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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權力

享受權力

作者:李春平
辛可欣說:「你就相信我能照顧好他?讓他滿意?」
劉書記並沒有對他的意見表示反對,而是說:「這樣也行。」
張顯耀說:「呵呵,那不成了晚上我領導你,白天你領導我了?」
辛可欣說:「根據你的時間定吧。就在我家裡,沒別的人,就請你一個。」
李子民說:「咱是大胆假設,小心求證!」
兩人聊著笑著就到家了。進了家門,張顯耀把提袋一放,就把辛可欣抱起來舞了幾個大圈子。辛可欣的拖鞋被他舞掉了,腳掌擦在了茶几上,腰部被他的雙手勒得難受,弄得辛可欣大叫起來,你把我弄痛了!張顯耀把她放下來,扶她站穩了,拉了拉她揉皺的衣襟,喘著粗氣說:「你這個女人就是好!穿什麼都好看,好像世間的衣服專門是為你設計的!」辛可欣類似的話聽多了,也不在乎了,到卧室把新買的衣服換下來,穿上休閑便裝,然後進了書房,打開電腦上網。張顯耀跟了進來,突發奇想地說:「我們到鄭縣長那裡去坐坐好不好?」
辛可欣喝得最少,所以她最清醒。辛可欣說:「那是我老公呀,他都已經倒下了。」
張顯耀說:「可你是他秘書呀!你到他那裡去是理直氣壯,順理成章的。」
辛可欣感覺有點熱,把張顯耀的手從肩膀上抓下來,兩人面對面地站著,離得很近。辛可欣說:「你對我就這麼有信心?」
「三農」檢查工作結束后,縣委縣政府在科級以上幹部中進行了一場「三農」問題大討論,談問題,找差距,抓難點,定措施。這項工作的始作俑者是鄭建勛,全盤領導也是鄭建勛。他覺得「三農」問題確實太大了,太多了,也太嚴重了。縣裡各級幹部每天都在唱讚歌,每天都在自欺欺人。許多機關幹部的工作都是浮在水面上的,根本就沒有深入下去。他在會議上公開說,如果將我們的縣級機關的一半部門關門或取締,不會影響到經濟建設的發展,更不會影響到三農工作。為什麼?他們本身就不是幹事的,就是玩的部門。農民不指望他們,農村不指望他們,農業也不指望他們。是他們無事可干?不是,而是他們不干事。一個山區農業縣,一大批部門不干事,不想事,可誰也無權撤銷這些部門,他們理直氣壯地存在著,理直氣壯地玩著,還要理直氣壯地找事,還要理直氣壯地鬧待遇,這已經非常可怕了。今後農民要造反,就是造這些人的反。
現在李子民似乎突然明白了:鄭建勛為什麼要剪短辛可欣的齊腰長發?一是為了達到自己的征服欲,二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權力欲,三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接觸欲。征服欲是絕對要讓辛可欣服從於他,權力欲是絕對要體現他自己的意志,接觸欲是他想趁機撫摸辛可欣的那飄飄長發。
這些議論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鄭建勛耳朵里。鄭建勛感嘆說,世俗就是世俗。用世俗的眼光看官場,官場永遠是世俗的。
辛可欣第一次陪同鄭建勛出差是在檢查春季農業生產的時候。河東縣是個農業縣,「三農」是命|根|子。春季農業生產又是全年的重頭戲,縣裡幾大班子兵分多路,分頭到全縣各地檢查。鄭建勛也帶了一個隊,隊里有農業局長,民政局長等。李子民提前給辛可欣有個交待,第一次跟鄭縣長出門,一定要細心點,要給他一個好印象。辛可欣說,這麼說,鄭縣長很難侍候?李子民一聽,覺得這話不對。李子民說,我可沒說他難侍候啊,而是細心是秘書工作的基本要求。他要求的我們要做好,他沒要求的我們也要做好。李子民知道,辛可欣是個美人兒,平時在家就是處在女皇的位置,家務事基本上都是老公做的。現在要她來陪同縣長,真是有點勉為其難。可他又相信,辛可欣是個聰明人,也是一個渴望進步的人,明白自己的職責是會把事情做好的。
辛可欣好像比以前更加漂亮動人了。因為這一切的發生,她都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所以一任命就感到十分茫然,十分無措。漂亮女人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就會變得更加有韻味,彷彿多了一些深層的內涵的東西,眼角眉梢都帶著幾分複雜的心緒。但是突然的黃袍加身雖說意外,但並不影響她的喜悅心情,她在茫然無措之餘,心裏還是暖烘烘的。連簽字權都給她了,簽字權都是與人事權並列的大權,報銷什麼,不能報銷什麼,該給誰報銷,不該給誰報銷,得罪人的和團結人的事,都在你手上把玩著。所以這個權力只有主要領導才能掌握的。突然一下子給了她,辛可欣就有些誠惶誠恐了。
辛可欣說:「沒有。」她怕別人聽見,走到僻靜的地方,仄了仄身子說:「你希望他說我穿衣服好看,還是說不好看?」
辛可欣眼皮一閃,眸子里掠過一絲不安:「我跟著,合適嗎?」
縣政府辦公室有四個秘書,一女三男。鄭建勛上任之初,辦公室主任李子民安排了三十來歲的張秘書陪同鄭縣長。張秘書是農民出身,是中學教師轉行到行政單位的,平時不愛說話。跟新縣長出門有點緊張,還有點靦腆,言談舉止縮手縮腳的。這麼一來,鄭縣長反而覺得他蠻可愛的,不是那種在領導面前大大咧咧、油頭滑腦的人。可是,第二次跟他出門,鄭建勛就不喜歡他了。大家正要上車的時候,張秘書說他手機忘記帶了,連忙跑到辦公室取手機。車子開出不遠,他就要司機停車,說要撒尿。司機只好停車,張秘書就靠在車邊撒尿。鄭建勛嘴裏不說,心裏就不高興。做秘書的人,就像女同志一樣,瑣事一大堆,出門前要做好一切準備,包括上廁所,拎包等等,一樣都不能落下。更讓人難堪的是,張秘書在撒尿之後,擤了一次鼻涕。他揪著鼻子用力一撮,然後一揮手,把鼻涕扔掉了。燦爛陽光下,鼻涕拉出一條拋物線掛在了附近的樹枝上,晶瑩得讓人噁心欲吐。這個動作不巧又被鄭建勛看到了,對他的好感一掃而光。在鄭建勛的眼裡,張秘書缺少基本的行為修養,把農民最粗俗的一面帶到了機關,做秘書是欠火候的。回去后,鄭建勛就鄭重其事地對辦公室主任李子民說:「下次給我換個秘書。」
在回家的路上,張顯耀突然靠近她,悄悄地問:「鄭縣長在意你穿什麼衣服嗎?」
辛可欣說:「縣長說我穿衣服好看,你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夫妻倆聊了一陣,到了午間吃飯時候,誰也懶得做飯了,就在外面吃了快餐。然後回家。辛可欣說要好好補一通睡眠才行。可張顯耀五天沒見老婆了,哪裡容得她好好休息。辛可欣剛剛上床,張顯耀也粘粘乎乎地挨上去了,抱住老婆又親又啃。辛可欣就躺在床上指揮:去把窗帘拉嚴實!張顯耀就去把窗帘拉嚴實。辛可欣說:戴個套子!張顯耀就去翻找安全套。辛可欣頭髮短了,兩人的動作也沒多少顧慮了,可以完全放開手腳。張顯耀一邊做一邊說,「還是鄭縣長英明,替我辦了件好久沒辦成的事!你這樣好用的老婆,要是多娶幾個就好了!」辛可欣揪了一下他的鼻子,說:「你是有帝王之心,卻無帝王之命!」
李子民說:「這你就不要問了。你要做的就是服從組織。」
張顯耀說:「你把這個大材料寫好了,就是對我們家最大的貢獻!」
鄭建勛是說一不二的。翻過一道山樑就到了一個村莊。剛剛入坐,鄭建勛就對這家的主婦說:「嫂子,借你們家的剪刀用用!」
李子民說:「我是分秒必爭,提前趕來恭候你!」
辛可欣給鄭建勛正式提出請他吃飯是第二天早晨上班之後。辛可欣要去給鄭縣長送文件夾,裏面有一些急需要領導圈閱的文件。鄭建勛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面向電腦屏幕,手裡拿著滑鼠。見辛可欣去了,便問她QQ是怎麼回事,他兒子要跟他在QQ上聊聊天。辛可欣就解釋了一下,說QQ是一種聊天工具,可以在上面對話交流。有攝像頭的話可以互相看到對方的形象。鄭建勛就離開了坐位,讓辛可欣給他下載一個。鄭建勛的兒子在省級重點中學讀高中,正是學習緊張的時候,也是正在悄悄談戀愛的時候。鄭建勛沒時間關照他,只想在空閑時間跟他聊聊,把握兒子的思想脈搏。辛可欣下載好QQ又給他申請了一個QQ號碼,告訴他現在就可以使用了。
辛可欣說:「可這不叫民主政治!」
辛可欣說:「是他提出的,還是你安排的?」
「什麼時候請他吃頓飯。」
吳天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於是張顯耀就開著交通局的車到了縣政府大樓。鄭建勛正在辦公室里跟兒子在QQ上聊天談心。見張顯耀去了,沒有理會,繼續聊著。張顯耀就不得不打斷他了,說,「鄭縣長,我來請你去吃飯的。」鄭建勛扭過頭說:「你是誰?」張顯耀說,「我叫張顯耀,是辛可欣的丈夫呀。」鄭建勛似乎這才想起來,說,「馬上走馬上走,我得跟兒子說聲再見。」說完便快速地打了幾個字,然後起身出門,隨張顯耀下樓,上車走了。
鄭建勛斷定辛可欣要傷心幾天,而且打算要讓她記恨他幾年。第五天的下午,檢查組一行人趕到了當地鎮政,大家都疲憊不堪了,每個人都變成了農民模樣,衣服都是髒兮兮的,便在招待所里住下來,準備第二天再回到縣城,傍晚鎮政府向檢查組彙報情況,然後給他們接風洗塵。第二天早晨起床時,鄭建勛突然發現,自己那沾滿泥土的皮鞋已經被擦拭得油光鋥亮,像新的一樣。衣服也洗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疊放在床頭柜上。他想這一定是辛可欣做的事。可是,她是什麼時候進來擦皮鞋的?又是什麼時候進來取衣服的?他全然不知。鄭建勛在穿衣服的時候,隱隱地有些感動。覺得這個秘書真不錯,對領導是體貼入微的。
鄭建勛對李子民說:「你真快。看來你比我更積極。」
鄭建勛端坐在一把破舊的木椅上,揚著剪刀,對辛可欣說:「你過來!」
辛可欣像一個賢惠媳婦,把鄭建勛料理好了,讓他很安靜地睡著,然後削了一個蘋果喂鄭建勛,鄭建勛迷迷糊糊的,沒有反應。辛可欣放下蘋果,就坐在床邊守候著。李子民的目光又從辛可欣的領口裡看到了她雪白的奶|子,他咽了口口水,說:「你就在這裏守著他,恐怕他還要吐。我回家去一下,老婆出差了,小孩一人在家。我把他安頓好了再來。」辛可欣讓他打個電話回去,讓孩子先睡。李子民說不行,小孩一人在家裡不放心,他會通宵玩電腦的。辛可欣哦了一聲。李子民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又從辛可欣的胸部移到了床上,移到了鄭建勛身上,然後掏出了汽車鑰匙。李子民附在辛可欣耳邊,小聲說:「只要不再吐了,你就可以放心陪他。」辛可欣打了他一下,說:「你什麼意思!」李子民狡黠地笑了笑,轉身往外走。辛可欣叮囑說:「你快點來。不要讓我一人在這。」
張顯耀從客廳拖個凳子進去,坐到辛可欣旁邊,點上一支煙說:「那就這樣吧,明天我下班早點,回家做飯,把媽叫過來幫忙,請鄭縣長到我們家吃頓飯好吧?不到飯店去,在家裡吃氣氛好一些。」
在這期間,鄭建勛接到了十多封群眾來信,反映縣上的治安問題。而所有的來信都指責公安部門無所作為,就連最普通的盜竊、搶劫案都無力偵破,他們對日趨嚴重的治安形勢視而不見,導致一些惡性案件不斷發生。群眾對公安局失去了信心,沒有了安全感,他們罵警察是人民飯桶。接到第十五封人民來信的時候,鄭建勛給公安局長吳天真打了個電話,說群眾對治安問題反映強烈,你們要從大案抓起,重新建立威信,樹立形象。比如法官被害的案子,對你們來說就是一次契機,要用行動證明你們是有能力確保一方平安的,是對人民負責的公安局。本來鄭建勛是心平氣和地對他講道理,誰知吳天真自己倒先沉不住氣了,說:「鄭縣長,你也不能憑几封群眾來信就偏聽偏信,中國的老百姓就是喜歡告狀,不然怎麼會成立信訪局?公安局是否有能力,警察是不是他們所說的人民飯桶,不是某一個人說了算數的。任何案件都有它特殊性,誰來當公安局長難度都是一樣的。」
辛可欣就在裏面換茶葉,做得非常細心。她不知道鄭建勛喝茶的習慣是濃是淡,她先把茶杯里的殘渣倒出來,估摸著這個用量裝進了新的茶葉。嚴格按照茶藝中的沏茶法,先注入了半杯水,在杯子里盪了盪,然後倒掉了。這個過程類似於淘洗,實際上是為了去除茶葉中的澀味和粉塵。然後再把茶杯注滿。做好這些,辛可欣就拎著鄭建勛的公文包和茶杯,把門關好,然後就出門了。鄭建勛在門外接電話,好像是公安局的事。鄭建勛的口氣很硬,說,限期在一個月內把案子破了,否則,我就拿你吳局長試問!對方試圖解釋什麼,可鄭建勛一下子合上了手機。辛可欣明白過來,是為昨天出了一個案子的事,縣法院一個年輕法官遇到暗殺,獨自一人死在家裡。昨晚連夜召開會議,公安局長吳天真向縣裡主要領導彙報情況。書記不在,鄭建勛主持會議,他要求連夜開展工作,一個月內必須破案。公安局長當時就叫苦不迭,說刑事案件有它的特殊性,如果案情複雜的話,也不是限期能破獲的。鄭建勛馬上就不高興了,他就討厭誰在工作上討價還價。所以早晨公安局吳局長再次在向他彙報情況時,他就發了脾氣。
辛可欣就真的想為丈夫請客了。第一次開口請縣長吃飯,對她來說就是一次破冰之舉。

