讓他問江林有沒有爸爸,張濤說,你不是告訴過我,誰都有爸爸嗎?王喧說,是誰都有爸爸,可我從來沒看到他爸爸,你問他爸爸做什麼工作,在哪兒工作?張濤上學的時候就問了江林。江林說,我爸爸得了很嚴重的病死了。
王暄疑惑地說,你沒見他媽媽嗎?長得挺好看。
狗媽笑著說;阿姨早就當過新娘了。
看來,她要擺脫心底的那片陰影,還需要走別樣的一條路。
華輝想了想,說,叫金色時光,咋樣?
林處長說,別動,雨水都流進脖子下面了。
她說,好吧,我一會兒過去。
這時候,成曉琴要進屋子,連彰一把抓住她,說別動,我回屋子拿條濕毛巾。
張揚在天通苑學校附近的幾棟樓房轉了一天,從一層專門出租的房子里找到了一套二百多平米的租下來,然後購置了一些設備,這才告訴了華輝和華影。
連彰猶豫了一下,看著江林。
這時候,他們聽到了敲門聲,華影停下手來喘粗氣,華輝去打開了門。門口站著成曉琴和江林。屋內的人都驚訝地看著母子倆。原來,江林晚上回家高興地把錢拿給成曉琴,說媽媽我有錢了,你快去醫院吧。成曉琴看到兒子手裡有這麼多錢,非常驚訝,就審問江林。最初江林也是不肯說,只是說他跟同學借錢給媽媽看病,長大了再掙錢還給同學。後來成曉琴就嚇唬江林,說,你要是不說實話,媽媽現在就去死!江林嚇得趕快說出來了。
她說,你的頭髮不能離開晾衣桿;我一會兒還回來檢查,離開了我就打你!
成曉琴覺得事情有些複雜了,想了想,她出屋去敲連彰的門。連彰在客廳看電視,開門一看成曉琴站在門口,那份吃驚就不必說了。連彰說,喲,是你呀,有事情說吧,別進門了,免得別人說三道四,對吧?
江林對沙袋不感興趣,他還在琢磨爸爸的問題。突然間,他認真地看著連彰,問,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成曉琴想教育孩子好好學習,於是就說,媽媽哪有錢去醫院?媽媽要你好好學習,長大了掙錢給媽媽看病。
華影點頭說,就是。不過,咱也別跟他們辯論,兩家住對門,孩子在一起玩耍有個伴兒,總起來說,這一家人還不壞。
之後,江林的請求被哭聲淹沒了。
回了家,華影把自己對成曉琴的好感說出來,把對王暄的不滿也說出來了。華輝聽了,也覺得王暄做得太過分,說王喧是王暄,我們是我們,對吧?我們不過分就行了。華影嘆氣說,可我們跟王碹在一起,能說清楚了嗎?華輝說,那以後讓紫衣跟張濤分開?他們主動來找我們,有什麼辦法?華影不說話了。華影也知道女兒一時很難跟張濤分開,要是做得太明顯,讓王喧看出來,就傷和氣了。
老太太猶豫了半天,才說,我昨能相信你?
女老闆說,我們這位理髮師的技術最好,保證你們滿意。
成曉琴對門的單身漢連彰,不像別人那樣總關著門,他家的門習慣敞開著,在樓道看他家的客廳,一覽無餘。這時候,他就站在門口看兩個女人吵,一臉的微笑,彷彿看的不是吵架,而是一場很精彩的演出。江林在家裡聽到動靜,也跑出來看熱鬧,成曉琴就出門拽江林回去。江林掙扎著要甩開成曉琴,氣得成曉琴給了他兩巴掌。連彰看到了,就朝成曉琴笑,說,小孩子喜歡看熱鬧,就讓他看唄。
白塔寺旁邊。
……
成曉琴瞪眼看著張濤,說,誰告訴你的?小孩子不要胡說!
四個父母明白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獃獃地看著華紫衣。他們沒有想到讓孩子給上了一課。四個父母都覺得應該好好商量一下了,他們讓孩子睡下后,坐在華輝的書房內開會。華輝說,我早就說了,咱們對孩子了解不夠,現在的孩子成熟早,不能按照老辦法教育孩子。張揚和王暄點頭,說你們有文化,那你們說怎麼教育?華輝說,孩子們有愛心,這是好事,我們不能責備他們,這事就這樣了。張揚和王暄又點頭。華影說,孩子們喜歡在一起玩,就讓他們玩吧,只要咱們注意觀察他們的變化,及時糾正一些不良的習慣就行了。
說完,連彰抓起地上的江林,把他夾在腋下,大步出了門。成曉琴一時被弄蒙了,站在那裡愣神,等到反應過來追出去,已經不見兩個人的影子了。
我兒子在一班。
對門的連彰清楚地聽到了成曉琴的話和江林的哭叫聲,王暄和華影兩家子也聽到了。王暄跟華影議論這件事的時候,就笑著說,看那人五大三粗的,不像個好人,叫什麼名不好?叫連長。華影說,他就姓連。王喧撇嘴,說多虧他不姓司,要是姓司,還能叫司令呢!
