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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

武道

作者:燕壘生
「葛先生,在下船越剛信,請指教。」
等葛平穿好衣服,他拉著葛平便走。一個弟子在身後道:「華老師,我們去不去青雲觀了?」
他依稀還有點印象,那是他燕大的同學秦力田,也是他的同門師兄。只是聽說他畢業后仕途春風得意,已經好久沒見面了。
重陽那天,他帶著弟子們去登高。說是登高,其實是去城西一座沒多少高的小山上走走。那座山腰上有一所道觀,觀主是個煉過內家拳的好手,他想把弟子們帶去見識見識,另外,他也想盡量把那些即將湮沒的拳路整理出來。
「請。」
葛平的臉沒有變,只是嘴唇有點抖動,看著他時又帶了點鄙夷。他知道,葛平的心裏一定是氣憤和絕望。他想說,他並沒有向船越剛信報告葛平來的消息,可是,葛平會信么?
葛平笑道:「那你也該讓我穿好衣服吧。」他這才注意到,葛平還光著上身。他道:「那快點。」
「你們回去吧。」
他有點想笑。這個話題岔得不好,在燕大,葛平就和秦力田處得不好,扯到秦力田,怪不得他會不屑。可是,無論自己如何努力,都不會像十年前葛平離校前一天的坦誠了。
他不由對這個日本少佐產生了幾分好感。在他還未入燕大時,曾在鄉下學過十年武,其中前三年,師傅身邊有一個常穿學生裝的日本人,那就是大師兄。初入門時他還不到十歲,大師兄常帶他去鎮上買糖吃,那時大師兄已經二十五六了,簡直像他父親一般。他九歲那年大師兄學成回國,他還痛哭一場。後來他畢業時想去東京帝大留學,因為爆發戰爭,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東瀛之劍固然鋒利,但中國兩千年前,便有名刀無數,《刀劍錄》所載,便有不少利可吹毛的名器,開篇便說『夏禹子啟在位十年,以庚戌八年鑄一銅劍,長三尺九寸……』」
葛平咬著牙,忽然,他叫道:「我絕不做亡國奴!」
酒在胸中燃燒,只是,他卻並不覺得熱。既然自號虛齋,大概也只是個冷血動物吧。他不由有點自嘲地想。當那一瞬間的心熱過後,最後的笑聲,也更像是在打哈哈了。
這話很客氣。他的心裏不禁一陣顫抖。他說他「沒見到死人」,但他聽說過,船越剛信抓到過一個會武術的游擊隊,把這俘虜當活靶子給士兵練刀法,最後拖出去的時候,那屍首渾身上下沒一塊完整的皮肉。
他擠進人群,只見當中是個光著膀子的漢子,蹲在地上,面前,豎放著一塊青磚。已裂成兩半,切口平滑如刀削。這漢子一抱拳,道:「列位,請了。」
他老臉一紅。他的小名,知道的比這個「虛齋」還多些。虛齋這個名字還可以擺上檯面,那個小名叫出來可不好聽。他搖了搖他的手,道:「不要叫師兄,我把船越大師兄當長輩看的。呵呵,真是虎父無犬子,少年英俊。」
「鏘」一聲,他的劍斷成兩半,船越剛信的刀卻沒有停,一揮而過。
「日韓合併,我們早已是同胞了,葛兄不必客氣。葛兄難得來,請務必賞臉,明日在武場指教一二。」

胡太太把胡世德一把拖上了大車,大車裡,只聽得胡世德還在罵著:「呸!汪精衛那種狗漢奸,他也配叫國民政府!他是漢奸政府!」
「呸!日本人的狗!」
他微笑著看著他的馬車絕塵而去。掩上門,他的臉上卻像是用漿糊刷了一層一樣。
這一天,他給幾個弟子講了些南北拳術的差別,覺得有點困,想去小睡一下。剛回房,卻見一個弟子跟在他身後,將前不前,欲言又止,面有憂色。
那個十分年輕的日本人突然走上前,向他一鞠躬,用純正的中文說:「敝人船越剛信,船越流空手道初段,請多多關照。」
「秦兄么?」
長谷川幾乎有點震驚地看著已經穿透了他肩頭的槍,小聲道:「好槍法!」
天暗了下來。看樣子,要下雨了,他收好晾在外面的衣服,準備泡一壺茶,再讀兩篇寒山詩就睡覺了。畢竟,戰爭雖然已經告一段落,游擊隊卻仍在不停地活動,因此不時還能聽到幾聲槍聲。但這個村子在戰略上並不重要,所以還算平靜。因為日本人雖然在別的地方燒殺擄掠,在這個村裡卻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在日本人眼裡,中國人,高麗人,都是下等人。他有點揪心地想著自己像一個人模狗樣的假日本人,坐在一群日本人中間。即使他早就立志,不再過問時事,但自己內心是否有愧?