3

李子民說:「你蠢!你從來不研究領導的個性!鄭建勛是什麼人?他是從市委下來的幹部,是市委領導賞識的人!個性上屬於柔中帶剛的那種。他是有能力的,也是個強硬派。他不可能在河東縣長期幹下去,他要離開這裏,就要干出一番顏色來,才能儘早調回市裡。而你公安這一塊又確實做得不盡如人意,他正愁找下刀的地方呢,不拿你開刀拿誰開刀?而你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太自信,你以為公安局的人事權是垂直管理,當地縣委縣政府就對你沒法?可你錯了,他們的話依然對你有致命的作用!」
辛可欣說:「算了算了,要請他你自己去請,我反正不會說的。」
李子民笑嘻嘻地說:「我跟他上床,他不一腳把我踢下床去才怪!」
沒別的目的,就是為了少些嫌疑,少些閑話,少些風言風語。縣裡漂亮女人多的是,而且是綠色無污染,再色的領導也用不著在縣政府內部玩風流情事。
鄭建勛變相地把局長們訓斥了一頓,這些話擊中了他們心頭的隱痛,說得一個個啞口無言。鄭建勛上任的幾個月來,用了相當長的時間跟各部門局長們打交道,聽他們彙報工作,談思路打算,一路聽下來,沒有幾個領導他看得上。不是腦子缺水,就是腦子還沒發育成熟。有的領導連報紙都讀不通,有的則不知道一年四季要做些什麼工作。總之,他們是混日子的,沒幾個是在一心一意幹事業的。可就是這種水平的人,一個個都自命不凡,妄自尊大。成天想的就是提拔做官,要麼就是搞歪門邪道發財。如果把不合格的領導撤職的話,百分之八十都要撤。幹部素質的低下,導致了鄭建勛對領導幹部的失望。幹部們不把工作當回事,他也就不把幹部們當回事。他常常想訓人就訓人,直接或變相地罵他們。因為太隨心所欲了,所以也酣暢淋漓。加上罵不還口,罵畢了,訓畢了,心裏就很舒坦,就感受到了權力的https://read.99csw.com美妙。於是罵人也成了一種享受。
辛可欣不再爭辯了,說:「換一個詞就是果斷是嗎?」
辛可欣第一次發現丈夫有這麼大的官癮。以前是扎紮實實工作,去年才提拔為副局長,現在就在覬覦局長的位子了。做行政的人,誰都希望官越當越大,越提越快,可也不能心急啊。更重要的是,辛可欣已經看出來,鄭建勛是那種干實事的人,不是僅僅通過關係就能提拔幹部的。關係再好,也要有本事才行。想到這些,辛可欣用開玩笑的口氣告誡他說:「親愛的張顯耀同志,你好好乾事吧,哪天我當領導了,再把你提拔起來!」
張顯耀頓時愕然。許久才緩過氣來,說:「我說錯了,道歉還不行嗎?」
李子民對吳天真說,「剛才辛可欣在這裏,不方便說話。我說你真是操閑心,你是市公安局管的幹部嘛,沒那麼嚴重的。」吳局長說,「我總有點感覺不對勁。你有時間嗎?今天中午我們見個面吧。」李子民說:「堂堂公安局長,你小子真的如坐針氈了?沒出息!」
辛可欣說:「你們下屬單位女人不少,你就沒挑個漂亮的曖味一下?」
此時,縣委劉書記就坐在鄭建勛的對面,兩人是專門商討幹部問題的。本來鄭建勛要到他那裡去,可劉書記說,還是我到你這裏來吧。於是就邊喝茶邊聊天,算不上正式研究工作。現在只是溝通意見,統一看法。劉書記幾年前就下決心要調整一批人,可他一直沒有下手。這一次,他也沒有一個明確的意見,心裡頭還是有些顧慮的。提拔哪些人,下台哪些人,這裏面很微妙。所以他也耍了個滑頭,讓鄭建勛先拿個平庸幹部的名單出來,然後再斟酌。鄭建勛也不含糊,就把名單寫在算盤珠子上了。鄭建勛把算盤往劉書記面前一推:「就是這些。你看還有哪些需要調整的?」
汪局長說:「陪老娘吃飯很容易,陪縣長喝酒是很難的。算了吧,我還是不回去了。」
辛可欣說,「我這事兒,今天是說當就當了,也許哪天說免就免了呢。」
「呸!你才跟他上床呢!」
張顯耀一聽,非常驚訝:「你說什麼?鄭縣長剪的?」

2

享受權力的方式是與他的個人嗜好緊緊聯繫在一起的。鄭建勛喜歡在工作中感受作為一個縣長的威風與尊貴,這種威風和尊貴就是權力的滋味兒。比如,召開縣長辦公會和黨委會的時候,他自然要坐在最顯赫的位置。
就在當天晚上,吳天真急急火火地趕到了市公安局局長家裡。
辛可欣說:「李主任,有你大筆杆子在這裏,我就不擔心了!我可以隨時請教你呀!」李子民知道她說的請教是客氣話,他早就看出,辛可欣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聰明,能幹,漂亮,又是從師大的文秘專業畢業的,平時很喜歡學習,從來就沒有在文字材料上請教過他。雖說很尊重他,是因為他是主任,現官不如現管。反過來說,也表明了她為人處世的聰明。李子民還隱隱覺察出來,鄭建勛縣長還是比較欣賞辛可欣的,能夠親自剪掉她心愛的垂肩長發,不是喜歡又是什麼呢?再說了,如果是換一個領導這樣做,依辛可欣的脾氣,她不鬧翻天才怪呢。可她為什麼服服帖帖的?還不就是因為鄭建勛是縣長嘛,還不就是因為她也無奈嘛,還不就是因為惹不起他嘛!既然如此,她就只好順從一點,乖巧一點,也可以順勢在縣長身上撈一點政治資本。
鄭建勛愉快地答應下來,說今天全天都忙著,就放在明天下午吧。見鄭縣長允諾了,辛可欣覺得可以向丈夫交差了,也為他爭了一回面子。辛可欣轉身回到辦公室,就給張顯耀打了電話,告訴他鄭縣長答應去做客。張顯耀說要好好準備,得把母親請來幫忙下廚。
鄭建勛說:「誰?」
辛可欣噗哧一笑,覺得他在胡說。可丈夫張顯耀卻不以為然,他立馬瞪大了眼睛,身子向李子民那邊靠近了幾分,問:「李主任,你說的是真的?聽到什麼風聲了?」
張顯耀聽著,雙手就往辛可欣的乳|房上去。摸著摸著,張顯耀忽然關切地問道,鄭縣長功夫怎麼樣?辛可欣萬萬沒有想到,丈夫會冒出這樣一句話。她只覺得受了莫大的污辱,來不及多想了,翻身坐起來,啪地一耳光打在張顯耀臉上,大罵道:「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你想用老婆的身子給你換職位!告訴你,我不是這樣的女人,鄭建勛也不是這樣的縣長!」
也許李子民的猜測沒錯。就在他進行「大胆假設」的這天晚上,鄭建勛正在盤算著如何讓一批平庸的、沒有創新精神和創新能力的領導幹部下課的問題。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把老式算盤,是從財務室拿來的。為了工作方便,辦公室是給他配備了計算器的,可他不喜歡用計算器,讓他們給他換了把算盤。他把要下台的幹部名字用紙貼著,寫在算盤中梁下面的珠子上,把有能力但是沒有提拔重用的幹部寫在中樑上面的珠子上,然後算加減法。他就在算盤上反覆地撥來撥去。於是得出一個數據結果:五顆平庸的珠子等於上面一顆能幹的珠子。
車開出去幾十米遠之後,鄭建勛突然對張顯耀說:「把李子民叫上吧,我一個人去喝酒多孤單呀!」張顯耀說了聲好的,於是準備去接李子民。鄭建勛讓他別去接了,給李子民打個電話,叫他自己到你家去就行了。張顯耀就馬上給李子民打了電話,李子民正在和公安局局長吳天真談他的出路問題,便借口說是手頭忙著,不想去。可一聽說是鄭建勛叫去的,李子民立即答應下來。張顯耀陪同鄭建勛走進家門時,看見李子民已經捷足先登了,正在客廳里和辛可欣說話呢。
「只不過是,鄭縣長愛才,喜歡有能力的幹部,你要把你的才華充分展示出來。」
辛可欣一愣神,感覺是在試探她,辛可欣說:「他當他的縣長,管得著我穿衣服?」
有人說縣長不喜歡長發秘書,為了工作方便才把頭髮剪短的。有人說鄭縣長在農民家裡,強行把辛可欣頭髮剪短的,同行的幾個男人都做了幫凶。各種說法中,有一點是真實可信的,那就是辛可欣的頭髮確實剪短了。不管怎麼說,大家都覺得這是件好玩的事,縣長剪了女秘書的頭髮,這個事件同時具有了官方和民間的雙重趣味。
就在縣級機關幹部大會散會之後,李子民回到政府辦,馬上召開了辦公室全體會議,具體落實縣委縣政府的決定,宣布辛可欣為辦公室副主任,分管秘書工作。李子民也想好了,他首先把辛可欣定位成「鄭縣長喜歡的女人」。既然是鄭建勛縣長看重的人物,他就不能輕視,必須委以重任,施與重權。所以,除了讓辛可欣分管秘書工作外,還把辦公室的簽字權交給了她,財務報銷由辛可欣負責把關簽字。以前是由他一手掌控的,現在鄭重其事地交出去,表明了他「順應歷史潮流」的基本態度。
辛可欣之所以不想讓丈夫不高興,是因為張顯耀對她一直是不錯的。自從辛可欣成了縣長鄭建勛的秘書之後,張顯耀對她的關照是更進了一步。夫妻兩個工資不高,可張顯耀在兩個方面是捨得花錢的。一是給辛可欣買衣服,二是給上級來的領導送禮。兩口子幾乎沒有任何積蓄,工資全花光了。上月張顯耀發了工資和季度獎,要全部拿來給老婆買了衣服。辛可欣問他為什麼要打扮她,張顯耀就講了,你是我老婆,誰都希望自己的老婆好看吧,漂亮吧,在社會上也體面些。再說,你現在是縣長的秘書,平時要跟鄭建勛一道出差的,如果穿著不好,土裡土氣,不僅縣長不喜歡,連接待的人都不會喜歡!辛可欣說,你就不怕別的男人盯著我不放?張顯耀說:「自家的老婆讓別人欣賞不是壞事,就怕別人討厭自己的老婆。假如人家說,那個張顯耀的老婆好難看,那才讓人傷心!」這話說得辛可欣直樂,她也覺得真是這麼回事,丈夫還是很大方的,不像別的男人那樣小氣。
辛可欣說:「別以為他孤單,找他的人多的是。」

