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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

白蛇

作者:燕壘生
「傻瓜,害得我累了半天。」
許仙躊躇了。他不是臨安城裡太歲一流的人物,他很軟弱也很無能,無能得連兩個美麗少女的懇求也要躊躇再三。

「相公,」那個穿青衣的小鬟道,「我們沒帶傘,相公是否可送我們一程?」
白素貞淡淡地笑著,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去。
春雨。垂柳。桃花。
「要是我會寫戲,我一定寫一齣戲,說我的娘子為了救我去偷南極仙翁的仙草。對了,名字就叫《盜仙草》。」
這時,天開了,有人從天上下來。
「相公。」
他開了門,裏面,到處都落滿了灰塵。
「白素貞,你恣意妄為,再不把水退去,……」
歲月荏苒,轉眼,端午已至。
白素貞淡淡一笑。
「哈哈,」老僧笑了,「真是痴人。如果有朝一日你想通了,就到鎮江金山寺來找法海和尚。」
有時,許仙在西湖邊看到那座雷峰塔。
「愚哉,愚哉,你還被那蛇妖迷惑著么?」
然而這個夢以後,許仙總是精神恍惚。
一隻老鼠大模大樣地喝著燈油。
是蛇么?
那白衣的少女笑了,如春花,乍開時明艷不可方物。許仙只覺天地間一切都那麼美好,寧願這路永遠也走不完。
連夜,他逃向金山寺。
許仙斟了杯酒,道:「娘子,這杯酒你喝了吧。」
白堤上,無人。雨斜斜地打著落光了葉子的樹。
「只有一個辦法了。」白素貞道,「昆崙山上有還魂草。」
淚水漣漣,沾濕了衣袖。
雷峰塔清癯如老僧。
法海笑:「他可是自己來的,不是我抓他的。」
剛跨進一步,便覺得有些異樣。他撩起了帳,卻見白素貞用被子蒙了頭,正睡著。
回頭,卻是許仙。


「我家小姐叫白素貞。」

「娘子,你不要緊吧?」
他夢見他溫柔體貼的妻子,到了一座滿是奇花異草的山上,read.99csw.com去摘一棵草。
保和堂的生意很好,白素貞和小青都很會打理,兩個月里,店前店后都煥然一新,重又有了幾分昔日全盛時的光景了。何況,白素貞已經有了身孕,這個十九歲的少年想到了自己即將成為父親,就更為高興。
當他看到那白衣的少女時,他不再躊躇了。
法海從懷裡摸出一隻紫金缽盂。
她只得將水退去。
夢裡,他娶了一個叫「白素貞」的少女。她愛他,溫柔地對他,美得恍如理想。
「公子,到了。」船頭,是船家爽朗的聲音。
可還是回去了。
於是他們比劍。
這時他就笑。
她去了。
這是個春天,一個臨安城裡充滿了綺羅脂粉氣的春天。許仙剛從城外上墳回來。
保和堂依然開著,只是不及以前好。
許仙煮了粽子,又剝了只螃蟹,道:「娘子,蟹性寒,你少吃點,不要傷了身子。」
「沒什麼。」他想。然而,他的背上卻流下了冷汗。
帳上,流蘇微顫。
小青笑了:「許相公,我家小姐也是父母雙亡,來投親又沒有找到。看相公是個老實人,我家小姐願以身相許。」

許仙流淚。他說不出什麼話。
許仙是個溫文爾雅得有點軟弱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青布長衫,這布料青得像雨過後的晴天。他打著一把油紙傘,淡黃的。
法海只是笑:「不放。」
她問了小青,可小青也不知道。
他睜大了眼睛。
「我叫許仙,臨安人氏。」
因為他想,世上哪有這麼好的女子呢?
「你修你的真,我做我的凡人,把我相公還給我。」
許仙一手提著粽子和酒,一手提著一串螃蟹,興沖沖地走進房來。
因為他才十九歲。
那少年把劍指著她,要她把那棵草放下。她不肯。
說什麼呢?他有點不願意地想。因為聽不到,也因為妻子有什麼在瞞著自己。可read.99csw.com見到那老人還是點了點頭,他的妻子走了。
許仙這才明白了什麼叫悔恨。他的眼裡,滿是淚。

