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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的日子

照相的日子

作者:徐岩
滿菊把手裡的飯盒塞到建設手裡說,路上吃吧,韭菜餡的,鮮著呢。說完就拽起孩子朝村裡走。
建設在城南的老街巷子口買了一間門市房。
聽田梅這麼一說,他倒是覺得有一股子好奇,便將那封信接了過來。
建設怎麼也想不明白田梅怎麼會跟小海結婚,怎麼好端端的就不通信了,他給田梅寫的那些信怎麼就都泥牛入海了。
倆人就喝起來,建國說看老太太的氣色不錯,這兩年多虧兄弟你了。建設說咱咋著也不能讓媽虧著,她老人家生養咱們一回不容易。這回好了,哥你出來了,家裡人齊全了,日子就好過了。建國喝了口酒說,齊全啥呀,全怪我糊塗,咋著也不能從工廠里往外拿銅線賣啊,害得你嫂子她離開了我。
田梅在一張木椅子上坐下后說,她是來找建設說她跟小海結婚的事的。

十一

建設也被滿菊的話給逗笑了,說這是匣子嗎?
兩個人嘮了很長時間才睡去。

十三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這個叫滿菊的鄉下女人。

十五

後來的一次,滿菊給建設包了肉餡餃子,還給他炒了兩盤菜,建設就在滿菊的勸說下喝了點酒,滿菊也喝,說是陪建設喝。兩個人就將滿滿一瓶白酒喝進去了。就都挺興奮的。趕巧又是個雪天,建設就住下了,滿菊將兩個人的被子挨著鋪了,孩子被挪到了炕頭。兩個人說著說著話就將手抓到了一起,緊緊地攥著。但是兩個人沒有再將事情朝更深的地步發展,後來他們說的話就沒有主題了。
過一條窄街時,滿菊突然小聲地說,你只認咱做你的妹子嗎?
滿菊說不吃飯哪兒成,俺從下午就開始剁餡子,估摸著你能來,你要瞎俺一片心咋的。
小紅走後,建國想她說我像她老家的一個人,是誰呢?建國走了神,左手大拇指被針扎了一下。
他就抽煙,拚命地抽煙。
建設想了想真就跟他同學王富強說的,當兵複員回來分配時得澆油,不澆油就分不到好工作。王富強比他早一年當兵,去年回來分的工作,好像花了不少的錢就分到了鎮供銷社。他沒信,可王富強的話果真就應驗了,事實如此啊。
他也想過要不要跟母親商量,娶滿菊一塊過日子。滿菊雖說是個鄉下女人,卻樸實厚道又善良柔順。想想酒後還要了人家身子,咋也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建國不知道女人做什麼工作,他也不便問,就在心裏猜測,許是商場的營業員,許是國家幹部,更許是個演員之類的,就憑臉蛋漂亮吧。
建設早上騎自行車出來送照片攬活計時,雪還沒下那麼大,可走了翠泉、瓦家屯等幾個村子后,到了曹村雪就下大了,這時已是黃昏時分,他給村東頭開磨坊的老趙家送去小孫子的生日照片后,來到滿菊家。滿菊好像知道他要來似的,正坐在炕沿上包餃子呢。
建設睜開眼睛,大把的淚水就流下來了。
建設二話沒說便拿出了自己準備結婚用的錢,給了建國。
男人將抽了半根的煙捲扔在地上說,出去找家飯館一塊吃頓飯吧。
母親說這海參可貴著呢,是最好的補品,可不知道怎麼個吃法啊。
這時屋外已經有了零星的鞭炮聲,建設想,明天得去街上買年貨了。
歲數大些的男人說是從部隊複員回來的吧?還報到個啥,咱這廠子早在一個月前就停產了。另一個灰頭土臉的男人摔了手裡的紙牌說,民政局凈他媽的騙人,單位黃了還往這分人,不是開他媽的國際玩笑嗎?
睡到半夜的時候,建國凍醒了,便起來給爐子里添煤。建國在添煤的時候,把爐蓋子弄到了地上,響聲把女人驚醒了。女人也下了地,將建國拽上了炕,說這大冷的天,哪能睡沙發呢,若是凍感冒了,可就幹不了活了。
徐岩,男,1964年生,吉林九台人,1988年畢業於武警哈爾濱指揮學校,1986年開始發表作品,出版有詩集《肩上的燈盞》,中短篇小說集《臨界的雪》、《說點抗聯的事》、《染指桃花》、《從北窗看雪》等。現在武警北陲某部政治處任職,黑龍江文學院合同製作家,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
建設跟滿菊說,你男人怎麼說回就回來了?
建設說是啊,你就是咱妹子。
建設將一張張照片沖洗出來,烘乾,再擺到玻璃板上,看著他們朝著自己微笑,心裏就有種成就感。尤其是滿菊這個女人,讓他漸漸地有了一種熟悉的親切和久違的相知。他敢斷定這是個好女人,一個善良溫順耿直的女人,帶著孩子辛勞操持著家業。他不願意去想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將滿菊母女倆丟下不管而外出做活的所謂的丈夫,不就是個有點手藝的木匠嗎?骨子裡不還是一個剛走出鄉間田壟的農民么?就是死在了外邊你也該托個夢給你的妻兒啊。
建國的鞋屋是剛修起來的,他從家裡找來一些破木板和碎磚頭,買一袋子水泥,在第二百貨公司房山頭處搭了這間幾平米的鞋屋。建設是找了街道辦的,一個戴眼鏡的副主任給開了證明,以勞改釋放人員應得到就業照顧為由,徵得城管部門同意,才蓋起這間小修鞋屋的,也從而結束了他背鞋箱子走街串巷擦鞋修鞋的日子。
滿菊臉更紅些地說瞎胡鬧。
建設說,這有什麼關係,如果她們問你就說你多花了幾塊錢唄。
男人乾咳了一聲,就拎包袱走了出去,從窗玻璃看他的身影,很快就被風雪淹沒了。
晚上建設住下了,兩個人大胆地做了一回夫妻。
滿菊有些過意不去,想掏錢給建設,被建設給擋了。建設說自家人還客氣個啥?滿菊聽了便十分欣喜地說,咋就是個自家人呢?建設想想說,你不是咱妹子嗎?滿菊便低下頭不說話了。
田梅說建設你明天有空嗎?我們一起吃個飯,順便跟你說說小海的事。
滿菊趁勢在飛雪中抓住了建設的一隻手,狠勁地攥著,不撒開。
其實女人的幾雙鞋並不是很貴,只是稍微時髦一些而已,但女人卻要一星期幾次地光顧建國的修鞋屋擦鞋,說明她是既講究又無聊。
建設找在報社工作的同學要了一大堆的舊報紙,將屋裡糊個一新,又添了些照相用的工具,去區上相關部門申領了執照,照相館算是開張了。
在短短的半年時間里他給這個鄉下女人照了四回相,每次收三塊錢,洗兩張黑白照片。他覺得他十里八鄉騎車轉著給人照相不光是為了解決自己的生計和溫飽,更重要的是他複員回來了,在等工作並溫習他在部隊所學的特長,他可是軍地兩用人才啊。
直到那個初冬的下午,已經穿上了軍裝的建設拉著田梅的手再一次來到湯旺河岸邊,兩個人吻得透不過氣來時,田梅才對建設說,你這隻冬眠的虎要走了,要去更遠的山林狩獵,你就把我先吃了吧。說完這話的田梅就解開棉猴的扣子躺下來,紅色的棉猴壓倒了薄薄的積雪,竟是那麼色彩分明。建設半跪在田梅的身邊,捧起她的臉說,田梅你真是一朵好看的野花。
回家后建設沒有跟母親說。
沒幾天,妹妹建華就告訴建設說,看見大哥了,在縣百貨商場門口擺鞋攤呢。
建設搶著幫滿菊交了醫藥費,安頓他們住院后便去鄉下送照片了。
建設也知道滿菊帶孩子過日子挺苦,但建設不說。其實建設也沒法說,自己又不算人家滿菊什麼人,怎麼說呢。他給滿菊照相片五六回了,可他只收過一回錢。他覺得滿菊一個人帶孩子過不容易,何況自己還在她家吃了好幾頓飯呢。
建設閉上眼睛,腦海里就出現了田梅躺在湯旺河邊雪地上的情景,那火一樣紅的棉猴花一樣裹著她嫵媚的身姿,田梅正小聲地跟他說,建設你是屬老虎的,建設你吃了我吧。

