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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愛情

延安愛情

作者:武歆
見沒有丁貞的回信,於一決定再寫一封信,寫好后,又揣在懷裡,等著下一次再見到小猴子。
兩個人又擁抱到了一起。
於一撒完了尿,剛要轉回身,看見前面有一個拐角處,好像有一個院子,他還聽到了有羊的低低的叫聲,於一非常好奇,就提著槍,悄悄地走了過去。他發現是一個羊圈,非常嗆人的氣味從羊圈裡飄出來,只見一頭瘦小的山羊正在圈裡,更讓他吃驚的是,羊的旁邊還有一個小孩子,滿臉都是臟泥巴,看不出是男是女,羊在吃草,小孩子也和羊一樣在吃草。

於一沒有想到,他會和王新語反目成仇。
鄭大龍真是一個意志堅強的鐵人,手術后才僅僅十天的時間,他就開始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了,而且見著一個醫生,就大聲吵嚷著要回前線。醫生不同意他走,他就急得在小院里轉磨磨,還不時地用手比劃成手槍,朝遠方瞄準。
有一次,於一和倪裴在散步的時候,倪裴又提起了丁貞,於一也很平靜,任她發表觀點。倪裴說,我覺得你們其實還是非常合適的。於一很緊張,問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倪裴說沒啥意思,但總是覺得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好像總有一種負罪感,好像她和於一在一起,是對不起丁貞。
烽火劇團也在橋兒溝,和「魯藝」離得很近。他們大部分都是年輕人,精力充沛。王新語說他們半個月前,周末跳的是交際舞,這周要搞一個對歌兒會。
彭登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到達延安的第二天早上,他就見到了蘇惠貞。
彭登科到了該上大學的時候,太監爺爺還算開明,同意他上了大學。這時的老太監已經是風燭殘年,他也沒有力量,再讓一個內心充滿著熱情之火的青年陪他抽大煙。
所謂的婚禮就是兩個人請來了幾個同事,大家坐在一起,說了一會兒話,吃了幾個大棗,也沒有吃晚飯,大家也就各自回去了,說是為了給他們倆省錢。
聽蘇惠貞這樣講,彭登科安靜下來,他偷偷地瞧了蘇惠貞一眼,還是能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來,她對他還是有好感的。於是彭登科說,那好,我們就是更近一步的革命同志關係,你說好不好?
就在倪裴去世不到一個月,臉色蒼白憔悴的蘇貞忽然來找他,告訴他一個吃驚的消息,原來王新語在前線犧牲了,他是為了掩護別人,被炮彈炸死的。他把身下的戰友抱得特別緊,後來人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們分開。王新語死的時候,臉上一點痛苦的表情也沒有,特別安然,好像不是在戰場上犧牲的,就像是熟睡過去一樣。
過了大約一個多鐘頭的時間,鄭大龍被包裹得非常嚴實地用擔架抬了出來,看不見他的身體,只能看見他露出來的一雙緊閉著的眼睛。大家發現,從手術室里出來的醫生和護士都是紅著一雙眼睛,傷員們紛紛問醫生,鄭團長怎麼樣了。一個身材瘦弱的護士把一截拇指粗的、已經剝了樹皮的樹枝讓大家看,只見上面全是牙印子。
在西安那會兒,他們仨曾住在一個大院子里,女學生八個人一屋,男學生是六個人一屋,都睡大通鋪,走了一個,馬上就會有新來的補上去。當時蘇惠貞穿著一身農村婦女的衣服,臉上好像矇著一層灰,頭髮蓬亂,哪裡像現在這樣青春勃發呀。
鄭團長連說「好好好」,接著就問繃著小臉蛋顯得特別嚴肅的小護士,啥時才能給他做手術。小護士語氣緩和了下來,耐心地說,還要等,沒有麻藥。鄭團長說,沒有麻藥,還要等下去?小護士非常無奈地說,那怎麼辦,現在還有好幾個重傷員,手術也做不了。小護士還說,從後方運來延安的藥物,在西安被國民黨軍隊無理扣押,不讓通過,現在正交涉中。鄭團長想了想,什麼也沒說,低著頭,徑直走出了院子,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叫聲牧童你過來,你呀可知道,
彭登科拉著王新語來到蘇惠貞的面前,見她還是穿著那身當時延安女青年最時尚的衣服——白布襯衣、藍色背帶工裝褲,腳上是一雙被稱為「洋包子」的白球鞋。這「洋包子」,也是當時延安最時髦的鞋子,穿在她的腳上,在黃土地上更是顯出了幾分魅力。
兩個人一同笑起來,他們的笑聲在延河邊蕩漾,他們之間的關係,看上去非常自然、隨意,更像是一對久經戰場的老戰士。現在馬中華比過去沉穩了許多,留著短短的鬍鬚,臉上也總是嚴肅的表情。蘇貞的眼角處也有了細細的皺紋,皮膚比過去粗了不少,顴骨處也有了陝北高原特有的女人標記——紅紅的顏色。
倪裴出生在蘇北的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她父親有好幾個店鋪,在她的前面,已經有三個姐姐,她父親就想要一個兒子,好繼承家業,沒想到,又是一個丫頭。倪裴生下來后,她父親暴跳如雷,一氣之下,這位親生父親竟將剛生下來不久的親生女兒放到了尿桶里,而且還蓋上了大木蓋子,想要活活的把女兒淹死。該她命大,被奶奶發現了,讓人把她從尿桶里撈了上來,她硬是沒死,最後被救活了。但是從小她也沒看過父親的笑臉,所以倪裴從小就比較憂鬱,不愛說話,還落下了氣管炎的毛病,一到天氣變化,或是劇烈運動,就會咳嗽起來沒完。所以蘇惠貞知道后,特別同情她,在西安的時候,就總是對她特別照顧。倪裴自打來到延安后,性格已經變了不少,在好朋友面前,已經是愛說愛笑了,但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比較羞澀。