有一個星期六,華影半下午出門買菜,走到電梯口,遇到成曉琴跟一個送水的小夥子爭吵。原來這個小夥子給狗媽家送完了水,在等電梯的時候閑著無聊,翹起腳來踹樓道的白灰牆,把牆上踹了一堆腳印。成曉琴看到了,就批評小夥子,讓他把牆上的腳印擦掉。小夥子操著一口難聽的河南話,還挺橫,說,這牆又不是你們家的,我憑什麼聽你的。
連彰笑了,說,有本事你來把他帶回去,反正我要在這兒住一周。
他們從沒有跟那對小夫妻接觸,不知道他們姓啥叫啥,不過經常看到小夫妻帶著三條狗在樓下遛彎兒,嘴裏對三條狗一口一個寶貝地叫,女的訓斥狗的時候,還會說,老實點兒,不聽話讓你爸回家打你!於是,他們私下裡稱呼那對小夫妻,就叫狗爸和狗媽了。
房子裝修得很簡單,用了不到二十天就收拾利索了。春節過後,她跟兒子江林搬進了新居,並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在天通苑小區的一家私人理髮店給人打工,每月800元的工資。其實她原來工作的那個國營理髮店,去年就被私人承包了,她在那裡也是打工。現在到了天通苑,上班的理髮店離家300米遠,她中午都可以回家給孩子做飯了。
成曉琴站在華影家門口不說話,對著江林的後背用力推了一下。江林慢慢地走進客廳,把手裡的1000塊錢放在沙發上,看了華紫衣一眼,轉身出屋。
女老闆的話粗了些,但成曉琴聽了心裏很感動。後來成曉琴才知道,女老闆也曾經愛過一個男人,為這事她才離了婚,現在一個人生活。女老闆就特別理解成曉琴至今對林處長的那份情感。
華影心裏想,沒這麼嚴重吧?但她看到張揚和王暄很激動很認真的樣子,又不好反駁,就也很認真地點頭了。回到家中,華影把張揚和王暄的話,學給了華輝聽,華輝也不以為然。
成曉琴把電話給了老太太,狗爸在電話里對老太太說,媽,沒事,這個人你可以相信,是好人,你在那兒待一晚上,我們明天就回家了。
三個孩子不知道大人們為什麼喊叫,也手舞足蹈地跟著狂喊起來。
成曉琴回了家,江林要求她帶他去釣魚,可成曉琴哪會釣魚?她就去了觀賞魚店,買了幾條孔雀魚,讓兒子在屋內玩耍。孔雀魚的大尾巴搖來搖去,真有點像孔雀開屏的樣子,很漂亮。成曉琴還特意挑選了一條大肚子的母魚,希望它能下魚崽,給江林帶來快樂。
連彰被問愣了,不知道怎麼回答,就說,你爸爸呢?
張揚變子臉,喝道,你給我聽好了,以後不準跟他在一起玩!
對於成曉琴,周圍人的結論是這樣的,看起來老實,骨子裡有一股騷味,要是她不在外面亂搞,丈夫怎麼能殺人?
老太太不說話,搖著輪椅又要躲開,成曉琴就擋住了輪椅,故意說,大媽你會說話吧?你到底去誰家裡?在這個門口轉悠了一個下午,可別讓人當成了小偷,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報警了。
靜了片刻,大家突然爆發出喊叫聲,把目光投到了成曉琴身上。
小夥子耍嘴皮子,說,我踹的不是你那份。
華影閑靜的時候,早晨也開車送兩個孩子。華影看到江林在後面追趕車輛,心裏不是滋味,故意把車開得很慢,讓江林追上來。車內的兩個孩子就嚷嚷讓她開快,把江林甩到後面。張濤和華紫衣看到江林跟車賽跑,覺得很好玩,並不知道華影心裏的滋味。
張揚聽出這是對方給自己的信號,讓他先倒車,他就很友好地對華輝點頭,說,那我先倒出來。
華輝就站住了,對跑到車門前的女兒華紫衣說,紫衣,靠邊一點兒,先讓叔叔倒出車來。
有一天,成曉琴午後要下樓去理髮店,看到一個老太太坐著一輛輪椅,牽著三條狗在電梯門口轉悠。成曉琴一看就知道,這老太太是狗媽或狗爸的母親。
隔日,王暄在樓道遇到了華影,就主動跟華影打招呼,兩個女人就接上了話。王暄在跟華影聊天時,有意誇讚華影和華輝是文化人,一看就很有修養,九*九*藏*書弄得華影有些不好意思了。
狗爹聽到是個女人,就從門鏡朝外瞅了瞅,就看到了1904房和1905房的兩個女人,於是小心地開了一道門縫。他身上只穿了一條短褲。
張揚在天通苑西三區張貼了啟事,很快就有8個孩子報了名,加上19層3個孩子,正好一個班,交給了成曉琴管理。幾個孩子的家長找到了張揚,表示了他們滿心的敬意。
江林把心思都用在殘疾魚寶寶身上的時候,張濤和華紫衣在父母的帶領下,已經去大連海邊玩耍了一周,帶回來大量的貝殼。兩個孩子為了炫耀他們的貝殼,竟然把大大小小的各色貝殼,擺放了半個樓道展覽。無疑,這對江林是個很大的誘惑。
江林趁媽媽不在家,就跑到了連彰屋內,說,叔叔你去過海邊嗎?會撿貝殼嗎?
她這一喊,成曉琴轉過身看去,看到王暄走進遊樂場拽住了張濤和華紫衣的手,朝前面走去,而江林卻盯住兩個同學的背影,失落地站在那裡。華影就看到成曉琴從椅子上站起來,朝江林走去。
華影愣了愣,她不明白王暄的意思,問,怎麼啦?那孩子有傳染病?
王暄和華影把兩個孩子叫到一起訓斥。王暄說,我告訴你們不跟他玩,怎麼又跟他在一起玩了?
