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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和

張子和

作者:談歌
說著話,兩年就過去了。方正值卻遇到了一件麻煩事兒。方正值的上峰被撤換了,新任上峰名叫馮文泉,與方正值沒有交情。不久,馮文泉身邊的人傳出小話來,方正值被馮文泉懷疑了。自古做官最怕這一出,如果被上峰起了疑心,你這官可就做不好了。撤職還算小事,萬一哪天找你一個茬兒,你還敢把腦袋混丟了。方正值為此事頭疼得很,那天晚上,把幾個親信找來商量,其中也有張子和。
張子和看明白了劉專員的眼神,心下鬆了一口氣,急忙抱拳稱謝:「如此先謝過劉專員了。」就從懷裡掏出厚厚的一沓錢,推給了劉專員:「勞劉專員費心了。事後還有重謝。」
方正值喊住了張子和,哈哈大笑道:「子和啊,我同你開玩笑呢。你何必當真呢。我向你道歉。軍需的事情你不要再幹了。你就留在我身邊當參謀吧。」
方正值感慨:「張子和啊,大丈夫應該不忘本。步天兄沒有看錯你啊。這五千塊錢,你自己去處置好了。」
方正值罵了一會兒,泄氣地說:「就他娘的這樣吧。子和,你說得對,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就拿出五百根金條讓張子和去行賄。
按說這日子就應該過得美滿和諧了。可這人生有時候真像天氣,沒準兒,你別一心指望連著全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指不定哪天就打雷下雨呢。之後沒兩年,張子和就出事兒了。還是大事兒。李大財主跟外埠的一個姓吳的商人做生意,商業上的事兒,就是能讓你少賺些,我就多賺些了。這是天理。可是天理也不能過了,過了就要出事兒。這位吳商人大概也是急於發橫財,他想從李大財主這裏多賺些黑錢。可這黑錢不好賺啊,吳商人就想到了內線。於是,吳商人就拉攏張子和下水,一來二去,吃吃喝喝,就跟張子和混熟了。吳商人總塞給張子和錢花。還帶著張子和進了一趟保定城,在保定的窯子里給張子和找了一個模樣漂亮的妓|女,那妓|女名叫小春兒。小春兒就把張子和迷住了。再一來二去,吳商人掏錢在保定的菊花衚衕給張子和買了一間房,又把小春兒贖出來,張子和就開始和小春偷偷摸摸過上小日子了,回到縣裡,仍舊和妻子甜甜蜜蜜(用現代的話講,這叫做外面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於是,張子和知恩圖報,就開始幫著吳商人做花賬,一年多過去,就把李大財主坑了不少。這紙里終究包不住火,李大財主什麼人啊,精細得似鬼。他感覺著這買賣上有漏洞了,就暗著查賬,張子和就露出尾巴來了。憤怒至極的李大財主氣得差點吐血,就把吳商人張子和二人告了官。李大財主是想把張子和弄到牢獄里吃上幾年苦頭兒。張子和這些作為已經把李大財主氣蒙了頭,你個窮小子,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你這隻白眼兒狼啊。我這回得整死你。李大財主的妹妹幾乎氣瘋了,你張子和一個窮小子,沒有我們李家你能有今天么?你還敢在外面尋小妾(現在叫做包|二|奶)。哥啊,告他!可是李大財主沒想到,張子和這幾年有了錢,亂|交朋友,認識了衙門裡的不少人,早有人偷偷地給張子和報了信:哥們兒喲,快跑吧,你大舅子和你老婆把你告下了。張子和就跑了。
二夫人大驚失色,她呼喊起來:「司令啊,你喝醉了么?為什麼要我死?」
方之眾正色道:「夫人,這是一瓶毒藥和一條自縊的綾子,你現在就選一樣吧。」
方之眾娶過三位夫人,大夫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取名方定煌;二夫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取名方定輝。三夫人也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取名方定遠方定邊。方之眾這時已經四十多歲了,而且身體一直多病,天天吃藥,他自知命不久長,他想把權力交給二夫人生的兒子方定輝。這時,方定輝已經十八歲了。可是大夫人生的方定煌卻也想爭這個接班人的位置,而且方定煌已經二十三歲了。方之眾猶豫不決,便讓人找張子和來喝酒。請了兩次,張子和都託病不來。方之眾惱了,便再派人去把張子和從家裡押了來。
方之眾當了司令,自然要處理方正值留下的家事,他是大太太生的,只留下了大太太隨軍。對方正值另外幾房太太,都一概命令不再隨軍,方之眾出資在張家口城內買了幾套好房子,安置了方正值的那幾房太太。這是張子和出的主意。
方之眾盯著張子和問:「參謀長,你似乎還有什麼話沒有講。」
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嘛,這樣的好事兒怎麼會沒長眼就砸在張子和頭上了呢?莫非李大財主的妹妹是個獨眼龍?或者是兔子嘴?或者出天花長了滿臉的什麼什麼?果真就嫁不出去了?可是聽說李大財主的妹妹長得說不上是閉月羞花,可也是模樣出眾呢。這是怎麼回事呢?後來才有人傳過話來,緣由是李大財主的寡婦妹妹有一次進城,路過張家莊,在村道上看到了張子和,驚鴻一瞥啊,她一眼就看中這個相貌堂堂的大個子。於是,就急著找哥哥托媒人上門說親。看起來,這男人長得好,也沾光啊。
張子和嚇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這一下算是撞到魚網上了,忙跪倒了說話:「周縣長,我當年也是少不更事,一時糊塗,求大人恩典……」
周步天哈哈笑道:「張子和啊,你誤會了啊。我這是讓你另謀高就,你是一個前景看好的人,你雖然讀過的書不多,但是你處事練達,精明強幹。在我這裏,充其量也發達不了哪裡去。而且我這個縣長,也是個露水的官兒,不定什麼時候就罷免了呢。現在是亂世,你若從戎,將來或許能有一個出頭之日。我這位同年,當年與我一同上過軍校,在一個鍋里攪過飯勺子,交情還是有的。你去他那裡,他不會虧待你的。」
何副官到了馮長官那裡,把事情都一口包攬了下來,承認是五太太被方師長撞見了奸|情,才陷害方師長的。劉專員已經收了張子和的一筆好處,緊忙著為方正值說情,說方師長的確沒有一點反意。馮長官放心了,就放出方正值,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方師長啊,捉你乃事出有因,放你因查無實據,委屈你了。莫要記恨馮某喲!
