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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

河套

作者:徐岩
木祥沒有瞧不起女人,相反他倒是很可憐女人,她們活得都不容易,換句話說就是比他木祥也強不到哪兒去。木祥心裏是有苦衷的,前天晚上女人問他婆娘去哪兒了時,他跟女人撒了個謊,說女人回娘家瞧病人去了。哪裡是呢,婆娘早在兩年前就跟一個來村裡收松樹籽的生意人跑了。木祥不怨自己的婆娘,誰讓他將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呢。所以他才在酒後跟城裡來的女人做了那件事,才答應了女人將麥苗家孩子拐走的請求。要知道木祥已經快兩年沒沾女人的身子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躲過女人的誘惑。
木祥將已經有些燥熱的身子轉了一下,開始背向女人。木祥的眼皮有些發澀時,女人卻開口說話了。女人說怎麼喝酒了,不是說去幫人家扯網起魚嗎?木祥轉過身子見女人正拿臉對著他。木祥就慌亂地說是起網了,可雨天魚不多,起過後就喝了點酒暖身子。
女人說還有比那更難的事呢,不知道你肯不肯幫我。
木祥出門時,外面的雨竟小了些。
其實,天氣好壞對於抱柴的人來說倒沒什麼關係,可天一陰就會落雨,被雨打濕了的柴就會受潮了,抱回去,不知要用多少根火柴方能點著呢。抱柴的人心裏這麼想腳底下卻加緊了些,他三步兩步就到了自家柴垛旁。自家的柴垛他是認得的,不高也不矮,碼花塄子似的碼了整整九爬犁乾柴呢,那可都是些粗細勻稱的柞樹和椴木柴。他跟婆娘一起碼柴的時候,是算過的,至少要燒上三五年。至少。
麥苗沒想到她前腳走,後腳家裡就出了事。
幾年過去后,村長德順就不親自下河打魚了,德順將整個河套的灘地進行了規劃,設了魚點,要打魚得跟村裡簽協議書,交承包款。德順是村長,一手遮天,將魚點包給誰他一個人說了算。
木祥在那個雨夜跟那個城裡來的女人溫存了一回。
村委會靜得出奇,麥苗進去時德順正躺炕上聽收音機呢。德順見是麥苗就笑了,趕緊下地拴了門。村長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張折好的押了紅章的紙塞給麥苗后,就拉了燈繩,將麥苗拽上了炕。可那晚上任憑德順怎麼折騰,他襠下那東西也沒硬起來。麥苗在村長德順的嘆息聲里穿好衣服,出了村委會。
後來,她在城裡的好姐妹孫英子給她捎信來,讓她回去工作,麥苗跟娘囑咐了又囑咐后,才收拾東西去了城裡。麥苗想她都回村裡待了四年了,咋著也不能就這麼坐吃山空,她得掙錢養活娘和林麥穗。得把林麥穗以後念書的錢掙出來,再有個三五年就得去城裡上學了,沒錢哪成啊。
雨漸大的時候,他將在柴垛旁發現的那女人帶回了家。
吃晚飯的時候,麥苗看見村長德順漲紅著一張臉孔,嘴裏吸著煙,搖晃著去了村委會。村長德順正打麥苗家門前過,哄孩子吃粥的麥苗就跟德順打招呼。德順大著聲音說去村委會值夜,說完了還拿眼睛盯了麥苗一下。麥苗就定下了主意,過會兒去村委會見德順。麥苗心裏是苦的,但為了孩子她只能這麼做了,前一陣子楊大全真就從城裡來了一趟。楊大全是帶著兩個弟兄開著一輛鐵殼殼的吉普車來的,給麥苗的娘和孩子買了兩大袋子好吃的。麥苗知道那兩個弟兄叫四孩和鐵頭,在城裡都是打起架來不要命的。她讓娘給楊大全炒了幾個菜,招呼他們喝了酒,楊大全臨走時說了句話,過陣子就來接孩子,說是孩子奶奶想孩子想得慌。經楊大全這麼一鬧,還真就得抓緊給孩子落戶口。而落戶口就得求德順,她才下了決心去找村長德,順的。
木祥脫了雨衣坐在草鋪上吸煙,北川在煤油燈下剝蔥,魚很快就熟了,盛在一個大號的鋁盆子里。在兩隻瓷碗里倒上酒,倆人就喝起來。大半盆的魚很快就見了底,倆人也喝了不少的酒。北川將碗筷連桌子搬下去后,就跟木祥說你婆娘沒在家,你就別回去了,睡我這兒得了。木祥說不行得回去,婆娘沒在,家裡卻有個比婆娘好的女人呢,睡你這我不放心。北川說木祥你是不是喝多了,說胡話吧。木祥說誰說胡話誰是小舅子。木祥穿了雨衣就出了北川的魚窩棚。
他喜歡的另一樣是女人,村裡有幾個模樣長得俊的婆娘他都往跟前湊近乎過。那幾個女人還真就依順於他,無外乎就是在批宅基地和交什麼提留款時受到他德順的關照。可事與願違啊,酒喝多了竟使他傷了身子,對付酒的功力行可對付女人的功力卻弱了,他為此還淘弄回來不少的湯藥喝呢。
果真就是麥苗家的娃。
女人說,你老婆明天回來嗎?