9

這時鄭建勛叫人傳話,讓辛可欣和李子民馬上去他辦公室,兩人就起身到了鄭建勛那裡。鄭建勛正襟危坐在寬闊的辦公桌旁,一副親切而又高高在上的樣子。辛可欣似乎已經完全了解了這位縣長的脾氣,進門后,先看看他的茶杯,是否需要重新沏茶,給他換了茶水,再給李子民泡一杯,再然後自己倒上一杯白開水。她的表現像一個十足的飯店服務員,而鄭建勛就像一個傲慢的顧客一樣,連聲禮節性的謝謝都沒有。辛可欣暗自感嘆,有權有位的人應該是更懂禮節的。可通常的情況是,一個人有了權,禮節的使用就會失衡,對上的禮節多了,對下的禮節少了。
辛可欣說:「你是這樣認為?」
鄭建勛走路的步態是虎虎生威的,坐在車子里的他依然是虎虎生威的。鄭建勛四十一歲,個子不高,不足一米七,胖墩墩的,坐在車子里卻籠罩著一股霸氣。他問坐在後面的局長,今年農業生產形勢如何,「三農」問題中的核心問題是什麼,當前應當解決的主要問題是什麼,局長們就謹小慎微地回答。鄭建勛聽得直搖頭,然後講了一番他的看法。辛可欣就在後面專心致志地聽著,琢磨這位新縣長的能耐。半小時過去了,辛可欣揭開保溫杯的蓋子,把保溫杯遞給鄭建勛說:「鄭縣長,喝口水吧。」鄭建勛喝了兩口,又把杯子遞給辛可欣,說:「你是一個有靈氣的人,知道什麼時候縣長該進水了。」辛可欣說:「謝謝誇獎。縣長講一大段話,停下來的時候就是需要進水的時候。你輕輕咳一聲。我就知道你嗓子有點幹了。」
李子民說:「真是歪打正著。我本來是要扔到你手上,沒想到巧克力也是個好色之物,偏偏要往那兒去!」
李春平,男,1962年生,陝西省紫陽縣人.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上海是個灘》、《上海夜色秀》、《我的多情玩伴》、《步步高》、《奈何天》、《李春平長篇小說文集》(三卷)等多部,有中篇小說《玻璃是透明的》、《讀古長書》等三十余部。《玻璃是透明的》被北京電影製片廠改編為同名電影。現在陝西省安康學院任教,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就在視察工作的這天晚上,吳天真來到了政府辦公室主任李子民家。兩人是高中同學,平時關係很好的。吳天真談了一些情況,說鄭縣長對他的工作很不滿意,問李子民應該怎麼辦。李子民說,那你就好好工作,表現一下,爭取改變他對你的不良印象。吳天真說,公安工作不是一天兩天能抓好的,不是想像的那麼簡單。李子民說不過你也別太在意,你是市公安管的人,縣委縣政府對你有意見,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但你也不能搞得太差,要說得過去才行。鄭縣長脾氣就那樣,他批評了就算了,不會記在心上的。吳天真問李子民,鄭建勛喜歡錢還是喜歡女人?李子民說,你他媽的問的怪,一個男人,誰不喜歡錢?誰不喜歡女人?只是喜歡也有喜歡的方式,必須要安全的女人安全的錢他才會接受的。吳天真說,那我討好他一下怎麼樣?李子民說,你小子智商那麼低,做不了這種事的。你好好抓工作吧,破幾個積案給他們看看,這才是貨真價實的!
張顯耀拍拍妻子的肩膀:「不會的。你是女人,並且是一個能幹而漂亮的女人。現在的女幹部具備像你這種能力的並不多!如果讓你當縣長,也照樣當得好的!」
幹部們從鄭建勛的講話中看出來,這位新來的縣長看問題很准,講話很實在,也很大胆。不像其他縣長,講話很溫和,很穩當,怎麼也挑不出毛病。講的全是正確的話,又全是廢話。沒有風險的講話,也絕不會深刻到哪裡去。這樣的話幹部們聽膩了,聽一回罵他們的話反而感到新鮮。他們預感到,鄭建勛可能是位有膽有識的人,也是個敢想敢幹的人,甚至有可能是一位會在河東縣掀起一場政治風暴的人。

6

鄭建勛也明顯看出,包括組織部長在內的個別常委臉上掛著不悅的表情。他們有意見和看法是情理之中的事。而最有意見的是哪些人呢?就是那些收受了別人的錢財,承諾給別人職位,而今又完全不能兌現的人。因為他們會受到買官者的埋怨和譴責,會承受一些看不見的、不可言傳的壓力。鄭建勛早就聽說過,在這個縣裡,買一個副縣級職位要十萬,買一個科級要二三萬,買一個好部門的一把手要五萬。這都是明碼標價的行市。他們上台後的第一要務就是撈回成本,然後就是純利潤了。這就導致了一些庸官和蠢材如雨後春筍般的出現。鄭建勛想到這些,心裏就泛起一陣得意洋洋的冷笑。他閱讀著自己內心的風景,品味著權力在戰勝了另一種權力之後的快|感:你收禮去吧,你承諾去吧,你挨罵去吧。我就要叫你們兩手空空,手頭沒有官職可賣!你用權力享受金錢,我用權力享受權力!你拿權力換錢用,我拿權力換事干!
一聽說要處理長發,辛可欣急了,愁眉苦臉地說:「尊敬的縣長,我這頭髮可是蓄了十年啊!月子里那麼難受,我都沒捨得剪掉的。」
辛可欣說:「我想再苦,也沒有舊社會苦吧。」
正在把筆記本往包里裝的鄭建勛馬上欠起身,連連說:「小辛你好,跟我一起下鄉是要吃苦的。」
鄭建勛說:「孔夫子早就說了,弟子出則悌,入則孝。我對幹部的要求就是,在家是孝子出門是忠臣。儘管忠孝不能兩全,如果有條件的話,就要儘可能地兩全。」
如果是往常,按照這裏的規矩,要是知道哪位局長母親的大壽之日,只要彼此關係尚好,必定是要親自出馬祝壽的。這幾乎成了大家聯絡感情的一種方式。可是眼下,縣長在這裏吃飯,張顯耀和辛可欣就不可能親自去了。汪局長向鄭縣長表示了歉意,打個手勢,就拎著那瓶酒匆匆回家了。張顯耀把他送出門,回頭招呼鄭建勛入席。
李子民呵呵一笑,在吳天真對面坐下了,說:「你趕快去找書記和縣長呀,盡一切努力去挽救敗局呀!你要記住,三句好話暖人心嘛。你要向他們表示,從明天開始,你要進行公安局內部的警風整頓,採取一系列措施從嚴治警,加大對大案要案的偵破力度。你要有個好的表態。如果真是讓他們把你這公安局長趕走了,你小子就真丟臉了!至於我嘛,在外圍給你幫忙。」
李子民將伸出的指頭變成了一個巴掌,說:「沒有什麼風聲。但我可以預測呀。你們想想,鄭建勛是個什麼人?是個改革派,是個想把全縣工作儘快搞上去的人,而眼下並不具備全面推進的條件。為什麼?縣裡各部局的領導班子不行,班子結構不行,能力不行,合力太差,庸人太多,懶人也太多,他在各種不同的場合都流露出了他的這種不滿意。那麼他會怎麼辦呢?最好的辦法是換人,調整班子,讓真正的能人上來。你們看不出來呀,現在你起草的這份材料,就是為下一步做準備的。」
散了會,大家各就各位之後,辛可欣來到李子民辦公室,單刀直入地問他:「李主任,分工的事,你怎麼不提前跟我通個氣?我連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特別是簽字這個事,我覺得給我是不合適的!」
辛可欣的垂腰長發變成了齊肩長發,最喜歡最高興的算是他老公了。下read.99csw.com鄉檢查工作回家,張顯耀第一眼見到她,就覺得眼前一亮。彼時,下了五天鄉的辛可欣回家后,立馬對自己進行了一番徹底清洗,然後又進行了精心打扮,齊肩長發也採取了拉直處理。張顯耀回家一看,眼前的老婆簡直換了一個人似的。他先是抱著老婆親了一口,然後仔細地聞聞身上的味道,再看看頭髮,像出水芙蓉,完全一副清新飄逸之姿。近兩年來,張顯耀一直覺得辛可欣的頭髮實在是太長了,入睡時不知頭髮往哪兒放最合適,一不小心就會壓著它,再一不小心就會弄斷一根。本來一把茁壯粗長的頭髮,弄斷一根算不了什麼的,不過是九牛一毛,可辛可欣偏偏就非常痛心。特別是做|愛的時候,搖搖晃晃,上上下下的,那長長的軟軟的頭髮,成了兩人之間巨大的障礙物,總是在關鍵時刻給他們帶來不便,而且會弄得張顯耀肌膚發癢。張顯耀曾經嘗試讓辛可欣戴著浴帽做|愛,讓浴帽把頭髮管起來。辛可欣說不舒服,出汗之後更不舒服。辛可欣洗髮也是家裡的一項重要工作,都要張顯耀給她幫忙打理。否則就會弄成一團亂麻。張顯耀本來是喜歡長發的,可太長就不美了,成了負擔。多少次他強烈要求老婆把長發剪短,辛可欣本人也下了多少次決心,都一直下不了手。卻沒想到老婆出差一次,回來就變成了短髮。張顯耀說:「你什麼時候想開了,終於把頭髮剪短了?」
李子民離開鄭建勛辦公室后,當即就把辛可欣叫來了,嚴肅認真地作了交待:「以前,張秘書跟鄭縣長走了兩次,鄭縣長不大滿意。以後鄭縣長出差,你跟著吧。」
李子民指的是辛可欣。辛可欣是辦公室唯一的女秘書,學的就是文秘專業。三十齣頭的年齡,小孩還在上託兒所。老公是交通局副局長張顯耀。辛可欣人漂亮,一襲長發拖在屁股一帶,女性所有的嬌媚和飄逸都拖在那裡,有時會隨風舞起來。因此成為縣政府有名的一枝花。有人開玩笑說,單憑她的長發,就像是專門用來纏繞縣政府領導的。辛可欣參加工作就在辦公室當秘書,現在是秘書股的股長。股長雖說沒有行政級別,但在政府辦公室里,卻管著秘書這一攤子事。除了辦公室主任,下來就是她說了算。總體上說,辛可欣是個勤奮好學,工作認真,能力很強的人。光那微笑時的兩個酒渦,就贏了無數人對她的好感。李子民是很喜歡她的,也是很看重她的。只是因為性別原因,辛可欣當秘書以來,除了少量地陪以前分管文教的女縣長出差外,從來沒陪過男縣。男縣長也從來沒提出過讓她陪同。多年來,已經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女秘書不陪男縣長出門。
鄭建勛說:「你回去吧,謝謝你。」
本來,辛可欣跟鄭建勛說好下午五點鐘在她家吃飯,可到了五點半還不見鄭縣長的影子。辛可欣打電話催了一下,鄭建勛說馬上就來。辛可欣突然想到,鄭建勛出門很少步行的。除非他專門安排的微服私訪外,一般都是專車接送。他就是喜歡享受那種與級別同等的相應待遇,喜歡只有他才能使用的坐騎。辛可欣這才意識到,對這樣的縣長,應該讓丈夫親自去接他才對,否則就失敬了。辛可欣對張顯耀說,用你們局裡的車,你去接鄭縣長一下吧。
汪局長直擺手,說:「沒關係沒關係,還是陪你喝酒吧。」
事到臨頭,辛可欣更加心虛了,說:「鄭縣長,你,你真下手啊?」鄭建勛沒說什麼,他像一個笨拙的理髮師,先把辛可欣捆綁在一起的頭髮散開,然後比了比長度,就在齊肩的位置下刀了。大家的心情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都看著鄭建勛手上的剪刀,看他是下毒手,還是手下留情。僅僅兩分鐘的功夫,鄭建勛就把辛可欣的頭髮剪下來了。
李子民說:「是的,尤其是在治安狀況惡劣的情況下,像辛可欣這種又漂亮又有才氣的女人,更是危險!」
酒是心情的產物。也許鄭建勛這天真的很高興,心裏很輕鬆,他本來酒量不大的,但卻義無反顧地喝了白酒。最初是張顯耀,李子民和鄭建勛三個划拳,誰輸了誰喝。誰知縣長的指頭不聽權力的使喚,鄭建勛輸了。後來辛可欣又來助興,頻頻地給鄭建勛敬酒。一來二去的,四個人就喝了兩瓶。在第二瓶酒快喝完的時候,鄭建勛就堅決不喝了,搖晃著腦袋說:「我確實是不能再喝了,好像要醉了。」張顯耀說:「你縣長也是難得醉一次,你就不能來個一醉方休?」鄭建勛連連擺手說:「那不行,醉了難受。十年前我醉過一次,像害了一場病一樣。」辛可欣見鄭建勛確實不能再喝了,便端起杯子說:「我們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你就不再喝了。」鄭建勛一隻手托腮,一隻手搖晃著說:「我真的不行了。你們喝!」
李子民壓低了嗓門兒說:「這我相信。說實話,如果這次縣上不提拔你,我也會向組織提出建議的。只是縣委先走了一步,把你盯上了。所以,對於你的提拔,我最高興。因為符合我的個人意願。」
張顯耀馬上陰了臉,他覺得妻子沒有理解他的意圖。張顯耀說:「不是巴結。是搞好關係,建立感情。鄭建勛是一縣之長嘛,一個大權獨攬的人,我們的政治前途如何,還不是他一句話!」
鄭建勛的火氣直往上涌。大家都知道的,現在公安的人事任免權並不在當地黨委和政府,縣委縣政府是無權任免公安局長的,你吳天真不是在故意譏諷我嗎?不是在嘲笑我嗎?不是在蔑視我嗎?鄭建勛納悶,平時沒人敢對我鄭建勛這樣說話的,你他媽的吳天真算什麼東西?把一個縣公安局搞得一塌糊塗,百姓怨聲載道,你居然膽敢對我口出狂言?老子不收拾你就不姓鄭!鄭建勛說:「吳局長,我不能撤你的職免你的官,但是,作為一個政府的領導,絕不歡迎一個平庸無能的公安局長。」
辛可欣就哦了一聲,不再問了。李子民繼續說:「鄭縣長喜歡心細的人,他自己也是一個十分注意細節的人。你做他的秘書比較合適。」
張顯耀說:「機會多的是,急什麼呢。」
辛可欣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洗了澡,就要上床睡覺。張顯耀很興奮,粘粘乎乎挨過來。辛可欣把他手打開,說我累了,要睡。張顯耀說,你在鄭建勛宿舍呆了五個多小時,總要睡一會呀。辛可欣一副倦容,沒有回答。張顯耀曖味地笑笑,說,你今天給我立了功!我要好好慰勞你!辛可欣說,李子民也真是的,把我一人扔在那裡。
「男人嘛,沒有野心還能幹什麼大事?」
辛可欣說:「一般吧。我這麼可愛的女人,怎麼會討人嫌呢?」
自從鄭建勛縣長上任的這段時間以來,張顯耀最著急的就是如何跟鄭建勛打上交道。平時政府和縣委的會議,都是局長參加,他就根本沒機會跟鄭建勛結識。以前只是跟鄭縣長在一起吃過一次飯,他也沒有表現自己的機會,更沒給鄭建勛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而身為副局長,要想提拔重用,不跟縣長搞好關係怎麼行?再說,老局長在後年就要退休了,現在的兩個副局長都可以成為局長人選,用誰不用誰,還不是縣長一句話?至少縣長的作用是至關重要的。正愁著沒法跟縣長拉關係的時候,妻子辛可欣陪同縣長下鄉,這對他來說就是一個不可小看也不可多得的喜訊,就像安了一個耳目在縣長身邊,也多了接觸縣長的機會。所以,現在張顯耀對妻子更是刮目相看了。
兩人領命而去。辛可欣開始集中精力準備寫作《關於全力以赴解決三農問題的決定》,從辦公室抱了一大摞材料回家。多年來,辦公室已經形成了慣例,大材料在家裡寫作,可以避免集體辦公帶來的干擾。
眼下的班子調整之所以能夠得到他的支持,很大程度上也是從自身利益考慮的。如果縣裡的工作還沒有多大起色,那麼他劉書記的去向就不會多麼好,即使很快能夠回到市裡,也不會提拔到市級領導崗位,甚至不會給他一個很有實權的部門。這年頭,不管是腐敗也好,關係也好,上面還是要看工作實績的,光憑關係也不行。所以,劉書記要想早日離開縣委,要想有一個好去處,就不能像下面一些部門那樣碌碌無為。
李子民說:「還能怎麼辦?你回到局裡去,把鋪蓋卷收起來,準備打道回府呀!」
「當然相信你。」李子民開玩笑說:「只要別把他照顧到床上去,怎麼細心都不過分!」