他喝了口酒,堅定地說:「至少我沒見到死人。」
戰爭。該死的戰爭。從小時候大帥進京,後來什麼玉帥、馮將軍之類走馬燈似的換,讓他的心也冷得象冰。一直到傳來消息說日本人攻破了北大營,少帥一路敗下來時,他聽著像聽到一個遠在阿比西尼亞發生的事情。五胡亂華,蒙元,直到滿清,哪一朝不是來時漢人象殺豬也似的叫,亡了后又出現為前朝盡節的遺老。他並不覺得日本人有什麼錯,哪一朝裕仁坐了龍庭,與溥儀坐龍庭也沒什麼不同。
做得對。他暗暗叫好。
「華老師,」那個弟子嚅嚅地說,「我大伯他……讓皇軍抓了。」
他也笑了:「自然,家父所提,乃是華師叔的小名。」
船越?他看了看秦力田:「船越大師兄?」
看來,民國三年中華武士會在東京成立分會後,國內也吸收了不少東瀛武術的高明之處。葛平看來還遊刃有餘。他有點欣慰,但看到船越剛信那張鐵一樣的臉,卻又心頭一凜。
人們在騷動。船越剛信從衣袋裡掏出一塊白色絲巾,細細地擦著「赤膽」,不卑不亢地說:「諸位,這個死者乃是重慶偽政府的間諜,皇軍對他已是仁至義盡了,他是咎由自取。若有人對這人表示同情,那就是他的同黨。」

周圍看著的人發出了一聲驚叫。
即使只是想象,他也知道自九_九_藏_書己無法做到一心不動,把一朵開得嬌艷的菊花這般一劈為二。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就算是劈開一朵鮮花也是讓自己愧疚。
快到西門處,是一大片空地。以前,各地來的打把式賣藝的很多,現在是戰時,別地多半一片蕭條,這裏相對而言比較平靜,反倒比前些年更熱鬧了。
從船越剛信身後,秦力田像鬼影子一樣鑽出來,上前一邊拉住他道:「虛齋兄,你怎麼這麼糊塗!我告訴少佐今天可能葛平會有同夥會有所行動,萬沒想到竟然是你……」
他看看門窗。關得很好,晚上,士兵一向只在後院值勤,不會來前院的,而弟子也正在武場里練功架式,就算葛平大叫也未必會有人聽到。
長谷川的手搭在刀把上,一動不動。這是東瀛居合斬的拔刀術,在中國的刀劍流派中,最接近滄溟派的拔刀術。不過滄溟派的拔刀術在於藉助拔刀那一瞬的力量斬殺敵手,即使被對手擋住,也必須在對手尚未架到刀之前收回,因此滄溟派有「出刀無聲,入刀無血」之說。而居合斬就更接近於一種捨身刀法,刀一旦出鞘,就已經把敵人和自己都逼上了絕路。如果不能斬殺敵人,自己必須見血。
他有點羞愧,可多少也有點坦然:「不,我並沒變,我只是不希望死人。」
船越剛信大概有點受不了他這麼感情外露,抽出手來道:「虛齋先生,那成立武道研究會的事……」
湖邊,一株不知什麼樹掛了稀疏幾片黃葉。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看看湖心的月亮。
血灑了一地。
他再也無法忍受,猛地站了起來,想要大喊。秦力田拚命拉著他,小聲道:「不要衝動,不要衝動,虛齋兄,讓皇軍處理吧。」
他的心裏不由翻了一下。畢竟,這後院住了一小隊日本兵。他小心地道:「那一年你沒有畢業就失蹤了,聽說九一八以後你加入了東北義勇軍,是吧?」
邊上,是一把日本刀。本來日本刀單獨有個刀架子,這把刀是船越剛信在武道研究會成立那天送來的,要求放在兵器架子上。儘管這把刀不像船越剛信那把「赤膽」鋒利,可不管怎麼看,這把刀總顯得那麼與眾不同,殺氣騰騰得好像隨時會滴下血來。
「船越世兄。」
是不是應該阻止他?他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一來葛平還沒有露出敗象,二來他也實在沒有勇氣去阻止大日本皇軍去發揚武士道精神。
他看看四周。換崗還有一陣,他從長谷川身上摸出鑰匙,打開門,把長谷川的屍體拖了進去。
「混蛋!」
劍道本身很講究步法,船越流劍道已經吸收了許多中國劍術的招式,大師兄真是個天才。象船越剛信這一招,幾乎沒人看見他腳步的動作,他已欺近了葛平身邊三尺。這樣的動作根本不好看,但非常實用,象空手道的側踢,踢不出教門彈腿的花式,來來去去只是一招,但長度、力量上都勝過了彈腿。在持久戰時,可以會不敵彈腿,但這樣在極短時間里爆發出來的力量,彈腿不能望其項背。船越剛信的這一步也如此,人平平地在地面移動,取的也是一直線,簡直如影隨形,整個身體都移上前去。在最短時間里發揮出最大的力量,這就是空手道的精髓吧。也正因為片面強調速度和力量,所以日本武術越來越講究一擊必殺,也有點那種程咬金三板斧的味道。可如果是他在和船越剛信對陣,他能支持多久?