兩天後,麥苗就去鎮上給孩子落了戶,她給孩子起名叫林麥穗。是隨了她的姓。村長德順又找過麥苗幾次,可麥苗卻再也沒去村委會,她跟德順說,是你不行的,怪不得我,我們早就兩清了。
村長德順卻不動聲色,悶著頭連抽了兩根煙捲,方說,哪天晚上去村委會說吧。
木祥聽出是村長德順的話來,立馬就抱著頭蹲下了。女人沒理他,抱著孩子就往車上鑽。村長德順便急了,他心裏想,不管咋樣也得將娃搶下來,娃是麥苗的命|根|子呢。他不是聽麥苗的母親跟他念叨過嗎,況且人家麥苗還跟他有過肌膚之親呢,自己又是一村之長,說啥也不能不管的。
倆人都得到滿足后,女人摟著木祥,貼他耳根處說,你幫我做件事吧,就是讓她感到為難的那件事。木祥聽后被著實的嚇了一跳。
放開捕撈了幾年以後,魚九九藏書也就不多了,很多人也跟著放棄了這條活計,另謀划別的生路。但北川還打,他依舊跟村長德順簽了合同,包了黑瞎子灘魚點,幹得津津有味。而北川跟木祥又是好朋友,木祥就經常去灘上轉轉,間或幫北川起網。
整個室韋村的房子,都是木刻楞式的。
木祥沒有接那些錢,他想他應該幫這個城裡女人的,因為他酒後要了人家的身子,人家城裡女人的身子可不比鄉下的婆娘,有滋有味著呢。他就想著怎麼樣能得手。想著怎麼樣能哄過七嬸子,也就是麥苗的娘把孩子帶出村。
村長德順腦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孩子肯定是麥苗家的娃。麥苗的娘跟他剛說過沒兩天呢。果真是城裡的人來討孩子了。村長德順顧不得許多了,馬上按亮了手中的電筒,將光柱射在了女人的身上。村長德順用的是三節電筒,剛換的電池雪亮雪亮的,將那三個人一下子就照了個清楚。
女人就將身子側向木祥,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
村長德順沿村街往西頭的村委會走,拐過燕子河小橋時,竟有些尿急了。他下了道走到附近的河套跟前一個柴火垛前,掏傢伙方便時,就看見不遠處村街口有車燈的光照,晃來晃去的。村長德順便一激靈,忙收了傢伙,打眼細瞅,果真就是輛發動著的汽車。德順便納悶了,這都大半夜的光景了,汽車開它來室葦村做啥?德順便滅了手電筒奔那車的光亮摸去。近了才發現是一輛打著了火的吉普車,車裡影影綽綽地坐著一個男人,正吸著煙呢。
木祥還是分辨不出來德仁縣城在哪兒,他索性就不問了。木祥想管它在哪兒呢?反正地圖上是有的。他就問女人緣何隔山跨水的來他們這荒僻的室韋村裡尋親,要尋的親戚是哪一個呀?
待木祥吃完飯,女人便麻利地收拾桌子,舀水洗碗。木祥只好幫著往下撿盆碗,抹桌子。然後站在女人身邊說,咋就能讓你們城裡人干這粗活呢?女人邊洗碗邊說,瞧兄弟說的,城裡的女人就不洗碗做飯了,城裡人也得生活呀。
雨不是很大,卻在河套的水面上扯起了雨幕,雨滴斜斜的自天而降,砸在河面上,就冒起無數的小水泡,像起了魚似的。雨中的遠山成了灰白的底色,遠山像被雨幕遮了般,清凜凜的,還從來沒這麼好看過。
木祥讓女人進屋裡坐下,又給他倒了碗熱水。趁女人捧著碗喝水的當口,木祥去外屋地將灶上生了火,再往鍋里續了水。木祥再回到屋裡時才問女人,怎麼就躲到了河邊的柴垛旁?