方之眾點點頭,冷笑了:「說得好!」就轉身大喊一聲:「來人啊。」
張子和嘆道:「司令只想到其一,不曾想到其二。」
何副官仍然押在馮長官那裡,等待處理。何副官還滿心指望著張子和救他出去呢。可沒幾天,何副官就死在了禁閉室里,據說是吃了有毒的米飯。送飯的士兵也跑了。也就不了了之了。這都是張子和花錢運動做成的事兒。
方之眾伸手攔住了張子和:「慢!」他起身在屋中踱步,深思了一刻,終於點點頭:「參謀長,你去吧。我明白應該如何做了。」
很快,周步天發現張子和是一個挺有才幹的人,交辦的事情都能辦得圓滿。周步天是個愛才之人,便設想著給張子和找一個更好的去處,更好地施展一下(現在叫做有一個更好的發展空間)。正好周步天一個當軍閥的同學的部隊開到保定駐下了,周步天便介紹他到他的同學那裡去。
張子和開始挺高興,他覺得當勤務兵是機會。如果把師長伺候好了,提拔得肯定快。因為總跟著師長啊,不定哪天師長高興了,一句話就能把他提拔了。行了,你下去當個連長吧。當然,這也得耐住性子,別沒幹兩天就想著提拔,你得經受住這基層鍛煉。張子和很快發現,這勤務兵的活兒可不好乾(自古以來,凡是伺候人的差事都不好乾),性格豪爽的李師長如果生了氣或者喝多了,性格就更豪爽,常常拿張子和表現自己的豪爽。還總喜歡豪爽地抽張子和耳光子,於是張子和的臉上經常被李師長豪爽得青一塊紫一塊的。他心裏就漸漸地恨上了九九藏書李師長(寫到這裏,讀者莫要怪張子和經受不住基層鍛煉和領導考驗,誰天天挨打也會生氣)。也趕上寸勁了,李師長外出開會的時候,在家守攤兒的參謀長鬧開了兵變。張子和乾脆也參加了。豪爽的李師長就回不來了,參謀長自封了司令,參謀長也姓李,就成了新的李司令。新李司令讓張子和給他當警衛。
二夫人自知求生已經無路,她痛哭了一會兒,就上弔死了。
方之眾皺眉道:「正是。」
張子和接了命令,就和警衛營長姚長河帶著警衛營去了懷來縣,姚長河是方正值的多年的親信。張子和與姚長河以路過的名義來到了韓旅長的營房。疑神疑鬼的韓旅長在營房門口迎接了張子和與姚長河。張子和拉住韓旅長的手,有說有笑,親熱極了,只說吃頓飯就趕路。韓旅長放下心了,就在沙城鎮的酒店裡設宴招待張子和與姚長河一行。姚長河就在酒桌上抓捕了韓旅長。
窗外秋風怒吼,已經到了初冬的天氣。漫天的落葉,在地上滾動,發著脆脆的金屬般的聲響,撞得方之眾滿眼滿耳。
張子和繼續說:「再說不容易,您找一個知己的人去見馮長官,這叫做幫腔的上台。代您向他行賄。頂多,馮長官見您不去當面孝敬,會說您牛烘烘的。可是他收下了好處,也就不會再說什麼了。這樣,您就避免了露面,今後就是事情發了,或者馮長官下台了,換一個新長官來調查此事,您腦袋一仰,眼睛一瞪:誰見老子行賄了?這叫硬不認賬,誰也沒轍。這不容易的事情,又顯得容易了。」
姚長河聽了,覺得是道理,就綁了韓旅長押回張家口。沙城鎮距離張家口一百里多一些,張子和讓姚長河故意放慢腳程。姚長河不解,張子和長嘆一聲:「我就不瞞你了,方司令身有暗疾,他多年奔波,已經積重難返了。我臨出來時,觀察方司令的面相,怕是他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如果方司令去世,方司令的大兒子方之眾必定要掌握部隊。據我所知,方之眾與韓旅長感情很好,我們如果急著趕回去,方司令現在病得神志不清,萬一稀里糊塗地殺了韓旅長,這就等於是我們把韓旅長送上刀口的。方之眾能不忌恨我們嗎?我們怕是有后禍啊。」
可是精明的張子和仍然走著背運,他離開南陽之後,向北邊走。那天,他走在去往河北邯鄲的道兒上,在一個山坡下歇腳的時候,他竟被土匪們綁了票。後來才知道,土匪們本來是想綁架一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可誰知道竟綁錯了人呢(誰讓張子和長得相貌堂堂,像個少爺羔子的模樣呢)。就把他帶到土匪頭子面前,一聽他的口音,土匪頭子哈哈笑了,當下便給他鬆了綁。土匪頭子姓趙,竟也是保定人(太巧了)。於是趙土匪便和張子和認了老鄉。兩個老鄉瞎聊了一陣子,趙土匪看張子和言語幹練,就想讓張子和入夥,就說,張兄弟啊,這亂七八糟的世道,怎麼混也是混。你乾脆留下,跟我一起過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算了。張子和卻說他想回家。出來好幾年了,他也想回去看看了。寫到這裏,談歌感慨,你張子和回家想看誰去啊?誰想你呢。這人要是混好了,混出點人模狗樣來了,是想回去顯擺顯擺。可是你張子和窮得丁當亂響,你回家幹什麼去呢?莫名其妙!