5

吳天真又跟李子民連續對飲了兩杯,然後悄悄地對李子民說:「我要來個先發制人!這幾天我就到市公安局走一趟,找局長談談工作調動的問題。在鄭建勛對我下手之前,我提前另尋出路。他刀還沒砍下去,我人就逃走了!」
吳天真在電話里說得慌慌張張的,可眼下一下子腰板硬了,似乎突然變得理直氣壯起來。吳天真大聲大腔地說:「我在市局,影響不錯,人際關係也不錯。局長,政委,副局長,我們關係都很好。我的工作也踏踏實實地乾著,他鄭建勛能對我有什麼辦法?」吳天真說到這裏,得意地笑笑,說:「現在有問題的不是我,而是他鄭建勛!你想想,這次任免各處的幹部,沒經過任何談話,新任的也沒經過公示。這一切都是違反組織原則的。更重要的問題是,提拔了辛可欣這個女秘書,誰不知道是他情人?」
整個人事任免是在縣人大通過後的第二天上午舉行的縣級機關幹部大會上,由縣委組織部長宣布的。此前沒有透露任何風聲。

7

劉書記站起來,用指頭敲敲桌面,說:「你老弟言之有理!我們既然不能杜絕以前的庸官上台,就要盡量減少以後的庸官出現吧。好了,我得回去了。累了一天,想休息了。」
張顯耀說:「我請不來他的。你跟他說說吧,就說我想請他吃頓飯,看他什麼口氣。如果他一口拒絕了,老子絕不會低三下四再去求他的!」
辛可欣說:「算了吧,我可沒功夫做飯。就我這手藝,自己吃可以,待客不行的。」
這時候,辛可欣的老公——交通局副局長張顯耀給她發來了手機簡訊:老婆,祝賀你榮升副主任!你的升遷是我的光榮!好好乾,老公給你打氣助威!辛可欣馬上回復了幾個字:謝謝。正在開會,談分工的事。張顯耀也回復了她:怎麼分工你都要接受,沒有干不好的工作,只有干不好的人。辛可欣:知道了。張顯耀:痛吻你!辛可欣:又沒正經了!
「當然。誰都會這樣認為。」張顯耀覺得,妻子在縣政府幹了多年了,從沒在政治上混出個名堂來,而今終於有點眉目了。現在時興的是買官跑官,有了妻子的這個位置,就為他將來的提拔打下了基礎。如果妻子能為他開闢一條捷徑,更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張顯耀當下對妻子說:「你集中精力寫材料,這幾天小孩讓他奶奶看管,做飯的事我承包了!」
李子民知道鄭建勛不是好侍候的,果然張秘書不合他的意。可換秘書不是換衣服,說換就換的。人手有限,有的秘書只能坐在辦公室寫材料,出去跑動就不行。李主任想想,說:「有個人倒是很細心的,材料也寫得最好,只是怕你不要。」
然而,就在這個電話打過的幾個小時后,吳天真就得知了電話的基本內容。吳天真連忙提了幾條好煙跑到李子民家裡商量對策,說是劉書記和鄭縣長打電話到市公安局,對他的工作表示不滿意,市局領導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批評,他這一下子真就緊張了,問李子民該怎麼辦。李子民大感意外,他叼著一支煙,背著雙手在房間里踱步。然後突然一個轉身,對吳天真說:「你不要說縣委領導對你的工作不滿意,就連我對你的工作也有懷疑。你上任的時候我是怎麼對你說的,希望你一定要超過上任公安局長,搞得比他更出色。你他媽是信誓旦旦的說一定行。結果呢?上上下下都對你有意見。你看看你手下的那些警察,十有八九是二流子,除了吃喝嫖賭,還有幾個正經貨色?你早就應該想想,為什麼同是一班人,在上任局長手下就能大顯身手,在你手下就成了窩囊廢?」
鄭建勛站起來,把包遞給她。辛可欣接過包,瞅了眼桌上的茶杯,揭開蓋子看了看,好像裏面的茶葉是今天早晨泡上的,已經衝過一杯了。辛可欣說:「需要換茶嗎?」鄭建勛說:「換了吧。」說完手機響了,就接電話,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李子民端起來一杯酒,吱地喝了下去,說,「可你現在已經很被動了。你知道鄭建勛調整部門班子的意圖嗎?他就是要建立一個強有力的政府構架,而核心的問題就是政府職能部門的班子完善。所以他才敢用非常規的辦法任免一批領導。這是一個很擔政治風險的一個重大舉措。他敢這樣做,他就有足夠的準備。你千萬別以為他腦子發熱。」
鄭建勛說:「豈止是老公心疼?我也心疼呀。你們從來沒吃過這種苦頭的。哪天你們真正用不著下鄉了,那就是農民的日子好過了。只要我在這裏當一天縣長,只要農民的生活還沒有徹底改善,你們每年都要這樣苦下去的。要知道,你們一年才苦幾次,而農民是年年月月的苦。看看農民,你們就是生活在天堂上的人。」
張顯耀說:「會輪到你的。今後你上去了,別忘了提攜朋友呀!辛可欣在你手下做事,還得請你多多關照。」
吳天真說:「鄭縣長,我並沒感到無法向老百姓交待。我能向上級交待就行了,因為我們是盡職盡責的。政府也不能一味站在老百姓的立場上看問題。你是縣長,說話要負責任的。」
「去!沒句好話!」辛可欣拍拍張顯耀的臉頰,說要到婆婆家接兒子。兒子在那裡她有些不放心,婆婆家裡蚊子多,常常把兒子的小屁屁叮得又紅又腫。
有權當然是好,權力的好處幾乎用不著羅列,也用不著證明,誰都能數出個一二三四來。正因為這樣,才培養了鄭建勛對權力的極大興趣。如果說喜歡權力是男人的天性的話,那麼在鄭建勛身上表現出來的這種天性則更強烈,更突出。他從高中時候就開始關注時事政治,大學時代開始關注領導人的行動步態,當學生會主席時開始模仿國家首腦的講話。他模仿他們是怎樣握手的,是怎樣走路的,模仿他們開會時保持怎樣一種坐姿,視察時又是怎麼一種站相。這些禮儀,全是從電視上學來的。由此,對國家首腦的模仿促進了鄭建勛的少年老成,無論在學生時代還是進入工作崗位之後,鄭建勛始終就是一個領導者的樣子。
在鄭建勛的算盤中,他是想把現在的林業局田局長放到農業局去當局長。田局長原先是從農業局的副局長調出去當局長的,熟悉農業,也是一個能征善戰的人。田局長有個特點,凡是縣政府交待的事情,他絕對能完全落到實處。政府沒有交待的事情,他也能大胆開拓思路去搞。前幾年在處理濫用職權和封山育林的工作中,大刀闊斧,從沒有心慈手軟,已經表現出了這些個性特點。縣裡比較能幹的領導對他都是很稱道的。只是他這人不大往縣委縣政府領導那裡走動,關係處理得很冷淡,他在縣裡的影響也不大,可以說是影響平平。鄭建勛想過了,如果把田局長放在農業局,算是去了一把好手,會對全縣的三農工作帶來深遠的影響。可現在的問題是,劉書記想保住汪局長的位子,那麼田局長往哪兒放?怎麼放?鄭建勛就想到了班子的搭配read.99csw•com問題。如果把田局長放在農業局當局長。汪局長就可以安排一個黨組書記的位置,級別沒變,待遇也沒變,但業務工作就抓在田局長手上了。鄭建勛給劉書記續了茶水,然後給他點上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把算盤往胸前一挪,說:「劉書記,如果讓汪局長當黨組書記,林業局的田局長當農業局長,他們搭配可能會比較出色,你看怎麼樣?」
張顯耀說:「說明他是很看重你,也是很信任你的。」
辛可欣說:「還是縣長的點子高,作為我們共同的禮物獻給老壽星。你要代表我們每個人敬老人一杯酒!」
一場聲勢浩大的討論之後,縣委縣政府準備做出《關於全力以赴解決三農問題的決定》,這將是一份重要的歷史性文獻,文件強調「全縣人民全力以赴,利用五年時間,徹底解決貧困人口溫飽問題,基本解決鄉村道路問題,全面解決農民用電問題和信息傳輸問題,切實解決農民看病難,上學難,上訪難,普及農業實用技術難的問題。而解決這一切問題的前提是,必須解決幹部作風問題和對三農的認識問題。」鄭建勛指定由辛可欣負責起草這份文件。
「你是好同志。」鄭建勛很官樣地說了一句。然後大大咧咧地入坐了,辛可欣連忙座敬上茶來,張顯耀連忙遞煙去,同時伸出打火機給他點燃。鄭建勛皺皺眉頭,說:「你們要陪我喝酒,一個人不行,至少得兩個人吧。」
辛可欣說,「小小副科級,算得上什麼官呀!」張顯耀不以為然地說,「那可不能小看,好多省長,市長,都是從小小的科級一步步起來的。你現在已經踏上了第一步。」
吳天真百思不解,說:「你說說,為什麼鄭建勛會跟我過不去?」
鄭建勛對汪局長說:「正是英雄救美女的時候,你就不能挺身而出?上呀!」
辛可欣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我寫這個材料,應該由李子民寫才合適。」
辛可欣說:「幹嗎要到他那裡去,我們跟他又沒什麼私人來往?」
辛可欣說:「你怎麼會熟悉村婦的味道?」
大家在樹林的小道裡邊說邊走,辛可欣的長發不小心被荊棘掛住了,怎麼也拉不掉,越理越亂,腦袋像捆綁在荊棘上了,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大家就停下來,等她把掛住的頭髮清理下來。汪局長離她最近,笑眯眯地說:「我想幫你,可我又不敢!」
鄭建勛說:「他走了再沒來過?你就一人在這裏?」
汪局長一下子被問住了,說:「猜的。我想,至少不是你這種味道。」
張顯耀說:「他就沒說過你穿什麼衣服好看?」
如果權力不用來享受,那麼權力還有什麼用呢?還有誰會喜歡權力呢?僅僅是「為人民服務」就能概括權力的特質嗎?那為什麼總有不少人有了權力后又不能為人民服務呢?反正,鄭建勛把權力看成了一種享受,在權力範圍內的一切都看成了享受,獨斷專行是一種享受,發揚民主也是一種享受。
辛可欣說:「你別罵我了吧。我知道我的底細,混混日子罷了,不指望什麼無量。」
李子民說:「是呀!如果獨裁是對的,又有什麼不好?」
辛可欣就過去了,站到鄭建勛前面,有點怯弱地表現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汪局長他們都笑著看著即將發生的一幕。
「看來你跟我的理解一樣嘛!」李子民呵呵一笑,順手從抽屜里取出一塊巧克力朝辛可欣扔過去,他知道辛可欣是喜歡吃巧克力的。巧克力劃過的位置高了一點,辛可欣沒有接住,正好打在她乳|房上。辛可欣臉一紅,說:「我不懷疑你是有意識的。」