建設說,你回來了,今後是咋打算的?
作者簡介
建設說行。
建國說還能咋打算,工廠是回不去了,只能自己琢磨著干點啥了。
那次建設正蹲在一些塔頭邊上拍水鳥,卻聽身後有人笑了一聲。建設回過頭就看見抱著孩子的滿菊。滿菊是個很好看的鄉下女人,不胖不瘦,個頭適中,高鼻樑丹鳳眼。九_九_藏_書穿得也很樸素,是一件藍碎花布的褂子,已洗得發白了,抱著的孩子胖乎乎的,蠻可愛的樣子。
建設從包里拿出一大袋海參給母親,說是特意給老人家買的。
那個男人從褲子口袋裡掏出半盒煙捲,費勁地抽出一根來遞給建設,想請他抽,被建設拒絕了,建設已經猜出男人是誰了,就說,你是滿菊的那個木匠師傅王四吧?見男人點了頭,就把臉轉向了滿菊。滿菊便趕緊跟建設說,他知道我們的事了,他這次回來是來領孩子的,他已經在那邊成了家了。滿菊一連說了三個他,便漲紅了臉孔。
再後來滿菊說你幹嗎不去每個村子里走走,給大傢伙拍張照片留念呢,你還可以每張照片收些錢的呀。滿菊的一句話提醒了建設,他在心裏想是啊,騎自行車挨村子轉悠,准有人照全家福什麼的。
女人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被男人摟摟抱抱,大不了摸你幾下子。像咱們都是過來人了,讓男人睡睡身子又能咋,又不掉邊掉沿的。
建設用來洗相的暗室是在自家灶屋後面,由原來的一小間倉庫改成的。母親曾在裏面放了兩口米缸和一些雜物。建設每天騎自行車跑鄉下給村民們照相后得有一個地方沖洗照片。他覺得只有小倉庫合適,就把想法跟母親說了,母親說行啊。建設就一個人使力氣將米缸挪到了院子里。再找來一些舊報紙,將牆和天棚糊了兩遍,拿木板釘了個長條的工作台,上面鋪了雨布,搬把椅子就成了。至於那些洗相的設備就不用說了,全是他自己動手改制的,再去縣裡的一家商店買來洗相用的藥水什麼的,就成了。
建設將介紹信揣進軍裝的口袋裡,跟幾位師傅告了別,走出了翻砂廠的門衛室,他的心堵得厲害,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珠,回頭看了看滿院子廢棄的機床,眼角竟不自覺地濕了。
建設知道曹二丫是一個人過。建設給她照相的時候,曹二丫跟他說過,曹二丫的男人前年得病死了。曹二丫給自己張羅著要再嫁個人家。還跟建設說要是能在城裡幫她找就更好了。曹二丫還不止一回地暗示過建設,她想男人了,想跟建設親熱親熱。建設是聰明人,看曹二丫一黏乎他就立馬躲了。有一回曹二丫在照相時說進裡屋換件衣服,出屋時卻是光了上身,手裡拿了件米色褂子問建設她穿這件合適不?建設便看到了曹二丫那一對豐|滿的乳|房,嚇得趕緊走到了院子里。屋裡卻傳出曹二丫爽快的笑聲。
田梅說她這麼多年來一直被蒙在鼓裡,要不是小海的一個鐵杆朋友酒後跟她說了這件事,她還不會知道建設突然間不給她寫信的緣故。建設知道是小海的那個鐵杆朋友跟小海一起串通弄成了這件事,小海的那個鐵杆朋友在郵電局投遞科工作,就把建設每一次寄給田梅的信都截住送給了小海。建設沒有說什麼,他覺得小海那麼做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小海也喜歡田梅。而且田梅還是個姑娘,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喜歡的女人的權力。
建設複員近一年的時候,他的工作分下來了,是一家街道性質的翻砂廠。
滿菊說,我這人撒不來謊的,滿菊說著臉真就紅了。
看著建國消失在風雪中的身影,建設的眼睛有點濕潤,他想哥哥比自己還不容易啊。
建設收拾抽屜時,發現了田梅留下的那個牛皮紙信封,裏面竟是厚厚一沓子錢。田梅在留下的信上說,她去鶴城她姨媽家了,她是愛建設的,是小海那傢伙把她跟建設分開了,她這些年的婚姻並沒有幸福。田梅說她不會再回來了,姨媽年邁了需要她照顧,她已經沒有親人了,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姨媽了。田梅還說她已經知道建設有心上人了,就是那個在雪天里挽著他胳膊走的鄉下女人,她當時就看出來了,那女人不錯,要是知心就早點把事情辦了吧。身邊沒個女人是不行的。這點錢算是她隨的禮份子。
建設中午只啃了幾口冷饅頭,聞到餃子香味。肚子里真就有些響,他就留了下來。滿菊見建設答應留下來吃飯了,就滿心歡喜地忙活,將餃子包好煮熟,又炒了黃瓜和雞蛋兩個菜。滿菊將飯菜端上桌后,又拿來一瓶散裝酒,跟建設說,是特意犒勞你的,背相機滿鄉滿屯地轉悠不容易的。
滿菊說他在外面做木匠活時攤了點官司,跑山西山旮旯里躲了好幾年,在那兒又找了女人,後來事情弄清楚了,才回來,我們都把事情說清楚了,他給咱留錢咱沒要,誰知道那錢乾淨不幹凈啊。
建設沒想到母親很同意他跟滿菊的婚事,連妹妹建華也支持他這麼做。