但是於一並沒有走,而是又停住了腳步,他看著許坤善大姐慢慢地下了山。他一個人獃獃地望著遠方,隨後又唱起了《延安頌》,他一邊唱,一邊下山。

這是一個繁星閃爍的夜晚,感覺黃土高原離天空特別近,好像伸手就能觸摸到。有風吹來,陝北的夏夜,風還是非常涼爽的,篝火早已熄滅,灰燼在風中一浮一浮的,好像在對著夜晚講述著什麼。
第二天,蘇貞找到馬中華,把這件事情的經過都和他說了,一邊說,一邊委屈地哭,還請馬中華原諒。
四個土匪好像被彭登科的異常舉動搞糊塗了,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彭登科再次大聲呵斥起來,你們在這等我們,要是耽誤了事,取不走錢,我們掉腦袋,你們幾個也脫不掉干係,說完,拉著王新語進了教堂的大門。
蘇惠貞對魯迅的書非常珍重,抱在懷裡,但對那半袋咖啡,卻皺起了眉頭。彭登科見狀,解釋說,這是他從北平出來時帶來的,讓蘇惠貞累了時喝一喝,非常提神兒。又說,肯定是沒有咖啡壺了,就隨便找一個吃飯的盆煮一煮吧。蘇惠貞本想說他腦子裡還有小資產階級的東西,還有貪圖享受的思想,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彭登科的身世,讓蘇惠貞對他有了新的認識,也理解了他沒有寫入黨申請書的原因,他不是不要求進步,而是背負著沉重的心理負擔。他之所以充滿著激|情,還有灼|熱的浪漫,那是因為他壓抑太久的緣故,他不屬於那個怪異詭譎的家庭,因為他和他們是沒有關係的,同時蘇惠貞也從內心裡讚歎彭登科鄙視金錢的做法,只有這樣才是一個真正想要革命的青年所為。蘇惠貞已經下定決心,要幫助他共同進步。
心情極為不好的於一,匆匆走在回去的路上。他想哭,他想罵,總之覺得無比地委屈,好像心裏被人插上了一把刀子,剜心地疼。
於一非常不高興,說你怎麼能這樣想呢,我和她真的不合適,她已經入黨了,而我還不是黨員,連申請書都沒寫,再說了,她好像也看不起我,總說我自由散漫,不要求進步,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吵架,我們好像在政治上總有距離感,而我和你在一起,多麼安靜平穩。
這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篝火已經點燃,歌聲響了起來,是烽火劇團的一個男青年唱的,他站在篝火旁,高揚著手臂,唱得聲情並茂:
躲在人群中的蘇惠貞看著彭登科,一時忘了剛才他在眾人面前給自己帶來的尷尬,她望著肩膀寬寬、個子高高的彭登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站在她身旁的倪裴說了她一句,你鼓得好帶勁呀!蘇惠貞聽倪裴這樣一說,頓時臉頰感到火燒火燎的,她推了倪裴一下,趕緊扭過頭去。
群山結成了堅固的圍屏。
後來爺爺打起了瞌睡,我的女友也是閉著眼睛,沉浸在歌曲中。軟卧車廂里,只有我一個人還睜著眼睛。我望著和我同齡的二十二歲的女朋友,我不知道,假如我和她結婚,一個甲子以後——也就是六十年之後,我們還能不能待在一起,還能不能像我爺爺那樣千里迢迢地去追憶過去的革命愛情,去解釋一場已經過去了六十年的愛情誤會。
但是,於一很快發現,那個關姓同學非常神秘,竟持有國民黨西北軍事長官部的特別通行證,於一沒有多問,關姓同學也沒有向他解釋什麼,於一想,只要我們能過黃河就行。
王新語再也不願回想那些事,他認為責任就在彭登科身上,自己跟錯了人。他非常委屈,原本到延安,是要開創嶄新的生活,不想半路上殺出個冒失的彭登科,把他的新生活給攪得亂七八糟。
於一問他,能不能也帶他去前線。鄭團長上下看了看他,說身坯子還行,就是臉太白了,出去打埋伏,容易暴露目標。於一知道鄭大龍是在諷刺他,就站起來,非要和鄭大龍掰手腕,說你不要看不起人。鄭大龍團長嘿嘿一笑,說掰就掰。
在無數個春夏秋冬的夜晚,深宅大院里都是靜寂無聲的,像是一座墳墓一樣。彭登科一邊伺候爺爺,一邊偷機會,看一會兒包著四書五經書皮的革命書籍,有蘇俄的,也有中國的。那些書籍,給了他對外面世界的了解,他要衝出這座墳墓,可是又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衝出去。在許多個夜晚,他大睜著雙眼,一直在想著逃出這深宅大院的辦法,還有走出去后,又該去哪裡。他認為自己就是舞台上的娜拉。他時刻在尋找著自由的天地。
我問爺爺,您的解釋,她理解了嗎?

是一個陰天,風沙很大,天空一片昏黃,吸一口氣,好像鼻孔里都有嗆人的黃土味兒。護士們勸大家回屋去,但是沒有一個人走。
班長劉順子為了掩護他,像鷹一樣飛起來,一下子撲在了他的身上,把他壓在底下。日機飛走了,於一發現劉順子還是趴在他的身上,一動不動,他費了好大的勁才起來,發現班長劉順子的身上有好幾個大洞,都是紅色的大洞,正呼呼地往外冒血,彷彿山泉一樣。
這時候又有一些人聚集到篝火旁,人挨著人,大概有一百多,但是全場鴉雀無聲,她唱完了,會場停頓了一下,才突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彭登科反問她,你寫入黨申請書了?蘇惠貞說她寫了,不過她距離黨員的標準,還有很大的差距。彭登科沉吟了一下,小聲地說道,我知道,你是在批評我。我接受你的批評,可是革命也不能不吃不喝,不能沒有家庭呀?