麥苗回家后便跟娘說,一定得幫她看住了娃兒,尤其是那些個陌生的城裡人,可千萬不能夠讓他們走近娃身邊。麥苗一直跟娘嘀咕了好幾遍,娘才聽明白意思答應下來。
村長德順在村子里還是有些人緣的,讓室葦村人服他的是從不欺詐村民們,相反有些個大事小事的還得靠他張羅。麥苗回村裡來后,德順起先倒沒打她的主意,後來聽村裡人說麥苗在城裡是做洗頭生意的,才在麥苗求他時打了她的主意,因為村長德順知道洗頭房是做什麼營生的,那洗頭房他德順是光顧過的。
麥苗看完了村長德順后,回家裡跟她娘說,她還得去鄉公安所一趟,得跟公安員說說,把木祥哥保出來,他做了錯事可也救回了咱娃啊。娘說那你就快點去,去晚了別再讓鎮上的公安給帶走了。
麥苗便在村子里安頓了下來,麥苗跟娘一起犁地種燕麥,套爬犁砍燒柴,漸漸地就將豆豆拉扯得會走了。
那天晚上在村委會,村長德順就對麥苗動了粗,可自己的傢伙卻不爭氣。麥苗的身體真是比那幾個婆娘的要好,光滑細膩不說,乳也豐|滿勻稱,他伏在麥苗的身上簡直舒坦極了,可還沒接觸上呢,襠下的東西就蔫了,任憑他怎麼努力也挺不起來了。開始他還指望麥苗能幫他呢,可麥苗卻死魚一樣躺著一動不動,直到他自己翻下去,麥苗才爬起身穿衣服。村長德順真是恨自己,恨自己不爭氣,也怪自己想得不周全,沒成完好事咋就將那證明塞給麥苗了呢。他點燃根紙煙邊吸著邊看麥苗走出屋子,只好自己嘆息了一聲。
木祥問女人要將孩子帶哪兒去?
轉眼間麥苗從城裡回來已是三年多了,兒子豆豆也會走路說簡單的話了。麥苗去找了村長德順,提了兩條臘肉四瓶酒。麥苗知道肉咽酒啊的不值幾個錢,但麥苗心裡有數,她在撂下那兩樣東西后,便快速地從懷裡摸出五張錢來,塞到了酒瓶子底下。那可是五張帶偉人頭像的票子,新嶄嶄的,讓德順陰著的臉平展了些。
女人便不說話了。
抱柴的人往河套邊上走的時候,天下雨了。
德順轉過身想走時,就發現有一道光亮從村子里移過來,他忙在附近隱了身。待光亮近了之後,車門也打開了,竟是一男一女,女人的背上竟背了個孩子。
木祥說,不就是找不到你的親戚嗎?那算啥子難事,住兩天慢慢打聽唄。
女人告訴他,包工頭楊大全也經常到洗頭房裡找她,沒少給她錢花。前兩天突然找到她說讓她幫忙,還給了她一些錢。女人拗不過楊大全的纏磨,才來了室葦村。她一邊在河套附近的柴垛旁躲雨,一邊想著怎麼進村子接近麥苗家時碰見了來抱柴火的木祥。
村長德順在室葦村,可算得上是個人物。
木祥說錢咱不要,咱都要了你的身子,就該幫你,可要是讓麥苗知道,那可就徹底的把麥苗得罪了。
在麥苗回村裡read.99csw•com三年多的夏季的一天里,她沒想到的是她初戀的情人大生竟回來探家了。
麥苗出村子往鄉上去,她走了那條臨近河套的小路,河套里那些葦草都有些變顏色了,由綠轉成灰白,葦草里那些野鴨的叫聲也漸漸地弱起來。麥苗在心裏說,連季節都衰敗了。
抱柴的人叫木祥。
村長德順便衝上去,使出一股子蠻力氣,劈手將娃從那女人懷裡搶了過來。
這一回木祥沒有將手抽回來,任由女人攥著,外面的雨大起來,雨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兩個人收拾停當后,木祥就從倉房的偏廈子里拿出水靴和水褲,遮了草帽準備往外走。被女人攔了。女人說還要出去嗎?木祥說是,得去幫北川起魚。女人說那我怎麼辦?木祥愣了一下后說,你就歇下吧,我要天亮才能回來呢。女人便扯了木祥的衣袖進到屋裡,從一個背包里拿出兩張錢來,說我只能付這麼多,在你家住兩夜行嗎?