李子民說:「建議你先把寫作提綱拿出來,給縣委領導和鄭縣長看看,多聽聽他們的意見,然後才動筆。因為這個文件要全面體現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人的執政理念和施政措施。他們的意見才是主導性的。」
鄭建勛剛剛談完,就接到市委一個朋友的電話,問他怎麼把女秘書的頭髮剪了。鄭建勛一聽,沒想到這事會傳到市委去,可想影響很大了,還不知傳成了什麼樣子。鄭建勛笑道:「當事人正在我辦公室呢。你要不要問問她?」
就在鄭建勛緊緊抓住「三農」問題大作文章的時候,另一件事情也像平行線一樣同時進行著——這就是縣法院的法官被害的案子。鄭建勛要求公安局在一個月內破案,市公安局也要求他們在一個月內破案,時間已經快滿一個月了,案子依然進展不大。公安系統在實行條條管理后,當地政府對公安局長再沒有任免權了。而公安局長十有八九在當地都是比較牛氣的,治安形勢又全靠他們。所以縣委縣政府對他們說話就得客客氣氣的,態度不敢嚴厲,語氣不敢太重,溫和得像輕風細雨。鄭建勛可不這樣。鄭建勛隨時隨地都是一副硬邦邦的口氣,在他看來,他是縣長,他對公安局長講話就應該是毫不含糊,理直氣壯的。
作者簡介
李子民把吳天真送出門回來,招呼張顯耀和辛可欣入座,陰了臉說:「吳天真這人,聽說挨了領導的批評,向我訴苦來了。這傢伙,一個標準的庸才,大概是我們縣裡歷屆公安局長中最差的一個!真不知道他們怎麼讓這樣的人來!」
在這種情況下,又增加了一個議論焦點:縣長親自剪去了女秘書的長發。儘管與政治無關,與百姓的日常生活無關,但人們又相信,它與這位縣長的作風是有關係的。人們的猜測中,不排除這樣一種擔心:鄭縣長是不是一個色鬼?辛可欣的老公張顯耀會不會大發醋意?
李子民感覺到了來自吳天真心裏的巨大恐慌。儘管他手頭確實有事,但他還是應邀跟吳天真見一面。吳天真把見面地點放在一個小酒店裡,酒店的老闆是個可愛的小女人,跟吳天真關係不錯。李子民進去的時候,吳天真正和女老闆在包房裡密談什麼,見李子民去了,女人就一臉親熱的微笑,然後連忙起身走了。李子民沖吳天真直樂:你二奶?吳天真說,二奶多難聽!是朋友。李子民明白了,就不再問了。之後,服務生端來一桌酒菜,兩人就邊吃邊聊。李子民問他法院的殺人案怎麼樣了,吳天真說有眉目了,快了,也許過幾天就能見分曉。李子民半開玩笑地說,怪不得你於心不安啊,你也不想想,鄭建勛限定你一個月破案,都過了幾個一個月了,還只有眉目,真是的!吳天真說,只有不懂公安的人才說這樣的話!案子那東西特殊,不是誰想破就能破的,也不是發了案就能破案的。我們的技術裝備,我們的財政投入,都是問題。本來有重大線索,但是要外調,要路費,財政撥款又很小,就只好放棄一些可能有用的線索。
第二天張顯耀就請了一天假,專門在家準備。他就打掃衛生,母親就負責廚房工作。張顯耀對母親提出了嚴格要求,要拿出她平生最精湛的廚藝,要把每一個菜都燒得色香味俱佳,不能留下任何遺憾。母親說我就這個水平,真要燒得十全十美了,我就到飯店當大廚師去了,也不在家守這份窮。張顯耀鼓勵母親說,媽,家常便飯你還是燒得不錯的,儘可能地做好吧。
鄭建勛站起身來,從客廳轉悠到餐廳,目光在屋子裡尋搜著什麼。突然,他從酒櫃里發現了一瓶大盒精裝的五糧液,也許就是今天招待他們的備用酒。鄭建勛把酒取出來,走到客廳,往汪局長面前一擱:「你把這瓶酒拿去。我借花獻佛,就當是我們大家送你母親的生日禮物。八十歲的人了,生日過一個少一個,你快回去吧!」
「不行!」辛可欣說:「你別把我惹火了,我要是把你的話傳出去,所有的人都會鄙視你!」
縣委書記和縣長都是這樣一副送瘟神的口氣,市公安局長還能說什麼呢?不用再問,就知道吳天真已經很不受歡迎了,而他現在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了!自公安局人事權實行條條管理以來,是第一次出現這類問題。
吳天真說:「鄭縣長,你也太有點危言聳聽了!你要是覺得我不好,可以把我撤掉,換個公安局長呀!」
「在飯店請他呀。」
「為了落實縣長的指示,我只好幫你了!」汪局長走近她,幫她清理被纏住的頭髮。在清理中,頭髮原有的香氣和這幾天積累的汗味揉合在一起,散發出一種怪怪的氣息。汪局長說:「你頭髮里的味道很特殊,已經不是美女的味道了。」
當然,李子民也不得不承認鄭建勛縣長的厲害。這麼大的人事變動,鄭建勛居然能夠一帆風順地把它操作下來,即使順利,也是需要膽量的。這提醒李子民在以後的工作中得慎之又慎了。
鄭建勛的人事調整計劃還是進行得比較順利,跟組織部長交流意見時沒遇到大的阻力,縣委常委會通過時也比較利索。他想讓提拔的人提拔了,想讓下去的人下去了。他真正感到了心滿意足,惠風和暢。可在官場這個圈子裡,凡是上去的人都是高興的,可下去的人呢?沒幾個承認自己無能,沒幾個承認自己平庸,絕大多數都自我感覺良好,都以為自己身懷絕技的。那麼不明不白地突然下台了,必然就會有意見,甚至有人還要糾纏組織給他「說清楚」,這事說得清楚嗎?說你無能傷面子,說你能幹又不對。所以,鄭建勛提前就跟幾個主要常委統一了口徑,這次降職或免職的領導一律不單獨談話,一律不做思想工作。而新上台的部門領導一律不公示,一任命就走馬上任。縣人大同時通過此項人事任免。為什麼不公示?就是因為有人要故意挑毛病,故意找事,公示就給企圖鬧事的人提供了機會。有個別常委當場提出,不公示是不合法的,是不符合組織原則的。鄭建勛說,不合法就不合法,在法治不健全的社會裡,有些時候是要搞人治的。他還特彆強調指出:上一批能人,下一批庸官,是我們治縣的第一方略。
鄭建勛說:「這就是悟性。」鄭建勛把頭扭過來,看著農業局汪局長說:「你們搞農業的也要有悟性呀。長期天氣預報中說,今年可能大旱,你們就要提前為農民準備耐旱作物。說今年汛期較長,你們就要充分做好防洪抗澇的準備。這些工作年年如此,沒什麼新花樣,你們自己要摸索了一套辦法。不要每年都要縣委縣政府開會布置你們才動手。這些方面,你們的悟性都不夠好!可有一點你們的悟性是不錯的,如果哪位領導說兒子要出國留學,手頭緊張,可能當天晚上就有人給他送錢去。如果某某領導說要裝修房子,你們中肯定有人去幫他跑建材,跑裝修隊什麼的。我希望你們在工作上悟性高一點,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的方面悟性低一點。哪天我就要抓一個在工作上沒有悟性、在官場上卻特別有悟性的典型。」
鄭建勛喜歡罵人,但是不罵村幹部,不罵農民。在整個三農工作檢查期間,他對三農充滿了焦慮和同情。他焦慮,農民什麼時候才能翻身,農村什麼時候才能富裕,農業什麼時候才能興旺。在走訪中,農民普遍反映化肥越來越貴了,有的地方還買不到。他就讓汪局長把情況記下來,過後把化肥給農民送下去,確保在施肥季節有肥,不誤農時。連續五天的檢查,鄭建勛和其他幹部一道,吃在農民家,住在農民家,他就是要縣裡吃皇糧的人好好體驗一下農民生活,把農民的喜怒哀樂帶到自己的工作中去。鄭建勛的做法讓農民很感動,也很歡迎,他們說,現在沒有多少領導能像鄭縣長這樣看得起農民了。他看得起我們,所以我們敬重他。
於是就這麼定了。於是就鬧得沸沸揚揚了。
張顯耀說:「豈止對你有信心?我對我自己也是有信心的!」
農業局的汪局長也參加會議了,他知道了他沒有被提拔。反而放到了黨組書記的位置上,而他局長的位置被林業局的田局長取代了。交通局副局長張顯耀也參加了,他職位沒有動,而老婆辛可欣卻動了,搖身一變成了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總之,動了的,沒動的,都是一頭霧水。
以這樣出格的形式任免一批部門領導幹部,在縣裡還是第一次。這對許多消息靈通人士來說,也感到非常震驚。當然,最感到意外的,是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李子民,自己身處核心機關的核心位置,手下的秘書股股長辛可欣被提拔成辦公室副主任了,他這個做主任的居然蒙在鼓裡,絲毫不知!這事給他的第一感覺就是:鄭縣長可能真的喜歡上辛可欣了!李子民聽人說過,權力欲強的人性|欲強,創造欲強的人性|欲也強,鄭建勛屬於既有權力欲又有創造欲的男人,怎麼會不喜歡像辛可欣這樣的漂亮女人呢?不喜歡才不正常呢!
李子民打個手勢,示意她坐下,說:「這就叫上行下效。任命你當辦公室副主任,縣上跟我通過氣嗎?想想也是對的。上級組織嘛,為什麼要給下邊通氣?有些事情是不能商量的,說定就定了!」
這次視察之後,人大起草了一份關於公安工作視察結果的材料,在縣裡幾大班子內部送閱,並抄送了一份給市公安局。就在寄送材料的同時,劉書記和鄭建勛分別以個人名義給市公安局局長打電話,表達了「退貨」的意圖。鄭建勛說得言辭懇切:「親愛的局長,如果把你們派來的吳天真同志調走,就是對我縣公安工作最大的支持,我代表全縣人民感謝你們!」
鄭縣長的事兒真多,喜歡隨心所欲,喜歡當家作主,好像他走到哪裡都是主人。張顯耀本來就只請了他一個,是為了聯絡感情,為仕途鋪路。結果他硬是增加了李子民。這還不算,他居然還嫌一個人太少,要兩個人陪他喝酒。張顯耀也不好推辭,就說鄭縣長,你看哪個合適,我們馬上叫來。鄭建勛說:「把農業局的汪局長叫來吧。」