張子和道:「司令不妨仔細想想,你這種家庭最容易出禍事,定輝少爺雖然天性聰明,但畢竟歷練不夠,少不更事,您一旦有一個意外,那做主的豈不是二夫人嗎?二夫人一向爭強好勝,那大夫人和三夫人還好得了嗎?您的一家還想太平嗎?殺了二夫人,您便將定輝少爺交與大夫人繼養,惡人您做下了,大夫人便是做了好人。且大夫人為人寬厚,定會善待定輝,您還擔心身後的事情嗎?」
張子和果然行賄有效。方正值不僅沒有被撤職,還被提拔當了師長,他又擴充了勢力,還被准許收編了兩支雜牌隊伍。
酒桌上,張子和就替方正值喊冤。劉專員嘻嘻笑道:「張參謀啊,我們也不相信方師長有變異之心,可是他的五太太告狀了啊。這叫窩裡造反啊。張參謀,您要是能給出個理由來,說是五太太陷害方師長,這事兒還真有轉機。」就拿眼瞟著張子和。
張子和道:「我想辭職后回到保定經商了。」
方司令搖頭說:「子和,這一回我不能聽你的,上陣還得父子兵。我提拔這些親戚,總是比提拔外人放心。當然,你別多心,我不是指你。你跟隨我多年,我已經拿你當親戚了。」
當下就有一些軍官生氣了,抱怨張子和不講禮數。有的則要去追趕張子和回來。方之眾也有些動怒了:「此人如何這樣不顧人情呢?總要告別一下才對么。」
李大財主驚訝,這小子腦子好用哎。於是,便對這個妹夫上了心,店裡的賬目後來就讓張子和統管了。用現在的話說,張子和成了李大財主的總會計師了。
十八歲,也就到了娶妻的年紀,左鄰右舍都覺得張子和得打一輩子光棍。因為張子梁絕對不會給弟弟花錢娶親的(你張子和沒錢兒娶什麼媳婦兒啊)。可是誰也想不到,距離張家莊20里路的李家莊的李大財主看中了張子和,誠心誠意地托媒人把自己的一個寡婦妹妹說給了張子和。李大財主這個寡婦妹妹本來嫁給了城裡的一個財主的少爺,可是那財主少爺命薄,剛熱熱鬧鬧地定了親,也熱熱鬧鬧地喝了定親酒,可是就得暴病死了。李大財主的妹妹就等於是寡婦了。由此看,古時候對待名聲比較嚴格。其實沒結婚,算什麼寡婦呢?現在的女士可大不一樣了,也別說定親不定親了,只要是沒領結婚證,在一起住了三年五年的,保不住孩子都颳了好幾個了,突然分手了,還照樣厚著臉皮當黃花大閨女往外嫁呀(這到底是進步了呢,還是什麼了呢?談歌說不清楚)。
過了幾天,方正值率部投降了北方的那個大軍閥,就真的當了司令。方司令就提拔張子和做了參謀長。還提拔了自己的親戚朋友一大堆。
張子和笑道:「司令只是擔心,司令身後定輝對定煌及另外幾個弟弟不和睦。」
張子和笑道:「如果這樣,那我就代旅長走一趟。」
方正值一怔:「此話怎講?」
在座眾人都尷尬地亂笑起來。有人罵:「張參謀,你莫要如此揭露么。」
二夫人一臉疑惑,不解地看著這兩個警衛。
再五個月後,新中國成立。
結了婚的張子和幹什麼呢?李大財主有安排,李大財主在縣城有好幾處買賣,他讓張子和在柜上學賬房。由此,張子和就在李大財主的鋪子里跟著賬房學著記賬。他真還是天性聰明,很快就學會了認字兒,也學會了寫字。而且還認識了不少,還寫得模樣不錯(怎麼速成的呢?張子和如果活在現在,一定會辦什麼什麼的速成班)。他還很快學會了打算盤。一把算盤在他手裡撥拉得噼里啪啦震天價響,放小鞭兒一般脆聲。
幾個親信都十分氣憤,有的建議方正值當面與馮文泉長官講清楚。有的建議拉著隊伍走,去投靠別的軍閥。大家議論紛紛,也沒個周正的主意。方正值見張子和沉默著不講話,便要聽張子和的意見。張子和思考了一下,笑道:「方旅長,此事有些奇怪,細細想過,並非似傳說的那般嚴重。其實,我看這位馮文泉長官主要是想要您給他些好處罷了。」
張子和笑了:「謝謝長官了。」
作者簡介
張子和輕聲說道:「司令,如果是我,我就會殺掉定輝的母親。」
第二天,張子帶著五百金條去了馮長官那裡。果然讓張子和猜中,張子和前腳走,方正值手下的親信們便不放心了,認為張子和會中飽私囊。有人九_九_藏_書說,要是張子和送四百條或者三百條,自己留下一百條二百條的,誰能知道呢?更有人不放心地說:「這張子和別見錢眼開,拿著錢跑路了啊。旅長可就虧大了。」
方之眾笑道:「我還不曾講什麼事情,你怎麼就知道出不得主意呢?」
二夫人怔了怔,突然破口大罵:「一定是你聽了張子和那個王八蛋的話了吧!」罵罷,熱淚盈眶了。
張子和聽罷,忙著謝恩了。
方之眾大笑起來,忙親自給張子和鬆了綁,揮手讓衛兵退出去,笑道:「參謀長,我也是不得已啊。我知道你沒病。你只是不想替我出主意了。」
方之眾嗯了一聲,卻沉思不語。
張子和搖頭推辭:「長官啊,此事還是派您一個親信人去的好。在座諸位都是跟隨方旅長多年的心腹啊。」
第二天,軍營中傳出消息,方司令的二夫人暴病而亡。
方正值愣了愣神,破口罵道:「他娘的張子和,你這是要剝我的皮哩,如此送法,也太過了吧。方某人這些年的積蓄也就是這些了。」
周步天忙扶他起來,笑道:「別怕,我跟我那位鄉親也不親啊。他為富不仁,民憤太大了。而且,他去年得暴病去世了。他的妹妹,哦,也就是你那位妻子,也早改嫁了。過去的事兒都一風吹了。不提,不提。你就留在我這縣衙里當文書吧。」
方之眾長嘆一聲:「可二夫人並無過錯啊。參謀長,你讓我如何下得狠手么?」說到這裏,再無一句話了。
周步天言之鑿鑿,方正值點頭稱是。送走了周步天,方正值便差遣張子和去保定城內辦理徵收軍糧之事。張子和帶人便去辦差。僅辦了三天,便完成了征糧的任務,還超額了。而且賬目清楚,毫釐不爽。方正值滿心歡喜,便喊來了張子和。張子和小心翼翼地站在方正值的面前,方正值先是當著眾人的面,獎賞了張子和一筆獎金。張子和感謝完了。方正值臉上沒了笑容,拿著同鄉們指責張子和的那些劣跡來責問張子和。
方正值大笑,「子和啊,子和,你多慮了啊。」
方之眾厚葬了二夫人,她的兒子方定輝就過繼給了大夫人齊氏。過繼那一天,方之眾請了一回大客,從城中請來了十幾個廚師,營團以上的軍官都來吃喜酒,酒席擺下了幾十桌。張子和卻沒有來。(或許張子和良心有些不安?)