彭登科在一座廢棄的土窯前等來了蘇惠貞,兩個人相互間問了一下各自的學習情況,彭登科還特別興奮地向蘇惠貞講了他上射擊課的情況,說他的射擊成績在班裡還是排在前面的,還說只要拿起槍來,瞄準、壓子彈、推彈上膛,直到最後扣響扳機,他都是沉浸在興奮之中,他就想上前線,只有那樣,才算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丁貞看了看周圍面色凝重的傷員,問於一都站在這裏做什麼,還說天氣冷了,不要著涼。於一告訴了她一個叫鄭大龍的八路軍團長,現在無麻|醉|葯的狀況下做手術,取胳膊上的兩顆子彈,丁貞聽了,下意識地「啊」了一聲,臉上顯出特別驚訝的樣子,隨後便一聲不吭了。
彭登科出身在北平一個陰冷怪異的家庭。他的爺爺是清末出宮的大太監,非常有錢,家裡有上百間的房屋,還有幾家綢緞莊和當鋪,他的爺爺當然不能生養,但他還想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還要享受正常人的天倫之樂。於是這位清末大太監在出宮的第三年收養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也就是彭登科的爸爸。彭登科的爸爸到了將要成家的年齡,大太監又給他娶了媳婦,可是多少年過去了,這個媳婦也沒有生養,最後彭登科的爸爸同樣也收養了一個孩子,這個第三代,就是當時才七歲的彭登科。
保佑哥哥打勝仗,打敗敵人回家鄉。
彭登科見王新語還是低頭不語,就又說,我們倆是一同經歷過生死考驗的人,在土匪窩,在黃河邊……王新語急忙抬起頭,打著手勢,不讓彭登科說下去。彭登科說,那我就講最後一句話,革命我也要,愛情我也要,這就是我的態度。好了,我把心裡話全部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你,我要平等地和你競爭愛情,加油吧。彭登科朝王新語做了一個鬼臉。
於一要把見到鄭大龍女兒的消息告訴丁貞,同時他也發現,越是離開丁貞,離得越遠,也就越發思念她,他忘不了她,他決定給她寫信。
一個禮拜后,一個清冷的早上,馬中華和蘇貞,互相陪著對方,來到了一個朝陽的土坡上,給倪裴和王新語掃墓。所謂的墓穴,就是埋進了兩個人生前使用過的東西,還有衣物。所謂的墓碑,就是兩塊表面粗糙的石頭,上面刻著他們各自的名字,還有生卒年月。
那座天主教堂還真是不遠,走了不長時間,就遠遠地看到了尖尖的頂子,還有頂子上面的十字架。那時候,在中國的農村鄉鎮,有許多外國的傳教士,好像比在城市裡還要多。因此也就在鄉野小鎮散布著許多大小不一的教堂。
王新語面色蒼白,想和於一解釋,但是於一不聽,怒氣沖沖地扭頭就走了。
果然,光頭黑胖子聽了彭登科的話,走到他的面前,嘿嘿笑了兩聲,露出一嘴的黃板牙,說你們這些學生娃,還真會編故事。說著就舉起了馬鞭,彭登科迎了上去,說,你不信,這都是真的,我們為了保命,現在只能跟你說實話了。光頭黑胖子說我怎麼能相信你呢?
原來倪裴主動要求帶學生去了延安周邊的農村,一方面讓學生更多的接觸社會,同時配合開展農村土改工作。還有就是義務走訪調查一種地方病的情況。這種地方病,叫「柳拐子」病,病名就是因為發生在一個柳林區的叫麻塔村的地方。而王新語則去了山西前線,在八路軍政治部工作,也是他積極要求上的前線,要求了好幾次,最後才批了下來。
許科長不容分說,給他倆開了條子,蓋了章,讓他們下午就去報到,完全是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許科長的雷厲風行,彭登科他們早已深知,他們已經在這兒磨了兩天,尤其是彭登科什麼都說了,差一點兒就寫了血書,可許科長始終一副雷打不動的神態,看來只有服從了。彭登科拿了條子,苦笑著搖搖頭。
兩個人站在倪裴和王新語相鄰的土墓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馬中華拿出了他保存了好幾年都捨不得喝的最後一點咖啡,由於時間太久,咖啡已經變成了固體形狀,他小心地掰成兩份,放在兩個土墓前。這應該是當時延安給逝去的人最奢華的貢品了。

頭戴斗笠,身穿蓑衣,手拿短笛吹起來。
青年低著頭還是不說話,於一說,你能把章給我看一眼嗎,青年立刻站了起來,連說不行。於一笑起來,又問他多大了,青年說他十五歲了,於一樂起來,我看你也不大,跟我猜想的不錯,好了,我走了。
第二天一早,光頭黑胖子命人取來紙和筆,讓他們給家裡寫信要錢。彭登科對光頭黑胖子說,我家在北平,又指著王新語說,他家在太原,就是寫了信,把錢寄來,這黃土溝里怎麼收?光頭黑胖子冷笑道,是寄到縣城裡,那裡有我們的人。
可是令所有人不解的是,他們唯獨不談婚姻。在這個問題上,他們二人都選擇了沉默,誰也不說這件事了。無論大家怎樣跟他們開玩笑,他們兩個人就是不說這件事,為此大家迷惑不解。
外面響起了風聲,刮大風了,颳得屋門啪啪響,天色已經很晚了,馬中華從書包里拿出珍藏的還剩下不多的咖啡,說要給倪裴煮一點喝。倪裴說,留著吧,等以後再喝吧。馬中華看了看地上的炭火爐子,火也不旺,炭也沒了。就說,反正時間長著呢,就等下禮拜吧。屋裡太涼,兩個人就準備睡覺,他們簡單地洗了臉和腳,就鑽進了被筒里。衣服也沒脫,就擁在了一起。
月色映照著河邊的流螢,