妻子辛可欣沒有進一步說下去。她隱隱感覺到了,丈夫的野心在繼續膨脹,平時當的是官,談的是官,想的是官。作為交通局副局長,張顯耀的工作還是不錯的,他的業務能力確實在全局都是最棒的。這一點是大家公認的。但這些日子里,張顯耀沉湎於跟各部門的頭頭和縣委縣政府領導的廣泛交往,頻繁出入于各種酒席場合。陪同和結識上級領導,幾乎成了他最熱衷的一件事務,有時一天到晚都在喝酒,甚至於把喝酒看成從政者必須歷練的一個本領。原本不勝酒力的張顯耀竟在短短的一年之內酒量大增。這些,辛可欣雖說沒有表示明確反對,但心理上還是不悅的。特別他喝酒回家后,一副醉態,有時偏偏在這時候還要騷擾辛可欣,弄得她很不舒服。辛可欣就不喜歡丈夫在酒後做|愛,滿口酒氣,要麼是突然地無能,要麼是過分地持久,要麼是癲狂地大叫。沒有了以前那種平和而溫馨的和諧,整個一副張張狂狂的樣子。辛可欣也很矛盾,拒絕他吧,又怕傷他的自尊心。不拒絕吧,自己又難受。因此也只好堅持著,咬緊牙關挺過去。
李子民狡黠地笑笑,說:「我們要的是真民主。如果民主虛假了,反倒不如獨裁專制好!所以辦公室分工的事,咱們也來玩一回獨裁!」
除了議論辛可欣的頭髮,還有件更離奇的事情被捲入了街談巷議:縣法院的法官在寓所被害的案子。這個法官三十五六歲,有妻子和兒子,平時為人正直,夫妻和睦,同事友好,沒有情人和二奶,而且也沒有得罪過人。只是幾年前跟一個女同事關係有點曖昧,夫妻為此鬧過不快,但沒有影響雙方家庭,近年來也不來往了,保持著一般同事關係。這也並不構成情殺的可能。作為刑事庭的副庭長,以前主審過一些案子,但也沒有大案要案,因此也沒https://read.99csw.com仇殺的可能。這個案子如何偵破,成了公安局頭疼的事,也成了縣城百姓最關注的重大事件之一。老百姓關注的焦點並不在於案子的本身,而在於公安的辦案能力。這些年來,自從現在的局長吳天真前年上任后,縣城的治安狀況每況愈下,積案大增,黃賭毒瘋長。百姓私下裡大罵公安局無能,罵政府無能。如果法官被害案不能偵破的話,老百姓對公安局就會徹底失望。所以,人們議論它也是有理由的。
辛可欣笑笑,她把列印好了的《關於全力以赴解決三農問題的決定》的初稿交給李子民,說:「好像你們是同學吧。」
吳天真氣不打一處出,沒想到李子民是這副口氣。吳天真說:「你——你還像不像老同學呀!怎麼能見死不救?」
鄭建勛就把劉書記送到大門口才回頭,然後又繼續琢磨部門班子的問題。從內心講,他很感激劉書記對他的支持,感激劉書記對他有這種態度。當然他也清楚,劉書記當了四年縣委書記了,過幾年就要調到市裡去了。
鄭建勛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了,他感覺對方在找借口,在推卸責任。鄭建勛說:「吳局長,請你不要強調這些理由,公安局當從自身工作上找找原因。一大堆案子無力偵破,是無法向老百姓交待的。」
李子民似乎很喜歡聽這樣的話,幸福地呵呵一笑,說:「哪裡哪裡,她現在是紅人。縣政府最重要的文字處理事務都交給她了。所以有時我很得意,我手下就是有人才!」
鄭建勛哈哈大笑起來,完全不在意她的眼淚。鄭建勛說:「我是殘忍!你以前是長發垂腰,現在是長發齊肩。我剪掉的是影響工作的那部分。可是,你沒發現你更漂亮了嗎?一個女人,一生應該享受不同的髮型,你已經享受了十年長發,即使讓髮型們論資排輩,也該輪到用其它髮型了!人生有幾個十年?」
「他讓我守著你。怕你再吐。」辛可欣理了理頭髮,說:「我該回去了。」
對於辦公室主任李子民來說,鄭建勛的這個決定是令他深感意外的。因為這份文件不同於以往那些如《政府工作報告》之類的材料,其分量非同小可,將成為「歷史性文獻」。它的基本要求是要有思想性,有政策性,有可操作性,必須要由熟悉全縣情況和有較高政策水平的人來起草。以往的大材料都是李子民主筆,辛可欣幫忙協助。按說,這份文件也應當由李子民負責起草才更加合理。可是,這個有頭有臉的光榮任務交給了辛可欣,李子民就有種失落感了。在有失落感的同時,他還真有些擔心辛可欣,是否能夠順利完成任務。因為鄭建勛是個很挑剔的縣長,也是個有水平的縣長,以前在市政府就起草過不少大材料,不像沒水平的縣長那樣好蒙。所以,李子民叮囑辛可欣說:「你一定要調動你的全部才情,來完成這個艱巨任務!」
分了工,李子民便講了講辦公室近期的工作,辛可欣一邊聽一邊按手機。李子民最討厭開會的時候有人接電話或發簡訊,他的目光就不停地往辛可欣手上瞟。辛可欣是低著頭含著肩的,李子民不小心瞟到了她的衣領下面。初夏時節,天氣暖和了,辛可欣衣領的開口比較低,乳|房經過一個冬天的衣內涵養,長得又白又嫩了,李子民就看到了這又白又嫩的一角。李子民心下一動,對辛可欣說:「什麼話說不完,非要在這時候說?」辛可欣一笑,說了聲老公的,連忙把手機關掉了。李子民說:「兩口子,能在手機上幹什麼!」引來轟地一笑,李子民就宣布散會了。
李子民說:「我算什麼政府官員?縣長才是政府官員,我是打工的。」
李子民匆匆忙忙地下樓了。辛可欣繼續守候著鄭建勛,不過不是在床邊,而是坐到了卧室外面的辦公室里看報紙。沒多久,她就接到李子民發來的簡訊:「兒子不舒服,我就不來了。辛苦你了。」她馬上回信,讓他快來,她一個人在這裏不方便,可李子民再也不回信了。她似乎突然意識到,李子民在給他們創造某種幽會的條件,對於他們上下級關係的孤男寡女來講,這也許是最好的也是最難得的時機。
張顯耀說:「誰不知道你政府辦主任是身居要職的人!現在的組織部長,副書記,副縣長,都是從政府辦公室出來的。」
辛可欣說:「誰說我是他秘書了?只是他偶爾出去時帶上我,誰也沒明確我是他的秘書。」
辛可欣覺得李子民的建議非常好,便說:「我把提綱拿出來后,先請你過目。」
由辛可欣陪同,李子民就開著縣政府的車把鄭建勛送回了住處。鄭建勛的身子軟成了一灘爛泥,兩人齊心協力將他扶到床上。辛可欣幫他去掉鞋和外衣,就在準備讓他躺下的時候,鄭建勛又嘔吐起來,把穢物吐在了床單上,酒味在屋子裡迅速瀰漫開來。辛可欣打來熱水,用毛巾給他仔細擦拭和清潔。李子民則拿來拖把,一邊打掃,一邊哧哧的笑。辛可欣說:「你還笑呢,今晚喝得太猛了。鄭縣長本來就酒量不大的,至少也喝了半斤。」李子民說:「其實偶爾醉一次,對健康有利的。」辛可欣說:「廢話,那你為什麼不喝醉?」李子民說:「我酒量好呀。」
辛可欣說:「你那叫野心!」
李子民:「是個女的。」
兩人在電話里開了幾句玩笑,才說正事。掛了電話,鄭建勛對李子民和辛可欣說:「好了,半個月把初稿交給我。」
當幹事的時候,鄭建勛開始追逐權力。當科長的時候,鄭建勛開始使用權力。當縣長的時候,鄭建勛開始享受權力。追逐權力的時候,是對權力的一種痴迷和熱切嚮往。使用權力的時候,是對權力的一種支配和適度依賴。享受權力的時候,權力便成為一種福祉和精神套餐。在鄭建勛的眼中,作為一個男人,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不是金錢,不是女人,而是權力。所以他常常躺在沙發上,叼著香煙,吐出一口悠長的弱不禁風的煙霧,然後閉著眼睛感嘆一聲:有權真好啊!
張顯耀說:「寫個材料能說明什麼?」李子民說:「她執筆的材料可不是一般性的公文,而是縣委縣政府的重大決策事項。不是誰都能寫出來的。可以這樣講吧,她前途無量!」
辛可欣說:「那就是村婦的味道?」
李子民平和地笑了笑,說:「兄弟,這可不是給不給我好處的問題,也不是幫他說話的問題,而是要講實事求是。我沒看見,我就不能說。」
李子民調整了坐姿,像個軍師一樣坐在寬大厚重的沙發上,神氣十足地伸出一個發黃的指頭,煞有介事地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一年之內,你保證升到副科級!」
鄭建勛讓辛可欣背對著自己的前面。他調整了一下辛可欣的身子,讓她站好。辛可欣有點害怕。鄭建勛說:「緊張什麼?又不是削髮為尼!」
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李子民去開門,只見辛可欣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前,後頭站著她老公張顯耀。李子民倒是忘記了,下午辛可欣給他打電話說,材料的初稿寫完了,問李子民什麼時候看。李子民說下午是沒時間了,讓她晚上送到他家裡去。辛可欣就是送材料來的。見辛可欣有公事要辦,吳天真禮節性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了。
鄭建勛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鄭建勛上任縣長以來,一直是在享受權力,沒想到遇到一個蔑視他手中的權力的人。無論從他的自尊心上,還是從他的個性上,都是接受不了的。鄭建勛稍稍平靜了一下心緒,點支煙,然後直接到了縣委劉書記辦公室。劉書記兼人大主任,也是一個個性強硬的人。前任縣長上任不到一年兩人就鬧起了矛盾,後來便讓劉書記活活氣走了。鄭建勛來當縣長,市委最擔心的就是班子的團結問題。據說市委領導在跟劉書記談話時,就專門強調了這個問題。如果再鬧矛盾,那就是劉書記的問題了。誰知鄭建勛上任后,兩人的個性硬到一起了,倒也合作得愉快,劉書記是相信鄭建勛的,工作上也給予了足夠的支持。現在,鄭建勛來到劉書記辦公室,就單刀直入地說了公安局的事,也說了跟吳天真在電話里發生衝突的事。劉書記說,他自己對公安工作也是不滿意的,一向都在遷就吳天真,看來不採取措施是不行了。鄭建勛說,最好的措施就是換人,把他退回給市公安局,建議市裡給他們換一個局長。劉書記噗哧一笑,覺得「退回」一詞用得很有意思,給鄭建勛扔了一支香煙,笑道:「即然劣質產品,那就退貨吧!可退貨也有退貨的規則。」
辛可欣就下樓了,邊走邊給張顯耀打電話,問他酒醒了沒有,酒醒了就來接她,半夜三更的,可能打不到計程車了。張顯耀說他早就醒了,肚子餓,正在吃東西。他讓她在縣政府門前等著,他來接她回去。沒多久,張顯耀就開著車子來了。上了車,辛可欣就說鄭建勛醉酒很厲害,回去又吐了一次。李子民因為小孩一人在家,也回家了,把她一人扔在那裡。張顯耀嘿嘿直笑,說,據我所知鄭縣長很少喝酒的,即使喝酒也不像今天這樣放開,說明他今天高興,沒把咱倆當外人。