張子和聽罷苦笑:「既然方旅長問及了,我不妨細說一下。當年,我看我那大舅子行為不端,自然要幫助那姓吳的商人了。至於我起了花心,看中了一個婊子,那是我涉世不深。誰沒有年輕過?誰沒荒唐過呢?再有,我參加兵變是勢在必行,談不上背叛。那李師長凌|辱下屬太過。李參謀長早就與他心懷二心了,兵變是遲早的事情。但那位李參謀長也不是可共事之人。我自然要離開他。如果方旅長現在懷疑我,可以讓我走。你獎賞我的東西,我都放下。」說罷,深深向方正值鞠了一個躬,轉身便走。
周步天把想法說了,張子和不解地問:「周縣長,你如何看不中我了,要趕我走路?」
張子和耐心勸道:「師長,張某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可聽過書的,古人都講大行不顧細。意思是說做大事,別顧及小事兒,否則,幹不成大事情的。師長不能有婦人的仁義啊。」
或許是老天爺開天眼,張子和雖然營養不良,竟然沒有影響他的發育。他長到十八歲,長成了一個八尺高的大個子,而且相貌堂堂。
張子和擺手:「不好講,不好講。」
過了幾天,方之眾請二夫人來辦公室,仍然是那張酒桌,擺了滿滿一桌子酒菜。二夫人知道丈夫寵愛自己,於是就撒嬌使媚,奉承著丈夫喝酒。
姚長河聽得目瞪口呆,說:「參謀長,你真是想得多啊,你是不是有一萬個心眼兒啊?」張子和淡淡一笑:「兄弟,這種刀槍炮火的日子,想不多能行么?多一個心眼兒就多一份安生啊。」姚長河點頭稱是,便讓警衛營慢行,一百多里的路,他們走了十六天,他們進了張家口城區時,果然看到軍營里掛起了白旗。方正值真的去世了。
張子和道:「我知道司令一向寵愛二夫人。可這是兩回事情,不能籠統處置。您總不能因為一個女人,而給家裡留下無窮後患吧。」
方正值搖頭笑道:「張子和不是貪小利之人。」
張子和擺了擺手:「這我都知道,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們放心去吧。我看著你們。」
張子和耐心勸解說:「何副官啊,你識文斷字,如何不知道樹倒猢猻散的道理呢?如果方師長出了事,咱們都得完蛋。這是個權宜之計。只是為了保住師長喲。待事情過去了,我保證讓方師長在軍官會議上給你闢謠。還保證讓方師長給你官升三級。如何?」
二夫人覺得丈夫在玩笑,便笑道:「司令要我死,我能不死嗎?」
方正值奇怪地問:「你莫非不是我的心腹嗎?」
談歌查過新編的《完縣縣誌》,人物誌中並無張子和的條目。他的兒子張得平卻有條目。(張得平退休前是完縣政協副主席。談歌細問過編輯縣誌的幾位編輯,他們告訴談歌,凡上人物誌的人,或是副縣級以上的幹部,或是在完縣境內有過影響的人物。談歌暗忖:張子和莫非沒有過影響么?)
張子和一番軟硬兼施,何副官終於答應了,第二天上午,張子和就把調查情況向劉專員彙報了。劉專員匆匆寫了一個調查報告,就押著何副官回了馮長官那裡。何副官前腳被押走,張子和就讓人把何副官一家人都殺了。一個活口也不留。(果斷耶?狠毒耶?)
周步天笑道:「張子和啊,我是完縣李家莊人啊,我跟你那前任的老泰山還是街鄰呢。你那點算計你老丈人的破事兒,我早就知道了。」
方正值還是搖頭:「話雖這樣講,可我心中著實有些不忍。」
張子和是保定完縣西區三十里的張家莊人。張家莊屬於山區。張子和小時家裡很窮。他七歲時,方圓百里鬧了一場氣勢洶洶的瘟疫,十幾天的光景,村裡便轟轟地死了不少人。爹娘也死了,他的一個姐姐和弟弟也死了。家裡只剩下了他和哥哥張子梁。張子梁那年剛剛結了婚。張子和便只能跟著哥嫂過。張子梁十分懼內,也就是十分怕老婆(如此說,妻管嚴的事情並不是現在才有)。怕老婆的哥哥,得看著老婆的眉眼兒行事。嫂子劉氏,脾氣暴烈,對張子和不好,哥也不敢對他好。哥嫂每天推著車去縣城裡做小生意,有時就在集市上吃了,也不管小張子和的饑飽。小張子和就在村裡東家一口,西家一嘴吃著。衣服破了,嫂子不管,哥哥也不敢管,小張子和就東家一件破衣服,西家一件破衣服穿著。有時劉氏生意上做得不順,就拿小張子和出氣,小張子和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張子梁屁也不高聲放一個。有時候,為了取悅老婆,也痛打張子和(寫到此處,談歌感慨,如此為人兄,真是讓天也羞愧,地也羞愧矣)。
方正值回來后,聽張子和說了情況,方正值皺眉說:「子和啊,這件事情委實做得狠了些,何副官跟我這些年,並無過失啊,如此對他一家人,不公啊!」

方之眾笑道:「先飲酒。」
幾個親信臉青著,都不說話。
張子和苦笑著擺手:「什麼孔明孔黑的,司令就不要取笑子和了。」
張子和伸出五個手指說:「我想至少要五百條黃魚。」
方之眾匆匆趕來了,聽張子和說過了,便疑問他:「參謀長,你為什麼要走啊,你果然是這般想的么?你要說清楚的。」
兩個警衛便分喝了那瓶毒藥。
齊氏驚問:「參謀長,你幹得好好的,這是為什麼呢?」
人們這才恍然大悟,這張子和,硬是兩面吃香呢。
依照姚長河的意思,就要當場槍斃了韓旅read•99csw.com長,卻被張子和攔住了。張子和悄悄對姚長河說:「姚營長啊,我知道你是要執行命令,可你想過沒有,或許是方司令在氣頭上說的話,萬一我們剛剛走,他就後悔了呢。人家畢竟是妻舅關係啊。自古家事清官難斷。我們還是把韓旅長帶回去,交給方司令處理吧。」
