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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機

辯機

作者:燕壘生
「玄奘大師回來了。」
右衛房將軍,就是房遺愛。弘禪寺因為有玄奘大師在此地譯經,一般不讓人進香了。不過房遺愛是駙馬都尉,自然不同。可能一般人會覺得房遺愛故意趁此時來還願,但我知道那準是公主的主意。
在一間靜室里,合浦公主獨自坐著。沒有燈,屋裡暗得如夜深。
「貧僧豐德寺沙門道宣。」
也許是吧,也許不是。我不願意說,因為我覺得自己還不至於如此卑劣,但在心底多少也有這種想法。可更多的,卻是一種驚慌。公主象是一口深井,引誘著我投入。但更可怕的是,我心甘情願地想要沒頂。
在夢中,我在那十字街頭,看到自己的身體成為兩半,而後,我的下半身象一個陌生人一樣離我越來越遠,不再象我身上的東西。這當然不可能的,大唐大德辯機,哪裡會受腰斬呢?所以一定是個夢。佛祖割肉飼鷹,捨身投虎,那也是一樣的吧。
道宣道:「我輩馬齒徒增,已是桑榆暮景。真正能光大我教,那還要靠辯機大師了。」

我撫摸著玉枕,好象,那還留著公主發間的芳香。
「公主。」
從牆外,幾個人帶著哭腔喊著:「公主!公主!你在哪兒啊?」
香爐中,煙裊裊而升,在我眼前幻出奇異的景象。那是心魔,一定是。我敲著木魚,誰也不知道,我抓著念珠的那隻手,指甲已深深沒入掌心。
「好個伶牙利齒的禿驢。」大理寺卿有點惱怒地瞪了我一眼。的確,這樁案子也難為他了,讓他十分難辦。
長發委于地。絲綢的裙裾也如一條美麗的小蛇,水一樣流下,慵懶溫柔地伏在床前,窺探著,彷彿要給我一個深深的傷口,在那裡注入冶艷的毒液。
譯經要等人到齊了正式開始。現在上巳,恐怕要到端午時另幾位才能來齊,現在我只是和已在長安的道宣大師下下棋打發時間。而玄奘大師卻除了經書,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也許只有他那樣,不務雜業,才能歷盡艱辛,自天竺取回真經吧。
公主從我懷裡掙脫了,道:「還記得我小時候你跟我說的話么?」