江林心裏就一直想這個問題,弄不明白為什麼沒有爸爸,他們就不跟他玩。結果那節課走了神,老師叫了他半天,都沒聽到,被老師罰了站。
連彰說到這裏,突然氣憤起來,說,回去睡覺,管他呢,我他媽不操這個心!
老師問,是誰說的?
江林得到了連彰的答覆,心裏很高興,第二天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張濤和華紫衣,自己有爸爸了,就是對門的叔叔。張濤和華紫衣其實很想跟江林玩耍,聽了這個消息挺高興,回家告訴了各自的父母,要得到父母的批准,跟江林一起玩耍。兩家的父母聽了,覺得疑惑,這兩個男女才認識不長時間,就搞到一起了?王暄耍了個心眼兒,讓自己的兒子見到成曉琴的時候問一下,具體怎麼問,她都教給兒子了。
成曉琴突然意識到,為了兒子的成長,她應該離開熟悉她的這個小區,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眼下兒子是她的精神寄託,是她生活的全部,她在心裏發誓要把他培養成優秀的男人。江林是塊好料,記憶力很好,有悟性,入學前就已經學完了一年級的全部課程。雖然是個孩子,但內心情感卻很豐富,成曉琴給他讀故事的時候,聽到感人的地方,他竟能哭得淚流滿面。當然,他的身上有一點兒不好,就是性格很像他的爸爸,倔強和暴躁。這很讓成曉琴擔憂。他爸爸就是因為倔強,不肯向上司彎腰,才被免了頭銜,就是因為暴躁,才一時性起殺了人。
成曉琴說,別說你踹的是我們19層,就是踹別的什麼地方,我也有權力管,你趕快擦掉了。
江林就走到連彰面前,說,叔叔你幫我個忙好嗎?
張濤說,為什麼不能跟他玩?
塔樓19層有6戶,電梯東邊兩戶,電梯西邊四戶。成曉琴住在西邊的外側,是19層第一個住進來的。塔樓的公攤面積大,樓道又寬又長,光線也不錯,兒子江林放學后就在樓道內亂蹦亂跳。
王暄說,他連我也沒告訴。
7歲正是貪玩的年齡,江林一個人在樓道玩耍了幾天,就覺得寂寞了,偷偷跑到樓下去,被成曉琴逮住后,狠打了一次。她不輕易打兒子的,但只要動手打了,就一定咬著牙打出效果來,不至於白打一次。她把兒子摁在地上,用一根木棍抽打他的屁股,兒子殺豬一般喊叫,在地上滾來滾去掙扎,她不得不用膝蓋頂住兒子的腰。
後來,華影開車送華紫衣和張濤,看到車後面跟隨著的江林,她就停了車,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讓江林上車。江林把頭伸進車內看了看,似乎對車有些恐懼,撒腿朝前跑去。
連彰比劃著,把江林驚得瞪大眼睛。
張揚也笑了,說,先別吭聲。哎,華輝華影,你們給孩子俱樂部起個名字。
兩個人到了19層,一起出了電梯。王暄走在前面朝右拐,走到最裡面的二百多子米房門前,剛要開門,又慌張地縮回了手,她發現成曉琴跟在她後面走過來了。成曉琴察覺到了王暄的慌張,為了證實自己不是跟蹤的賊人,成曉琴還沒走到家門前,就急忙掏出了鑰匙,在手裡弄得嘩啦響。王暄看到成曉琴走到自己隔壁開門,這才鬆了一口氣。
成曉琴去敲狗爸家的門,狗爸狗媽都出來了,聽成曉琴說完,狗爸就把狗媽關在屋裡,怕煤氣味熏了她。狗媽可是懷了小寶寶了。
王喧在門外說,我,1904房的!快開門!
華紫衣說,就是江林的殘疾魚,我們老師說了,殘疾魚沒有朋友就死了……
張濤搖頭。張揚和王暄交流了一下眼色,他們從兒子的神態上,看出這錢是兒子拿走了。小孩子撒謊,就像一碗清水裡藏了一粒黃豆,看得清清楚楚。
連彰深沉了半天,才鄭重地說,今晚我決定,放棄過去的獨身主義。
張揚說,我還有個想法,等我落實好了,再告訴你們。
成曉琴愣住了。江林咋啦?他要跟我談論江林的事?這樣想著,成曉琴就說,你說吧。
連彰甩開成曉琴,進了屋。成曉琴氣憤地說,連彰,你真不是東西!好,我找別人去!
張揚和暄就把張濤叫到面前審問。張揚說,濤濤拿爸爸的錢了?
於是四個人走到客廳問華紫衣。華紫衣也不說。華影忍不住伸手給了孩子一巴掌,喊道,你說不說?不說打死你!
張揚說,不錯,我這就出去訂做牌子。
華輝說話的時候,瞅了一眼對面的大鏡子,也看到了成曉琴的面孔,他驚住了。華影拽了他一把,說你還愣著幹啥?他機械地站起來,摘掉身上的白布,跟著華影出去了。
小夥子看到電梯來了,快速上了電梯,成曉琴拽他的胳膊沒拽住,嘆了一口氣,自己找了一塊濕抹布去擦牆上的腳印了。
幾個人都贊成這個辦法。於是,他們提前準備了一個大蛋糕,在小區的飯店訂好了菜,讓飯店定時送到1903房。王暄和華影,負責通知了狗爸狗媽和連彰,就是沒告訴成曉琴。
老太太聽到后,一句話不說,搖著輪椅又朝東邊樓道走去。成曉琴猶豫了一下,自己就乘電梯下樓了。可是到了傍晚下班回家,她發現老太太還牽著三條狗在樓道轉悠,這就讓她吃驚了。
衣向東,男,1964年生於山東棲霞。1982年入伍,1991年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出版有長篇小說《一路兵歌》、《牟氏莊園》等,小說集《我是一個兵》、《老營盤》等。作品曾獲第二后魯迅文學獎、第九屆解放軍文藝獎、第二后北京市政府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電視劇),中篇小說《過濾的陽光》獲本刊第十后百花獎等。現為北京市作家協會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老師說,那好,你們作為江林的同學,應該不應該跟江林一起玩耍?