對木祥一連串的問題,女人只是說了一句話,她姑夫叫王富海。
他覺得真是沒有白活,睡城裡女人的感覺是跟自己婆娘睏覺不一樣的。說白了那真就是兩碼子事情。城裡女人的身體就像他幫北川拉網捕得的魚,光滑細膩,女人的手指更是能夠派上用場,差點就讓他死過去兩回。木祥後來總結經驗后自己在心裏想,簡直就是女人在主動對付他,而不像是自己跟婆娘做那事時他木祥主動,愣是將事情掉了個。
其實,室韋村只是個有上百戶人家的村屯而已。村子旁是很活泛的河套,據說離額爾古納河真就不遠了,像是再往上走就能找到源頭。村子里一些采蘑菇的人曾經順著河套往上遊走過幾回呢,可走著走著就被大山擋住了。儘管沒有找到河的源頭,但還是有人發現了從上游分出來的幾條內河。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但天也不是很黑,回到家娘跟她說大生走了好一會兒了。大生給麥苗留了一個手鐲,是玉石的。給娘買了一大堆的營養晶。娘說大生哭了,大生哭著說他對不起麥苗,他到部隊時心裏是有麥苗的,但他幹得好要提干時就遇到了一個難題,在衛生隊當衛生員的小陸是團副政委的女兒,副政委找他談話的內容就多了一項,說他女兒喜歡他。大生說他太想留在部隊里幹了,他捨不得脫這身軍裝,捨不得槍啊炮的。總之大生說他對不住你。
女人說,帶他父親那去。
女人嚶嚶地哭起來,被司機拽了胳膊推上車,朝村外開去。
房子多是用原木壘成,每根檁子都刷了松油,按每面牆壁壘起,有稜有角,規範而整齊。木刻楞都是手工搭建,蓋房時只使用斧頭和鋸子,不用鐵釘而是用木釘,輪到哪家蓋房子了,全村人都會視為大事,要擇黃道吉日,要放鞭炮,要吃大鍋飯,然後家家出壯勞力趕來伸把手。男人是都會木匠活的,蓋房子的手藝自不必說。他們先打地基,用石頭,地基形成的布局就是房子的戶型,然後在石頭上一層層的壘木頭。一般來說,要在牆的四角,原木的端頭上,用斧頭刻出鍥型,使木頭之間相互契合、咬住,讓疊壘的原木穩固不倒塌。房子的第一層鋪完后,原木上要鋪些從森林里撿來的苔蘚和松針,再往上鋪第二層原木,這樣苔蘚等就被壓在了原木的縫隙中,不透風還保暖,也可防蟲防腐蝕。
女人黑油油的披肩發披散在枕頭上,胸起伏著。木祥想女人是城裡來的女人,比自己的婆娘漂亮得多。這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雨後夜的天空竟湧出來一些淡淡的月色來。木祥想這女人要是自己的婆娘該多好,那他就可以靠過去,鑽進那床綉了花的被子,抱住那誘人的身體。可偏偏就不是,木祥沒有喝多酒,他想他是有理智的,木祥就是喝多了酒他也不會做對不起人的事。何況人家還是從城裡來的女人,是貴客呢,該當成親戚般對待。
大生先是帶著婆娘拜了村長德順,給村長德順呈上的是兩瓶簡裝的西鳳酒和一件嶄新的軍用棉襖,著實讓德順歡喜了一陣子。然後,大生又拜長輩,一律是送上兩包點心或者幾盒紙煙捲。最終才從村東到村西的拜街鄰。大生到麥苗家看麥苗母親的時候,沒有帶婆娘,不知道大生找了什麼借口,而且還是趁天黑的光景來到麥苗家的。當時麥苗正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給孩子剝花生仁吃,大生就蔫不悄地進了麥苗家的院子。大生推院門時發出了吱扭扭很響的聲音,很響的聲音就將麥苗引得抬起頭來。麥苗看到大生穿著一身綠軍裝很矮氣地走進院子,手裡拎了一個裝得鼓鼓的塑料袋。麥苗就將身子扭了過去,她從黃昏暗淡的光線里看到大生從她身邊走過去,大生好像要站住,但還是沒有站,腳步很緩慢地走了過去,那影子長長地遺留在院子的石板上。麥苗聽到娘在屋裡跟大生說話,娘說咋不把婆娘帶來呢。大生語氣很低地說婆娘染風寒了,還有些水土不服。麥苗沒想再往下聽,她起身領孩子往院門外走,出院門時她還聽到娘喊她回屋給大生倒水。麥苗沒理會娘,狠著心拉著孩子的手去了河套。她和大生待過的那幾個草垛早已經不在了,那地方被開成了田地,上面長著非常茂密的青禾。夜色下麥苗也分不清是玉米還是高粱,黑黝黝地隨風晃動著攪擾她的心。附近就是河套,不時傳過來夜鳥的叫喚,直到孩子有些困了,她才領著他往回走。