旁邊端酒杯的哥哥建國說還可以用開水煮了蘸大醬吃。
建設的眼睛就濕了,他覺得自己那三年兵當得有些傻,怎麼就不請個假回來一趟要了田梅的身子,屬於自己的好端端的一個女人卻成了別人的老婆。
後來他們回了建設的家,建設的母親卻在,母親說她不去上夜班了,她請了假,特意留在家裡幫建設收拾東西。田梅就說她也該回家了。建設送田梅走的時候跟田梅說,對不起啊,他不知道母親是請了假的。田梅說沒事,明天你上火車時我就不送你了,小海他們說要去送你的。建設就在雪巷裡抱住了田梅說再讓我摸摸你的身子吧,田梅卻把他手擋開了,田梅說天太冷了,說完就一個人消失在昏暗的衚衕里。
建國是在鞋屋裡認識女人小紅的。
建設哎了一聲。
田梅比以往清秀多了,一張好看的臉蛋上掛著一縷愁緒。
雪中的林晶小了聲說,建設哥你知道么,田梅姐結婚了。
如果不仔細看,已經分辨不出河身跟河床了,水結了冰再覆了積雪,與無際的荒草甸子連在了一起。雪坡上挺立的一些蒿草隨風飄曳,像沒了根似的。
建設多半時候是要抽根煙的。那種很廉價的紙煙,握手或是大前門。揀一處乾爽的草地躺下來,將第一口煙縷噴向天上的那些雲朵。
建設想起田梅曾說過的話,你是屬虎的,虎是要吃人的,我有點怕你。
房子不大,有一明一暗兩小間,正好開家照相館。
有人說沒辦法,回家待著唄,什麼時候工廠開工了你再來。
田梅只是笑了笑,便走了。
滿菊想的是她身邊躺著的男人,要是自己的丈夫多好,說話得體,相貌端莊,自己的心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歸屬了這個男人。她想到建設不來村裡的時候,自己竟沒著沒落的,只能翻來覆去地看建設給她拍的照片聊以解愁。
曹村離興城不是很遠。
夏天的時候曹村可稱得上是風景如畫,青紗帳一望無際,河套上到處是凸凹的塔頭,綠茸茸的草浸著清凌凌的水,直撲人的眼。河套里還不時有野鴨子和各色水鳥飛起,撲稜稜濺起水聲。
吸完了煙,建設就起身推起車子走。

可河就是河,河的死與活又能怎麼樣呢?它跟人又能有什麼關係。
建設騎著半新不舊的自行車向曹村蹬著,在心裏想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這些發生在三年前的事還去想它幹嗎?走到林家灣跟曹村岔路口的時候,建設站住了,他拿衣袖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喘息了一會兒才又騎車奔曹村去。
滿菊笑的時候嘴裏露出一排很整齊的白牙。
聽建設這麼一說,田梅的眼神就暗了下去,一種靈性的光忽然間就沒有了。
建設就把自己騎自行車跑鄉下給村民照相的活計跟建國說了,說每月掙兩三百塊錢也將就著夠跟母親的吃喝了。說自己琢磨過了,慢慢地攢夠了錢,就在城裡找個地兒開家小照相館,估摸著能行。
建設覺得手裡的飯盒很熱,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田梅說建設你的工作還沒分配嗎?
建設說擺什麼鞋攤?
建設吸完了一根煙又續上另一根,他感覺到了冷,一種直接浸入骨頭的冷。

