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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樓

蜃樓

作者:燕壘生
先進來的是四個女子。這些女子穿得極少,身上只是一些各色的布條。她們旋轉著舞進來,布條在她們身上形成了一個個環。
他想。他看著倒在沙土上的這女子。她的眼波柔媚如絲,她的腰肢纖軟如綿……
「這種儀式要持續三天,今天尚是頭一天。和尚,如果你真的喜歡她,何不去賭賭你的運氣?在這兒,這些小娘兒錢要得不得,可得她們自個兒樂意。」

妖魔,妖魔,引誘佛祖敗壞道體的摩登女。南無波羅密多……
他興奮起來:「哪兒?」

「菩薩身後,是一座高台,一座城池,隱隱約約地,有萬佛在其中。我明白,這定是菩薩來點化我。我想站起來又站不起。
他想暴喝,但又象被東西堵住了喉嚨,說不出來。
「蜃樓而已。」他淡淡地說。這個女子當然不是他妻子了,今年該是換一個人扮觀音了吧。他的心頭不由對師父湧上了一絲愧疚,可馬上又被即將看到妻子的興奮迷住了。
他心中暗自叨念著。
「你來做什麼?」
他坐在地上,喝著一碗茶,吃一個沒有油的青稞饢。牛油燭燒得空氣里全是一股膻味,幾個人在那兒吆五喝六,而另一批人正在吹牛。
「這是什麼地方?」
這時,鼓聲一下急了,一個人極快地旋轉著來到場中。她轉了足有七八十圈,猛地踢起腿來,整個人如在雲中穿行。
她的手摸到了他身上。熱,而柔軟。

他站起身。
第一次,他不再對這種粗俗的言辭反感。
尉遲忠笑罵道:「得了吧,你那老婆,只有她帶別的男人跑,你哪象和尚那麼,把老婆收拾得服服貼貼。」
他就離開寺院,向西行進。
「極西處有個叫龜茲的小國,原是大德鳩摩羅什的故鄉。當年我曾隨我的師父西去求九_九_藏_書經,路過該處,被一夥盜匪劫掠一空。我們被困在沙漠中足有兩天,師父活活渴死了。啊,那天的太陽,那麼猛,簡直就是火,沙子也象在燃燒。
都給你!
「魔,妖魔。」他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可呼吸卻越來越急促。
佛祖,若你能開我的天目,不妨為我解答,這神奇的佳城又在何處?

她挑逗地舔了舔他的嘴唇,笑了:「小和尚,你怎麼不說話?我在扮觀世音時就喜歡你了,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她的舌頭,熱,而柔軟。
他搖搖頭。這種念頭想一想都是罪過。鳩摩羅什有妻,那還是大德不以常理……他不敢往下想了。師父嚴峻的面容和那個扮觀音的少女的臉依次出現在他腦中。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狂跳。她也許也覺察到了,吃吃地笑著。
「這就是你要找的佛城。」尉遲忠笑著說道。他扭頭要走,尉遲忠一把抓住他,道:「別走,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含笑,點了點頭。養了一年的頭髮還不是很長,梳不起髮髻,只是用根帶子扎了一下,這倒讓他更有幾分風流。
長安的胡姬也有這樣的表演,不過那要莊重得多,但也已是屬於很讓人享聲色之娛的那種了。他自然沒見過,但也聽說過因為丈夫沉溺於觀看胡旋舞以至於出妻的事。而這裏的胡姬,可說穿得更少,動作更大。在鼓點和長笛聲中,她們時而踢起腿來,時而又彎下腰去。
月亮不知為什麼,如同血滴一樣。不,這不是佛祖的意思,在沙漠上,月亮常是紅色的,我已看過多次了。