女人跟木祥說她可以將那九-九-藏-書筆錢分一些給他,那是一筆數目不小的錢。
作者簡介
讓村裡人想不到的是麥苗從河套邊上坐了一天之後,回家便收拾了行李,坐汽車去了城裡。麥苗是要先步行到鄉里,再坐長途汽車到縣上,然後轉乘火車去了省城。打此之後,麥苗竟走了整整兩年的時間。麥苗回來的時候,懷裡就多了個孩子。麥苗一隻手抱著,另一隻手提了個紅色的提包,真是既疲憊又怪異。
麥苗重又去了城裡后,村長德順到麥苗家去了一趟。他是想問問麥苗她娘,麥苗在城裡有沒有地址,過一陣子他要去給城裡讀書的兒子捎些嚼裹兒和錢,想藉機會去那個洗頭房找找麥苗,在他的想象里,到了那種曖昧的環境里,多半是會做成事的。可麥苗娘說麥苗走時也沒留什麼地址,只是囑咐她一定幫著看好林麥穗,千萬別讓城裡的陌生人給領走了。村長德順說幹嗎要防著城裡人呢?是城裡哪個陌生人要來咱室葦村領孩子?他媽的還沒了王法呢。村長德順這回來了勇氣,他覺得麥苗應該是他的婆娘,咋著也跟自己親熱過了,管他弄沒弄成呢,只要兩個人脫了衣褂抱在一起了,那麥苗的娃就是他德順的娃。他當村長的就得管。德順臨走時跟麥苗的娘說,嬸子你聽好了,若真是有城裡來的陌生人到家裡來搶娃拐娃,你就敲銅盆,咱會召集全村子的人來幫你奪回娃來。
半夜時分雨果真小了些,村長德順從漁民二福子家裡出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奔村委會走。二福子的婆娘在德順臨出門時給他披了塊雨布,還塞了瓶花雕窖酒給他。村長德順猛地回過身來,在二福子婆娘豐腴的屁股上掐了一下,才滿意地進到雨幕里。
麥苗想得及早辦妥了這事,城裡的姐妹孫英子打信來,說包工頭楊大全要來找她討孩子呢。麥苗接信后在心裏哼了一聲說,狗屁,想找老娘擎勝利果實,咋想的啊。你楊大全當初幹什麼去了?當初拋棄咱娘倆時你怎麼就那麼沉得住氣呢。還不是你原配的婆娘好啊,讓她去給你生啊。
女人卻說,夜深時你就幫我把孩子領到村外就行,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女人說完從皮包里拿出一沓錢來,放到炕沿上跟木祥說,這就算是你的報酬吧。
十幾分鐘后,木祥帶著一些村民趕回來了,村長德順仍舊昏迷著。幾個人抬起他,朝鄉衛生院跑,雨下著,雨幕中時而有人摔倒,再爬起來繼續跑,不消多大工夫,閃電照的便是幾個泥人了。
之後,他們就發現了那河裡歡蹦亂跳的魚。
麥苗出村長家木刻楞房子后,徑直去了河套,她在水邊上站了許久,才回家。
木祥聽后脫口便說室韋村哪有叫王富海的?你是不是記錯地方了。想再說什麼也沒說出來,就又給女人添了些水后,轉身去外屋淘米做飯了。
德順覺得眼睛直冒金星,身子也發軟。他在要倒下去的瞬間,氣若遊絲地跟木祥說,你要他媽的是室葦村的人,就帶娃回村子。村長德順說完這兩句話,就倒在了雨水中。木祥猛地轉過身,抱著麥苗的娃瘋了般朝村子里跑去,他的身影很快就被細雨遮蓋了。
他是透過雨幕隱隱約約看見的,竟還是個女人。
大生領著自己的婆娘穿著四個兜的軍裝回來了。大生還是氣派的,雖然人長得不怎麼英俊,但身形被那筆挺的軍裝一襯倒耐看起來。大生帶婆娘回村子的信是小桂來告訴麥苗的,小桂說大生的婆娘白凈得很,穿的衣服也洋氣。小桂在村裡是麥苗最好的姐妹,小桂對麥苗說大生回村探親的消息的語氣是急促的,臉上夾帶著羡慕的表情。可麥苗聽了卻沒說一句話,扔下小桂一個人在屋裡,而自己卻端了盆臟衣服去河套洗了。
木祥在吃早飯時,跟女人說,孩子得傍黑天時能帶出來,你怎麼帶走呢?木祥的意思是室葦村離鎮上還要走幾十里路呢,麥苗的娘知道孩子給拐跑了,一嚷嚷村裡人還不追上啊。