日子仍舊匆匆忙忙地過著,轉眼,抗日戰爭爆發了,炮聲轟隆,張子和沒有隨著一些商賈向重慶遷移,卻仍舊留在保定經商。他的各個店鋪都掛起了太陽旗,日本人委任他做保定商會會長,他也愉快地上任了。有氣節的商賈中人大都關門罷市,私下大罵張子和是鐵杆漢奸。罵歸罵,張子和仍是悠然自得地過自家日子。
張子和俯身與方之眾細語了幾句。方之眾哦了一聲,張子和便出去了。
張子和笑道:「先說容易,您自己去向馮長官送禮,重金呈上,馮長官必定對您另眼相看。」說到這裏,張子和頓了一下,又說道:「可是今後誰知道這位馮長官是個什麼下場呢?現在朝局不穩,萬一他翻了船,把您行賄的事兒舉發出來,豈不是也得把您拖下水啊。這容易的事情,又顯得不容易了。」
張子和擺擺手:「司令,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提拔手下,與你無親無故的,他容易感恩戴德。可是這親戚不知道感恩,他總是覺得這是應該的。照我看,這親戚如果用不好了,那是真容易出事啊!司令沒有想過么?」
事情這就應該成了,可是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事兒了。是方正值的家裡出事兒了。方正值有六個太太,方正值一向寵著五太太,後來方正值娶了六太太,就冷落了五太太,五太太就吃醋了。西人有諺:吃醋不是什麼大事,卻往往是女人惡毒炸藥的導火線。此言不虛。若說這女人狠毒起來,果真是厲害,抱著人跳井的勇氣都有的。五太太竟豁出去了,將方正值跟她在被窩裡說的事兒向馮長官告密了。馮文泉長官氣蒙了,先是以開會的名義把方正值召了去,就扣押軟禁了。然後派劉專員來方正值的部隊調查落實此事。
張子和苦笑一聲:「司令,剛剛我們只是飲酒,什麼話也沒有講,子和若是講了什麼,也是醉話。司令不必耿耿於懷就是了。」說罷,獨自飲了一杯酒,就起身告辭。
方正值罵道:「你這叫狗屁話。」
「當真?」
方之眾看他去意已決,便不好再留,長嘆一聲:「參謀長既然定下了心思,方某便不好相強了。只是此地一別,不知何時相見。」言語之下,方之眾想到張子和過去的種種好處,心中便有了依惜之意。
正如張子和所料,方正值的兒子方之眾接管了軍隊,出任了司令。方之眾沒有殺韓旅長,只是拿掉了韓旅長的兵權,讓他做了一個有職無權的高參。方之眾仍讓張子和留任在參謀長的位置上。
張子和這警衛也就是當了三天,他不敢幹了。他發現新李司令總是提防他,新李司令雖然不打他耳光,可是看他的眼神總是不對勁。張子和害怕不定哪一天自己被這位李司令殺了頭呢,思前想後,逃!那天半夜,部隊駐在一個村子里,張子和藉著半夜上廁所的工夫,鑽進莊稼地跑了。這次逃跑張子和有準備,偷了李司令的幾十塊大洋。
一晃八年又過去了,抗戰勝利,全國與漢奸清算,張子和卻平安無事。許多人氣憤,便去政府揭發他,政府的人卻解釋說,張子和先生當漢奸是受國民政府指派,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張子和先生在抗戰期間給中央軍和八路軍都做了不少事情,多次出巨資支持過八路軍。不但無過,而且有功呢。
張子和嘆道:「師長啊,我何嘗不知道這些呢,可是我相信何副官已經留了後手,他把情況都告訴了他家裡了。人多嘴雜,一旦事情真相都傳揚出去,那師長如何是好?我不殺他不行啊,而且,何副官已經擔了與五夫人的奸|情,這且是權宜之計,你不能讓何副官頂一輩子屎盆子吧!如果將來何副官出語不慎,一旦走漏了什麼,司令,你又如何是好呢?到那時卻是真正的左右為難了喲!」
張子和哥嫂的後人們因為土地太多,大都被劃成了地主或者富農。也有人說,張子和鬼精,他當時已經看透了天下大勢,這是報復他的哥嫂的陰毒的一招。談歌卻不這麼看。張子和經過了那麼多人生坎坷之後回到家鄉,他早已經是世事洞明人情練達之人了。他絕不會再記哥嫂的舊賬了。他資助哥嫂,應該是屬於張子和存留在心底那一份親情所致。
兩個警衛虎著臉,一言不發。
「當真。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嘛。」
在方之眾的辦公室里,方之眾已經擺了一桌酒菜,虛席等著張子和。張子和被綁著進了門,見了方之眾就苦笑了:「方司令啊,有您這樣請客的嗎?」
張子和說:「您想啊,您跟這位馮文泉長官並不熟悉,他怎麼會疑心你呢?我仔細想了想,不外乎兩個理由,一則,是有人在他面前告您的黑狀。深想一下,這卻不大可能,馮文泉長官初來乍到,各位師旅長們大概跟您一樣,也並不熟悉馮長官,他們自身尚且難保,有誰敢在一位不知道底細的長官面前不知深淺地去講您的壞話呢?由此,這一則不成立。二則,就是這位馮文泉長官貪財,新官上任三把火,先嚇唬嚇唬你們再說,這是變著法兒向您要孝敬呢。現在的長官們,如果僅靠每個月國家發給的那點兒進項,他們燈紅酒綠的日子如何過得下去?還都得指著下屬的孝敬啊。」說到這裏,張子和看看在座的人,淡然笑了:「您手下的團長營長們不也得孝敬您嗎?他們敢不孝敬嗎?」