「小和尚!」
「他?父皇也只是因為他那個死鬼父親才把我嫁給他的。」
上巳。

心無點塵?我不由失笑。我這麼評價玄奘大師的話,那我恐怕如泥中爬出的蠐螬一樣滿身是泥了吧。
房遺愛是名臣房玄齡次子。在房家大小心中,能成為皇親,那是件很榮耀的事吧,而陛下把心愛的小女嫁到房家,也可以顯示天恩浩蕩,總之,這應該是件美滿的姻緣。
我撫摸著她的長發,道:「遺愛待你不好么?我看他對你也不錯的。」
這首小歌總是在踏青的人們嘴裏唱出來。那種抒發男女之情的艷曲本不是我這種僧侶該聽的,所以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唱著。無論如何,在我心底,我總是不能忘懷那大總持寺里梨樹下如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和那草庵中瘋狂的一夜。也許,我的血液里,還有著太多鄭衛人的放浪吧。
公主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恍惚中,許多年前那一樹梨花彷彿又在她眼前開放。
父親想了半天,一咬牙:「縱然為僧,總好過受九-九-藏-書腰斬吧。」
一個心腹侍女在門外叩了叩,道:「公主,那小竊的家人要給多少善後?」
「隨他去吧,萬物皆有定,鳥雀本該應此劫,那就會傷在他的彈弓下,若命不該絕,房公彈弓雖利,也不能傷其分毫。何況,我這草庵本就是房將軍的封地。」
「也許這錯誤永遠都不能改了,現在不再有那個小小的高陽公主,只有已為人婦的合浦公主。」
「是,有點。」
公主看著我,有點冷冷地道:「果然有點大德高僧的樣子了。」
「是啊,這花真好看,是梨花吧。」
我看著窗上的影子。雪紛紛揚揚,不太小,那些影子象一群小小的灰蝴蝶,貼在窗紙上拚命掙扎,彷彿想掙脫出去,然而只是徒勞。
「這是一個玉枕。」
隴西李氏,本近胡地,李氏祖上也有突厥人血統,因此連公主外出也喜歡結廬而居。
房遺愛手挾彈弓,眼盯著樹叢間的鳥雀。秋日,葉子大半落了,那些可憐的鳥雀失去了遮掩,只成為他彈弓下的靶子。
「辯機。」
「那麼大師,可有何禳解之術么?」
我端過酒來。那粗瓷大碗中,酒色淡黃,喝下去,只覺得腹中如一團火在燃燒。
他露齒一笑:「賊禿,你道旁人都是瞎子么?」他扔下一張紙,低聲道:「辯機,你可知那盜賊所供出來的是什麼?你看看那盜賊的口供吧。」
這些傳言也不是空穴來風。大師域外十七年求經,回來時帶了二十二匹馬,其中大多裝載佛經。以玄奘大師一人之力,要譯完這些經卷是不可想象的。
我對著滿院的花朵沉思。
「那盜賊已說是從你房中盜去的玉枕,你一個出家人,如何會有這等大內之物?」
「小和尚你認識我?」她好象有點詫異。她當然不會注意皇上召見時站在師父身後的我,然而我卻記得她。
「既然是一個錯誤,那就讓它錯吧。」
我攬住公主的纖腰,不知為什麼,喃喃地說著。這不該是個高僧說的話吧?然而我並沒有覺得從自己嘴裏說出這種話來有什麼不對。
褻瀆么?那我的罪孽遠遠比犯殺生戒的房遺愛重多了。我只是微笑:「出家人不管在家事。」
玄奘大師只有四十三歲,但多年的奔波勞碌使得他看上去足有六十多歲。他謙和地一躬身,道:「諸位大師都是釋門俊彥,共襄大舉,真是佛門幸事。」
她只說了一句,便默然坐著。
我把碗放在老胡手裡,笑了笑,道:「來世再見吧。」
我的手中,還拈著那枝花。花香幽渺如歌,她的芳香也還依稀在我唇上。
聽到這個判決,我並沒有什麼意外,相反,我只覺得好笑。也許,因為太早以前就聽到了這兩個字了,以帝王之尊,也無法與之相爭吧。
「看花。」
「三界中,每一個存在都只是一個錯誤,那朵花也一樣。」
貞觀十一年。我十八歲。公主十六,房遺愛二十一。

道宣忽然落了一子,隨即笑道:「老僧妄動殺機了,呵呵。」
我一手撥著念珠,一手敲著木魚,念著心經,然而,眼前出現的,卻總是那一樹梨花。
噩夢驚回時,我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已濕透了。但那是汗,九九藏書不是血,我知道。
「令郎會受腰斬之刑。」
公主親手給每個和尚袈裟一領,佛珠一串。許願齋僧,向來是高官們祈福的慣例,倒沒什麼奇怪的。
「在你懷裡,我才覺得我是個女人。」

「出家吧。」卜者閉上眼。他的神情安祥而神秘,「出家為僧,或許可以逃過這一劫。」
一個清脆的聲音,好象玉盤上落下的真珠,每一顆都圓潤而柔滑。
「你看著辦吧。」
「故非我之物。」

輪到我了。我一躬身,道:「貧僧會昌寺沙門辯機。」
夜很冷,我把公主攬在懷中,她輕輕地吻我,彷彿在那個春天,雪白的梨花開滿枝頭,她給我的那一吻,一如往昔。
「你放心,」公主似乎看出我的顧慮,「你是終南山豐德寺的道宣大師極力推舉的。道宣大師對你讚不絕口,還說你是釋門之千里駒呢。」
侍女們應了一聲,出去了,掩上了簾。現在,世界上只有公主和我。
「我大概會入地獄的吧?」
這不知是什麼花,據說是寺院初祖于隋大業年間手植。當初營造寺院的大師想必也沒料到他手植的這樹會開花吧,白白的,開了一樹。
「為了擔心我會阻礙你的前途么?」