他去找丁貞。但在路上,卻又見到倪裴。倪裴見到他,眼睛里好像有什麼明亮的東西閃爍了一下,但又很快遮住。倪裴問了他在前線的情況,他簡單地說了兩句,倪裴見他好像沒有什麼心情,就向他告別。走過去了,卻又扭過頭,說了一句,丁貞現在正忙著呢。倪裴說這句話的表情,非常怪異。
這時,天已經灰暗了,突然他一腳沒有踩好,從一個土坡上像一個被人推下去的碾子,蹦蹦跳跳地滾了下去。
到了八月,去前線的隊伍才正式開拔。於一就想上前線去,他覺得只有用炮火才能讓自己心中的紛亂平息下來。因為在剛剛過去的這個延安的冬季里,他內心深處有著太多的傷痛。他根本沒有想到,丁貞竟做出了一件令他驚訝的事情。在組織的介紹下,她同意和單身的、大她十五歲的鄭大龍團長接觸,兩個人談了幾次,據說進展很快。他還聽說,鄭大龍傷好后,很快就去了前線,丁貞說等鄭團長從前線回來后,她就和鄭大龍結婚。
蘇惠貞穿著一身灰粗布做的「列寧裝」,一雙偏帶布鞋,服裝非常合體,再加上腰間扎著皮帶,所以姣好的身材顯露無疑。
不,把中間那個字去掉,和你一樣,都是兩個字。
蘇貞說,王新語講了,他一定要上前線去,除了打鬼子,他,他還有一件事要去做,他要找到鄭團長的小女兒……
馬中華吃了一驚,在他的印象里,一直認為王新語是一個膽小鬼,現在才知道自己真的是錯怪他了。
彭登科的一嘴外國話,還有他編的故事,還真把光頭黑胖子說得有些相信。他讓人看好彭登科和王新語,急忙走出了屋,大概是去商量對策。過了一會兒,光頭黑胖子又回來,揮舞著馬鞭說,這一次,他也不多要了,只要把三百大洋取來后,就放他們走。光頭黑胖子派四個土匪,藏好短槍,與他們一起去縣城邊的教堂,只要他們耍花招,就開槍打死他們。
作者簡介
嚴冬山瘦高個子,穿著一身灰布制服,風紀扣系得非常嚴實,由於他脖子有些粗,領口小,所以顯得他整個人都特別僵硬。他不苟言笑,說話聲音低沉,讓丁貞感到非常緊張,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嚴重的錯誤。
爺爺說,這次要是再不來的話,以後歲數再大一些,就恐怕來不了啦。爺爺還說,他這次來,主要是向她說明一件事,當年他說,在華北前線寫的那些信都是一時衝動,他說不愛她,都是違心說的,之所以這樣講,就是因為她當時已經結婚了,是為了讓她忘掉他,讓她好好生活。他不想破壞她的家庭。
陝北高原的秋風特彆強硬,一陣風刮過,都能感到眼睛沙沙地疼,而且嘴裏都是土味。
兩個人又重新陷入沉默中。彭登科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貼著水面拋出去,石子在水面上跳躍著,激起了朵朵浪花。他們兩個人經歷的那件驚心動魄的事情,就像那枚跳躍的石子一樣,彷彿讓他們又回到了一個多月前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中。
蘇惠貞說,我現在想聽你唱歌兒,只讓你給我一個人唱。彭登科非常高興,激動地說,你想聽哪首?蘇惠貞說,我還想聽《延安頌》。
一個女醫生指著樹枝說,鄭團長一聲沒吭,一直咬著這根樹枝!說完,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掉頭就走。最後出來的一個護士端著盤子,上面是兩顆帶膿血的子彈,大家看著那兩顆子彈,都憋紅了臉。傷員們非常激動,都給鄭團長舉起大拇指。丁貞也是吃驚地睜大雙眼,說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這是具有鋼鐵意志的人呀!
後來,她在流浪中,認識了這位孤苦零丁的老盲人,一起相依為命。許大姐說,就是要飯,也要待在延安,總有一天組織上會重新接納她的,她不過就是說了自己想說的話。儘管她認為自己錯了,不應該阻攔青年人上前線殺敵,但她又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事。最後,她還是一句話,絕不離開延安!
突然,彭登九-九-藏-書科停住歌聲,他有了一個逃跑的主意,立即說給了王新語。黑暗中,王新語的眼睛亮閃了一下,但隨後又不無擔心地表示疑慮。彭登科說,我覺得這個辦法行,我看這些人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大字不識幾個,你我都是有文化的人,怎麼就不能斗過他們?明天我來試,你看我眼色行事。王新語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點頭。
於一大聲喊著「班長、班長」,他哭了,一邊哭,一邊喊。後來,劉順子睜開了眼睛,他笑了笑,只說了一句,你沒事吧,好,你比我重要!說完就非常緩慢地閉上了眼睛。於一抱著他,一句話不說,就那樣緊緊抱著。他覺出班長的身體越來越重,越來越涼。

第四章

王新語到了很晚才回來,蘇貞質問他,馬中華寫給她的信,怎麼到了你的手上?王新語這才告訴蘇貞,當年馬中華寫給蘇貞的信,都被社會部的嚴冬山扣下了。嚴冬山把王新語找去,問這件事怎麼辦,說要把這些信都扣下,並且說,我也看出來,你也是喜歡蘇貞的,乾脆我成全你們。
等再見到小猴子,已經是過去了十幾天。碰到交通員,也是趕運氣,有時沒有信時,好像總能碰到交通員,等有信了,說不定就碰不上了。
沒想到丁貞很嚴肅地說,是呀,你這算是什麼傷呀,那個鄭團長才是真叫受傷。又說,我以前一直覺得英雄離我們特別遠,這不就在眼前嗎?鄭團長真是一個英雄!