這一路就跑到了河南的南陽,那天晚上,張子和住進了一家客棧(讀者別亂猜,當時可沒有幾星級酒店,就是有,張子和也住不起。他住的是那種大通鋪的客棧。一個大子兒就能住一宿的那種)。客棧里還住著十幾個人,看樣子像是一夥的。張子和聽他們講話,似乎是一夥牲口販子,面紅耳赤地吵吵嚷嚷的似乎是賠了本。這些人盯著張子和的目光有些不懷好意。張子和懷疑他們想謀害他,張子和想了想,睡覺時便脫得精光,把衣服扔在一邊,呼呼地睡著了。第二天早上,張子和看這十幾個牲口販子都走了,他的衣服也都被翻過了。張子和哈哈一笑,也出了店門。到了道邊,把埋在樹底下的幾十塊銀元挖了出來。這都是他事先想好的。出門在外一個人,什麼都得想仔細些啊。如果他真的帶著這幾十塊銀洋住進客棧。那十幾個牲口販子還不得黑著心宰了他啊(這件事兒上已經看出張子和精細來了,他後來能做成大事,跟他精細有著很大的關係啊)。
方正值仰頭大笑:「你放心,我不會相信那些壞話的。」
二夫人哀哀的目光盯著桌上的那瓶毒藥和那條白綾:「這是怎麼回事么……」
張子和說:「司令一定是找我商量家事,而且是公子方定煌與公子方定輝的事情。」
談歌的祖籍是河北完縣(今改名為順平縣,隸屬河北保定市)。完縣曾經出過一個名叫張子和的人物,頗有些影響。談歌父輩們在一起聊天,曾經談起此人,言語中褒貶不一。談歌下邊講講此人的故事。
兩個警衛給二夫人收了屍首。剛剛要出去,張子和閃身進來,輕嘆了一聲:「二位,你們走得了嗎?」
張子和繼而做了國民黨保定商會會長。
齊氏疑惑地看著張子和,她實在弄不懂張子和為什麼一定要去經商。
此篇筆記,只為記下張子和一筆。這個人物如何定論?談歌不好臧否。
兩個警衛相互看看,其中一個苦笑道:「參謀長,我們知道自己的結果,只是我們的家人……」
張子和苦笑著擺手道:「方司令,不是我不想出https://read.99csw.com主意,這個主意我出不得啊。」
周步天的這位同學名叫方正值,是一支部隊的旅長,跟周步天是保定軍校的同學。方正值見了張子和的面,很喜歡他,就讓張子和在他手下當了軍需官。這軍需官是一個肥缺,不少人眼紅,都想爭著干呢,誰想到這個肥缺給了初來乍到的張子和呢?方正值手下的人都反對,方正值的手下有幾個張子和完縣的同鄉,同鄉們便向方正值揭發檢舉張子和過去的種種不良。三人總能成虎,方正值便起了疑心,便把周步天請來吃飯,在飯桌上質問周步天,如何向他推薦了這樣一個不仁不義的東西。老同學,你是什麼意思呢?
兩個警衛虎視眈眈地盯著二夫人。其中一個說道:「夫人,不要讓我們為難了。您就親自動手吧。」
方之眾冷聲道:「不為什麼。你剛剛說過的,我要你死,你便去死。」
方正值想了想,也承認張子和講的是道理。他問張子和應該怎麼辦。張子和笑道:「這事說容易也不容易,說不容易也容易。」
第二天中午,軍營之中,大擺了十幾桌酒席,方之眾到了,軍官們也都到了,冷盤熱炒都上桌了,卻仍不見張子和的影子。方之眾差副官去請,副官匆匆去了,回報說,張參謀長昨天夜裡就已經走了。
方正值擊掌叫好。親信們也都點頭稱是。方正值想了想,問張子和向馮長官行賄需要多少。張子和想了想說:「釣大魚就得要大魚餌。所謂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小恩小惠不濟事,還弄一個肉包子打狗。不值了。」
二人對座,三杯酒下去,方之眾嘆氣道:「不瞞參謀長,我身體一直不好,接過家父扔下的這個攤子,我自知也幹不了幾年,我這些日子找了些郎中,暗中吃藥,還不敢傳揚出去,怕是亂了軍心。我並不是惜命,只是這身後事我必定要先安排妥了才能放心啊。我的大兒子定煌自幼胸無大志,只知道聲色犬馬,將來也不會有大出息。定遠定邊年紀尚小,我想把定輝培養一下,你看如何?」
補記:
談歌,男,1954年生,河北順平人。1971年參加工作。畢業於河北師範大學中文系。先後當過工人、宣傳幹事、報社記者。1978年開始發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城市守望》、《都市豪門》,小說集《大廠》、《人間筆記》等。長篇小說《家園筆記》獲第四屆國家圖書獎提名獎,中篇小說《大廠》,短篇小說《燕趙筆記》分別獲本刊第七、第九屆百花獎。現為河北文學院專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張子和就不好再說,可是後來的情況還真讓張子和說中了。
二夫人痛哭著問道:「你們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啊?」
周步天嘿嘿一笑,鄙視了方正值一眼:「正值啊,你這話就不對了,我推薦這個年輕人給你,是因為我了解他。他的毛病和長處我都清楚。我推薦他給你,只看中了他的才能。我並沒有說他的品行。現在世上的君子不少,文豪也多,就算李太白杜子美現在還活著,我把他們推薦給你,你用得上嗎?用不上的。可張子和卻不一樣的。我觀察許久了,此人心機深刻,且不會貪圖小利,你將來必有大用啊。」
張子和搖頭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畢竟跟旅長年頭不長,我帶著這大筆錢一去,就會有人講我從中漁利。」說著,就嘿嘿笑了,拿眼打量著在座的諸位。
張子和看看桌上的這一大堆錢,笑道:「司令啊,這些錢還是給周縣長吧,若不是他當年推薦我到這裏,也不會有我張子和的今日。我聽說他已經被罷了官,在家閑居了多年。他這個人為官清正,斷是沒有什麼家私可言。這五千大洋送給他,也算濟他一時之困吧。」