門外沒有人。
「唐手!王琦夫子所傳唐手!」
他脫掉鞋,盤腿坐好,看著船越剛信把那把武士刀入鞘。
「大多是。」船越剛信大聲說道,威嚇地看著人群。在他的目光下,不再有聲音了。秦力田大約覺得有點煞風景,拉著他的手,站起身來喊道:「皇軍萬歲!大東亞共榮圈萬歲!」
他打量了一下船越剛信。記憶中的大師兄,相貌堅毅威武,船越剛信也果然有幾分大師兄的樣子。他興奮地握住船越剛信的手,道:「大師兄好么?」
葛平撇了撇嘴,道:「我見過他。」
他扭頭道:「你們自己逛逛吧,我們明天去。」
可磨礪之後,又何嘗不會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
在剛才那一瞬,長谷川的刀剛拔出鞘時,葛平已經一步搶下,槍尖穿過長谷川的肩頭。
長谷川沒有說話。他知道,這個長谷川是這一小隊里僅次於船越少佐高手。如果他也敗了,下一個一定會是船越少佐。可是,就算他能擊敗船越,日本人會放過他么?
象血。象火。
那是要錢的意思,看客一下散了大半,只有幾個人扔了些小錢。那漢子蹲到地上揀著錢,他叫道:「葛兄!」
他一把推開他,啐了他一口:「漢奸!」
劍就劍吧,他想。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可不管怎麼說,這把被稱為劍的長刀,確實是一把鋒利之極的兵器。
胡太太有點慌亂地看了他一眼,他只是笑了笑,擦去臉上的唾液,道:「胡公,人跟人不一樣,船越少佐通情達理,是真心為四鄉辦事的人,以前國民政府在的時候,胡公不是一直很樂於認捐的么?胡太太,請你再勸勸胡公吧。再說,這回收捐的是南京國民政府,也不是他們日本人的。」
他有點想苦笑,但沒有笑。
快十年不見了,戰前在南京見他時,他在某個處里當辦事員,現在他西裝筆挺,比那時可更容光煥發。戰時這樣一套西裝可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而跟他來的那位也是西裝革履,相比較而言,他一身的土布唐裝,真是個土包子了。

壯氣蒿萊。不知為什麼,他想起後主的這一句詞。當時初讀此詞,他心中暗笑,後主這樣的人也談什麼「壯氣」,但此時,他也隱隱覺得,也許,在已是亡國奴的李後主心裏,也許也曾有過一點壯氣吧。
「自然自然。」他點點頭,馬上又道:「不過,船越少佐,我希望那是個民間組織read.99csw•com。」
葛平冷冷一笑道:「少佐真客氣,亡國奴葛平,說什麼高手。」
「倭寇,」葛平輕蔑地撇了撇嘴,「死在你們手下,實在是我的恥辱。」
月光如水。這如水的月光,照著的,也是幾萬里大好河山。
他把刀還給船越剛信,有點心虛地道:「少佐,聽說你今天下鄉去,將胡世德胡公抓了起來?」
葛平大大喝了口酒,道:「好吧,我告訴你,我還是光復軍的一員。雖然我們這支隊伍在關外站不住了,可是我的心沒有冷。」
「我絕不做亡國奴!」
「正是,華兄,高麗亡國奴葛平,不敢稱天朝大國為父母之邦。哈哈。」
劍刃和刀刃格在一處,火星直冒。他的腳下也因為擋不住船越剛信這般大力,正在後退,碾子碾得結結實實的地上,被擦出兩條深溝。
他剛想向船越剛信求求情,葛平的鼻子里卻哼了一聲,道:「好吧,少佐大人是本地的最高指揮官,葛平一個高麗棒子,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好劍。」
葛平端起杯子,道:「華兄,請。」
「你好。」他微笑著,像是要走過他身邊。在交錯的一瞬間,他的手一翻,手臂一把格住了長谷川的脖子,用力一扳,隨著「咯」一聲,長谷川的脖子一下長出一截來,人也倒在一邊。
散去了弟子,他閂好門,向後院走去。
「在下一介草民,只怕難當重任,秦大人,少佐,請回吧。」
他把刀收回鞘中,提著劍走到場中,左手捏個劍訣,開始練一套青萍劍。
胡世德的鬍子都翹到一邊,他的妻子一把拖著他,罵道:「死老頭子,虛齋先生救了你,你還這麼對他?你要死啊!這麼一大把年紀,還不通業務。」
門還虛掩著。他笑著說:「船越世兄,是我。」
敗了!