狗爹問,什麼事情?
兩個人沉默了,只有沙沙的雨聲,敲打著他們的心。
成曉琴嘆了一口氣,說,沒事,就是想見你一面。
滿眼淚水的華紫衣,竟然拿著錢追上江林,說,你不給你媽媽看病了?
江林說,就是新娘呀。
狗爹聽了,有些不耐煩,但仍客氣地說,對不起呀,我們一定注意。
似乎一切都很滿意,她覺得總算從過去小區熟人的目光中消失了,然而沒想到有一天在天通苑小區內,又遇到了過去小區的熟人,而且這戶人家跟她同住在一棟塔樓里。
成曉琴的疑惑是有道理的,林處長的頭髮還沒有長起來。
三個月後的一天中午,林處長約她去理髮店附近的茶樓喝茶。她瞅了一眼堆滿烏雲的天空,覺得不像很快落雨的樣子,況且理髮店距離茶樓也就5分鐘的路,快走幾步就到了。她沒帶雨傘出了門。沒想到剛走了半程,天空突然颳起了一陣黑風,緊接著密集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來,不給她一點兒躲閃時間。許多人的生活都是被類似的意外而改變了。
隔日,華影帶著華輝在天通苑小區尋找一個定點理髮的地方。華影對華輝的頭型很在意,說他的頭髮理不好,顯得很難看。華輝的頭型有點兒特別。過去在老房子住的時候,門口有一家小理髮店,老闆是安徽人,不管什麼顧客進去了,臉上的表情總是很淡,看起來不熱情。其實他就是那種表情的人。不過,安徽老闆沒有因為他的表情影響了生意,他的理髮技術確實不錯,去理髮的都是老顧客。華輝一直在那個小店理髮,只要換了地方就理不好。但是搬到了天通苑,離老房子實在太遠,路上又堵車,華影就想在小區內尋找一家適合華輝的理髮店。於是每一家理髮店去理一次,比較哪一家理得最好。這天,華影和華輝就到了成曉琴打工的理髮店了。
江林低著頭不說話。
華影不想把這種事鬧大,就說,算了,跟她這種人較勁兒沒意思,沒孩子的人就是不喜歡孩子吵鬧的。
華影得到了王暄的讚美,對王暄一家也就有了好感,跟華輝說起對門的時候,語言就有了傾向性。她說,對門雖然是生意人,看起來還有些文化的,不粗俗。華輝點頭說,不是所有經商的人都粗俗,最開始的時候,一些沒文化的土老帽兒掙了大錢,但那些人現在大多又變成了貧民,現在那些有錢人,大都有智商有品位了。
狗媽不示弱,說,公用的才不能瘋鬧哩,天安門廣場是全國人民的,也有你們家一份,你們去那裡瘋鬧試試?不打扁你們才怪哩!
張濤梗著脖子說,我沒有小朋友玩!
成曉琴走近了王暄家門口,感覺煤氣味更大了。她焦急地看了看連彰,說,你知道他們兩家子哪個人的手機號嗎?找到一個人就行。
媽媽給我吃了月餅。媽媽說:「月餅是圓的,表示團圓的意思。」媽媽還說:「今天晚上許多親人和朋友團圓在月兒下面吃月餅。」
連彰有些疑惑,說,她家的煤氣不會也泄漏了吧?
成曉琴很快在她生活的那個小區成了新聞人物。她居住的樓房,是公婆的老房子,一棟樓的人曾經是一個單位的,雖然公婆不在人世了,但跟她公婆一起工作的老人們,許多人還健在,不需說她的名字,只要提起某某人家的兒媳婦,都知道是哪門哪戶的。於是,她死去的公婆就不得安息了,又被一個單位的人說來道去。
林處長很隨意地笑了笑,說,理髮,我不喜歡留長發,給我趕趕邊兒。喲,你們要下班了?
王暄感覺吃了虧,憋了一肚子窩囊氣,就跟華影商量,今晚一起找狗媽的麻煩。她說,她家的狗今晚叫喚的時候,咱倆就去敲門,然後給物業那邊打電話。
林處長不顧她的反對,一隻手攬住她的後腦勺,另一隻手給她擦拭雨水。這時候,兩個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們相互看了幾秒鐘,林處長攬住她後腦勺的那隻手,就用力向前拉了一下,她濕漉漉的身子自然地靠在了林處長懷裡,然後仰起頭來。她臉上的雨水很快被林處長吻幹了。最後他們兩張嘴嚴嚴實實地合在了一起。這時候,她的身子已經綿軟得無法收拾了,林處長只好把她抱到了沙發上。
江林可不管兩個大人此時是什麼心情,迫不及待地拽著成曉琴欣賞他撿的貝殼。
成曉琴驚駭中就喊出了一個字,啊——!
成曉琴說,別人的胡說八道,你也聽?傻子呀你?