軍閥苦笑:「張先生,您一定是做生意出身吧?我服了您了。」當下就讓張子和拿了銀票,並派人秘密地送張子和回來,跟方正值約定起事的時間。
齊氏看張子和一臉的認真態度,不敢做主,急忙讓勤務兵去請方司令。
往哪跑呢,張子和逃命著急,一文錢也沒有帶出來,身無分文,就去了保定城裡找小春兒。可是小春兒知道他已經犯了官司,已經先他一步收拾上細軟跑了。婊子嘛,自古無情(讀者別總拿著蘇三啊杜十娘啊這些上檔次的小姐說事兒,那是極少數。一萬個裡邊也挑不出一個來。小姐里還是小春兒這樣的多)。張子和走投無路的時候,就趕上了軍閥開戰了。段祺瑞的軍隊開進了保定,張子和就去報名當兵。他長得相貌堂堂,招兵的也喜歡,就讓他入伍了,讓他給師長當勤務兵。師長姓李,愛喝酒,性格豪爽,也挺喜歡張子和(別不服氣,這人要是長相好看,是沾光。男人女人都一樣)。
張子和死於抗日戰爭勝利后的第二年。得了絕症。死前,他使著性子發脾氣,讓剛剛結婚的獨生兒子張得平變賣了完縣和滿城縣的土地,並把城裡的店鋪全部都出售了,還鼓勵張得平去賭博。張得平豪賭了不到一年,把家產輸得精光。張子和便讓張得平把家搬到完縣李家莊。再一個月後,張子和放心地死去了。
那是一個有槍就是草頭王的歲月,更是一個有奶就是娘的年代。方正值的勢力壯大了,身價就提升了。北方的一個大軍閥看中了方正值,派人暗中過來說降,許諾說,方正值若是率部投奔過來,隊伍照樣帶,隨便擴充隊伍,還許給他一個司令當。方正值還真想過過當司令的癮,就召集手下商量。手下們也想著水漲船高啊,誰不想弄個師長旅長的乾乾呢?一商量,都同意。張子和卻搖頭說,此事得討價還價一番,要增加條件,還得先要一些軍餉和彈藥。方正值疑惑,如此加碼,人家會同意嗎?張子和笑,這叫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方正值就派張子和前去談判。張子和就去了,那個大軍閥不想方正值這般苛刻,上來便一口回絕,說這是獅子大開口。張子和卻一步不讓,說這叫貨有所值。如此談了兩天,那個大軍閥最後糾纏不過張子和,咬咬牙說:「張先生,我同意您提出的條件了。就這樣吧。」
媒人告訴張子和,如果張子和答應了這門親事,結婚不用張家出一文錢。如果張子和願意,還可以倒插門搬到李大財主的家中來。李大財主給妹妹蓋了好幾間大瓦房,任你張子和打著滾兒住吧。李大財主家裡有的是糧食,任你張子和翻著跟頭吃吧。
由此張子和便在方正值手下當了隨身參謀。
張子和當天夜裡便派人去殺了五太太。然後,張子和急忙找侍奉太太們的何副官,他要何副官承認與五太太有染,奸|情暴露之後,五太太便給方師長栽贓陷害。
門就開了,有兩個警衛走了進來,其中一個警衛手裡端著一個盤子,上邊放著一個藥瓶和一條白綾。警衛將盤子放在桌上。
方正值盯問:「你說個數,我聽聽。」
齊氏卻擺擺手,苦笑道:「司令,罷了,罷了。張參謀長一向機警過人,他大概是擔心你反悔,不放他走路的。既如此,大家入席吧。」席間,齊氏笑逐顏開地頻頻勸酒,方之眾則悶悶不樂。
方正值點頭:「此話講得有理。你接著說。」
方正值頓足急道:「子和喲,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怎麼個容易?怎麼個不容易?」
方之眾一驚:「為何?」
幾杯酒下去,方之眾醉眼看著二夫人,二夫人徐娘半老,喝罷幾杯酒,臉上就有了桃花的顏色。朝著方之眾,一臉的媚笑。方之眾一時抵擋不住二夫人的目光,心下酸楚起來,便僵僵地扭過臉去看窗外。
方之眾重新坐了,看著張子和。
張子和笑了笑說道:「夫人啊,你莫要誤會,我出來年頭多了,說句文詞兒,近來總是萌動思鄉之情。我當年參軍入伍,屬於想混口飯吃,我深知自己不read.99csw.com是行武的材料,並沒有想有什麼發達。做到今天這個份兒上,實屬老司令和之眾司令的厚愛。這些年我也有了些積蓄,真是想回去了,再則,我也年紀不小了,這些年跟隨老司令,東征西戰,難得有心思安定下來娶一個女人進門過日子。這次回去,子和也要擇一個女子成家了,生兒育女,人之常情。夫人莫要再攔子和了。」
方之眾不忍再看,霍地站起身,調頭走了出去。二夫人要跟著出去,卻被兩個警衛擋住了。
方之眾心下一硬,收回了目光,他乾咳了一聲,狠了狠心,說道:「夫人,如果我要你死,你能死嗎?」
張子和忙拱手笑道:「謝了。謝了。」
方正值就被放回去了。
解放后,張得平的家裡已經沒有了土地,也沒有了店鋪。劃定階級成分時,張得平劃成了貧農。張得平後來成了縣裡的農協副主席。張得平識文斷字,農協撤銷后,張得平就留在縣裡當了農業局的會計股長。日子颳風一般過著,張得平的兩個兒子漸漸都長大了,都挺有出息,「文革」后,都考上了大學,大兒子後來當過滄州某縣的副縣長。二兒子大學畢業后,則留校當了老師,現在也已經是教授了。
張子和急忙扶起方之眾:「司令啊,你要折張某的壽呢。」
寫到這裏,讀者可能奇怪,張子和沒讀過書啊,怎麼會當文書呢?前邊不是講過了嗎,張子和在李財主那裡記過賬,也學過認字兒,也學過寫字。他聰明啊。明白人學什麼像什麼。再說,那時候中國人普遍文盲,能認識幾個字,就了不得了。再能寫幾個字,就更不得了。而且張子和的毛筆字還真說得過去。常言說,字是一個人的門面。不像現在許多年輕人,都大學畢業了,那鋼筆字還寫得跟蜘蛛爬似的呢。更別說毛筆字了。還總埋怨找不著工作。怪誰呢?