田梅臨走時,在建設的抽屜里悄悄地放了一個牛皮紙信封。
他從來不叫她滿菊,而是叫菊嫂子。他知道滿菊的男人是個遊方的木匠,說白了就是扛著一副木匠的家什四處遊走攬活計的手藝人。他還知道滿菊的男人自打五年前走出去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他來曹村照相已經有整整四個年頭了,滿菊的孩子都五歲了。當然這些建設九九藏書都是聽村人說的,聽豆腐匠曹老六說的,他甚至在聽了曹老六跟他講的那個印蝴蝶的笑話之後依然沒有說什麼,他想你講你的,我做我的事,你不怕嚼爛舌根子就講去。
半年前他剛到曹村給人照相的時候,曹老六看到了建設自己用暗箱洗出來的照片。當時曹老六捧著那些黑白照片看過稀奇之後,在跟建設一塊出村送豆腐的路上就跟建設說了那個關於印蝴蝶的笑話。
女人這一回來是喝了酒之後,天快擦黑了,風雪交加的傍晚。建國在收拾修鞋的家什準備回家了。女人推開了屋門,闖進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說有好幾天沒擦鞋了。建國見狀只好又打開了鞋盒子,準備幹活。女人擦完鞋后非得請建國吃晚飯。說自己憋悶,一個人吃飯沒意思。還拉著建國的手說他要是不答應就不走。建國只好答應了。
老太太的眼睛倒是治好了,可建國卻出事了。
這回滿菊懂了,滿菊立即睜大了眼睛說,呀,是照相機啊,我跟王四結婚的時候去縣城裡照過一張的。可是人家那是照人的,你這玩意兒卻用來照那些個衰草和破塔頭,真是讓人猜不透。
建設說婚都結了,還說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有什麼用,他不想聽。
建設便抽空去了趟曹村,把他跟母親商量的結果跟滿菊說了,喜得滿菊高興壞了。滿菊便也翻柜子拿出她的全部積蓄,交到建設手上說,婚事辦得簡便點,省下錢給你買架好的照相機吧,有了生意才能把日子過好了。
女人的話讓建國嚇了一跳,建國抬起頭便看到女人正披著襯衣敞著懷,露出一雙白皙的乳|房,便小聲說妹子你咋就不知廉恥呢,說著便低下了頭。
打建設回來一年多了,田梅還是第一次來家裡找建設。兩個人在街上遇到過兩次,田梅主動跟建設說話,建設卻不理田梅。他覺得是田梅背叛了他。兩個人原本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卻無緣無故地分道揚鑣了。他心裏想當初還不如把田梅的身子睡了,那她就會死心塌地地等著自己。
建設說,你確實是照得好么,我還想哪回放一張十寸的,找機會參加影展呢。
建設先奔滿菊家其實還有一檔子原因,他主動給滿菊加洗了一張六寸的照片。滿菊並沒付這六寸的錢,他覺得滿菊這張站在黃瓜架前照的相,實在是太好了,真正照出了精氣神。雖說是黑白照片,但層次卻相當分明,臉的光線跟瓜藤的搭配恰到好處。
三年前的河岸讓他倆躺倒了很大一片青草,一些不知名字的野花也都在他們的脊背下凋謝了。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滿菊的手便悄悄地攥住了建設的手,繼而抱在了一起。
滿菊把建設讓到屋裡坐下,給他倒了一搪瓷缸子熱水后說,走一天了吧,快歇會兒等著吃餃子。
他一眼就瞧見滿菊正拽著孩子站在院門前等著他呢。
建設在心裏說田梅,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煙縷是半藍半黑的,雲卻是白的,這時候他的心就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似的,會覺到疼痛。
田梅結婚了,跟他的同學于德海。建設當兵走的時候于德海去送了他,于德海在站台上跟建設說你就放心走吧,別惦記家裡也別惦記田梅,有我呢。事情果真就像小海說的那樣,他替建設照顧了田梅,而且把田梅照顧到一張床上去了。
建設看著滿菊將那張六寸的照片愛不釋手地放進了紅木的箱子里,覺得這女人真是不錯。他背包往外走時聽滿菊說,晌午來家裡吃飯吧,我給你包餃子。
曹二丫說前兩天去后屯走親戚,她舅媽的婆婆要過壽,說好了請你去給拍張全家福的。
建國沒地方可以借錢,便找了建設,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建設告別曹老六后,就推車進了村,他先拐向村北直接去了滿菊家,他想給滿菊送完照片后,依次是曹二丫、萬財嫂子、小紅和胖嬸,她們都照了呢。
建華說背個鞋箱子給人家擦皮鞋。
他先是找過一份更夫的活兒,沒幹幾天那家倉庫就搬遷了。他還找到一份扛糧袋子的活兒,每周一次固定在周四的下午給一家國營糧店卸糧袋子。一次要卸整整一卡車的糧,那糧從外地運來后,他和其他幾個僱工一起從卡車上卸下來,再搬到倉庫里。每次卸完之後幾個人都累得汗流浹背,然後領得一份十幾塊的現錢。
那個叫小紅的女人還是經常光顧建國的修鞋屋。
有一陣子建設利用照相閑著的時間自己去找工作。
建設帶滿菊吃了炭火涮羊肉后,又帶她去逛了西大街的百貨商場,還給滿菊買了一條紅絨毛圍脖和一雙翻毛皮鞋。
窗外的雪片子被一陣風旋了一下,瞬間就撲滿了幾塊窗玻璃。
踩著積雪回到建國住的富陽街小巷的家裡,天早已經黑透了。建國將火炕燒熱后,給女人鋪了被,自己則抱了床棉被睡到了沙發上。女人也沒客氣,去外面上了一趟廁所后便脫衣服上炕了。兩個人距離不是很遠,女人趴在枕頭上邊吸煙邊跟建國嘮嗑。女人說你怎麼就跟老婆離了?建國說說起來話長,簡而言之地跟你說吧,我老婆不講理,她不拿錢給我母親治眼睛,沒辦法我只好偷工廠里的廢銅線,結果蹲了笆籬子,她便帶孩子跟我辦了離婚手續。
滿菊說笑你們城裡人有意思,好端端的功夫不做事卻端個匣子瞄破草甸子。
建設去汽車站把兩個人接到家裡,在北屋裡安頓下來,跟母親和妹妹說是他在鄉下照相時結識的朋友,是來城裡給老人瞧病的。母親便張羅著給滿菊父女包餃子。
建設的眼前又出現了田梅的笑臉田梅的身體田梅那件火紅色的棉猴。
窗外的大雪下得更加的歡快,將窗子都映亮了。
建設說一會兒有顧客要來取照片,就不去了。
街上的風雪大起來,催行人加快了腳步。
滿菊便說,兄妹之間可是不能碰身子的。
複員回來后,建設知道田梅跟小海結了婚,他沒有找田梅理論,他覺得自己跟田梅是沒有那個緣分。他也知道了田梅在畢業分配時沾了小海的光,小海的父親是縣裡的領導,能把她留在一個很好的劇團里。建設覺得女人是虛無的,又是實際的,她們的肉體就是一枚武器,而且殺傷力極強。田梅的肉體沒有殺倒建設這隻眠虎,卻殺倒了小海那頭牛,得以順利地找到了工作。當然他也猜田梅嫁給小海還有另外原因,那是小海千方百計追求的結果。
建設的步子走得大步流星的,三五步就將田梅甩在了後面,有兩次建設聽到了田梅在後面喊他的名字,可建設卻沒有停下腳步,建設像逃跑似的慌慌地逃回家裡。
田梅跟建設說找你說點事。
昨天晚上建設早早就吃了碗挂面,便一頭鑽到暗室里,泡藥水、沖卷、洗相,忙得滿頭大汗。他看著滿菊的照片在自製的洗相機上漸漸顯影,心裏真是相當的有成就感。
建設去外屋推開房門看了看,可不是咋的,天都暗了,雪末子直往臉上撲,沒辦法就留下了。
臨近年關雪大起來,建設照相館的生意還算可以,每天都能有多多少少的收入。他想等過了年開了春,再去鄉下攬生意吧,雪大車子也不好騎。
建設問清了情況確實如此之後,嘆息了一聲說,幾位師傅你們說我該怎麼辦啊?
建設走出十幾步的時候,被林晶喊住了。
女人的話把建國說得臉有些發熱。建國知道女人工作的那地方不是什麼好地方,便說,哪叫沒什麼緣故,說白了就是一家搞色情的場所,不關閉了才怪。
建設想的是他從前曾經的戀人田梅,想田梅穿著紅棉猴躺在潔白的積雪上面那好看的樣子,想田梅那雙好看的眼睛和軟軟的乳|房。
每天他還是背起那架照相機去附近的鄉下轉,給村民們照照相掙點錢補貼家用。哥哥建國被送去勞動教養了,嫂子帶著小侄回了娘家。妹妹建華還在讀師專,一家人得生活啊。
曹老六說完那笑話看建設也跟著笑了,就把滿是褶皺的臉放下了,說兄弟你印照片的技術還不賴嘛。
報到那天建設被門衛室的幾個人給攔下了。一個歲數稍大些的男人問他找誰?建設說是來報到的。幾個人正玩兒著紙牌,聽建設一說都笑起來。建設有些急地說幾位師傅你們笑什麼,我真的是來報到的,說著話他就揚了揚手裡的介紹信。
建設說怎麼了?
建設一邊為滿菊的不幸扼腕嘆息,一邊勸滿菊想開點。
建設說用淡水發好后可以用大蔥燒的。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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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菊說讓小紅和曹二丫她們看見了不好。
曹二丫逼著建設喝完那碗紅糖水后,才讓他走。