就在後半夜,兩個人半睡半醒時,有人輕輕地敲門,連著敲了好幾下,馬中華一下子醒了,趕緊起來,打開門,一股冷風從外面刮進來,原來是小吳又回來了。小吳非常不好意思地說,因為今天是「住禮拜六」,所以他找了好幾個窯洞,都是擠得滿滿的,實在沒有地方住了,他在外面轉了好半天,最後實在是太冷了,考慮到還是這個窯洞大一點,只能回來,小吳特別不好意思,說了好多「對不起」。馬中華望著小吳凍得通紅的臉膛,一把攥住他的手,使勁攥著,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趕忙把他拉進來。
班長劉順子總是讓他跟在自己的身邊,好像對待一個孩子一樣。於一非常不高興,他心裏說,你是把我當成了你的勤務兵。在許多時候,於一看不起劉順子,他認為劉順子只不過是比他多當了幾天兵,多打了幾天仗而已。但卻總是在他面前擺老資格。劉順子有一句口頭語,那就是「你聽俺的」。
蘇惠貞是當晚對歌兒會上的一大亮點。彭登科也是當晚非常引人注目的一個,不僅因為他的歌唱得好,還因為他給蘇惠貞獻了「鮮花」,還有那一句已經有人聽見的英文表白。
當晚,他們倆被綁住雙手,押在一間草屋裡,門口還有持槍的土匪站崗。兩個人都太累了,倚在土牆上就想睡,可是剛才那血腥的一幕,卻又讓他倆怎麼也睡不著。到了後半夜,稍微眯糊了一會兒,很快就醒了,兩個人都感到雙臂疼痛難忍,王新語一句話都不說,低著頭,看樣子有些埋怨的意思,但又不好說出來。
馬中華說那就快去看醫生呀,倪裴臉一下子就紅了,扭過臉,說看啥醫生呀,你不明白呀?馬中華還是摸不著頭腦,倪裴捶了他一下,說你可真笨呀,接著又掉下眼淚,說今晚我對不起你呀。
丁貞又想到了嚴冬山說的那句話「千萬不要毀掉你的革命前程」。她的心一派紛亂。她決定不能再和於一走得太過親密,那樣也會耽誤他的前程,應該讓他冷靜一下,讓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革命上。
四個土匪換好裝束,光頭黑胖子又讓他們戴上「護身符」,彭登科與王新語都瞪眼瞅著會是什麼護身的東西,原來竟是一面皺巴巴的國民黨的旗子,一個土匪把旗子拿過來,一邊往懷裡掖,還一邊說,這破旗子還真是擋箭牌,上一次要是沒有它,我們兄弟幾個小命就沒了。光頭黑胖子讓他少廢話,快一點上路。彭登科與王新語要回了自己的東西,提著柳條箱,被四個土匪押著,前去教堂。
許坤善說,她心裏痛,晚上做夢,都是那些紅軍戰士在跟她講述想念親人的心情。她說,她特別矛盾,有一個心結,不知道怎樣才能解開。她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好像又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說得明白。
彭登科是輔仁大學英語系的學生,說英文,那是他的本業。為了讓土匪更加相信,彭登科還指著王新語說,這是他們在太原的東家的小兒子,他自己是東家公司里的職員,這次本來少東家不應該來,可是少東家願意出來玩,他就偷著把他帶出來了,沒想到出了這件事。彭登科說著朝王新語擠了擠眼睛,王新語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著就哭了起來,兩個人配合默契,還真把一幫土匪蒙住了。
但是後來,嚴冬山好像還不死心,又通過組織渠道,終於找到了那個北平的關姓同學,而此人現在已很有身份,是一個職位很高的領導,他證明了這件事情的過程,同時也救了於一,所以這件事,嚴冬山才沒有深究,於一才能度過整風運動。
婚禮開始了,大家逗笑著,讓新郎唱《背板凳》。這是一首當時延安最為流行的小鬧劇,主要是說怕老婆的男人的事。新郎官唱了《背板凳》之後,大家又吵嚷著,讓他們現在就給孩子取名字,讓他們說出要是生了男孩叫什麼、女孩叫什麼。當時在延安,一般結婚後,雙方都有約法三章,主要就是一切為了革命、男女平等的條款,還有一條就是,生男隨父姓,生女要隨母姓。
我問這個女朋友叫什麼名字,做什麼工作,多大年紀,爺爺說了。於是向我講了他在延安的愛情故事。除了這個女朋友,爺爺還向我講了那些犧牲的人,儘管我沒有見過鄭團長、許大姐、劉順子、小猴子、王新語,但是這些死去的人,還是非常清晰地站在我的面前,我被他們感動。
我在嶺上唱一聲,滿河歌聲九彎傳。
這時,與王新語住在一起的一個青年,從外面跑進來,興奮地說快去操場上吧,來了不少人了。王新語拉起彭登科,跑出了窯洞。
正說著,一個扎著一條朝天辮子的小女孩被城工部的一個女幹部抱上了台,這讓鄭團長非常吃驚,他離開面前的小桌子,一下子把孩子抱在懷裡,親起來沒完,孩子被他鬍鬚扎得疼,哭了起來。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鄭團長說要是沒看見小孩子衣服上繡的字,他都認不出女兒了。
馬中華這才明白過來,心裏有些失落,但還是一把摟住倪裴,說我們是夫妻了,以後時間長著呢,我們今天做不了夫妻,就等下禮拜,沒關係。倪裴抱住馬中華,兩個人就那樣緊緊地抱著。
隊伍歇息在一個非常荒涼的小村莊,小村莊像一個羊糞球一樣藏在一個高高的土塬下面。第一次參加作戰隊伍的於一非常好奇,他背著槍,躲在一個沒人處去撒尿。他還不習慣當著好多人的面撒尿,必須要躲在一個沒人的地方。一些戰士就嘲笑他說,還是一個學生娃呀。但是班長劉順子特別理解他,讓他快去,一會兒集合就喊他。劉順子不是抗大學生,他是八路軍正規部隊的戰士,編到他們這個特殊集體中擔任班長。
蘇惠貞看著騎在大白馬上英姿勃發的彭登科后,特別驚訝,問他什麼時候學會騎馬的,彭登科不下馬,故意昂著頭,說他早就會了,就是為了給她一個驚喜,所以才沒有告訴她。說著,他下了馬,又說了他練騎馬的兩個目的,蘇惠貞笑得滿臉通紅,肚子都笑疼了,蹲在地上起不來。彭登科得意地說,這就叫革命愛情兩不誤!不知道蘇惠貞是光顧著笑,還是沒有聽清,反正沒有糾正他的說法。
在極度不安中,他們在黃河邊的一處簡陋的客棧里,又熬過了一周的時間,最後終於等來了渡河的船隻,可就在他們準備上船的時候,四個穿便衣的軍統特務不知道從哪裡躥了出來,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說是要檢查他們攜帶的東西。關姓同學不讓檢查,同時亮出了特別通行證,說是耽誤了時間,誰也負不起責任!可是領頭的一個大寬臉特務根本不看,從腰上突然拔出手槍,高高地揮舞著,說只要不讓檢查,就一個不讓上船,還大聲說要把他們統統帶走。
那是一位達到了結婚條件的領導幹部。來參加婚禮的人很多,把一孔小小的窯洞擠得滿滿當當的,來晚的人只能站在窯洞外,後來乾脆就在窯洞外舉行儀式。來賀禮的人,有的是帶著賀聯,也就是用鉛筆寫在一張褪色紅紙上的賀詞,還有的是帶著吃的:一把大棗,兩捧小米,或是一小包鹽。
彭登科據理力爭,說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共同抗日,我們就是共產黨,你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每一個有良心的中國人,都要站起來,齊心協力打日本鬼子。土匪們根本不聽「赤色宣傳」,光頭黑胖子一揮手,兩個小匪抬著一個銹跡斑斑的大鍘刀從外面進來,接著又有一個匪徒牽進來一頭小羊,兩個匪徒把小羊按進鍘刀下,小羊凄厲地叫著,渾身顫抖,另一個小匪抬起鍘刀把,身子向下狠命一壓,只見一股血從羊脖子里噴射出來,噴得三個土匪滿臉滿身都是血,羊頭已經掉在了鍘刀的旁邊。光頭黑胖子大聲說,剝皮下鍋,備酒!隨後又指著大鍘刀對彭登科和王新語,趕快乖乖地給家裡寫信,寄錢來,否則我把你們的腦袋也鍘了下酒吃。
鄭大龍團長雖然還用布吊著胳膊,傷還沒有完全好利索,但是從他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來是一個剛做完手術的人。他新颳了鬍子,新剃了頭髮,顯得特別精神。
彭登科好像比蘇惠貞更加吃驚,我就是這樣想的呀!難道你不是?蘇惠貞說,我到延安來,可不是跟你談什麼來的,況且我比你大兩歲,我是你的姐姐,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是革命同志關係。彭登科手舉著用布綁著的刷筆,非常難受地說,那你是和別人?蘇惠貞認真地說,我來這裡是不會和任何人結婚的。我是來參加革命的,不是結婚安家來的!