「明天,你就得走了吧?」


葛平低聲吟著:「寧做舜臣死,不為昰應生。」(李舜臣是明萬曆年間,朝鮮統制使,為抗日本入侵,于萬曆二十六年戰死於露梁海峽。李昰應為甲午年間大院君,當時朝鮮王之父,親日派。)忽然,伸手一揮,「嚓」一聲,瓶口如被利刀砍過,平平地被削下一塊來。
他的眼裡,淚水漸涌。當年那個亦歌亦哭的葛平,現在,已經是一具血灑武場,身首異處的屍首了。而寫過「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這樣詩句的汪先生,已經成為南京政府主席,卻在與那些強盜攜手共建王道樂土。
「怎麼了?」他轉過頭,看著那個弟子。那是鄉間有名的殷商胡世德的子侄。胡世德早先在關外做生意發了點財,九一八后回鄉來,買了點地,麵糰團地做起富家翁來。
一個穿著整齊的士兵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好像他做的是一件很有道理的事。這些日本人,就算自殺,也做得好像是件很優雅的事,這個長谷川也忘了,他是在做一件學武之人最不恥的事。
船越剛信雙手握劍,舉劍齊眉。這是劍道中的「正眼」,是個起手招式。他有點為葛平擔心,只希望他不要太輕易敗下陣來。
葛平笑了笑,道:「是啊。」
他幾乎是立刻看見了一直正襟危坐著的船越剛信站起身來。
他剛想站起身,秦力田按住了他:「先看看吧,葛平不一定會輸。」

他看著刀柄處,那裡鑿了兩個漢隸「赤膽」。日本人鑄刀之藝,也是精益求精,這一點不得不承認。日本人一向刀劍不分,因為他們並沒有中國式的雙刃劍,所謂劍只是帶有弧度的長彎刀而已,那些「劍道館」里的劍,在中國人看來,都是刀,可他們偏偏自稱那是劍。
「葛兄,你為什麼要去關外?少帥一退,那兒可是日本人的地盤了。再說,明年我們要畢業,放棄了不免太可惜。」
在圍成一團的人群的驚呼聲中,葛平的頭顱衝天而起,血涌如泉。
天暗了下來。他點著了燈,坐在門口。那兩個人到了他院外,有個人喊道:「虛齋兄在么?」
他雖然練的是國術,卻也知道,那是王琦所傳的高麗武功。儘管與中國的功夫同出一源,卻與國術有很大的不同。
一堆人圍成一個大圈,不時發出叫好聲。這裏武風甚盛,民間多半有會家子,能來賣拳的,多半得有兩下子,不過他也不想看那些市井氣過重的胸口碎大石之類,便道:「走吧,我們去看看道長去,叫他指點你們兩手。」
「武道研究會」設在關帝廟前的一大片空房子里,後院就是船越那個隊的營房。掛牌那天,船越剛信和整個小隊的皇軍都來為關帝進香,四鄉百里的人趕來不少看熱鬧,也才發現日本人原來也敬關帝。武聖廟前設這麼個武道研究會,也算得地利吧。
他安排好,推門出來。
十年了。在烽煙遍地的年代,他這十年來的生活一直都還平靜。只是,十年的時間,足以把熱血都冷卻成冰。
在這時跳出來的人,是要有很大的膽量的,他正想把他叱回去。船越剛信這一刀雖然看上去狠,但他知道,此時他自己也收不了手。劍道不像空手道,空手道有「空手無先手」的說法,劍道卻是講究先發制人。葛平的反抗太強,他不願棄劍,使得船越剛信的刀力量加大到一發不可收拾,所以,他明白船越剛信未必是成心要殺葛平的。按理說,葛平是敵方間諜,在戰時完全可以一槍槍斃他,給他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也並沒錯。
那些宏道流的插花。宏道流本出於袁宏道的《瓶史》,插法簡潔明了,瓶中一大兩小三朵花斜斜的,開得驕艷。
葛平大口大口地喝著酒,他一把奪下他手裡的酒瓶,放在石凳上:「葛兄,抱歉,我不知道。」
「家父曾說過,配做這把劍下之鬼的,只怕不超過二十人。呵呵,」他笑了一聲,「虛齋先生絕對是其中一個。」
楊妙真的這句話和槍法一起流傳下來九*九*藏*書了。以葛平的年紀,當然不可能練了二十年,但就算只煉了兩年,那個長谷川就未必能夠抵擋。