江林說,我媽不在家。
第二天,王暄真的去找物業了。物業的人態度很好,表示一定處理。但物業的人根本沒去找狗媽。天通苑關於狗的問題很多,物業暫時真沒有辦法對付這些狗,準確地說是對付這些狗的主人。為了解決狗們隨地大小便的問題,物業在一些草坪上,專門設立了狗廁所,還插了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寵物便溺處。可是沒用,狗的主人沒有讓狗們在規定的地方大小便,他們把小區當成自己的廁所,想怎麼鋪排就怎麼鋪排。因此,狗媽狗爸家的三條狗,半夜裡依舊叫喚。
也上一年級?哪個班?
起來!我讓你問你就問,你就說你忘了作業。
成曉琴急於趕快走掉,於是不冷不熱地說,住在十幾層。哦,我有點兒事,先走了。
連彰明白了,笑著說,你操這個閑心幹啥?他們這種人,應該吸點兒煤氣。
王暄生氣地說,他們來幹什麼?走,咱們帶孩子去別的地方玩。
華輝說,人富了,就是瞧不起窮人,要是咱們也像江林家那樣,他們也不會讓張濤跟華紫衣玩耍了。
兩家的關係,似乎更親近了一步。
說完話,連彰就把電話掛了,氣得成曉琴在屋內轉了一圈。我報警,抓了你回來,你這個騙子,你看我敢不敢報警!她嘮叨了半天,就是沒有行動。
過了幾天,殘疾魚寶寶死了,我很傷心,我再也沒有好朋友了。
孩子們都笑了,喊道,阿姨騙人,我們怎麼沒看到你當新娘?
住在哪片兒?
也沒,四月底過來的。
老太太說,什麼人都不行。
王暄說,你家的狗半夜亂叫,吵得我們睡不著覺,能不能不讓它們叫?再這樣下去,我們就給物業打電話了!
成曉琴不允許江林在樓下玩耍。天通苑小區雖然空地不少,但草坪內遍布了狗屎。這兒的居民養狗成風,多的一戶四五條,早晚遛步的時候,狗比人多。這些養狗的人又不太講究公德,讓成群的大狗小狗在草地內瘋跑,在草地內便溺,就連人行道上都狗屎成堆,留給孩子們玩耍的地方實在不多了。還有,天通苑畢竟是個新小區,人員比較複雜,她也為兒子的安全擔心。
狗媽就把三條狗送了朋友。
她這才鬆開江林,扒開了他的褲子,去看他紅腫的屁股。她心裏疼。林林,你別記恨媽媽,媽媽是為你好。她心裏這樣說著,想到母子眼下的境況,心中就生出一些凄楚來。
江林是一個很倔強的孩子,張濤和華紫衣不跟他玩耍,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總想跟兩個孩子混在一起。早晨上學的時候,為了能跟張濤和華紫衣碰面,他就提前出門,在電梯里等待他倆。他從19層坐到1層,站在那裡等待另一個電梯下來,看不到張濤和華紫衣,急忙換乘電梯,再回到19層。這樣上上下下,終於等到那兩個孩子的時候,他就急忙裝出剛出門的樣子,背著書包跟在兩個人身後走。
說著,跟江林進了屋。江林指著陽台晾衣桿上下垂的繩子。你幫我吊住頭髮,吊好了,不要讓我媽看出來。連彰明白了,心裏可憐江林,嘴上說,你媽可夠狠的!江林說,我媽說了,不狠不成才。連彰把江林的頭髮吊起來后,給他帶上了房門,聽到身後的江林在喊,謝謝叔叔。連彰粗粗地嘆了一口氣,心裏完全明白孩子他媽的良苦用心。
狗媽說,阿姨早結婚了。
屋內的狗媽聽到說話聲,知道這是王暄故意找茬兒,就穿著睡衣跑出來,對王喧喊道,你給物業打電話吧,怕你打電話呀?我家的狗願意叫喚,你管得著嗎?!
狗爸和狗媽回來后,很感謝成曉琴,兩個人去成曉琴家裡,送了一些禮物給江林。聊天中;狗媽告訴成曉琴,她懷孕了,要把家裡的狗送人,問成曉琴要不要一條給孩子。成曉琴說,我連人都照顧不過來,哪有精力照顧狗。
華影當時就想,這個人平時不說話,沒想到遇到這種事情,卻較起真兒來了。她心裏對成曉琴就很敬重了。要是公共場所大家都不愛護,這社會就沒法正常發展了。華影是文化人,這個道理還是明白的。
江林剛跑到連彰面前,就被成曉琴猛地一拽,摔倒在地上,隨後又踢了兩腳,江林就咧嘴哭了。
兩個孩子嚇得跑到了西邊的樓道,狗媽似乎還不解恨,又贅了一句,說,這樓道都成你們家的了。
張揚回了家,妻子王暄準備好了早餐,等著張揚回來吃飯。王暄說,今早晨送孩子送九-九-藏-書了這麼久?步行走都回來了。張揚就把跟華輝聊天的事告訴了王暄,說咱們對門那男的,是報社的總編輯,女的也是編輯,讓濤濤跟他們的女兒在一起玩,是個伴了。王暄聽了,也高興,說濤濤跟他們孩子在一起,還能學些東西呢,到時候讓他們給濤濤輔導一下作文。
王暄點頭,想了想說,一直沒看到她家的男人。
第二天,連彰早早起了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然後去敲成曉琴的門。成曉琴從門鏡中看清了連彰的臉,就隔了門問他有什麼事情。
張揚也從一邊走過來,解釋說,其實不單單是怕學壞,還有,我們害怕活得太累。原來我兒子跟老鄰居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我們就覺得不舒服。對方太窮,容易把一點點利益看得很重。比方說,有一次我們帶著孩子一起出去玩,買門票的時候他們搶著買了,五六十塊錢,我也沒在意,可他們記住了,下一次一起出去玩,我就發現他們遇到花錢的時候,那家女的就偷偷拽了男人一把,那男人就裝出有別的事情,退到一邊了。後來我們就想,乾脆花錢的事情全交給我們,但問題又來了,他們看我們大把花錢,心裏又生出嫉恨。有一次,我花了兩千多塊錢陪兩個孩子玩了一天,他們就在背後罵我們快要被錢燒死了,說兩千多塊錢是他們一個月的工資,讓我們一下就打了水漂。你看看,我們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王暄接過了張揚的話,說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向來如此,你要是把咱們的孩子送農村住一個月試試,回來的時候孩子就有許多壞毛病,不洗手,隨地吐痰,罵人,撒謊,隨地大小便……你信不信?