何副官聽明白了,他為難地說:「張參謀,並非我不肯幫著師長,我如果認下這筆爛賬,這今後我還如何做人呢。您也得替我想想么。」
張子和回來就得知了事變,就忙著把來調查的劉專員單獨邀到飯店去喝酒。
張子和不說話,看著方正值。
張子和的生命力卻是頑強,他像暴風中的一株野草,在哥嫂的虐待下,苦苦巴巴地長大成人了。
張子和起身道:「司令,此事還是要做得密實些才好。」
世道繼續亂鬨哄地進行著,軍閥們仍然亂鬨哄地亂打仗,方正值司令的隊伍開到了察哈爾的張家口,準備對付山西的閻錫山。這時有人告狀,說方正值妻舅韓旅長跟閻錫山秘密來往,有叛變的可能,有人還截獲了韓旅長給閻錫山的信件。韓旅長駐軍在懷來沙城鎮(就是現在出「長城干紅葡萄酒」的那個地方),這可是一個重要的防區。若是韓旅長果真要反水,張家口就成了拆除了院牆的人家,那方正值的部隊就要前後受到夾攻。如此說,這件事就變得非常嚴重了。方正值這時正在生病,他躺在病床上聽了密報,氣得不行,就把張子和喊來,他氣喘著說:「子和啊,真是讓你說中了,這親戚還真是靠不住啊。」他命令張子和帶著司令部的警衛營去殺韓旅長。
張子和勸阻說:「司令啊,這樣不好吧,這軍營豈不是成了方司令一家的買賣了嗎?」
張子和繼續搖頭:「三人成虎,自古難免。旅長自然也難免俗。」
劉專員哈哈笑道:「張參謀客氣了。劉某就笑納了。」
吹吹打打入洞房。張子和就結了婚,而且傳言不虛,李大財主這個妹妹還真是人樣子挺好,一朵花兒似的模樣。三里五鄉的人們都羡慕說,張子和有福相啊。
齊氏十分賞識張子和的才幹,她給方之眾建議提拔張子和做副司令,方之眾同意。他讓齊氏先跟張子和通通氣。齊氏便把張子和找來說話。齊氏說明白了意思,張子和表情卻淡淡的。齊氏不解,張子和笑了笑,淡淡地說:「夫人啊,你和司令的好意我領了,可我想解甲歸田了。」
方之眾大笑:「說的是。青山不倒,綠水長流。我二人總有相見的日子。明日晌午,我和夫人在軍營里擺酒席為參謀長送行,團長以上的軍官都到。」
張得平的曾孫子張響聲先生曾經在保定市搞過房地產,錢掙了不少,近年成了一個挺有名的企業家。談歌總想去採訪一下,了解一下張家的其他情況。可是這位張董事長太忙。談歌與他通過電話,張董事長說,暫時沒有時間,下來再說。談歌聽出是推託的意思了,只好作罷。
張子和說:「司令啊,有什麼說不清楚的呢?我這個人一生以陰謀為生,現在局勢明朗,大局已經定下,也用不著我這些陰謀之術了。而經商卻是陰謀用武之地。我過去沒有經商一則是因為沒有本錢,二則老司令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走不脫。還有一個理由,我當年在保定是窮苦不過,才跑出來混世界的,現在回去富起來讓人看看,心下總要舒服些。」說到這裏,張子和笑了:「衣錦還鄉,俗情俗理。司令應該理解子和這點心思么。」
張子和辭別了趙土匪,就一路去了保定,到了滿城縣城,找到了那位名叫周步天的縣長。周縣長是一個中年人,比張子和年長二十多歲。見了張子和,又看過了趙土匪的介紹信,就哈哈大笑了。張子和被周步天笑得愣了,忙問:「周縣長,您為何發笑呢?」
方之眾起身朝張子和跪下,聲音就有些發顫:「參謀長,我是真心求教,你如何這般行為呢?」
張子梁夫妻正在心裏發愁呢,已經長大了的張子和要分父母的遺產怎麼辦?張子和要倒插門,對於這夫妻二人,這可是喜從天降的消息。好容易把這個眼中釘打發出去了啊。
方之眾怔了一下,就嘿嘿地笑了:「參謀長啊,你果然是一個厲害角色。家父在世時曾講,參謀長若生在古時候,也一定是孔明一般的人物啊。」
方正值嘆息著點頭:「我不能講你不對。已經這樣了,就這樣吧。」
據說馮文泉得知了方正值反叛的事兒,氣得差點吐血。也就因為這件事,馮文泉被上峰撤職了。撤職之前,馮文泉槍斃了那個曾經負責調查方正值的劉專員(也算活該了)。
趙土匪聽罷,表示理解張子和這種莫名其妙的鄉情,並且很大方地給了張子和幾十塊大洋作盤纏,還給張子和寫了一封介紹信,讓他到保定滿城縣找一個名叫周步天的縣長。趙土匪說此人是他的表親。趙土匪感慨地說:「你人樣子長得周正,我看過幾天相書,剛剛暗中替你相了一面。你絕非是一個下等人物。我這位表親是個很有才學的人物,你跟著他去干,將來必有發達之時啊。」
日子流水般過去。幾年後,張子和又盤下幾家店鋪,便成了保定赫赫有名的富商。他經營的買賣幾乎佔據了保定西關大街。還在保定的滿城縣和完縣置辦了許多田產。這時,他的哥嫂都已經破產,家裡的土地也讓大地主給兼并了,逐年落魄,便成了僱農。聽人說張子和發達了,他們就想來攀附,卻不好意思親自來求告張子和,便讓子女們來保定找張子和求助。張子和二話沒說,給了他們一大筆錢,讓他們回家去置田地。
張子和回到保定后,便在保定西大街開了木器傢具,布匹綢緞,煙酒茶糖種種,共八家店鋪。這一年,他擇一個周姓的女子結婚了。據說是當年滿城縣長周步天的侄女。第二年,周氏生下一子,取名張得平。
張子和笑道:「天轉地轉人也轉,張某退伍之後,便在保定安身立命。司令身為軍人,必是東征西伐的日子,若是某天路經保定,若是一時心血來潮,能念及張某,張某必盡地主之誼。」
方正值回來之後,就召開幹部會議,張子和處理五太太的事情有功,方正值獎賞了張子和五千大洋。勤務兵就把大洋搬來了,嘩啦啦地擺上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