一個弟子忽然叫道:「華老師,那裡有人在賣拳。」
葛平的頭在地上,像一塊無生命的石頭,臉已蒼白得像石頭,眼眶卻瞪得欲裂。死不瞑目。他到這時,才明白這個成語的含義。
他不語。難道說自己為了建設皇道樂土而在日本人手下做事么?他岔開話題,道:「秦力田也在這裏。」
那個弟子抬起頭,道:「皇軍來收捐,我大伯帶頭抗捐,被抓了。華老師,請你向船越少佐講講,我大伯老糊塗了。」
「虛齋兄可真是安貧樂道,還是一清如水。」
「你想炸軍火庫?」
「華兄,你是要追問我么?」
他忙站起身,舉起杯子,剛想說不客氣,葛平把杯子一傾,酒一下子倒了出來。
「二十年梨花槍,無敵天下。」
葛平也一下笑了:「華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強盜在你們的國土上燒殺擄掠,你居然還說不想看到死人?你難道希望中國成為第二個朝鮮么?」
這是要進攻了。他有點興奮地想。儘管他知道,這一下有可能會有人死,但他以一個武士的心情,渴望著見到血,渴望看見那一道光華中的鮮紅光輝。
「你用什麼武器?」長谷川拔出了長刀,「我是劍道初段,請不要輕敵。」
葛平逼視著他,道:「老華,你想不想把你們中國改變一個樣子?」
他剛想鎖門,忽然有人用日語喝道:「什麼人?」
葛平一定沒料到船越剛信的速度快到這樣,他的劍反手一格,幾乎是千鈞一髮之際,一下格住了。
酒過三巡,他也覺得有了兩分酒意,道:「葛兄,今天見了你的手刀,可比那時精純多了。」
葛平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抓起酒瓶,人站直了,飛起一腳,正踢在樹上,那棵樹也重重地抖了抖。
剛走過那堆人前,忽然在人叢中那出一聲驚呼,也掩蓋不了「啪」一聲響。
長嘆一聲,劍垂下。沒入黃土,直至手柄處。

他看著船越剛信優雅地用一塊絲巾抹了抹沾血的刀刃。那把長刀上馬上又滴血不沾,如一泓秋水。可是,那種做作的優雅,更讓他憤怒,他只覺心頭的怒火在燃燒。
秦力田做了幾年官,大約眼光也退步了,可是既然他這麼說了,大概沒什麼大礙吧,不管怎麼說,就算葛平是抗日份子,船越剛信看在他面上,恐怕也會網開一面。他坐在椅子上,心裏打算著如何為葛平說說情。秦力田在學校里雖然和葛平相處得不太好,可也是同學一場,總不會害他的吧。
堆得滿滿的,都是彈藥。他抓了幾個子彈,用隨身帶來的老虎鉗擰開了,把火藥倒在帶來的一個小鐵盒裡,又用指甲摳去了盒底的蠟。
武道研究會分成兩大塊,一個是拳術門,一個是兵器門。不過,和一般武館不同,武道研究會裡,有一大塊是劍道和空手道。在這麼個小鎮上,並沒有太多的好手,他們平常做的事也近乎于其他地方的維持會。不過皇軍打來時,國軍早退了,皇軍兵不血刃取了城池,鎮里還曾列隊歡迎,所以也沒設維持會,地方上有什麼爭執,多半由秦力田的鎮公所和他這武道研究會出面解決。裏面的練習場地,招收了十幾個本鄉子弟習武,船越剛信小隊里的士兵都是會員,幾乎天天都來。那些本鄉子弟學的東西也很雜,也都有日本風格了——他因為學過些空手道,趁這機會倒可以溫習一些,也沒覺得不好。博採眾家之長,正是武術的正道。
葛平道:「見笑見笑,我這點三腳貓功夫,真是愧對王琦夫子,也愧對中華武士會的師兄弟。不過也不敢妄自菲薄,我的手刀曾砍死過兩個……人。」
彎舌頭是鄉人對說國語的稱呼。他向外張望了一下,在村口的路上,有兩個人影。他們不緊不慢地走來。那幾個人是向他住處走來的。很奇怪,他想一般不太會有人來看他。舊日的朋友多半星散,有不少也已馬革裹屍,只有他這樣胸無大志的人才,才會隱居在這麼個偏僻的小村子里吧。
船越剛信把刀收回鞘里,「嚓」一聲,像是被觸動了似了,那朵大菊花一下裂成兩半,連著莖也裂到瓶口處,不多裂一分,也不少裂一分。