彭登科非常興奮,又把他和蘇惠貞改名字的事告訴了王新語。王新語見彭登科興高采烈,好像立了個大戰功一樣,就小心地向彭登科詢問他們之間的感情問題。彭登科舉起大碗,說先喝一口再說,兩個人喝了,彭登科咂巴著嘴,說太好喝了,比瓊漿玉液都好喝,剩下的我要留下來,誰也不給了。王新語也是連說「好喝好喝」,但是放下碗,卻又實在描述不出來是什麼味道。
於一回來后,心情特別沉重,班長劉順子的身影,還有他犧牲前的目光,總是在他的眼前出現,還有劉順子班長那最後一句話,也總是在他的耳邊響起。他想和人說一說他的心情,思來想去,還是要和丁貞說。
就在蘇惠貞改叫丁貞的第七天上,社會部的嚴冬山科長親自找丁貞談話。被社會部找去談話,那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一路上,丁貞的心裏都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一會兒該說什麼。
於一講完這段驚險的遭遇,就把那個北平關姓同學的名字告訴了嚴冬山,說你去調查吧,這個人現在我也不知道在哪裡,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至於過程,你可以去問向你說這件事的人。

彭登科說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蘇惠貞,他要改名字,還要改姓。蘇惠貞一驚,說我們真是想到一起了!原來,她也在想著這件事了,只是還沒有想好要改什麼名字,她讓彭登科說一說,她要參考一下。
蘇惠貞趕緊把倪裴拉起來,讓她坐在床上,還給她胡嚕後背。過了一會兒,倪裴平靜下來,蘇惠貞還是問她一進門就壞笑什麼。倪裴說,昨晚是不是他來了,我看見你們啦。蘇惠貞的臉當時紅了,但紅得非常甜蜜,說那又怎麼樣。倪裴說,你們是不是在談戀愛?蘇惠貞答非所問,你想跟他談?我給你介紹?倪裴說,人家哪裡看得上我呀,接著認真地勸蘇惠貞好好和彭登科談。蘇惠貞臉又紅起來,非常認真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和他好好談?倪裴非常得意,說,好了,只要承認了,就是誠實的好同志。
但彭登科去延安心切,恨不能一下子飛到延安去。王新語經不住彭登科的勸說,最後同意與他一起到潼關。於是兩個人離開了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直奔潼關而去。
只有於一沒有太大的變化,他還在「抗大」,但是他沒有被分到敵占區和白區去搞地下工作,也是當了教員。
婚禮上非常熱鬧,大家喝著陝北老鄉自釀的軟綿香甜爽口的米酒,還唱了好多山歌,鬧到很晚才結束。
馬中華和蘇貞,漫無邊際地走著,後來兩個人停下來,站在秋風中,互相看著對方,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又說不出來一句話。
王新語是晉北地區的人,說話聲音低,帶著鼻音。他說我們已經在這裏了,就聽辦事處的安排吧,再說不從陸路走,難道還從水路走?本來王新語就是這樣隨便一說的,沒想到彭登科立刻接過來說,你說對了,我就想從水路走,這幾天我問過這裏的老鄉,他們告訴我,從潼關也可以去延安,我們先到潼關,然後從那裡過黃河,過了黃河,再走陸路,這樣也能直到延安。王新語問這樣可以嗎?彭登科說,有什麼不可以的?他打聽過了,前一段兒時間,有人走過這條路線。彭登科又說,總比在這裏等待要好呀,太急人了!