公主看著他的身影,道:「真是褻瀆,在佛寺殺生。」
「是么?」她的眼裡漸漸失去了光彩。儘管她已久為人婦,但她還多少有點那個春天到大總持寺來的少女影子。
我還未細看,就聽得有人進來道:「道宣大師,辯機大師,左衛房將軍前來還願。」
「殺!」
「不對,你說得不對,」公主張開手,打著轉,在陽光里笑得如此燦爛,「人活著,是造物的恩賜,天地間是為我們而存在,每一個存在都對。」
「你在看什麼?」

枕上,鏤刻著細細的花紋,上面鑲著金絲。那是一幅《洛神賦》,顧愷之筆下的洛神,依稀也如公主面龐。
寒冷的長夜裡你給過我一吻,
那個天竺的卜者十分嚴肅地對父親說。
是房玄齡。我不由有點失望。奇怪,我是希望著公主寡居么?當然不是,一個僧侶,如何可有這等想法。我搖搖頭。
更無法忘記那帶著花香的一吻。
「多好看的花,香得都有甜味。」她看著花,花如人面,人面亦如花。
進了那帳篷,世界也彷彿變小了。公主坐下來,道:「你們出去吧。」
二十四日,那是個下著小雪的黃昏。我讀著一本書時,小沙彌清藏忽然跑進院子來說,合浦公主來看我。
這一天,我譯了幾章經,覺得有點累。站起身,敲了敲背。坐在對面的慧立笑道:「辯機大師,累了么?」
公主走出了寺院。雪正斜斜地飛落,一行人留在雪地上的足跡,也很快就被雪掩去了。
「貧僧昭仁寺沙門慧立。」
「高陽公主下嫁房遺愛了!」
大理寺卿道:「來人,把他押下去。」
那是春天吧。我有點暈眩。本師道岳曾告誡我,女體原如臭穢,當橫陳時,味同嚼蠟。然而我無法把她那充滿活力的身體和一堆腐臭的屍肉聯繫到一起。
「那和尚一定是個最壞的錯誤。」公主笑著,把她手裡的花敲在我身上。花https://read•99csw.com香染衣,久久不去。

「貧僧……」
我和道宣大師是來這裏暫時掛單的,因此站在主持和玄奘大師身邊。公主分送到我時,沒有看我,只是有點冷冷地把東西交到我手裡。
「也許是吧。」我並不知道梨花該是什麼樣,除了師父帶我出去,我一直在這個院子里,掃地,抄經,讀書。
「你還有什麼話說?」
卜者的臉上浮上一絲苦笑:「業也,本是天定,不是人力可違的。」
「釋門之千里駒」?玄奘大師自己在年輕時從法常、僧辯二位前輩大師學時,也得過這樣的評價。大師也許從道宣大師對我的讚譽中,看到了他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吧。看來,大師也不曾到心無點塵之境啊。
公主笑著,肆無忌憚地跑上前來,在我的嘴唇上輕輕地印上一吻。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她已象一朵火焰,飄出了院子。
她只是淡淡地笑:「父皇選綴文大德九人協助玄奘大師譯經,你聽說了么?」
人們傳說著。
是么?我馬上明白了自己的可笑。
我低下頭。高陽公主,陛下最喜愛的幼|女。今天是上巳,踏青時節,她怎麼會進寺院里來的?不過也難怪,整個長安都傳說著這個美麗的小公主那可愛的刁蠻。
公主看著我,眼裡,漸漸地濕潤了。她的目光凄惋而哀怨,是因為我么?我幾乎要脫口而出:「公主,和我走吧,到高麗、扶桑去,到沒有人跡的地方去。」
「大師,真會有此事么?」
天暗了下來。我一定又在做夢了,周圍一下就變得這麼安靜。我的身上濕透了,但那一定是汗,不是血,不會是……
我不語,微笑。對於公主,佛理是說不通的,我也不想用佛理來煞風景。在公主心目中,一切本也是應該美好如夢的,何必和她說什麼因果?
「我也是個錯誤么?」公主微笑著看我。我的手裡拈著花,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下來,照在公主的臉上,明艷如春花。
公主扶了扶頭,道:「我有點頭痛,讓他自己帶人去吧,我歇一歇。」她看著我,淡淡一笑,道:「在大師面前盡說這些,實在褻瀆。」
「辯機大師,你不必多想了,來世可要記住,不要再相信女人。」獄卒老胡給我端了碗酒,又道:「大師只怕一生尚未飲過酒吧,就喝一碗,好上黃泉路。」