這種近乎優伶的把戲使他幾乎要憤怒。佛祖的法相竟被他們當成了面具!他正要走,卻聽得「轟」地一聲,有人大叫:「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他睜開了眼。
九-九-藏-書是他對這幾個字太敏感吧,他回過頭。只見一個不帶面具的人,手中捧著一個凈瓶,緩緩走出。瓶中的楊柳也在顫動,似有水滴下。
魔障,魔障。
「孩子,如果你有緣,你去吧,你會找到那佛住的極樂之城的。」
這時,台後吹起一陣細樂,悠揚而動聽。她緩步走到台邊,用柳枝向外一甩,柳枝劃了個美麗的弧線,他只覺幾顆水珠濺到他臉上。而那種從未有過的奇異的感受卻更深了。
這時,一個二踢腳衝上半空。看來,漢人的火藥早傳過來了。這台上的大幕緩緩拉開,一大幫信徒登時拜伏在地。他看著台上,是一些裝扮成佛相的人走出後台。
吃吃地笑著,她的手伸進他的袈裟里。熱,而柔軟。
穿過一大幫人,他看見一個巨大的戲台。

他在心底怒斥。喝斥妖魔的聲音呢?不,這不是自己。他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強大。
他也笑。這時,走在前面的人叫道:「那是什麼?」
許久,他覺得有人在推他。他扭頭一看,是尉遲忠。
尉遲忠大概覺得自己的尊嚴已經得到滿足,道:「是什麼?你這小禿驢可是春心動了,想玩玩姑娘,不,尼姑了?」他說完這句俏皮話,很為自己的風趣得意。
「菩薩用柳枝沾上水,向外灑來,我看得到那甘露的飛濺。我看見了,在菩薩的眼角,流出了眼淚。
散場了,隊里的人也多半與那些胡姬鬼混去了。他坐在暗處,閉目養神。
在前方,一片迷離中,突然出現了一座城。
一個手托凈瓶的女子打扮成觀世音的樣子,正用柳枝向外洒水。


「你住哪兒?」尉遲忠道。

有時,在深夜,他也問自己:來做什麼?這個問題象一條正吞食自己九九藏書身體的蛇,解也解不開。這時,他有點迷惘。
「你看上這小娘兒了?」
他垂下頭。這些褻瀆的話只好當沒聽見。


「我抬起頭,看到了一尊佛。孩子,那是觀世音,活生生的凈瓶觀世音。
師父說完,就圓寂了。那是個月圓之夕。
「菩薩是用淚水灑到我身上的。
這扮觀音的是個少女。她每走一步,從裙下都露出雪白的雙足。這種奇異的扮相使她有一種神奇的莊嚴。
滾,滾開。
這時,那兩個康居漢子下去了,小螺絲又上台來,道:「大爺,馬扎木兄弟的刀法咱們是見過了,可這是人對人,下面是人對獸。下面,是天方來的狻猊舞!」
每當他被人這麼問時,就不禁想笑,可又覺得悲哀。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人們都只顧著自己的安危,決不會理解一個真正的和尚的心思的。
「施主不要取笑。貧僧想向施主打聽,施主在沙漠上行走時,有否見過一座佛城?」
一年前,他的師父,一個即將圓寂的老僧,在一個深夜告訴他:
這大漢瞪出眼睛,他不說話。見性即佛,佛本在心中。
這時,他忽然嗅到了一股異香。他當然不知道這是肉桂的味道,一種西方的香料。他不由睜開眼。
她近了。布條都取了下來,整個身體幾乎都露在外面,使她的每一步都搖曵生姿。
駝隊里的人都很粗魯,但很好客。當一個和尚來到隊里,又是首領帶來的,都還算客氣,只是總說一些帶葷味的笑話。
「兀鷹在天空飛。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會解脫在它們的喙咀間。這時,我聽到了一種奇妙的聲音。
尉遲忠笑了:「你這小禿驢倒也正經,不象那些番和尚那麼是外色中餓鬼。這話你問我算問對了,見過。」
看的人登時大聲叫好,一個人忽然叫道https://read.99csw.com:「見紅!見紅!」
這「小螺絲」明顯不是漢人,不過他的漢話卻說得很溜。兩個穿著短衣,腦後掛著狐尾的漢子口裡咬著一把刀,翻著跟斗進來了。他們上竄下跳,做出一些十分花哨的動作,不是你的刀掠過我的面門,就是我的刀劃過你的腰身,但全是在千鈞一髮時閃開了。
垮就垮吧。
尉遲忠在駱駝上看著同伴:「這麼著急啊,回家看你老婆,不過分手了半年還不到么。」
羞慚無地,被破壞了道體吧。他想。他只覺世界都已經垮了。
「老子可是西域有名的『飛駝隊』首領尉遲忠,你這禿驢想找死么?」這醉鬼大約想顯示一下本事,伸出拳頭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心裏卻一動。飛駝隊是個商隊,長年在沙漠上走,也許他會知道一點什麼。
他在龜茲國已待了三個多月了。