兩個人自從在對歌兒會上發生情感觸碰之後,已悄然過去了十幾天。彭登科一直在尋找機會再次與蘇惠貞相遇,他想過寫信,也想過周末去看望蘇惠貞,可是一想到來了,當晚又回不去,因為山路崎嶇,漆黑一團,非常難行,曾發生過趕夜路的人,一腳踩空,摔下山崖的悲劇,可是不回去又要住在王新語那裡,他就有些為難,他實在不想是因為來看蘇惠貞,而住在王新語那裡,那樣會讓王新語非常不愉快。
你這莊嚴雄偉的古城,
到處傳遍了抗戰的歌聲。
又走了一會兒,彭登科看見遠處有一個十字架的標誌,十字架隱藏在高聳交錯的土山之間,再細看,好像是一個教堂。
當時,於一聽到這個消息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敬佩鄭大龍,他也知道丁貞對鄭大龍團長也是非常敬佩的,但沒有想到,她竟是準備以這樣的方式去敬佩一個男人、一個抗戰英雄。他還聽說,起先丁貞對組織上的這種包辦方式有抵觸情緒,但組織上說,這隻是介紹,完全沒有強迫的意思,還是要看個人意志,個人要是不同意,組織上也絕不干涉。
話題還是剛結束的對歌兒會。彭登科是一個急脾氣,他問王新語,對蘇惠貞印象如何。王新語環顧左右而言他,他說今天對歌兒會,沒想到來了這麼多人。彭登科說,你要不說,我就說了,我對蘇惠貞有好感,甚至可以說有些愛上她了。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忙著平地。又過了一會兒,兩個人才又說起話來。
於一從多方面了解到,現在丁貞正和王新語來往很多,好像也不是談戀愛,現在的王新語也非常活躍,竟在好多人參加的大會上,組織大家唱歌兒,還站在隊列前打拍子。於一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局,不過他已經決心忘掉丁貞。
蘇貞說,我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人!王新語滿面愧色,眼圈發紅,一個勁兒地說,我,我……我幫你去找。蘇貞理也不理他,扭頭出了屋,把屋門摔得「啪」的一聲響,單薄的屋門都要散了。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倪裴見天色太晚了,起身要回去,蘇惠貞送她出了窯洞。
兩個人已經完全沒有睡意了,他們用身體相互倚扶著,吃力地站了起來,土房有一個小窗戶,上面釘著粗木條,他們望著窗外。深夜中的黃土高原,這會兒連星光也沒有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彭登科哼唱起了《國際歌》,過了一會兒,王新語也隨著他唱了起來。
蘇惠貞聽得非常激動,她說你的話,也代表了我的心聲,並且請求彭登科把那個最無所慾望、最心底坦蕩、最簡單明了的「丁」給她。彭登科說,那就給你吧,我在「丁」上,再加一橫,我就姓「于」吧。蘇惠貞禁不住笑起來,那你豈不是我頭頂上的另一片了。彭登科一把攥住了她的雙手,她沒有抽回來,就那樣任彭登科攥著,她感到他的手,像火一樣在熊熊燃燒著,似乎已經從手燒到了胳膊、燒到了胸膛。
武歆,男,1962年生,自一九八零年開始文學創作,主要以小說創作為主,另有散文、隨筆、雜文及紀實文學,共計發表近三百萬字。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樹雨》、《習慣塵囂》、《黃昏碎影》、《天堂彌撒》,中篇小說《天津少爺》、《懸挂鎖頭的門》、《天津尋父》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天津作協文學院幹部。
王新語不再說話了,依舊眺望著遠方。彭登科又笑起來,我知道你為什麼坐在外面了,你屋裡那兩個人的腳丫子,可是太臭了,熏得我根本睡不著。王新語哼了一聲,你可不要這樣說革命同志。王新語說著站了起來,有些不高興地朝窯洞里走,走到半截,又停住了,帶著嘲諷的語調問道,你怎麼一到晚上就睡不著呢?跟天上的星星一樣?彭登科說,我是個夜貓子,越到晚上,精神越大,我從小就習慣晚睡……王新語打著哈欠,進了窯洞,他知道,彭登科能不停地說上一個晚上。
蘇惠貞離開西安辦事處后,彭登科又苦等了一周之後,沉不住氣了。一個月明的夜晚,他捅醒了睡在一旁的王新語,和王新語商量,說要想個辦法,快一點去延安,他實在等不了啦,急得心都要飛出去了!王新語與彭登科睡覺時,在大通鋪上挨在一起,彭登科也願意與他挨著,因為王新語睡覺一動不動,特別老實。不像有的人,睡夢中還在高喊著「我要當八路軍」、「我要殺敵」的夢話。另外,儘管兩個人性格不同,卻特別能聊到一起。
彭登科說,那好,就是寄到縣城裡,來去也要十天半個月,你們不覺得時間太長了嗎?再說誰也保證不了這期間會出什麼事。光頭黑胖子說,你們不要耍花招,拿不來錢,就把腦袋留這裏。彭登科鎮定地說,我有個辦法,能讓你馬上就能得到錢。光頭黑胖子用馬鞭抽了一下旁邊的一把木椅,讓他說,要是他胡說的話,就抽死他。
倪裴的臉更紅了,頭也垂得更低了。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睛,長久地看著,自始至終,兩個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爺爺說,我講了,講了好多遍,可小腦萎縮的蘇貞什麼都不知道了,她根本聽不明白我在說些什麼,我把那些信拿出來給她看,她的眼睛可能有白內障,也看不見了。爺爺長嘆了一口氣,非常感傷地說,她大概……已經不認識我了……
醫院建在一片朝陽的山坡上,不遠處就是一片苞谷地,谷地的後面就是光禿禿的黃土坡。醫院一共有四個院子,每個院子都不大。一個院子有四孔窯洞。醫院的條件非常艱苦,就連紗布都很少,都是用軍裝撕成布條后,在大鍋里煮一煮,就算消毒了,剩下的辦法就是掛在繩子上,靠太陽的紫外線和冰冷的山風再次消毒。假如沒有穿著粗布白褂的醫生和護士進出,這醫院根本就不像醫院,更像是一個貧苦的農家小院。
就在這時候,船正好到了岸邊,那位關姓同學機警地喊了一句,上船,我看誰敢攔!就這樣在那幫特務還沒有醒過神來的時候,一行人已經上了船,順利地開走了。
在醫院里的傷員,大部分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勢非常嚴重的八路軍戰士,在於一住的那個小院里,更是只有他一個人是在延安大後方負的傷,屬於非戰鬥傷員。傷員們沒有人知道,這個面容清秀同時略帶蒼白的文化青年,是為了上山唱歌兒而摔傷的。儘管大家不知道,但於一心裏非常不是滋味,但又不好意思向醫生和其他戰士說出實情。他睡不好覺,坐卧不寧,總是在院里走來走去。
馬中華非常關心蘇貞,蘇貞對他的關心,也不再抵觸,延河邊又能看到他們散步的身影。假如說過去他們在散步時,身體還有一段距離,那麼現在已經是肩並肩了。過去馬中華談得更多的是愛情,而現在他主要在說革命事業。還有現在談得更多的是工作和學習,是中國革命的當前形式,給予對方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鼓勵,還有革命的鼓舞。當然相互之間,也比過去更加隨意,而不像以往那樣拘謹。
不一會兒,一個高個子的外國神父開了門,彭登科說了一通外語。九-九-藏-書外國神父轉動著灰色的眼珠,想了想,又看了看那幾個土匪,最後朝彭登科點點頭。神父走到四個土匪面前,又哇哩哇啦地說了一通,那個中國年輕人向幾個土匪解釋說,教堂不允許人帶槍進入,神父請你們在門外等候。
鄭大龍團長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摸了一下腦袋,大聲說,娘的,痛快呀!隨後又抱怨蹲在這醫院里,沒有敵人可殺,都要憋死了。
啊,延安,
於一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社會部。隨後他就去找王新語。王新語見到他,可能意識到了什麼,愣在窯洞前,呆若木雞。於一走到他的面前,只對王新語說了一句話,你說我什麼都行,揭發我什麼都行,就是不能說我不愛共產黨、不愛人民,我是革命的!我可以受委屈,但你不能污衊我!