「也許吧。」我有點懶懶地說。深秋了,天有點冷,如果人生本就是錯誤,那也已永遠都無法改正了,隨他去吧。
在這夢中,我是渾身浸在血水中,如入地獄。然而我並沒有感到痛苦。是吧,很少有人會有這種經歷,我自然也沒有,因此我也並不知道腰斬的痛苦究竟是如何的。娑婆世界,本來便如地獄。
我無神地看著帳頂。在外面,星光定然燦爛得美麗,然而我卻看不到,即使那星光依然閃耀著,一如往昔。
現在在弘禪寺的大小僧眾都站立在大殿上。玄奘大師也有點哭笑不得吧,合浦公主的嬌縱任性,他回到長安未久,卻也已有耳聞。

寫完了《大唐西域記》,又開始譯經。不知不覺,日子也一天天過去。

然而我知道,她的心在顫抖。
read.99csw.com一支檀香燃得幽幽渺渺。
我無語。一定是劫數吧,我和公主也一樣。如果後世有人知道我們的事,那我一定會被罵得體無完膚。
「我們的存在都只是錯誤。那時你是這麼說的吧?」
花也有佛性么?也許,這不該是我這麼個才剃度一年的十六歲小沙彌該想的,我更該想的是如何抄經,如何理解大師的微言大義,而不是一個人在院子里獃想。
她的臉貼在我胸前,溫潤如玉。多久了么?在她那修長的身體上,歲月並沒有留下痕迹,一如往昔。
我只是笑了笑,也許,太苦:「人世間,我無一可戀,每一個存在,原本都只是個錯誤。」
她緊緊地抱住我,喃喃地說:「那即使是錯誤,也是個最美的錯誤吧。」
這是午夜吧,周圍靜得可怕。
貞觀九年的春天,大總持寺的院子里的樹上,花已開遍枝頭。
「公主,也許我們以後不能多見面了。」
大師是正月八日來的長安的。聽說,陛下馬上要召見大師,商議譯經的事。我雖然已是會昌寺的沙門,但畢竟年不及三十,譯經的事,想必也輪不到我的吧。
「是么?」我心中一動,「那合浦公主豈不是寡居了?」
過了幾天,我聽到了對我的判決。本來我不至死罪,但陛下聞聽此事,極為震怒,判我腰斬之刑。

道宣微微笑著,道:「玄奘大師萬里求經,才真正是澤被後世,吾輩不過聊附驥尾,何足掛齒。」
「出家?」父親看了看我。的確,誰家的兒子都希望能傳宗接代,不希望成為無後的出家人——除非是活不下去了。我的手裡抓著一個撥浪鼓,那上面繪著飛天,衣裾飄飄,仿似俗世中的一個夢,我正盯著她看。那也是我出家的徵兆吧。
公主過了好久才說。
「也許是吧。」我說。我還能做一個和尚么?這決心我已下了許久。鳩摩羅什曾有妻室,然而我不是鳩摩羅什,我是辯機,一個在前輩眼裡前途不可限量的釋門千里駒。可是這些話我說不出來。我是一個修為精深的大德高僧么?應該是吧,可是公主眼裡,我可能永遠都是那個在大總持寺對著一株春天的梨樹發獃的小沙彌。
讓我的世界永遠不再有早晨。