她得加快腳步,要趕在鄉里的公安員去城裡抓楊大全和他那些手下之前,把木祥保出來,她摸了摸懷裡的小手巾包,想自己是帶足了保金的。
女人好像有些冷,剛進屋時渾身抖著,嘴唇也打著顫。喝了木祥給她倒的水之後,便安穩了下來。女人回木祥的話說,她是從德仁縣城裡來的,是來尋親的。
嚇得麥苗的哥哥也在暗中盯了一天。
木祥冒雨趕到黑瞎子灘后,北川正在窩棚口等他呢。北川說趁著下雨多起幾掛,雨天魚歡實准撞掛子。倆人不由分說地就搖船下了水,起了三四網,竟沒有多少魚。掉船想換個河汊子時,雨變得瓢潑一般。北川說回吧,雨太大了,起了掛子就沒法順網了。倆人費力氣地將船搖回灘口,拴了錨鑽進窩棚,雨卻又小了起來。氣得北川一邊罵一邊拾掇魚,除幾條兩斤以上分量的被放進魚簍之外,其他小點的十幾條魚都被燉進了鍋里。有草根、鯿花和川丁子。木祥說他吃過飯了,而且還吃得很飽。可北川說你吃過了我還沒吃呢,就陪我再整點酒。北川在魚點打魚有三四年的光景了,都是他和船工陳金久自己動手做飯吃。做魚的手藝麻利著呢。你看他刮鱗、開膛、下鍋,舀上清凜凜的河水,扔進去一些野蔥山胡椒和調味的把蒿,佐上鹽姜蒜,香味立馬就出來了。
那些散在河套邊上的柴垛,大大小小的就被撂在了雨霧裡面。
抱柴的人彎下腰身,從柴垛最底下費勁地抽出一抱柴棍來,都是胳九_九_藏_書膊肘粗細的乾柴。他直起腰轉身要走時,就被一個人輕微的咳嗽聲嚇住了。抱柴的人環顧了一下周圍,沒發現有人啊,怎麼就有咳嗽聲呢,而且那聲音非常清晰。
村長德順抱著孩子轉身的當口,那司機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根鐵棍便揚起,轉瞬又準確地落在了他頭上。德順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地一下便混漿了,他踉蹌了幾步走到木祥身邊,將娃塞木祥懷裡說,他們拐孩子是犯法的,你不能跟著犯糊塗呀。說完便輪起手中的手電筒,照那追過來的司機掃了過去,司機慘叫了一聲便捂著臉朝後退了兩步,女人則呆住了。
木祥眼皮又有些發澀時,女人卻將手伸過來,隔著炕席抓住了木祥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使木祥渾身立馬就抖了一下。木祥在感覺到女人手的溫熱之後,還是果斷地將手抽了回去。
木祥一連抽了好幾根葉子煙,才答應了女人。
這個雨夜的第三天,麥苗從城裡趕回來了,她先去了鄉衛生院,看了已蘇醒過來的村長德順,是娘讓堂兄去說給她曉得的。麥苗將一大包營養品放到德順的床頭上,想說什麼眼淚卻下來了。德順抓了麥苗的手說,回村裡來吧大侄女,室葦村的人不會撇下你不管的,那麼小的娃咋能沒娘照管著呢。麥苗的淚水就流得更歡了,她哽咽地說,德順叔你好好養傷,我這幾天就回村裡來。
抱柴的人想這已經是十月份了啊,雨怎麼還是說來就來呢。他就在心裏想,霜降以後的天氣真是越發的沒辦法控制了,天空一會兒白一會兒藍的,讓人看了有些渺茫。
之後,有人看到麥苗一個人在河套邊待了整整一天。
木祥插話說德仁縣城在哪兒啊?自己怎麼就沒聽說過。
木祥結結巴巴地說,你說的那孩子叫林麥穗,那可是麥穗的心頭肉啊。
房子是要用樺樹皮蓋頂的,這才是真正的木刻楞房,牆壘好後用大泥勾縫,很結實耐用。室韋村人都住了幾代了,他們就是在這樣的純樸民居中生活著。
開車的男人和背娃的女人是陌生的,可送女人從村裡出來的男人他識得,讓他沒想到的是那男人竟是木祥。
娘講完了,麥苗就拿起那個玉手鐲,狠狠地摔在了石板地面上。鐲子立馬就碎了。在娘驚愣的當口,麥苗說不留了;留著看了心裡頭疼。麥苗回西屋裡跟孩子睡下時,看著窗子外面的樹影說,柜子里啥手鐲沒有,還有楊大全給她買的純金的呢,她都沒在乎過,還會在乎他大生的一個玉手鐲嘛。那天晚上麥苗很久才睡著,淚水把枕巾都打濕了。