從瓦鎮的南街口再往出走是一條沙石路,雖然很久沒有修築卻也好走,因為拐過兩道山樑后就都是緩坡了,路也平坦。路兩邊是農田和野甸子,站在伸到山樑梁的路面上能夠看到遠處的湯旺河,河水總是在太陽下閃著白光,有一種粼粼的霧氣在你的眼睛里蒸騰。
妹妹建華說別老土了,那麼好的東西蘸大醬吃,逗人不你?
在建國知道了來擦鞋的女人叫小紅之後不久,一個下大雪的天,建國忙著修一雙童鞋,便錯過了吃午飯的時間,活幹完后他就啃冷饅頭就白開水,正巧趕上小紅來擦鞋,見他啃冷饅頭便轉身出去了,回來時卻捧回來一袋熱乎乎的肉包子,塞到建國手裡說,吃冷飯會得胃病的。建國要掏錢被小紅制止了。建國說妹子你這樣待我,我的心裏過意不去的,你這究竟是為了啥呢?小紅說不為啥,你長得特像咱老家的一個人。建國說你老家在哪兒啊?小紅說在鄉下,一個很遠的地方。
建設嘴上沒說什麼,心裏卻想,大哥真是個老實而能吃苦的人,啥活都能幹啊。他想,哪天抽空得去看看大哥。
滿菊還告訴他是豬肉酸菜拌的餡子,放了幾根大蔥,香著呢。
滿菊說她也不去了,她要在建設這兒住兩天。
建設跟田梅說,或許是天意。

畢竟是自己的戀人,畢竟在三年前兩個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建設把小相館起名為紅光照相部,掛了塊白地紅字的牌匾,放了掛兩百響的鞭炮。待鞭炮在雪地上炸出一層紅紙屑后,便跟哥哥建國倆人去了街口的一家小酒館。兩盤菜一瓶酒,喝得極高興。
建設便偏了身子,將門口讓出一條縫,讓田梅進了屋。
建設就是不說話,拿衣服擦著臉扭頭就走了。
建國不認識小紅,他只把這個穿著光鮮喜歡抽煙捲的年輕女人當成是他的一個顧客。女人來了就脫只鞋給他,然後再遞一根煙給他抽。開始時建國不好意思接,女人便生氣地說煙酒不分家,你不抽就是瞧不起妹子,何況說我又不是不給你擦鞋的錢。建國便被女人的話堵得沒了退路,只好接過女人給他點好的煙捲,叼在嘴上邊吸邊給她擦鞋。
田梅臨走時告訴建設說,她要和小海離婚。
建設的淚水終於溢出來了,他在心裏說,田梅,我是愛你的。
曹二丫說大大個後天。
妹妹說哥你去吧,我看得出來滿菊姐對你好像有點意思,總是跟你眉來眼去的,莫不是要做我嫂子吧。
小海就是于德海,建設跟田梅高中時的同班同學。
兩個人便鑽到一床被子里,扯脫了衣褲擁在了一起。
建設想勸田梅幾句,卻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便給田梅抓了一把母親送來的炒花生。田梅沒有接炒花生,田梅說建設你恨我嗎?建設搖頭說不恨,人的一生就是命,怨不得別人。田梅想走過去握建設的手,建設卻去外面端了一鐵鍬煤回來,借故躲開了田梅。
他漸漸地喜歡上了這個不是職業的職業,喜歡上了他鏡頭中的那些人物,都是極其淳樸的村民。無論是老人還是婦女孩子,都有著透明的性格,拿憨厚兩個字形容他們絕不為過。
田梅對建設說,她要去鶴城了,是一個很遠的地方。
建設推車走過村委會那兩間灰瓦房,就到了滿菊家住的院子前。
但母親的病是不能拖的,最後他咬咬牙下狠心去見見田梅。聽妹妹建華說田梅結婚後過得不錯,小海憑他老爸的勢力進了城裡的一家製藥廠當銷售員,很有賺頭呢。
建華說大哥好像也有意中人了,說她去建國家裡兩回都看見有一個年輕女人幫大哥做飯呢。
建設說這位大嫂你笑什麼?
一連送了幾家照片,又捎帶著給福貴的奶奶拍了張照片,就到晌午了。建設的肚子真有些餓了,他邊推著車子朝村外走,邊從挎包里拿出從家裡帶的饅頭咬一口。建設準備出曹村奔李家溝再攬點活。走到村口時就碰見滿菊站在路邊牽著小寶等他呢。
建設站起身走到滿菊面前,指著他脖子上的照相機說,告訴你吧大嫂,我這不是什麼匣子,是照相機。照相機你聽說過沒有?就是我這咔嚓一下,你的模樣就出來了,跟真人一樣,還能放大了貼你家牆上。
滿菊說不是說好了去家裡吃飯的。
後來建設提議給滿菊娘倆照一張。
建設看著滿菊那張淳樸的面孔,笑了一下說,人就是命啊。
靠年跟前的時候,滿菊來了城裡,滿菊是陪著她父親來的,事先給建設捎了信。
建設用120相機給村民們照相,說起來還是受滿菊的啟發。
林晶說小海啊。
建設說你找我能有什麼事,我連個工作都沒有,難道能幫你什麼忙不成?
滿菊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別忘了下次來把飯盒捎回來。
建國告訴建設他回去看看老太太就回自個的房子去,空那麼長時間了,得生火熏熏潮氣。建設說鑰匙在咱媽那兒,回家取吧。
建設便任由她挽著自己,倆人往醫院里走。
他所生活的小城是個縣級市,很多工廠都不景氣,他的工作就始終分不下來。建設索性就背起照相機去鄉下給村民們照相,掙些錢補貼家用。
建設回到家裡咕嘟嘟喝了一瓢井拔涼水,坐在院子里吸煙。他想起了從前跟田梅在一起時田梅說的那句話。田梅說建設你是屬虎的,老虎是要吃人的,建設你吃了我吧。他還想起田梅那被他摸過的軟軟的乳|房,當時他怎麼就不發一回狠吃了她的身子呢,倒讓于德海撿了便宜。
田梅走時給建設丟下一句話,建設看著田梅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風雪裡,覺得心裏有種酸楚的東西,哽著,吐不出來,他看見田梅穿著一件羽絨服,也是紅色的,跟他們談戀愛時穿的那件棉猴似的。
建國喝著酒眼淚就掉下來了。
建設就真的沒辦法了,想找人借一點,可想了很多個人都沒法張嘴。