「我看見你床上有一條大白蛇。」許仙第一句話就是這,「我以為你被蛇吃了。」
這時,他想起了以前做過的一個夢。
兩個人從船艙里走出來。
白素貞面有難色,道:「相公,我自幼是不喝酒的。」
醉吧,他想,是夢,就不要醒。

他走進門來,卻只見白素貞坐在桌前縫一件小孩衣服。他放下粽子和酒,把螃蟹洗凈蒸上,道:「娘子,小青呢?」
「胡說。」許仙真的有點生氣,但也有點心虛,「你再胡說,我要報官了。」
她叫醒了白素貞。
日子過得很快。
他一把推開了許仙,闖進了內室。
她哭。可是哭只是女人對付男人的武器,在天神面前是沒有用了。
柔嫩的腮上,飛上一抹羞紅。
「大師要化什麼?」
白素貞鬆了口氣。
突然,從煙波里,一支小舟掠過水麵,靠上了岸。
「唉,父母在日,保和堂也算一爿大字型大小。而今,家嚴家慈俱已見背,只剩我一個在料理了。」
隔壁說是一個和尚帶走了,可另一個說不是和尚帶走的,是許相公自己走了。不知為什麼他會拋下這麼賢淑的妻子一個人走掉,真是罪過啊。他們這麼說。
金山寺在山上,地勢很高。
這是一個白鬍子的老人出現了。真像畫上的南極仙翁。他想,好了,南極仙翁慈悲為懷,一定沒事的。

她走進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用秤桿挑起了蓋頭。
白素貞看了看小青:「沒帶傘么?」
小青拔出了劍:「胡說,把我家相公放了。」
秋天,秋已深。
小青化成了一道青光,飛出窗去。
「許相公。」
紫金缽盂旋轉著,升起來,罩住了床上的白素貞。
雨斜斜。
紅燭上滴下了一串串read.99csw.com如琥珀般艷麗的燭淚,燭火也如一條小小的紅色小蛇,不住地舞動。
「相公,怎麼啦?」她關切地看著他,讓他知道自己有點失態。
門外,雨下得更溫柔。
法海用袈裟擋住了水,水流不進寺里。
可是那個人呢?那個曾經溫柔地愛了他半年多的女人呢?
她的身體扭屈,變形,成了一條蛇,被吸進盂內。
法海大笑,拾起缽盂,走出門去。
這時他覺得一切都完了。
他隱約悟到了什麼,卻不敢講。
他笑得不像個得道高僧。
白素貞只得接過來,喝了一口,卻說頭暈,自去歇了。
「傻漢子,這隻是個夢。」
這時又來了個少年,打扮和前一個差不多,又來和他的妻子比劍。

白素貞沒說什麼。
走了一段,回頭,卻見他還獃獃站在斷橋上。也不打傘。
他看見一個虯髯老僧站在門外。
一個人走著,寂寞地。
沒人回答。他走進內室。
「故人別來無恙?」
燭火還在跳動,燭淚暗滴,燭芯結了個豆大的花,又「啪」一聲裂了。
在很遠的地方,一頭巨龜從深黑的岩窟中爬出。
白素貞和小青來至寺門前,法海已經在門前等著了。
「是么?」許仙背過身子,咬了咬手指。手指很疼,那麼,不是夢了?他轉過頭,她站在窗邊,含羞帶笑。
「你還來做什麼?我家小姐對你這麼好,你居然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真是豬狗不如。」
燈點上了。照著一個死人,兩個驚慌失措的女人。

一把傘遮到她們頭上。
她秤好后,明明左邊要近得多,她卻從右邊走出來。
放下吧。許仙聽得自己在這麼說。可是他卻一動也動不了。
推開沉重的鋪門,一股濃郁的中藥味撲出來。
她輸了。
白素貞道:「她要上街去逛逛,我叫她出去了。相公,你還買了酒?」