女人是餓了,大口地吃進去三碗米飯。女人吃完後跟木祥說你們黑龍江的大米真好吃。木祥就有些神采飛揚地說,可不是嗎?水質好,做熟了吃起來才香。女人說大哥你慢慢吃,不急著洗碗。女人的話讓木祥在心裏笑了一下,木祥想好像她是這屋裡的女主人似的,就沒吭聲。女人喝了口碗里的水后,又跟木祥說,你老婆呢?她沒在家嗎?木祥說你咋就知道咱有老婆呢?女人用手指了指靠北牆一隻木柜上的梳妝鏡笑了。木祥想女人都很敏感,她們會很快發現她們女人家用的東西。木祥說去娘家瞧病人去了。
窗外又開始下小雨了,女人坐在炕沿上吸紙煙,兩個人一起等待著天黑。
德順便想不明白了,心想興許是來接人的,管他呢,還是回去睏覺吧。
室韋村有百來戶人家,清一色住的是木刻楞房,整個村子被一條沙土路分割成了兩部分,東、西和南都是山,只有北邊是河套,而河套的身後則是更多的水。
麥苗順著河套彎曲的方向小跑起來,她的身影時隱時現在河套邊那些茂密的蒿草中。
村長德順知道,村裡那些婆娘,只有二福子的婆娘真心實意地對他好,這女人實在,沒有花花心眼子,他幫她把娃送進了鄉里的學校,還幫她丈夫二福子免了些魚點的承包費,女人就對他百依百順了,而他只有在這個女人的身體上才能得到滿足。有時候都讓他覺得自己吃的那些個苦汁的湯藥見效了。
他心裏邊清楚得很,要想有酒喝就得有錢,而且還得喝點好酒,村裡二槐頭開的小賣部里經銷的那包穀燒算是讓他給喝服了,辛辣不說,喝起來還上頭。他就琢磨著喝點好酒,他就把村裡那些個捕魚的灘點牢牢地抓在了手裡。很簡單,不是想打魚嗎?打了魚去城裡換錢嗎?那就來跟村裡簽合同,交承包款,他村長德順的酒錢不就出來了嗎?
抱柴的人在雨霧裡站住,他仔仔細細地往周圍看。
雨小了些,木祥回到家時,女人已經躺在炕尾睡著了。木祥想咋就不睡炕頭呢,炕頭經煙熏得多不潮呢。木祥怕驚醒了女人,就蔫不悄地躺下了。躺下的木祥覺得魚肉好像是吃多了,胃有些不消化,就側了身子睡,正好就看見了平躺著的女人。
木祥說我明天送你去後院的三嬸子家住吧,三嬸子家沒有男人,她家的男人都去鎮上做泥瓦匠去了。
麥苗果真就在臨近秋天的一個晚上去了村西靠近打麥場的村委會。
女人在木祥家裡已經待了將近兩天的時間了,她跟木祥說她其實不是包工頭楊大全的親戚,她也是個小姐,在洗頭房裡做的。木祥說咋叫在洗頭房裡做?女人給他講,她家裡也不富裕,丈夫又有病,她沒辦法的。木祥沒讓女人說下去,他已經知道了女人在城裡做什麼工作了。木祥在心裏想,不就是跟麥苗一樣嗎,靠自己的身子賺錢的買賣。
那些河套說白了就是幾條河汊子,曲曲read.99csw.com彎彎的縱橫交錯,裏面深深淺淺地長滿了葦草和野柳叢,都是棲息魚的好地方。每網下去,都會撈上來一些鰱魚、草根、川丁子和牛尾巴之類的,魚新鮮又肥,很能賣上價錢。
木祥說說不準。
室韋村也就漸漸地有了魚亮子和打魚的人。比如村長德順,比如北川和劉二福。他們起先是用樺皮船,後來就用木頭船,在河套里搭草窩棚,捕河裡的活魚,攢足了拿簍子背到縣集上去賣,總會歡天喜地的換些票子回來。
木祥燜了大米乾飯,原打算摻一把小米的,想家裡來了客人就沒摻。他用房檐上的臘肉炒了一小盆泡好的茄子干,又切了一小碗卜留克鹹菜。

他喜歡的東西就那麼兩樣,一樣是酒一樣是女人。
女人長得不算太美,卻眉眼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城裡人。木祥是去過城裡的,他去的是縣城,縣城裡的女人是村裡人沒法比的,無論是皮膚還是身材,都可以讓木祥一眼就能夠分辨出來,拿書上的話說叫一目了然。
抱柴的人想,天馬上就要黑了,得抓緊生火做飯,吃得了還要去黑瞎子灘口幫北川起魚呢。白天北川就來跟他說好了,在灘口的魚點下了幾掛底鉤,和北川搭夥的船工陳金久去鎮上買網線,要兩三天才能回來呢,北川他一個人起不了魚。
村長德順藉著酒勁大吼了一聲,曹木祥你他媽的干甚好事呢?