十二

建設的手有時候會蛇一樣游進田梅的衣襟里,撫在田梅的乳|房上。那時候兩個人都有衝動,但兩個人都沒有做什麼。
這時候田梅開始解自己的褲帶,田梅解到一半的時候,河岸上忽然就颳起了一陣風,雪末子撲了田梅一身。建設就將田梅的手攥住了。建設說田梅你別解了,會凍感冒的,我們回家裡吧,我母親今晚值夜班。建設幫田梅扣好棉猴的紐扣拽她起來時,看見田梅的臉紅得跟桃花一樣。
建設沒再說什麼就奔家裡走去。
田梅說那就下周吧,小海他被公安局抓進去了。
滿菊跟建設說,以後別給我洗六寸的了。
建設進衚衕口時遇見了他的街坊林伯家的四丫頭林晶。倆人差點就撞了個滿懷,林晶是個潑辣姑娘,嘴皮子利落,被建設撞得歪晃了一下的林晶剛想發作,卻瞧見是建設就笑了,說,是你啊建設哥,你回來了?建設也瞧出是林晶了,在她頭上拍了一下說,是啊我回來了,這回就不走了。林晶說怎麼你複員了嗎?建設說複員了。
建設說是住一段時間嗎?
建設最早是背著照相機來拍風景的。複員回來,將複員手續交到區民政局安置科就等著分配了。等待的時間讓他又撿起了攝影特長來,他找出父親留給他的那架舊120照相機,湯旺河以及湯旺河以西的曹村、蔣家堡子就都成了他涉足的場所。
時間過得很快,就那麼一晃就過去了一年半的時間,建國被提前釋放出獄了。建設去火車站把哥哥接回家,倆人放下行李后,去衚衕口外的龍泉浴池泡了個澡,再到旁邊的一家小酒館吃飯。建設點了兩個葷菜,被建國阻止了一下,但建設還是堅持著要了,說自己也好長時間沒吃葷腥了。
那是又一個下雪天。大雪將曹村每一間房子都遮蓋住了,連同收割后的莊稼地,還有那些朦朧著的遠山。大雪下得人的心裏有點空虛。
第二天天剛一放亮,建設便被滿菊弄醒了,倆人再做一回,被建設壓在身子底下的滿菊說,你會忘了我么兄弟?建設說不會的,永遠都不會。
建設身上的舊軍衣濕了一大塊時,他將車子騎到了曹村的村口,九-九-藏-書建設就碰到了西街豆腐坊的曹老六。曹老六已是快五十歲的人了,喜歡逗樂子,每次遇見建設都要跟他說那個有關印蝴蝶的笑話。就是一個東北二人轉里講的笑話,說女人用自己的臀部蘸了顏料往彩紙上印蝴蝶,拿到集市上去當畫賣,鄰家的一個男人偷學也拿自己的臀部來印,卻多出一根襠下的東西,印出來的自然不是蝴蝶而是蜻蜓了。曹老六推著平板車跟建設打招呼說,去滿菊家印蝴蝶呀?
建設說你少給我嘴貧。
吃晚飯時,妹妹建華也跟他說了田梅的事。建設沒吭聲,只是跟哥哥建國碰杯喝酒,並勸母親也喝一點,說是他們部隊上自己釀的白酒。建設儘管話說得很多,臉上卻洇著一絲淡淡的憂鬱。他在北方的一座海港城市服兵役,三年的時間只回這一趟家,而且還是複員回來。田梅的事他不知道,剛到部隊的時候兩個人還通信,感情上也可以,可漸漸的就淡了,到第三年乾脆就沒有信了,建設起先還每月給田梅寫一封信,卻收不到田梅的回信。他知道田梅在他走的第二年就考上了本省的一家戲劇學校。他還以為田梅不回信是專心讀書呢。
女人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她難道就沒有娘嗎?

滿菊的一句話,便把建設說愣住了。
田梅說有件事情必須得和你說說,要不然憋在心裏難受,然後田梅跟建設說了那件事。在建設當兵走了一年多的一天,田梅接到建設一封信,說部隊要遷新址,叫田梅不要給他寫信了,並說他駐紮下來後會給她來信。之後便沒了音信,就是說建設的信如泥牛入海。
建國因從工廠里往外偷廢銅線被抓,而後被送進了拘留所,他交給建設的錢都是賣銅線得來的。建國是因為朝老婆要錢給母親治眼睛未成,才走這一步的。
兩人將吃剩下的飯菜用塑料袋裝好,便回了家。
難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自己當初應該要了田梅的身子嗎?還是自己這三年中應該回來一次呢?建設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建設說什麼時間?
建設一邊往家走一邊問林晶說你爸還好吧?

出商場后,滿菊挽著建設的胳膊說雪大,拽著點你,免得滑倒了。
滿菊說住一夜吧,雪路不好走啊。
半個月後,也就是臘月二十七的下午,滿菊來了,滿菊是坐汽車來到城裡的。滿菊帶著個男人找到了建設的照相館。滿菊把建設介紹給那個小個子面孔黑黝黝的男人說,這就是咱跟你說的那個照相師傅建設。

十七

建設跟滿菊做了那件事。
那時候田梅還主動要把自己的身子給建設,這可能是一個女人最超乎尋常的舉動了。
兩個月後,建國便對這個女人有了一絲好感。他開始給女人用那兩管好鞋油,就是在價格上相對來說貴一點的鞋油,把女人的鞋抹上油后仔仔細細地擦,直到泛出亮光才罷手。
在這個多雪的冬天里,田梅來找了建設。
那天晚上,雪一直下著,孩子也睡熟了,兩個人嘮著家長里短的事。建設就知道了滿菊男人的一些情況。滿菊的男人叫王四,是個木匠,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靠走村串巷做些木匠活養家糊口。剛生下孩子時日子過得挺好的,可不久外出后卻再也沒回來,從此杳無音信。滿菊哭了幾回,以為王四在外做活時遇上了壞人,被圖財害命了,或者遇了車禍什麼的。
吻得透不過氣來的時候,田梅就會推開建設,獨自躺下來看雲彩。
建設舉著手裡的饅頭說帶著呢。