張揚覺得應該自己先說話了,就問,你女兒上幾年級?
王暄問,你是誰?
說著,成曉琴滿眼的淚水湧出來,急忙拉住江林走了。
走,離開這片熟悉的地方。成曉琴沒有絲毫猶豫,開始選擇適合她和兒子定居的家園。
江林幾次要接近張濤和華紫衣,都被他們兩個甩開了,於是就躲在自家門縫中,看外面的兩個人嬉笑,目光中流露出羡慕和孤獨。
華影和華輝都笑了。笑聲中,他們對成曉琴的某些問題,似乎原諒了許多。
連彰說著,擰了江林的臉蛋一下。連彰只是說著玩的,知道江林的母親不會同意。就在這時候,成曉琴從理髮店回來檢查江林的作業,看到江林在連彰的客廳內,就氣憤地喊,林林,誰讓你出來的?回家!
成曉琴說,要是我知道他們的手機號,就不用砸門鎖了。
江林雖然在寫作業,但耳朵一直聽著樓道里的動靜。暑假里,華輝專門休假了,跟張揚一家子結伴帶著孩子們出去玩耍,今天去游泳,明天去釣魚,讓孩子們玩得很開心。這天,兩個孩子釣魚回來,用一隻小塑料桶裝了一些小魚,還有很多漂亮的石子,在樓道內大喊大叫的,江林聽見了,就想出去看熱鬧,可頭髮拽掉了,自己就系不上去了。正在焦急的時候,他聽到樓道內傳出了一陣錄音機的聲音,知道對門的連彰叔叔在家,而且一定敞開著家門。江林就有了主意,拽開了被繫緊的頭髮出門了。
連彰跑回屋子的時候,成曉琴已經衝進了王暄家,嘴裏還在喊,張濤,張濤在家嗎?
一個星期後的一天早晨,江林發現殘疾魚寶寶死了。他驚恐地喊叫,媽媽媽媽,殘疾魚寶寶死了……說著,他就哇地哭了。

5

張濤和華紫衣在樓道玩耍,玩到興奮的時候,沒個節制,經常把沙袋和皮球或者木棍之類的東西,摔到別人家門上。住在電梯東邊的那對小夫妻,因為沒有孩子,對孩子的吵鬧就很反感,有幾次出門訓斥張濤和華紫衣,惹得張濤父母很不高興。
成曉琴原來住老樓房的時候,因為父母長輩曾是一個單位的,比較熟悉,相互見面總要打個招呼,沒事的時候還會聚集在樓下涼亭內閑聊,孩子們成群結隊在院子內瘋跑。到了塔樓情形就變了,像許許多多樓房內的住戶一樣,即使是隔壁,彼此見了面也不打招呼。這是城市樓房居民的通病,相互之間始終心存芥蒂,老死不相往來。
二班。
江林這才跑到牆邊,撿了自己的足球,不快樂地回了家。他問成曉琴,媽媽,張濤的媽媽為什麼不讓他跟我玩?
連彰沉重地關上了門,狠狠地擊打著沙袋子,他為這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心疼著。當天晚上,連彰沒睡好覺,耳邊總響著江林的哭聲。
女老闆看出了一些奇妙,就對成曉琴說,你們是不是認識?好像……
兩個她愛著的男人都走了,留下她被良心煎熬著。兩個男人都沒錯,錯的是她。
王暄緊張地看了看成曉琴,說,去親戚家。
成曉琴說,大姐,回頭我告訴你,我身體有點兒不舒服,回家休息半天。
成曉琴就啊喲了聲,說,生了個殘疾寶寶。

成曉琴想,最好能跟老太太的兒子聯繫上,問一問別的地方還有沒有鑰匙。成曉琴問老太太知不知道兒子的手機,老太太從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兒子的手機號碼。成曉琴就把老太太和三條狗,帶進了自己家,給狗爸打電話。電話撥通了,成曉琴把情況告訴了狗爸,狗爸說他們手裡還有鑰匙,明天就回家了。成曉琴一聽,就說那好吧,讓你媽在我們家住一天,別砸門鎖了,你跟你媽說話,我說她不相信。
華影就說,咱跟孩子們囑咐一下,不要在樓道東邊玩耍了。
江林看到媽媽的臉色很難看,就不敢再問了,把一肚子疑惑存放起來。
林處長去了賓館前台,她看著他的背影,知道他在做什麼。果然,他回來的時候手裡捏著一張房卡。走吧,咱們屋裡聊。他對她笑了笑。
母子倆能擁有的快樂日子,實在不多。
就在成曉琴關上門的同時,她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氣味。哪來的煤氣味?她跑到廚房檢查了自家的煤氣管道,到處聞了聞,沒氣味。喲,那煤氣味可能是樓道里的?她猶豫了一下,再次打開門。這次她聞仔細了,就是從樓道里傳來的。她想,樓道哪來的煤氣味?會不會是誰家的煤氣泄漏了?她穿上鞋出了屋子,翕動鼻子順著氣味走去,就走到了隔壁的門口。她小心地把鼻子湊到門縫,聞了聞,沒錯,煤氣味是從王暄家裡傳出來的。
張濤無意中把自己的同夥暴露出來。王暄有些吃驚,就問,華紫衣也拿了家裡的錢啦?是不是?