船越剛信將刀雙手捧著,遞了給他。
長谷川昭弘輪到今晚站崗,還吊著三角帶,一見他,道:「虛齋先生,你好。」
一邊的幾個士兵「嘩」一聲上了刺刀。他們雖不懂漢語,但那些被他們殺掉的中國人,用這兩個字來罵他們的中國朋友時他們大約也聽慣了。
「鏘」一聲,象從天空中劈下一道電光,而幾乎同時,象有一條毒蛇從地面猛撲而起。
他一把拉住葛平,道:「走走,喝酒去!」
他把劍交在左手,右手抽出了那把日本刀。皮製刀鞘,沒什麼裝飾,抓在手裡也是沉重而危險。一刀一劍形制並不同,卻同樣的明亮而凄厲,只是,他感受得到,刀與劍之間的微妙的不同。
離開了船越剛信那裡,他心頭並沒有什麼快意。儘管船越剛信並沒有掃他的面子,可是,不知為什麼,在他心裏卻隱隱地有一種失望。
「正是,剛信是船越大師兄愛子。」
好一個手刀。他暗自讚歎。葛平猛地抬起頭,眼裡,滿是淚水:「華兄,我不願做亡國奴。」
「正是在下,呵呵,虛齋兄記性可真好。」
葛平的眼亮得嚇人。他有點慌亂,道:「說這些做什麼,喝酒喝酒,喝完了睡覺。」
這路劍法分三百六十式,有六趟,每趟六十式,無一相重,號稱天下最為繁複的劍路,本是龍虎山法師潘玄珪所傳。這樣的劍法,觀賞性自然比船越剛信那凄厲的一刀強得多了,可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威力呢?
葛平在兵器架上選了一把長劍。
「家父身體康健,還在沖繩道場中時,就常提起虛齋先生https://read.99csw•com。」
葛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率先走出門去。門外,那兩個持槍的士兵已經在等著了。船越剛信向他一鞠躬,也轉身出去了。
葛平看了看長谷川,從架上取下一柄長槍,左手抓住槍把,右手握住槍根,抖了個花。
「哪裡比得上秦兄,秦兄印堂發亮,肯定又高陞了吧。」
他笑了:「是。具體事務,都由秦先生和虛齋先生您主持,皇軍只以個人名義加入。」
他用這些理由來說服自己,可越來越覺得這些理由太過軟弱,無法說出口。不過怔了一怔,又聽得一陣驚呼,他看見船越剛信的刀從那個年輕人肩頭收回來。那個年輕人的右臂掉在地上。
他平視著船越剛信,一字一頓地說:「中國人華虛齋,向船越少佐請教。」
又喝了幾杯悶酒,他端起酒杯,裝作敬酒的樣子,努力讓自己不至於像一個密探。
船越剛信嘴裏說著,雙手握刀,對準了桌上的一瓶菊花。
賣拳的也有掌削磚塊,但那磚塊多半是在醋里泡過的紅磚,都酥了,只是種障眼法,可是,這聲音,他聽得出,那是手刀,唐手中的手刀!
他的臉色大約有點變了。秦力田可能也看出了他的樣子,道:「少佐是日本空手道名家子弟。少佐此次特地來拜會虛齋兄,也是想在鎮上開一個東亞武道研究會,想請虛齋兄出山,為共建王道樂土共奉心力。」
「我去說說吧。」他有點頹唐地說,那個弟子欣喜若狂,道:「華老師,謝謝華老師,謝謝。」
他的左手伸上來,抓住了槍桿,一把拔出。
他不再理他,甩掉了外衣,站在門口,背著手,看了看天。
盒裡是浸在煤油里的白磷。煤油流完,大約要五分鐘,有這五分鐘,足以讓他出城了。
「我是一等兵長谷川昭弘,請指教。」
「葛兄,我負你。」他在心裏默默地念著。也許,葛平到死,還有種被出賣的憤怒吧?他看了看身邊的秦力田,秦力田臉上卻帶著點笑意。
葛平有點鄙夷地一笑:「你變了,我看錯你了。」
「哪裡哪裡,那是托汪主席的福。對了,還沒給你介紹這位呢,這位,」他的臉上都有一種諂媚了,「是大日本皇軍少佐……」
葛平握劍在手,抖了個花,道:「小日本,來吧。」他所長的唐手並不注重兵刃,這劍術是從中華武士會的國術館里學的,那也已經過改良,去除了過多太過花哨的動作,因此看上去也很樸實。
他想象著面前有一朵菊花。如果他也以一樣的手法,能不能和船越剛信一樣將菊花劈成兩半?