我忙道:「各位大師在上,辯機豈敢。」
玄奘大師的話不太好懂,不過寫下來,把不連貫的話前後貫通,把太過直白的改得文一些,這些並不很困難。

陛下召見玄奘大師。
她摘下一朵,放到唇邊,忽然笑著遞給我,自己又摘了一朵。
「辯機,你可知這是何物?」
我笑了:「那時的高陽公主還是個愛哭愛笑的小女孩呢。」
我是第一人?我不由有點暈眩。也許,是公主的力量吧……這讓我有點害怕。
「哪是房將軍,」慧立有點古怪地看我,「是梁國公房公。他是七月二十四日過世的。」
父親驚恐萬狀地看著我。五歲的我,肥白可愛,無論如何都不象罪大惡極的樣子。
貞觀十八年的秋天過去了。
我點點頭。她又道:「你是綴文大德中的第一人,也知道了么?」
譯經在長安弘禪寺中進行,共召綴文大德九人,字學大德一人,證梵語梵文大德一人,一九*九*藏*書共的確是十一人。其中,譯經的主要是九綴文大德。我名列綴文大德第一,負責譯的經書也最多,其中的《瑜伽師地論》百卷,我要譯的竟達三十卷。也許一個大德該勘破名相,但我想到我的名字日後也會與那些前輩高僧並列,心中也有難以告人的欣喜。
佛祖,原諒我的無恥。
只有在我身邊的一個玉枕,告訴我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
正月二十三日。
「陛下要在天下高僧中挑選出十一人協助玄奘大師譯經。」
玄奘大師也笑了笑,道:「道宣大師客氣了。」
我聽到來上香的人這麼傳說。房玄齡的長子房遺直娶的雖然是齊梁後裔,但已是清門,不算望族了。如今房家次子要成為駙馬,那麼房家一定會更成為朝中炙手可熱的家族了。
那盜賊想必是受過嚴刑,從紙上記下的話里也看出他的害怕。當我看到結尾時,已覺得萬念俱灰。我垂下頭,道:「大人不必多說,辯機伏罪。」
有個小鬟過來道:「公主,大人想出去行獵,不知公主去不去?」
「公主!」

秋天了。一片大如人掌的梧桐葉落在穹廬之上,滑了下來,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公主在我的懷中,好似驚恐萬狀的小獸,而獵人,不是房遺愛,是我。
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

我醒過來時,公主已不見了,我只睡在自己的禪房中。
院子里,一片梧桐葉斜斜落下。又是一年初秋了。
那上面,宓妃哀婉地看著陳王,彷彿正凌波而去,只留下凄怨入骨的回眸。水面上,波紋潾潾,木葉盡脫,似有風吹起衣帶。
也許是無一可戀了吧。作為一個僧侶,最重要的是戡破紅塵中的萬千色相——但如今只怕沒人會認為我是個高僧了,我只怕已成為參軍戲里那種遭人取笑的角色。人們在茶餘飯後也許會談論我和公主的事——當然是趁金吾衛不在的時候。我也許會被說成是一個不守清規的和尚吧,我譯過的經書也許也不再署上我的名字,玄奘大師那部《大唐西域記》會不會有我的名字呢?不知道。不過,公主恐怕會承受比我更多的罵名,因為關於一個女人的香艷故事,更會不脛而走,山陰公主就是一個先例。公主也許會在人們口頭被傳說成一個專門勾引和尚的淫|婦。她會不會想念我?當然,我相信那一定會,因為,我不會怪她。
「是吧,」我的心中打了個轉,「公主一定是個最美的錯誤。」
她伸了伸精緻得象一件玉雕一樣的小舌頭,道:「嬤嬤在找我了,我得回去,不然得挨父皇的罵。」她轉身要走。

「難怪,你要譯的經最多麼。對了,你聽說了么?房公過世了。」
不忍浣去。
我走出禪房,門外,落葉已鋪滿了院子,看不出什麼支過穹廬的痕迹。一片梧桐葉又斜斜地落下來,敲在我肩上。
我撫摸著玉枕,好象,那還留著公主發間的芳香。

我轉過身。一個身影象一道虹,一抹留在浮漚上的夕暉。
公主道:「到我帳中歇歇吧。」
「對了,小和尚,世界不是你說的那樣子。」
看著聚精會神會神思考一個劫的道宣大師,我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有如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