8

鄭建勛也不管別人喝不喝了,他感到胃裡難受,便往洗手間走,一進去就嘔吐起來,把所有下肚的酒食吐了個精光。李子民他們聽到了嘔吐的聲音,連忙一齊跑進洗手間,辛可欣扶住鄭建勛的肩膀,李子民就輕輕地拍打鄭建勛的後背。吐完了,辛可欣用毛巾給鄭建勛擦了嘴,又給他端水漱了口,很內疚地說:「不好意思,沒想到你真喝多了。你先在沙發上休息一下,然後送你回去。」鄭建勛說:「沒關係。一吐就輕鬆了。」辛可欣扶著鄭建勛,問旁邊的李子民:「張顯耀在哪裡?」李子民說張顯耀在客廳里。兩人各站一邊,把鄭建勛往客廳攙扶,剛剛走出衛生間,只見張顯耀歪曲著身子倒在了餐廳的椅子下面。醉熏熏的鄭建勛指著地上的張顯耀說:「那裡好像是個人。」
吳天真說:「媽的,鄭建勛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居然幫他說話!」
辛可欣連忙起身,回到辦公室去取紙和筆來,給李子民也帶來了。鄭建勛見他們準備好記錄了,就有條有理地談思路,談要點。他一邊說,兩人一邊記。這期間,公安局長吳天真找他彙報凶殺案的偵破情況,他揮揮手,說你在外面等著,我談畢了你再來。他的面孔像木刻一樣,沒有絲毫表情,一口氣就談了一個小時。
鄭建勛說:「辛苦你了。李子民呢?」
一聽說辛可欣是鄭縣長的情人,李子民心裏就一陣緊縮,也不希望這類說法從他身邊傳開。辛可欣是不是鄭建勛的情人,他們私人關係到底如何,李子民覺得也是個問號。但如果傳播成一種謠言,他作為辦公室主任,是離縣長最近的人,很容易讓局外人認為他是知情者,甚至認為是他傳開的。這對他就很不利了。領導身邊的人,明哲保身是最起碼的要求。李子民對吳天真說:「你不要說得這樣肯定。鄭建勛不是這樣的人,辛可欣也不是這樣的人。河東縣可以搞的女人天下多的是,鄭建勛也用不著搞自己的秘書呀!只要你不是親眼看到,你就沒有發言權。」
於是兩人開始商量「退貨」的規則。過了幾天,劉書記以人大常委會主任的名義,率領十多個人大代表視察公安工作,聽取彙報。更讓他們失望的是,吳天真局長對公安局的工作並不十分熟悉,居然出現了破案率比發案高的咄咄怪事,引起了代表們的哄堂大笑。之後在座談中,大家對近年來的公安工作很不滿意,提出了一些意見和建議,劉書記則提出了嚴厲批評。
村婦急忙到裡間,拿來一把鋒利的裁縫剪,遞給鄭建勛。鄭建勛掏出煙盒,試了一下,還不錯。
大家一陣轟笑,都說她比以前好看多了,回頭率更高了。就憑你現在的模樣,還能找四五個老公!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辛可欣也不哭了,在農婦家裡找了個小袋子,把剪下的頭髮包起來,像遺物一樣塞進小包里了。然後自己照照鏡子,並沒覺得減少什麼。鄭建勛看著辛可欣齊肩的頭髮,很得意自己的傑作。他知道辛可欣是非常心愛這頭長發的,也許除了他鄭建勛,任何人都沒有這個膽量給她剪掉。鄭建勛心裏美滋滋的,再一次體驗到了權力的趣味。除了職位本身賦予的權力之外,還能超越許可權辦事,這就是正常權力外的附加權力。
「能巴結當然也是好事。問題是我們都不是巴結領導的人。低三下四的事,我們也做不出來。」張顯耀說。
「對啊!不然我怎麼敢罵他呀。他裝一肚子氣走了。」李子民跟張顯耀雖說沒有交情,但彼此是很熟悉的。李子民沖張顯耀一笑,說:「你這個丈夫倒是很細心嘛,老婆出門,還要親自護送。」
在這批任免的幹部中,辛可欣是唯一的女領導,她的出現就變得特別引人注目了。在此之前,機關任何熟人見到她,都只叫她名字。瞬息之間,大家都叫她辛主任了,連那個副字也沒有了。辛可欣很不習慣,可又不能不答應人家。見到一些領導和比她年長的叫她的職務,她就很不自然,請求他們說:還是叫我名字吧,我真不習慣。回家后她對張顯耀說了,張顯耀比她老道,很有經驗地說,「說到底你還沒有找到當官的感覺,你現在就要轉變觀念,要由別人叫你職務不習慣,轉變為別人不叫你職務不習慣。慢慢的,你就覺得你就是領導,別人就是應該叫你的領導職務。」

辛可欣說:「沒那個必要。」
李子民說:「只要是革命工作,沒有不合適的!」
與會的幹部覺得,彷彿清早一起床,世界就變了個樣。變成了失望與希望的歷史性對決。
鄭建勛說:「你們去處理他,我在沙發上休息一下。」
兩人就把鄭建勛扶到沙發上躺著,然後把倒在地上的張顯耀扶起來。張顯耀一站起來就醒了,喘著粗氣說要睡覺。李子民問他想不想吐,張顯耀說不想吐,頭昏得厲害,好像站不穩了。辛可欣說你就在家裡睡覺,我們把鄭縣長送回去。說著就把張顯耀攙扶到床上,去了鞋子,讓他躺下了。張顯耀半睜著眼睛說:「我要睡。」
辛可欣說:「是的。」
辛可欣退到一邊去,讓鄭建勛坐到原來的位子上。見他打開了QQ,辛可欣突然說:「鄭縣長,我老公想請你吃頓飯,他又不敢開口,怕你拒絕,你就給個面子吧?」「請我吃飯是好事呀,是你們給我面子呢。」鄭建勛扭過頭,就一連串地說:「還有誰?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張顯耀算是一個比較得志的人,年紀輕輕地就當上了交通局副局長。雖說兩個副局長中他排在後面,但這已經很符合他的政治志向了。畢竟他才三十四歲,仕途的路還很長。有一個漂亮老婆,有一個聰明兒子,有一雙健康的父母,他已經感到很幸福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工作,好好地沿著仕途之路走下去。將來混個局長,副縣長之類的小官,還是大有希望的。而他要在仕途上混下去,妻子辛可欣便是一個重要人物。重要人物是因為她的重要崗位——縣政府秘書。別看這個秘書無職無權,但連接著縣委縣政府各級領導,與縣級各部門也能順利搞上關係。辛可欣出色的相貌和工作能力,決定了她能夠勝任這份工作,也決定了她的重要性。所以,這幾年來,張顯耀對妻子的工作是越來越支持。妻子外出的時候,他主動把小孩送到爺爺家去照管。妻子加九-九-藏-書班寫材料的時候,張顯耀主動帶小孩睡覺。他覺得支持妻子就是支持他自己。
「不是我剪的,是鄭縣長剪的!」辛可欣說。
散場時,他是走在最前面的,後面緊跟著一串同僚。外出下鄉或開會,他都要無一例外地帶著秘書和司機。車停了,司機或秘書要先下車,替他打開車門,最後下車的便是鄭建勛。鄭建勛在離開車身之後,秘書和司機才緊緊跟上去,秘書提著他的包,手裡端著他隨時要喝的茶杯。他覺得,當縣長的,就是應當空著手走,而秘書和司機就是應當為他提包,就是應當為他打開車門。以前他在市委當幹事和科長時,就是這樣侍候市委領導的,現在由媳婦熬成了婆婆,也該別人這樣侍候他了。以至於每天上下班,都必須是司機專程接送。他覺得,這一切都是權力和地位所決定的,是天經地義的事。你不服氣也不行,當了領導就服氣了。所以有時候,一個人要真正理解領導的行為,只有自己當了領導之後才能全面地理解領導。

1

張顯耀說:「閑話怕什麼?誰也不會當著我面說,誰也不會隨便說。再說,我還經常談論我們局裡的女人穿著呢!我也沒聽見什麼閑話呀。」
兩人睡了一覺,起床時已經到張顯耀上班的時間了。張顯耀沒有要走的意思。辛可欣說,你下午不上班?張顯耀說下午沒什麼事,不去了吧,在家陪陪你。辛可欣說你去把兒子接回來吧,我想看看他。張顯耀說,急什麼呢,有爺爺奶奶看著,你放心。辛可欣要自己去接兒子,又被張顯耀一把拉住了,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跟妻子說。辛可欣睜大眼睛,問老公:「你想說什麼?」
政府院子里,農業局汪局長和其他幾個局長正在車上等候鄭建勛和秘書,兩人一前一後姍姍來遲,辛可欣跟在鄭建勛後面。臨近車子,辛可欣正要替縣長打開車門的時候,農業局長搶先一步把副駕駛室的車門打開了,鄭建勛貓著腰進了車,他就喜歡坐這個位置,在他看來,這個位置是主人的位置,是最醒目的,有種排頭兵的感覺。鄭建勛用高瞻遠矚的目光看了看前面,回頭問:「都到了?」辛可欣說都到了。鄭建勛說走吧,車子就啟動了。
鄭建勛說:「你捨不得剪我捨得剪呀!」
辛可欣說:「他早走了。說小孩一人在家。不放心。」
汪局長說:「連村婦的味道都不如!」