葛平站起身,道:「少佐,葛平與舊日好友多年不見,請讓我與他道別。」
葛平在微微地喘息。象長谷川這樣的人,絕對算是個高手。能擊敗這等高手,看似舉重若輕,葛平也已有點體力透支了。
他回過頭,船越剛信正站在後院門口,狐疑地看著他,幾個士兵已經拉開槍栓。
船越剛信打斷了他的話:「自然,但貴國自大唐安史之亂后,便再無名劍出世了。便是如此市上所售的家常所用菜刀,也是和式的耐用。何況,」船越剛信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以人喻劍,中國人便如這等名劍,縱然當初不可一世,如此也銹跡斑斑,難稱利器了。」
「華叔,有人來找你。」隔壁的小二拖著鼻涕跑到他院子前,大聲叫著,「都是彎舌頭的。」
長谷川等了一會,卻不見葛平上來,他的腳不由動了動。
他走進去時,船越剛信正擦著一把雪亮的武士刀。見他進來,船越剛信站起身,道:「虛齋先生,好。」
那人有點詫異地抬起頭,他儘管自認已修至喜怒不形於色,但還是有點失態地衝上去,一把抱住那人,叫道:「哈,真是你!」
他笑著,推開了院門。
他喊著:「葛兄,快棄劍吧,你敗了。」
他機械地舉著手,木然地張著嘴,無聲地應和秦力田的歡呼。他聽到發自於那些看客中,先是稀稀拉拉的,接著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聲。他的眼前模糊成一片。
他卻看得明白。
打發走了那個弟子,他穿好外套,推開後院的門。後院本是營房,不過船越剛信獨自住在後院對門的一個小院里。
像是有萬丈阻礙,他覺得自己實在做不到。
他有點想笑。對於葛平來說難於登天的事,對於他來說簡單得象是舉手之勞。
一個年輕人跳了出來。
船越剛信嘴裏忽然發出裂帛般一聲,兩腳一錯,人極快地到了葛平跟前。
這聲音也並不算太大,卻像一個焦雷打在他頭上。他抬起眼,看著場中。船越剛信沒有脫軍裝,直直站著,手扶著腰上的「赤膽」,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虛齋是他在年輕時取的別號。這個脫離現實的名字,知道的人並不多,只是以前幾個要好的師兄弟。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暮色中,站在院子外的,是兩個穿著西裝的人。
可能葛平想用長劍來克制船越剛信那種彎刀,但他知道,那絕對選錯了。日本刀有一定的弧度,而打制時,也是用的滲碳鋼,即有硬度又有一定的彈性。明末抗倭時,戚繼光就鑒於中國的刀劍難以匹敵日本刀,才發明了狼筅。何況,葛平所選的這把劍雖然長度比船越剛信的長,可是鋼口一定不如那把「赤膽」。
「自甲午年大院君賣國,朝鮮已亡。一個亡國奴,有什麼資格在別人的國土上醉生夢死?哈哈,我只是亡國奴!」
葛平端起酒瓶,對著瓶口喝了一大口,他的聲音也帶著點譏諷,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到羞愧。
他皺皺眉。船越剛信的隊軍紀很嚴,與地方上關係不壞,游擊隊在附近也立不住腳。可被皇軍抓起來,可不是件好事。他道:「發生什麼事了?」
人群中有個人喝道:「中國人難道是讓你們隨意宰殺的牲畜么?」
秦力田委屈地抹了把臉,道:「虛齋兄,冷靜點,你再這樣,只能對你自己不好。快向少佐認罪吧,我們九*九*藏*書對得起大師兄么?」

葛平挾了一塊肉吃了,笑道:「你消息倒靈通。不過隊伍早讓皇軍打散了,我現在是個賣藝的江湖人,不然也不會來投奔你。你呢?」
他笑了:「你不是中國人么?什麼叫你們中國?」
他沉吟一下。日本人來中國收租稅,天下沒這種道理,可他也不好反駁,因為維持武道研究會的經費,一多半由皇軍提供,事實上也來自那些租稅。他道:「不好,由我來勸他為皇軍納捐,如何?」
槍被稱為百兵之王,五尺五寸為步下槍,七尺為花槍,八尺二寸中平槍,一丈二尺為大槍,一丈六尺為大桿,一丈八尺就是長矛了。明何良臣在《陣紀》中說:「馬家槍,沙家竿子,李家短槍,各有其妙。長短能兼用,虛實盡其宜,銳不可當,速退不能及,而天下無敵者,惟楊家梨花槍法也。」
「你以為你主持的只是一個武道研究會么?事實上,你這兒的後院,是個軍火庫。四鄉百里,也只有你這兒算最平靜,船越剛信成為附近的幾個支伍的輜重據點,我們和友軍的幾次突襲都被船越剛信破壞了。」
勝了。
青萍劍第三百十三式。他的心已亂,劍尖象有萬鈞重物一般,再也沒有輕靈的劍花。