天將亮時,女人抱住木祥還想做,卻被木祥推開了,木祥說得趕緊起來,讓鄰居發現了就什麼事都做不成了。女人只好也坐起來去匆匆穿衣服。木祥去院子里舀水洗臉時在心裏想,女人興許是林麥穗的繼母,往回要香火呢。他聽說了一些關於麥苗的事,在城裡的事,說麥苗起先是在洗頭房做小姐的,後來跟了一個姓楊的蓋樓房的包工頭,生了林麥穗,被那姓楊的包工頭的婆娘察覺了,鬧了個天翻地覆,又找人打罵麥苗,麥苗才迫不得已抱著剛出生的孩子回室葦村的。他想反正是將孩子弄回父親身邊去,說不定是好事呢,林麥穗的父親有錢,將來念書的事不就不成問題了嗎。
村長德順挺著腰桿走出麥苗家院門時,在心裏想,不知道地址也沒啥,去城裡還不好打聽嗎,不是長著張嘴嗎。
木祥從炕上將女人的那兩張錢抓起來,重新塞回到女人的背包里,說咱鄉村也不是啥好地方,住兩夜就住兩夜,還好要你錢,客氣個啥?
抱柴的人終於看見了站在旁邊一個柴垛下面躲雨的那個人。
女人跟他說的是,木祥得幫助女人把麥穗家的孩子帶出去。
木祥說,你說出來看看,究竟是啥子難事,興許咱能幫上你的。
徐岩,男,1964年生,吉林九台人。1988年畢業於武警哈爾濱指揮學校,1986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詩歌、散文、小說百余萬字。出版有詩集《肩上的燈盞》,短篇小說集《臨界的雪》等。現在武警北陲某部政治處任職,黑龍江文學院合同製作家,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
村裡人都知道麥苗的家。麥苗的家在村子的最北邊,她家的窗子竟然也向北開著,從窗子里往北看就是黑黢黢的大山了。麥苗不是一般的女人。這是村裡人的話,村裡人的話不假,他們都是挑實在的話說。麥苗是個年輕的女人,因為結過了婚,身材才越發的誘人,走起路來裊娜著,真就跟隨風舞著招人憐愛的即將成熟的麥苗似的。
女人說是旁邊的外省里的,那兒產胡核桃是有名的。
麥苗沒有多餘的話,她說,就求叔一件事,從村裡給孩子討張出生證明,好去鎮上落戶口。
外面的雨大起來,木祥掌了燈,倆人開始坐下來吃飯。
木祥拿手指了指被垛說,自己鋪被吧,中間的那床是新漿洗過的。
真是美呀,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小獸都來這裏冬眠,在河套附近的草窠子里,或者披了雪的山坳的背陰處。
當時室韋村的人都說麥苗瘦了。還有人說麥苗雖然瘦了,但卻比在村裡時清秀了許多。鄰屋的人便迎過去幫麥苗提行李。麥苗就跟她娘說,三伯家的表哥在吧?叫上他吃過午飯套車去鎮上的火車站一趟,取行李。麥苗的表哥果真就在後晌去鎮上拉回了另外兩個包裹和一台黑白電視機。室韋村的人就都睡不著覺了,他們都擠在麥苗家房子里看節目。電視信號不是很好,畫面上雪花多,卻沒有誰願意離去,因為那畢竟是村子里的第一台電視機。直到一連看了兩天後,才有人問起孩子的事來。麥苗竟爽快地說,她嫁人了,孩子叫豆豆,他爸爸在城裡蓋大樓呢。
室韋村人都知道,麥苗跟大生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大生當兵走時兩個人正是如膠似漆地熱戀著,讓麥苗記得真切的是,那個冬天的夜晚,大生從鄉里領回了軍裝,在村子北邊的河套附近的燕麥垛里,大生把麥苗抱在懷裡,倆人渾身都跟著了火般,要死要活地就把那事做了。可大生走了三年,卻給麥苗打回一封信來,說他在部隊結婚了,娶的是副政委的閨女。大生的爹娘來找過麥苗,要帶著她去部隊找那忘恩負義的傢伙算賬,被麥苗拒絕了,麥苗說找他能頂什麼用,強扭的瓜不甜的。
女人聲音輕柔地說,其實,我有難事需要你幫我的。
整個村莊呈一字型排列在大山腳下,隨河套而居,民房極有特色。那些典型的房子經了歲月的洗滌,都染上了灰黑的斑跡,打遠了看,河流黑色的肌膚,像是將一座座房子浮起來了似的。有些飄搖又固定。滲透一些無聲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