建設說進屋看照片吧。
之後,田梅把那封信拿了出來,遞給建設看。建設起初不想看,他覺得田梅就是個勢利小人,她當初跟自己斷了音信,可能就是看中了小海父親手中的權力,那權力能幫她留在城裡,能找到一份好工作。
建設說看看吧。
那個晚上雪整整下了一夜,建設走的時候對滿菊說,好好的,我王哥他說不定過了年就能回來。
四周沒有一個人,河水嘩嘩流淌著,野甸子寂靜無聲,但兩個人就那麼躺著,有好幾次都扯開了褲帶,田梅任憑建設的手在她的雙乳上走動,甚至摸到了她的下體,卻沒有做那件事。
下午時分,田梅來到照相館,給建設送來一隻暖水瓶和一套茶具,算是賀禮。田梅跟建設說了小海犯事的原因。小海貪污了製藥廠的一大筆公款,帶著一個壞女人外出遊山玩水,事發后被公安機關抓了,現已經判了刑。田梅跟建設說他們扯了離婚證。這回她算是解脫了。
雪下得很大,建國背著鞋盒子跟女人去了衚衕里的一家小酒館。
有兩次建設在街上碰到了田梅,他就故意躲開。
建設看完信,眼淚就圍著眼圈轉了,他想,田梅真是個善良的女人。
倆人又走了一段路后,建設問滿菊,孩子他爹有信沒有?滿菊說沒有,她想跟村長商量一下,讓村裡出手續解除了婚姻。建設悶著頭走沒吱聲,滿菊也就沒再說什麼。
可是儘管有這種耀眼的白光,你卻聽不到河水流動的聲音,有人說那河水死了,說得很玄,似乎是欲言又止。
倆人走到五金廠門口時就碰上了田梅,建設便給田梅介紹滿菊,說是他農村來的一個親戚,是陪她爹來瞧病的。又轉身介紹田梅給滿菊,說是他的同學。
滿菊家裡只有兩間屋,裡屋是卧室,一鋪火炕鋪了一張葦席。外間屋就是灶房了,柴火也堆在牆角。建設想自己睡哪裡呢,滿菊已經鋪好了床。滿菊特意將垛在炕柜上的一床新棉被拿下來鋪在了炕頭,讓建設睡。自己則將被子鋪在了炕尾。建設想說什麼滿菊用手制止了,說睡吧,明天你還得起早呢。然後將孩子放在了倆人的中間,建設見了才將一顆不安的心放了下來。他想畢竟是一雙孤單男女,睡在一鋪炕上多有不便。
建設說明天不行,明天我叔出院。建設拿手指著滿菊說,就是我妹子她爹,我得幫他們辦手續,送他們回鄉下。
記得剛從部隊回來的那個冬天,大年過了,建設去鄉下照相。走了兩個村屯之後,在曹村照完相時天就陰了,而且突然間下起了大雪。雪片子遮天蓋地的,滿菊就說等雪小點再走吧。建設就留下來,滿菊麻利地給建設做了麵疙瘩,還用雞蛋炒了木耳。兩個人吃完飯後,雪不但沒停,反而更加大了,院子里風雪撲面,將窗戶拍得山響。
建設走到他跟田梅經常坐的地方,獨自吸煙。
再再後來建設真就開始騎車走街串巷給樸實得不能再樸實的村民們照相了,他照了之後,自己做暗盒泡藥水洗照片,再騎車十里八村的去送,忙得不亦樂乎。
身後的田梅氣呼呼地說,還屬什麼老虎,簡直就是一頭病貓。
建國沒辦法,被女人死拽著,只好上了炕,扯被子躺下沒一會兒,女人便鑽進了他的被窩。女人說她冷,冷得不行了,說著話便緊緊地抱住了建國。
林晶說好,身子骨硬朗著呢。
建設跟滿菊一邊往醫院的方向走一邊在心裏想,于德海他犯了啥事呢,竟被公安局給抓了。
女人哈哈笑了,說大哥還是個本分人,咱住你屋子會付你房錢的。
一家人都笑了。
女人說男人死了,又沒有娃,爹娘都病著,她只好來碰運氣,想尋份工作掙點錢接濟家裡。先是在飯館里洗盤碗,后又到旅店做服務員,都開不了幾個錢,便經人介紹去了那家地下大眾舞廳。女人說她起初不會跳舞,只是被人摟著在昏暗的燈影里晃,後來竟然學會了隨著人家踩舞步。女人還說在那裡干真是掙錢多,還有吃有喝,都做習慣了,卻不知何故被政府關閉了。
建設是第一次碰女人,渾身抖顫著在滿菊的幫助下,進入到滿菊的身體里去,兇猛地做了一回。待倆人都平靜下來時,滿菊趴在建設懷裡哭了。滿菊說兄弟我有福是不是?建設說我們都是有福之人。建設說這話時滿菊的淚水流了建設一臉。
田梅說能讓我進去坐會兒嗎?
建設走進曹二丫家院子,幾隻閑步的鵝替他送了信。建設剛進屋門就被曹二丫給拽住了手。曹二丫眼睛里有一團火,她的肉身子差一點就要貼到建設的身上。
一次建設扛糧袋子的時候剛巧被路過的田梅看見了,田梅就站在遠處的樹蔭下等,直到建設扛完領了工錢往read.99csw.com回走,她才到附近的小商店買了兩瓶汽水追上去,將汽水的蓋子啟開后塞到建設的手裡。建設渴極了,但他沒喝,而是將汽水扔到了馬路旁邊的花壇里。
建國說准行,兄弟你就好好乾吧。
建設知道哥哥是想老婆孩子了,就說哪天我去趟嫂子她媽家,告她你回來的信,再勸勸她能不能回來過日子。人犯錯是不假,但是知錯就改嘛。
一來二去的,兩個人便熟了。女人喜歡跟建國嘮叨一些家長里短的事,儘管是雞毛蒜皮的事儘管是與建國毫不相干的事,她也喜歡跟擦鞋匠建國說。建國有興緻就聽兩句,沒興緻就左耳進右耳出,或者乾脆假裝著聽。
建設拿在手裡的那封信有兩頁紙,信紙已經發黃了。建設吃驚地看了內容,然後就更加吃驚了,信上的筆跡雖像,但仔細看卻根本不是他建設寫的。在建設吃驚的當口,田梅告訴了他謎底,信是小海寫的,確切點說是小海冒充建設寫的這封信,其用意很明顯,就是想把建設跟田梅兩個人拆開。
建國也點了根女人遞過來的煙捲,邊吸邊問女人好端端的來城裡幹嗎?
就在建設拿著滿菊的戶口本和村上的證明去街道辦事處扯好了結婚證書時,建國卻又出事了。被建國領回家的那個叫小紅的女人酒後用刀子捅傷人了,原因是她去找那家關閉了的地下大眾舞廳的老闆討要欠她們姐妹的工錢時,發生了口角,便動了粗。小紅被推搡毆打之後,衝進附近一家飯館奪了把刀出來,把老闆娘捅成了重傷。女人被刑拘后,人家還找她要罰金,問她誰是她親戚時,女人說出了建國的名字。警察找到建國,問女人是不是他親戚時,建國說是,女人不但是他親戚,還是他的未婚妻。建國還答應了替女人出罰金。
女人來了兩個月後,建國才知道她叫小紅。那還是女人將手包忘在鞋屋裡了,建國追出去喊「哎」時,被女人說了方知道的。女人說我叫小紅,別哎哎的,要不叫我妹子也行啊。
還有一點讓建國心裏有所感動,那就是女人每次都會多給建國五毛錢。那時候擦一雙鞋的價錢是五毛,女人卻要掏出一塊錢的票子,扔給建國說別找了大哥,女人叫建國大哥的語調是親切的,讓建國聽起來心裏暖和。女人有時候也會扔給建國半包煙捲,神情自然地穿好鞋走出去。
他沒敢去想女朋友的事,他現在的條件還不允許,他要找到一份安穩的工作,要照顧好眼睛剛剛復明的母親,還要時常去看哥哥建國。
小紅每星期都來建國的鞋屋裡擦兩三回鞋,黑色的或者棕色的高跟鞋。
還沒等建設去找田梅,建國卻送回來七百塊錢,說是他老婆從妹妹那兒取回了借款。哥倆便湊足錢送母親去了人民醫院,給老太太做了手術。
第二天建設便帶著滿菊父女倆去了人民醫院,透視拍片子再做尿檢,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滿菊的父親得的是肺病,住院治療一段時間就會好的。但住院得需花費一大筆錢,建設找了外科他一個中學同學,給通融一下,主治醫生建議他們住六天用兩個療程的葯,去了炎症后再開些口服藥回家養吧,這樣子能省很多錢。
建設將背兜里給滿菊孩子捎的一頂滑冰帽拿出來,擱到炕上說,就不吃了,雪下得太大,天又快黑了,想早點回去。