江林掙扎開連彰的手,跑回家,連彰搖了搖頭,對正要關門的王暄瞅了一眼。他覺得王暄對待一個小孩子,太凶了一點兒。他瞅王暄的目光,就帶了嘲弄,氣得王暄關門的時候,弄出了很大的響聲。
兩個女人打開門進屋的同時,不約而同地側頭相互瞅了一眼,臉上都有了尷尬之色。
果然,母魚只過了兩天,就生了小魚,等到成曉琴發現的時候,有幾條已經被母魚吃掉了。成曉琴急忙喊江林,兩個人守候在魚缸邊,母魚生了魚寶寶,他們就撈到另一個玻璃杯內。魚媽媽竟然生了18條魚寶寶,裏面還有一條殘疾魚寶寶。這條殘疾魚寶寶,生下來的時候,身子就蜷縮著伸不開尾巴,遊動起來只能原地轉圈。
連彰說,我哪知道他們的手機,人家能把手機號告訴我?他們眼裡哪有咱們這些人。
成曉琴說,這牆不是我一家的,但是我們19層業主的,有我一份。
張濤仰起臉來,說,你們別問,問我也不說,華紫衣也不說。
張濤和華紫衣不跟江林玩耍,江林心裏很委屈,就想弄明白。這天下課後,江林追在華紫衣屁股後面問,你們為什麼不跟我玩?華紫衣吭哧了半天,終於小聲說,你沒有爸爸,要是你有爸爸,我們就跟你玩。
但這時候的華輝,卻對成曉琴寬容起來,說,你不是對她印象不錯嗎?有些事情,你別聽謠傳,我看她不像那麼壞的女人。
張濤和華紫衣一起回答,老師——感人——
金色時光俱樂部開張的第一天,正好是成曉琴的生日。江林把這個消息提前透露給了張濤和華紫衣,兩家的父母知道后,都覺得應該一起給成曉琴過個生日。
連彰剛舉起鎚子,成曉琴一下子攔住他。她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纏在了門鎖把手上。她說,萬一砸出火星來,就爆炸了。連彰看了看她的衣服,猶豫了。她說你快砸呀,磨蹭什麼?連彰就砸了,三下子砸開了門鎖,然後拉開一道門縫。
見面地點約在一個賓館大堂內。林處長見到成曉琴,就問,曉琴,有什麼急事?
江林實在弄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跟自己一起玩耍。
林處長在被送到醫院后死了,成曉琴的丈夫因為故意殺人罪,也被判了死刑。
華影就仔細看了成曉琴一眼,這一看就認出來了,愣了愣,過去拍了華輝的肩膀說,走,咱們去別的地方理!
連彰給成曉琴又開了一個房間,說既然來了就待幾天,反正理髮店的工作,多個人少個人沒關係。成曉琴沒有反對。
……
成曉琴覺得一陣頭暈,沒想到躲來躲去,還是躲不過是非。她不知道該怎麼跟兒子解釋,於是說,你現在別問,等你長大了媽媽再跟你說。你要是再問,我就打你的嘴!
華輝說,在飯店不好,咱們去她家裡,溫暖一些。
女人滿臉驚喜,說,曉琴你也住這座塔樓?真是緣分呀,我聽說你在外面買了房子,可沒想到也在天通苑,還跟我一棟塔樓。你在幾層?
他說,我覺得像做夢,現在。
兩個人剛進了房間,就摟在了一起。他們幾乎同時伸出了胳膊,同時閉上了眼睛……
張揚和王暄一起朝那邊看去,就看到三個打鬧在一起的孩子。

1

張濤和華紫衣早晨上學,大多是張濤的父母開車一起送,他們夫妻不用準點上班。每次出了樓房,江林看到張濤和華紫衣上了寶馬車,自己就突然快速地抄小路奔跑,跟寶馬車比速度。他繞著樓房抄近路飛奔,拐來拐去,連蹦帶跳的,那身影像一隻小松鼠。寶馬車在小區內開得不快,他跟寶馬車常常同時到達學校門口。有時,江林剛剛從樓房後面飛奔出來,看到寶馬車從跟前的馬路開過去,就發瘋地追趕,車內的張濤和華紫衣看到了,搖下車窗玻璃,一起喊叫,快跑快跑!
華影跟在王暄身後,雖然一句話沒說,但臨走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狗媽,被狗媽狠狠挖了一眼。狗媽對華影說,呸!
成曉琴不讓連彰進門,也不想跟連彰有來往。本來人們對她的非議就很多,連彰是個單身漢,又跟她對門,要是跟他來往了,又會生出許多是非。但是,連彰卻執意要進去,不顧成曉琴的反對,用力推開門,走進了客廳。江林聽到動靜跑出來,連彰對他說,你到一邊去,我跟你媽媽有話說。江林急忙縮回自己房間,耳朵卻豎在那裡聽。
江林說,張濤和華紫衣。
連彰說,不慌,我們要在這住一周。
連彰說,這好辦,我讓物業的人來給你把門鎖砸開。
最後一句話,讓出門的王暄聽到了。王暄立即衝過去跟狗媽理論。王暄說,不是我們家的,是你們家的?樓道是公用的,我家公攤面積最大,怎麼不能瘋鬧?