「當真是做過和尚的人。」另一個同伴嘆道,「我老婆今年不知和哪個男人跑了。」
「我渴得幾乎要咬破自己的舌頭去吸自己的血,可是我還在爬。身上,被曬裂了許多小口,血流出來又乾結,象披了層厚甲。可是我還是不停地爬,終於,我爬不動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怕我?」她的手摸上了他的光頭,摸著他頭上的香疤。熱,而柔軟。
他念叨著,望著夜空。
一個喝醉了的虯髯大漢粗野地從他身邊走過,他無言地讓到一邊。
「尉遲施主,貧僧想向你打聽一件事。」
不管如何,這種血腥的表演讓他很不舒服。人的本性,也許都是殘忍的吧,他們也本能的愛看別人的流血,就象看戲。
尉遲忠拍拍他的肩,道:「和尚,你樂意相信,那就跟我來。」
尉遲忠大笑:「和尚,你碰上我算碰上好人了。今晚,你住到我隊里吧,那個小娘兒的班子也要來表演,可以解解你的相九九藏書思之苦了。」
「菩薩的眼裡又流出了淚。
「和尚,快滾開。」

他閉上了眼。尉遲忠笑了,道:「和尚,你別以為這是真的,這些胡人油著呢,血流得多,其實只是點皮外傷,這是他們的花活。」
「聽說,你喜歡我?」她的聲音,熱,而柔軟。

隨著他的叫喊,別人也叫起來。那兩個漢子的動作越來越快,忽然,一個漢子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中了一刀,血花飛濺,看客們登時一陣歡呼,碎銀子、銅錢象雨點一樣向場中飛去。
他看見了那跳胡旋舞的女子。尉遲忠笑嘻嘻地指著他,這女子扭頭一笑,向他走來。
這種刀法更接近長安城裡的劍器舞,但這兩個康居漢子舞來,更帶有一種狂野之氣。
表演一個接一個,他也有點困了。不知過了多時,他耳邊又傳來一陣歡呼,他睜開眼,只聽得小螺絲在說什麼「胡旋舞」。
他赤|裸地站起身。
我是個豬狗。
台下,信徒已深伏在地,而一些無賴也在起鬨,包括尉遲忠。他卻如呆了一般,看著她。也許他是場中唯中一個和尚吧,他只覺她朝他看了一眼。可是,奇怪的是,他心裏湧起的並不是對菩薩的敬仰,而是種奇異的感受。
那是人和獅子的表演。如果在長安,肯定會被執金吾禁掉的。可在這兒,一個個都是刀尖上打滾的人,誰會管這些?
這時,一個穿著金色長袍的小鬍子走進來,道:「各位大爺,今兒個晚上小班來給大爺們逗個悶子,好不好先不說,看得好給個好,看得不好那是我『小螺絲』對不住各位了。好,先是小班裡的刀手,康居國的馬扎木兄弟給大爺們耍一套康居刀法。」
殺了她,這妖魔。他只覺得眼也生疼,一切都已顛倒過來了。妖魔啊,妖魔啊。
「隨便找個地方。」
「怎麼,你還敢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