許仙又成婚了。這次是明媒read.99csw.com正娶,八抬大轎進門,宴席擺了幾十桌,平平常常地過日子。第二年,妻子生了個兒子。妻子雖然算不上漂亮,也不算難看,兒子肥頭大耳的,倒很可愛。日子算不上如何舒適,也不能說不如意。
小青回來以後,已是深夜。
淡淡地:「你還來做什麼?」眼望著對山。雷峰塔在煙雨中,倒像一個清癯的老僧。
他笑了笑,把被子拉下一點。
斷橋頭的垂柳,濃密如煙,那兩個纖弱的身影也如煙氣中的兩點。
「姐姐,他這種人你還……」
許仙道:「不要緊,這是雄黃酒,殺五毒的,只喝一杯吧。」
他倒了下來。

「我叫小青,我家小姐叫……」
「許相公是開藥鋪的?」小青道。
許仙如同醉於美酒。
許仙正豎起耳朵,想知道那白色衣衫的少女的名字,她卻推了推小青。
他從恍惚中驚醒,道:「是。」
「敢問相公尊姓大名?」那小鬟看著給她們打傘,自己卻被雨淋濕了的許仙,話里也含著笑意。
她又把小青招呼過去,不知說些什麼,又偷偷看了許仙兩眼。許仙只覺心也在重重地跳動。
「小青,回去吧。」
「法海大師,這事你不要管了。」
白素貞看了看小青。她們知道,來的還是來了。
法海大笑,又是一臉怒容,一臉正氣:「斬妖除魔,出家人本份,我豈能不管。」
沒有賀客,沒有酒席,只有在靈位前的一拜。
如果這是個夢,那不要醒吧。他想。
「不化金,不化銀,不化白米,」這老僧道,「貧僧只想點醒你,你的娘子是條蛇。」

他走到門邊,掩上門。
許仙看著坐在床沿那披著蓋頭的人。
在一股黑煙中,化成了一個僧人。
他鬆了口氣。
一天,他站在櫃后,聽得一陣木魚響。
許仙回到家裡,保和堂已經關了十幾天的門了。
於是水漫金山。水淹了三天三夜。
他的妻子跪在老人身前九*九*藏*書,哭著說什麼。
小青驚慌了:「姐姐,南極仙翁的鹿僮我們不怕,可還有一個鶴僮是我們的剋星,你真要去么?」
白素貞發現許仙不見了時,十分驚慌。
一個更溫柔的聲音。許仙回頭,卻見兩個女子站在一株垂柳下。
許仙又把他做得那個夢告訴白素貞。
話沒說完,但白素貞也知道下面是什麼了。
許仙笑了:「娘子,你也不要勞動了,有了身子,好好休息。待會兒,我們去西湖上看賽龍舟。」
白素貞接過蟹,嘴角,又浮出几絲笑紋。
雨斜斜,溫柔如少女的眼波,許仙也似微醺。
白素貞已將臨盆,躺在床上。她看見法海闖進來,臉色都變了。
許仙發現自己確實很蠢,居然會懷疑起白素貞來。
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前面,是保和堂的鋪門了。許仙道:「我到了,進去坐坐吧。」他也有點感嘆自己的勇氣不知為什麼一下子大了這麼許多。
保和堂又開張了。葯好,主人又和氣,生意還是很好。
床上,不是他美麗的妻子,而是一條巨大的白蛇,盤在床上。
地上,只剩下一堆衣服。
許仙拾掇好了,叫道:「娘子,快寒龍舟了,出去吧。」
突然,有人喊:「大胆!」有一個打扮得象個戲子的少年跳出來。
許仙只覺心碎。她的容顏,已經憔悴了許多。
許仙想著。他倚在櫃檯外。他看見妻子在用戥子秤著葯。
「是法海。」
這日,許仙正準備著紅蛋,又聽到門外響起了木魚聲。

劍光閃過,少年頭上束髮的金環也被削斷了。
隨著聲音,許仙打著一把傘,從艙里鑽出來。

左邊有一袋雄黃。
許仙做了一個夢。
桌上,還放著小孩的鞋襪,以及尚未做好的小孩衣服。
「唉。」他不為人覺察地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是再不能知道她的名字了。
他想不到他那溫柔的小妻子居然會用劍,而那劍總也不離那少年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