10

鄭建勛感到他沒聽懂吳局長的話,但明白對方是在跟他較勁了。「政府也不能一味站在老百姓的立場上看問題」是什麼意思?是胡說八道!是昏官才說的話!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是代表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公安是人民的公安,也是代表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因此,人民的立場就是政府的立場。政府不站在人民的立場上,那麼要站在什麼立場上呢?聽著這樣的話,鄭建勛完全覺得吳天真不像個公安局長,連起碼的政治原則立場都沒有。這樣的人居然也能當公安局長!鄭建勛壓住火氣,說:「吳局長,我說話當然是要負責任的。如果再不採取措施整頓作風,公安機關是會爛下去的!」
張顯耀就一頭給她跪下了,跪在了辛可欣雪白的身子旁邊。一再申明他確實是說錯了。辛可欣還是不行,就讓張顯耀自己打自己嘴巴,張顯耀就自己抽了自己幾個嘴巴。抽畢了,辛可欣無限傷感地對他說:「你可以到沙發上睡覺了。」
現在,鄭建勛是河東縣縣長了,進入了享受權力的過程。鄭建勛是從市委副秘書長的位置下來當縣長的,已經享受了六個月的縣長權力了。他琢磨過,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權力?原因就是權力的本身就是用來享受的。
張顯耀說:「那當然是說好才好。」
鄭建勛心裏掠過一絲感動。鄭建勛輕輕把桌子敲了敲,辛可欣醒了,說:「鄭縣長,你醒了?」
劉書記在算盤珠子上看見了農業局汪局長的名字。劉書記說:「我來得比你早,汪局長這個人還是不錯的。你再琢磨一下。」
實際上,醉酒之後的鄭建勛並沒有睡著。他頭腦清醒,只是有些頭暈。李子民和辛可欣他們如何送他回家的,回來之後的嘔吐,以及李子民和辛可欣在床邊的對話,他都一清二楚,記憶猶新。他只是裝著一副睡著的樣子。他知道李子民借口走開了,讓辛可欣一個人在這裏侍候他。不過後來,他確實睡著了。他醒來的時候,醉意已完全消失,頭腦特別清爽,也特別精神。他發現卧室外面的辦公室里燈光依舊,便翻身起床,走出來。只見辛可欣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臉上壓著一疊報紙。他看看手錶,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黑夜正向白天靠近。
張顯耀拍拍李子民的肩膀,稱讚道:「不愧是政府辦主任,縣長的幕僚,分析得很有道理!」
「你別有機會不利用,那是傻子!」張顯耀有板有眼地說:「現在真正的聰明人是什麼?就是開足馬力建立關係,謹小慎微處理關係,見縫插針用足關係!」
聽著縣長這樣的話,辛可欣覺得鄭建勛儘管脾氣凶一點,但他確實是個愛惜幹部,也是一個富於同情心的人,並不是找著岔子耍威風的那種領導。
汪局長附和說:「鄭縣長說得很對,你長發一剪,確實是更漂亮了!頭髮太長了,洗髮不方便,睡覺不方便,你還應該感謝鄭縣長呢!」
不知為什麼,張顯耀太注重妻子在外面的形象了。就在辛可欣任命副主任的第三天,張顯耀陪她逛商店,給她買了套藏青色的春秋裝,是職業女性的那種。辛可欣試裝后,張顯耀就覺得特別合適,端莊,大方,又不失幾分典雅。在店裡就招來了許多羡慕的目光,張顯耀是個急性子,就讓她直接穿回家去算了,他把換下的衣服裝進袋子里拎著。
辛可欣說:「你怎麼變得這麼好了?」
李子民說:「他們是這樣的,可那也輪不到我呀。」
鄭建勛噢了一聲。他理解了「琢磨一下」的意思。鄭建勛私下聽人說過,汪局長跟劉書記關係是不錯的,劉書記家不在縣裡,經常在汪局長家裡吃吃喝喝。汪局長這人,談不上什麼毛病,個性也不錯,屬於那種開朗大方的人,也屬於那種善於交際的人,方方面面都團結得很好,但就是工作上魄力不足。一個以農為主打產業的大縣,如果農業局長沒有開拓精神,那麼「三農」問題就很可能在他手上成為一個癥結。現在的問題是,鄭建勛既要把汪局長挪位,把他自己的人事方案搞成,又要讓劉書記感到滿意。劉書記是縣委一把手,讓他滿意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不滿意的話,再好的人事方案也難通過。此時此刻,鄭建勛在享受權力的同時,的的確確品嘗到了一種權力被另一種權力制約的趣味,這種趣味就是在壓抑中的力量擴張與反彈。壓抑是不舒服的,但有了壓抑中的力量擴張與反彈,就變得舒服了,並且舒服得妙趣橫生。
張顯耀說:「那就好。鄭縣長是市裡下來的人,對幹部要求很嚴的。你一定要盡職盡責,跟他搞好關係。這對我們將來,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半年後,李子民調離了政府辦公室,到總工會當主席去了。接替主任職務的是半年前才提拔的副主任辛可欣。按一般規律,政府辦主任的出路一般都是不錯的,不是副縣長就是副書記,只要不出大問題,基本上都是遷升對象。李子民雖說也是副處級,但人們通常認為,縣上的工會組織基本上都是擺設,屬於高職低權的單位,遠遠不如政府辦主任的權力大。顯然,李子民的變動違背了這一規律,像是背著處分走的。李子民在縣裡是有影響的人,大家紛紛猜測,都不知個中就裡。辛可欣接替了辦公室主任一職,她的提拔也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一年內連提兩級,從股長提到副科,再提到正科級,照樣引起了民間的廣泛議論。一種強勢的議論認為,辛可欣固然工作能力很強,但天生麗質,捨得獻身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如果她不跟鄭建勛睡覺,如果不是性賄賂,組織上會提她嗎?即使濫用職權也不會提拔到她頭上!
女同志陪領導下鄉,在縣裡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女秘書陪同男縣長下鄉,還是比較少見的。漂亮的辛可欣一進來,車子里的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像吹來一股春風,清新可感,大家臉上的肌肉也生動了許多。只是鄭建勛一入坐,氣氛就馬上變了。
鄭建勛並不知道發生在辛可欣家的夫妻矛盾,他只曉得在他醉酒之後,李子民曾經產生過讓辛可欣以美色相誘的動機,或者說李子民本來就以為他和辛可欣的關係曖味,這次只是為他們提供一個便利條件而已。為此,他以後的幾天都在琢磨李子民這個人,琢磨辛可欣這個人,也在琢磨權柄的操控和運用。說到底,權力的本質核心是對人的控制,享受權力的本質核心就是對人的控制過程。鄭建勛就是要品嘗這種政治美味。正在他籌謀對政府辦公室進行權力再分配時,平庸無能的公安局長吳天真被免去了局長職務,並及時履行了相應的法律程序。據說吳天真免職的那天,公安局門前有幾個老百姓大放鞭炮,以示祝賀。
聽他這麼教訓一通,吳天真也火了。吳天真說:「我他媽的是來請你出主意的,不是來讓你訓我的!你到底說說,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辛可欣說:「這我知道。」

4

「玩一回獨裁?」
張顯耀不以為然,說:「他反正是一個人在縣上,下班了又沒什麼事。去坐坐也是聯絡感情嘛!」
鄭建勛一拳打在桌上,狠狠地說:「哼,這人心懷叵測,品質可疑!」
劉書記和鄭建勛只有一個簡短的講話。面對一片黑壓壓的幹部,鄭建勛慷慨激昂地講道:此次縣委的人事任免確實突然,為什麼要這樣做?目的就是為了讓買官的幹部失望,讓不買官的幹部有希望。讓平庸的領導失望。讓能幹的領導有希望。讓極少數人感到失望,讓全縣人民看到希望!
鄭建勛一瞪眼,說:「那你快回去呀。母親八十大壽你來幹什麼?就因為是縣長讓你來的?」
辛可欣邁著輕盈的步子來到鄭建勛辦公室。進門就說:「鄭縣長,本人奉命執行任務,陪首長下鄉檢查工作。」
鄭建勛在前面看著辛可欣和汪局長,見他們終於把纏在荊棘上的頭髮理開了,便對辛可欣說:「做秘書工作,經常下鄉,是不宜蓄長發的。你馬上把它處理了!」
鄭建勛說的汪局長其實不是局長了,縣委已經把他調整為局黨組書記了,可人們習慣地把他叫汪局長。張顯耀就叫了汪局長。十多分鐘后,汪局長也趕到了,進門就氣喘吁吁地說:「我老娘今天八十大壽呢,剛剛上桌子就接到電話。」
跟縣政府一把手出差,對誰都是件很體面的事情,尤其是對於一個從政的人來講,這是聯絡感情,展示才華的絕佳機會。鄭建勛縣長要出門了,以前是張秘書陪同,現在突然改換成了辛可欣陪同,張秘書心裏就不那麼高,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可他又不敢把不悅掛在臉上,只能深深地埋在心裏。辛可欣挎著自己的小包出門的時候,張秘書狠狠地盯著她的後背瞪了一眼。好像辛可欣搶了他飯碗似的。
鄭建勛把算盤珠子上的名字一一撕下來,然後揉成一個小紙團扔進了垃圾桶。這樣的人事研究只能算是「勇氣」或「碰頭」,是絕密內容。因此,紙團是萬萬不能泄露出去的,當然也不能列出名單來。鄭建勛用試探的口氣對劉書記說,讓他跟組織部長談談今晚的內容,然後讓組織部提交常委會討論。可劉書記說,要談我們兩人同時約見組織部長談,這表明這是我們的共同看法,還要說明這次調整部門領導班子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特別要表明的是,這次是動大手術,不是簡單的挪位,也不是簡單的權力再分配。鄭建勛明白,劉書記之所以一再強調「共同」,是怕落過,是怕組織部長認為他獨斷專行,剝奪了組織部長應有的權力。鄭建勛就給他打氣,說,「現在的組織部,在任用幹部問題上並沒有嚴格按照唯才是舉的原則進行,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不合格的領導上台了。買官賣官在我縣是否存在,是很難說的。那些昏官庸官提拔時,誰不說他們都很優秀?所以,我們不能太相信組織部的考察,也不能太相信他們對幹部任用所提出的建議名單,而是應該研究他們的意見背後是否公正廉明。」
辛可欣的老公張顯耀是很清楚這個文件的分量的,這個任務落到妻子身上是她的榮耀。張顯耀說:「看來,你在鄭縣長眼裡越來越重要了嘛!」
朋友說:「我可沒有求證的意思。我只是說著玩,你這當縣長的越權了。你也只能動她頭髮,頭髮以下就不能動了。」
李子民的話說得言真意切,他確實是看重辛可欣的個人能力的,但是否確有提拔她的想法,那是另一回事。李子民剛說畢,就接到公安局長吳天真的電話。吳局長在電話里有氣無力地說,「他感到縣裡的某些勢頭不對,鄭建勛好像大開殺戒了!退下一批,提拔一批,整個兒都在批量生產,是不是下回就輪到我了?」李子民捂著電話笑笑,然後向桌子對面的辛可欣揮揮手,示意她離開,他要說事。辛可欣起身走了,順便把門也關上了。
看著丈夫驚訝的樣子,辛可欣就講了事情的原委。張顯耀撫摸著妻子的一頭秀髮說:「鄭縣長英明啊,管工作,還管女人的頭髮!真是個總攬全局的人!」
「你要我巴結他呀!這可辦不到!」
鄭建勛說:「女的有什麼不好?只要合適就行!」
鄭建勛看了辛可欣一眼,說:「這你放心。但是,如果你老婆在我手下工作,她也是這麼長的頭髮的話,我也要給她剪掉的。我可不管你是否樂意。」
李子民的老婆把茶和水果端上來,就馬上離開了。張顯耀捂著茶杯說:「治安狀況不好,你們這些政府官員要想法解決呀。」
「高招!」李子民給他伸出一個大拇指。「你做了半輩子公安,才學會了給自己找生路!」
辛可欣把巧克力看了看,抓在手掌里。她從不跟李子民開這種帶色的玩笑,今天算是破例了。但是作為新上任的副主任,她又覺得有必要表個態,便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把話題岔開了,說:「你放心,李主任,在我分內的工作上,我一定當好你的副手!」
鄭建勛給辛可欣剪長發的事迅速在縣級部門和縣城傳開。本來最初傳開的是真相,傳著傳著拷貝就走樣了。
辛可欣每天都和他們干在一起,吃在一起,所到之處,各村各戶的情況她都記錄得清清楚楚。每個人的身上都沾上了泥巴,成了農民模樣的幹部。那天走在羊腸小道上,鑽著竹林,大家身上都落著草屑,汪局長看著辛可欣捲起來的褲腳,取笑她說:「看樣子你也成了農婦了!老公看到了不心疼才怪!」
張顯耀說:「我想知道,鄭縣長對你印象怎麼樣?」
張顯耀說:「夜晚嘛,遇到打財劫色的怎麼辦?」
鄭建勛說:「下鄉嘛,幾天都沒洗過,哪裡還有美女的味道?」
辛可欣側過臉去,不解地問:「你是真想巴結他呀!」
辛可欣覺得好笑,請縣長吃飯還有這麼理直氣壯,趾高氣揚的?人家可以來,可以不來,都是正常的。既然丈夫有這個願望,作為妻子來講,她當然也希望鄭縣長賞光。人人都想走出一條路的,當官也是一條路,丈夫不就是想在這條路上走出一條金光大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