楊家槍法,最大的特點就是後手緊握槍根,不使露出手外,而出槍甚長,因此,槍尖極為靈活。對付居合斬這類一刀即殺的招術,的確十分見效。在明代,戚繼光平倭時,教兵士的槍法主要就是楊家梨花槍。民間傳說,楊家槍是北宋名將楊業傳下來的,其實是南宋紅襖軍的女首領楊妙真所傳。

進了內室,他看著他空空蕩蕩的客廳,不由嘆道。
「是。」他的心底也一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笑道:「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哈哈。」
「葛兄,你到底想來這兒做什麼?」
葛平把杯子往桌上一墩,道:「華兄,我這麼個敗軍之將,本來也不該厚著臉皮逞什麼英雄,可是,我還是想把自己這條不值錢的命賭上一把,就算沒有人會說我是第二個安重根,那我也是第一個葛平。」
他看看窗外。天色將暗,窗外,一株大樹剩了不多幾片樹葉,只是瑟瑟發抖,樹身上貼著一張標語,寫著「大東亞共榮萬歲」。那是秦力田的手筆,幾個瘦金體字,筆劃如鐵線,真想不到秦力田居然還有這樣一手好字。貼得雖然不算太久,可是還是掀起了一個角,在風中直抖。
他走到兵器架子前,抓起一把劍。
他喝了口酒,想要掩飾自己的不安。的確,他有點擔心,不為別的,只是擔心葛平會對船越剛信不利。船越剛信是大師兄的兒子,單單這一層關係,就比秦力田還要親近。可是,要他向船越剛信告密說來了個義勇軍,他也絕不會做的。
長谷川原本是側著身子的,此時身體更側了些,幾乎像螃蟹一樣模著挪上一步,這一步有點慢,但他知道,馬上,長谷川的左腳會交錯著踏上,藉著身體的重量,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拔出刀來。
他獃獃地捏著杯子,耳邊,傳來葛平斷斷續續的長吟:「寧做舜臣死,不為昰應生!」
門上,響了幾下。他道:「誰呀?進來吧。」
幾個弟子有點不知所以地看著他。一向他對弟子的練功很嚴厲,今天一反常態,也讓他們摸不著頭腦吧。他笑了笑,道:「今天我想清靜一下。」
而這見血,多半就是死。
進來的是船越剛信,身後還跟了兩個持槍的士兵。船越剛信一進來,就向他鞠了一躬:「虛齋師叔,聽說您有一位故交是唐手高手,剛信不嫌冒昧,前來做個不速之客。」
他想反駁,可是,卻沒辦法反駁。那麼多人何曾不是得過且過,混得一日是一日?古語也說,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刀落到地上。
葛平頹然坐倒,忽然提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著。
他心裏有點不舒服,船越剛信的笑意中,似乎有點什麼其它的意思,但他也馬上不在意了。當初,船越大師兄說話也很狂,他們這批小師弟總是圍著他聽他講天南地北的事,講他渡海來中國,在峨眉山上練獅子吼,在長白山和高麗馬匪對戰,聽得一驚一乍,而那時的他是最崇拜大師兄的一個。船越剛信大約很有大師兄的遺風。
葛平把槍扔到地上,朗聲吟道:「寧做舜臣死,不為昰應生!」
葛平選的是一柄五尺五寸的步下槍,他所用的,正是楊家梨花槍。
手刀!
船越剛信的手動了動,笑道:「正要請華師叔代為緩頰。我也本不會拘捕他,只消他遣散同黨,以後按時納捐,還是皇軍良民。」
「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不再喝酒。他也知道葛平想求自己的是什麼了。
他笑了:「開玩笑了,那時我還沒這個名呢。」
他想提醒他一聲,要克制船越剛信的長劍,必須從重量和長度上考慮。要他選的話,他會選那把九節鞭或大刀。不過,以葛平的腕力,用九節鞭只怕難有長力,何況他已經擊敗了三個日本人了,權衡之下,還是刀更合手一些。
這把劍是鯊魚皮吞口,細絲赤金嵌寶的鞘,抽出來寒光閃閃,可他知道,刃口早就鈍了,沒什麼實用,只是個花架子而已。
葛平的槍槍尖拖地,但細看的話,槍尖並沒有碰到地上,像一條毒蛇的蛇頭一樣,在窺測對手的痕迹。那種聲音,也許只是槍尖上發出的殺氣,激起的聲音吧。
「這是你的佩劍?」
「是。家父為祝我武運長久,將家傳寶劍賜我。」
船越剛通道:「華師叔,你是要為他講情吧?其實也無大事,不過他竟然糾集四鄉殷商,拒不納捐。」
「我不通世務?不錯,我胡某不算什麼好人,在鄉親眼裡說不定我還是個劣紳,可我不做亡國奴,不做日本人的狗!老婆子,你忘了日本人打進寬城子時殺了多少人?我胡某就算死了也不向他小日本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