連彰本想跟江林詳細說兩個字的寫法,但轉念一想沒必要,就玩笑說,你知道班長嗎?我比班長大好多,我是連長。
老師說,那你們說,魚寶寶們不跟殘疾魚寶寶玩耍,對不對?
到了晚上,張揚最先發現抽屜里的錢少了,他的錢是有數的。他以為是王暄拿走的,很隨意地問王暄下午買什麼東西用錢了。王暄愣了,說沒有用錢呀?張揚就覺得是個問題了,懷疑是兒子拿了錢。張揚這個人雖然很有錢,自己也捨得給兒子花錢,卻不希望兒子亂花錢,平時只給兒子一些毛票子。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養成個好習慣,將來有出息。
連彰勸成曉琴也下海游泳,甚至給她買了游泳衣,但成曉琴就是不答應。有一次,連彰和江林趁她不注意,突然把她推進水裡,她從水裡爬起來就朝沙灘上跑,連彰試圖拽住她,她卻對連彰變了臉色,說,別胡鬧!
連彰和狗爸用濕毛巾堵著鼻子跑進客廳,成曉琴把張濤塞到連彰懷裡。連彰說,給你濕毛巾。她沒理會,對狗爸說,去廚房看看煤氣,說完轉身跑回大卧室。
打得差不多了,她才問,記住了?
她說,記住什麼了?
被稱為林處長的男人,三十多歲,戴一副眼鏡,滿臉的書生氣。他對成曉琴微笑了一下,就坐在了她身前的椅子上。理髮店經理就站在林處長身邊,賠著小心跟林處長聊天,很明顯這個林處長是有身份的人。林處長的目光盯住對面的鏡子,看著成曉琴忙碌的雙手,還有他的頭型。有幾次,他的目光從成曉琴臉上滑過的時候,流露出幾分依戀,想在那裡多逗留一會兒,卻又覺得不妥,於是就略顯慌張跳開去。成曉琴當然感覺到了。男人們遇到了有味道的女人,都想多看幾眼,不是什麼壞事。她已經習慣了這樣慌張的目光。

4

這個女人叫成曉琴,到今年初冬季節,就該滿30歲了。成曉琴不是十分漂亮,但很有女人味道,身材修長而有彈性,豐|滿而不肥膩,胸部和臀部突出得恰到好處。還有她平靜的眼神,微微下沉的嘴角,都透出了剛柔並濟的秀美。如果她臉上的憂傷,替換成寧靜的微笑,就更協調耐看了。
回到了家,幾個人才想起在家留守的狗媽跟江林,還一直待在華紫衣家裡,華紫衣家的門鎖還沒換上去。張揚就給華輝打手機,知道華輝—家去了華影媽媽家裡了,這才放了心。
隔天,兩個人出門的時候,又在樓道相遇了。成曉琴以為對方可能跟自己打招呼,臉上就忙作出了要應答的表情。但王暄瞅了她一眼,從她身邊快速朝電梯走去了。最難受的是兩個人站在電梯口等電梯,眼睛都死巴巴盯住電梯上跳動的樓層數字,心裏卻在想著旁邊站著的這個人,每秒鐘都過得艱難沉重。電梯來了,成曉琴走進了電梯,摁住了開門鍵等待著,王暄卻沒有上,去等待另一部電梯了。很明顯,王暄不願意跟成曉琴有任何接觸。
外面的大門響了,兒子江林放學回來了,成曉琴從過去的回憶中睜開眼睛,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已經流著淚水了,於是忙站起來去衛生間洗臉。
張濤說,當新娘才是結婚,阿姨你沒當新娘呀?
成曉琴回了屋子,站在客廳愣了一會兒。隔壁家裡有沒有人?要真是煤氣泄漏了,不出大事了?可她又不好去敲門,萬一人家煤氣沒事,就尷尬了。她進了卧室,脫掉衣服躺在床上,想來想去,還是心裏不踏實,潛意識告訴她,那煤氣味兒很像是煤氣泄漏,要不沒那麼大的味道。
兩個孩子又齊聲回答,老師——不對——
王暄就說,濤濤不說謊,媽媽知道你拿了錢,告訴我拿錢幹啥用,我們不批評你。
這些結論都錯了,但成曉琴卻保持了沉默。
六站地,林處長開車走了一個小時,也跟她聊了一個小時。她這才知道林處長在某大學一個很有權勢的部門當處長,理髮店經理的兒子就是靠他幫忙才被招進了學校的。
丈夫跟蹤了她。兩個從沒見過面的男人,在賓館的房間內相遇了。
成曉琴最害怕自己的這些傳聞,傳到江林耳朵里,但是怕啥有啥。這天中午江林放學回來,很氣憤地問成曉琴,媽媽,張濤也說我爸爸是殺人犯,我說我爸爸是得了很重的病死了,他不信。
王暄猛拽張濤,說,回家,我說過不能一起玩,再不聽話,我打爛你的屁股。紫衣你也來,到阿姨家客廳玩。
張揚肯定地說,我見了,長得是不錯,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富人。你看她那個孩子,玩起來就在地上打滾,沒教養。穿得也土裡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