田梅是在建設家的院門口遇見建設的。
進屋后,曹二丫給建設沏了杯紅糖水,然後便坐下來看照片。
滿菊不停地給建設夾菜,兩個人便喝光了整整一瓶酒,外面的雪突然間就下得大起來。建設因為走村串屯的關係,有些乏累,加之又喝了酒,頭便有些暈。滿菊留他住下他便應了。滿菊收拾了碗筷,鋪了炕,兩人便躺下了。風雪天,多少讓人的心裏想著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讓人的心裏湧起無限的溫馨,想過之餘,也就產生了一絲絲溫暖。
建設知道田梅說的是撒嬌的話,是挑逗的話,是有情感的話,但他沒有真的碰她,他只是撫摸著她的頭髮說,我是屬虎的,可我卻生在冬月,生在冬月的虎是一隻眠虎你知道么?眠虎就是睡著了的虎,而睡著了的虎是不會吃人的。
剛回來那陣子他發現母親的眼睛不行了,有時候看不清人,這是母親在那家街道工廠退休之後得的病。他就急了,跟哥哥建國商量得帶母親去看看。後來就去了人民醫院,檢查的結果是白內障,得手術方能治好。建設問了醫生,需要一千四百多塊錢的手術費和住院費,你想想1991年的一千多塊錢多實啊,建設的哥哥在鎮機電廠當工人,每月才四十幾塊錢的工資。建設的複員費六百多塊,那還差一半帶拐彎呢。哥哥建國說回家跟老婆商量一下看家裡有多少存款,叫她都拿出來,怎麼的也得給老太太治眼睛啊。可第二天來時只拿來兩百塊錢,說家裡的存款都借給老婆的妹妹了。
建設的耳朵嗡的一聲好像充了氣一樣,說跟誰啊?
建設的鼻子就酸了一下,坐下來吃飯喝酒。
建設每每從瓦鎮騎車往曹村走時,他都要從緩坡上下去,小心翼翼地鎖好車,將照相機掛在脖子上,穿過開了野花的草甸子,去到河邊坐一會兒。
建設便跟母親商量,拿出他攢的那些錢,把北廂房修一下,年前就把滿菊娘倆接過來,一家人好過個團圓年。
自行車是半新不舊的,他穿的衣服也是半新不舊的。脖子上的那架120照相機也是半新不舊的。所有的舊,在使建設的眼神變得模糊。這時候那些雲朵就會變成田梅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忽左忽右地閃動。
在初冬時節里看河流,竟有些許的孤苦,冰雪下的水是流動的,但卻讓人覺得那些水流得很憋悶,建設感受不到它們的呼吸,失戀的他跟河流一樣也是孤苦的,他覺得他的心跳正一點點弱下去。

每天從鄉下回來,吃過晚飯,陪母親聊會兒天,建設就一頭鑽到暗室里,將要洗的照片鼓搗出來,儘管累點兒卻也還愉快。
它的周遭除了青紗帳就是河套。
晚飯後建設送哥哥一家人走,之後一個人出了衚衕口,他把那頂軍用棉帽的耳朵放下來,徑直走著出了城,去了湯旺河。

十四

女人便披衣服坐起來,跟建國理論。
建設晚上回城裡后又去了醫院,把滿菊換下來,送她回家裡住,自己則陪護了一夜。滿菊的父親住到第五夜的時候,病情便明顯見好了。建設讓妹妹去醫院替他們一會兒,他說得請滿菊去火鍋店吃頓飯。炭火鍋是城裡飲食中的一大特色,尤其是在大冷天里吃。滿菊難得來城裡一回,自己平時去鄉下拍照片沒少在她家裡吃飯,咋也得禮尚往來一次。
兩個人喝了三壺酒,外面的風雪漸漸地大起來,女人便有些醉了,她跟建國說她沒地方住了,她愁啊,她中午就跟一個姐妹喝了酒。建國說你怎麼會沒地方住呢?你難道在城裡沒有家嗎?女人說她是從鄉下來的,大哥你別笑話咱,咱是做舞|女的。華姐的舞廳黃了,咱自然就沒地方住了。建國也喝了酒,見女人說得眼眶裡滿是淚水,心就軟了,跟著說妹子你要是不嫌棄,就去我家裡住幾天。女人忙問他方便住嗎?建國說方便,他早就跟老婆離婚了,家裡兩間平房只他一個人住。女人便端起酒杯來敬他,兩個人又要了一壺酒,臨算賬時女人還多要了一份豬頭肉,說帶回去備著給建國明天吃。
建設走到屋子外面,紛紛揚揚的雪呼地一下就舞了過來。
建設也不生氣,笑呵呵地回應曹老六說,給她們送照片去。
半年前,建設背著軍用挎包下火車再坐三線公交車回到果皮巷的時候,天剛巧落雪了,雪片子不大卻密集,將整個衚衕遮了個正著。
建設試圖使自己下決心去看看田梅。
河岸是三年前的河岸,田梅也是三年前的田梅,那時候建設還沒有參軍走呢,兩個人正熱戀著。他們挽著手,一起從瓦鎮的巷子里走出來,走到河的邊上。田梅走在他的左邊,不時用腳踢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建設一邊捏田梅的手一邊說,那些花多好看,不踢它們不行么?田梅往往要嗔怪地小聲說,不行,你再說連你一塊踢。兩個人就走到了河的邊上,在一塊乾爽的草地上坐下來,擁抱和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