第一章

窯洞前只有於一和丁貞了。兩個人半年多沒有見面了,現在見了面,卻又一時有些尷尬。於一似乎只想知道他寫給她的那些信,她為什麼不給他回。於是他就問了,沒想到丁貞卻說她沒有收到什麼信,一封都沒有收到。於一說這怎麼會呢,丁貞說就是真的,她沒必要撒謊。於一想,她要是問信上寫了什麼,他就可以跟她講,但是丁貞絲毫沒有要問的意思,自己又不好意思說。
課餘時間,彭登科開始偷偷地練習騎馬,一來為將來上戰場做準備,二來會騎馬了,可以更加方便去找蘇惠貞。仗著他有打籃球的好基礎,身手敏捷,而且反應靈敏,很快就會騎了,他得意洋洋,非要試騎一匹快馬,他剛跨上馬背,馬的前蹄一揚,他就從馬上掉了下來,胳膊給摔傷了,儘管傷勢不重,可還是被纏上了布條。他的傷勢剛好一點,在周末就迫不及待地騎著借來的一匹白馬,去找蘇惠貞了。
這時,遠處有悠長、嘹亮的陝北民歌唱起來:
彭登科低唱了起來。周圍空無一人。只有從西北方向吹過來的深秋的夜風,吹在臉上,本應是特別硬冷的,但是兩個人都感到那是一股熱風,好像要將他們融化一樣。彭登科將蘇惠貞擁到懷裡,緊緊地擁抱著。
倪裴說她不進去,你要進去,你就自己進去,我回去了。於一說,我就要進去。說著,進了小院。
彭登科離開后的第二天晚上,倪裴來找蘇惠貞,一進窯洞就笑個不停,蘇惠貞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把手裡的書往炕上一放,就用雙手胳肢她,問她笑什麼。身材瘦弱的倪裴話也說不出來了,被胳肢得像一團泥一樣,癱在地上,大聲求饒,聲音都岔了音兒,而且咳嗽得都要喘不上氣來。嚇得蘇惠貞趕緊給她倒了一杯水,還幫她拍背。倪裴說沒關係,咳嗽兩聲就好了。蘇惠貞連說自己該死,她把倪裴有病的事給忘了。
當然也有人更加註意了彭登科。此人也坐在人群中。他叫嚴冬山,是社會部的一個科長。他面無表情,一邊抽著自卷的煙,一邊不錯眼睛地盯著彭登科。從他的表情上看,他好像記下了什麼。
糊裡糊塗的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他們的頭像撥浪鼓一樣東搖西晃。其間,彭登科的頭不知道被撞了多少下,他的脖子一直在「嘎巴」地作響,彭登科高喊起來,快放我下來,我的頭快掉了。一個小匪抬手照著他的頭砸了一槍托,呵斥說,你那腦袋還在脖子上,再喊就給它擰下來。
於一知道,丁貞看不起自己,但是他在心裏說,我死在戰場上,你還看不起我嗎?直到這時,於一才在心裏明白,其實他還是愛丁貞的,那種愛還沒有散去,還在他的心裏像呼吸一樣,時刻不停。
蘇惠貞想說什麼,還是低下頭,拚命地刷起牆壁來。好像那已經有些灰黑了的牆壁,就是眼前的彭登科,她要把他完全遮蔽住一樣。彭登科看出來,蘇惠貞動作非常慌亂。

這時尋找他們的戰友們的喊聲,從前面傳了過來。於一渾身顫抖著,不住地搖晃著班長劉順子。這時他又突然想起了支隊長跟他說過的「我要保護好你呀」的話,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彭登科朝王新語暗暗地使了一個眼色,意思讓他穩住了,不要慌張。
爺爺倒是非常疼愛他,並且寫下字據,要將家產的一半給兒子,另一半給孫子。彭登科的爸爸非常不高興,但又無可奈何,最後想出了一個撈錢的辦法,說是要去外面做生意,於是藉機帶走了不少的銀兩,去了南方,一年回來有數的幾次,回來的目的,也只是看一看家裡的動靜,只等老太監死了,來分那一半的家產。
蘇貞說,你現在越來越成熟了。馬中華說,是延安鍛煉了我,也是你這個組織部的科長教育了我。蘇貞笑起來,說,是你長大了。馬中華也大笑起來,看來,過去我是一直處在嬰兒期呀。蘇貞說,起碼也是兒童時期。
這時候的國內形式依然嚴峻,日本投降后,國民黨要發動內戰,戰爭的陰雲籠罩大地。來延安的國內外記者很多,尤其是美國人最多,延安機場非常繁忙,總有飛機起起落落。原有的機場太小了,只有再擴大機場的規模,同時還要再重新修整原來的舊跑道。
秋天到了,在這個乾冷的秋天裡,馬中華得到一個悲傷的消息,倪裴在柳林區麻塔村得病死了。
後來兩個人終於度過了那段不適應的時期,就在準備將話題向結婚方面轉移的時候,他們接到命令,中央機關將要離開延安,前往河北西柏坡,但組織上有新的安排,蘇貞去西柏坡,而馬中華要去哈爾濱,另有工作安排。
蘇惠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突然問他,你寫入黨申請書了嗎?彭登科搖搖頭,他說自己還不夠條件,還沒有寫。蘇惠貞說,那不對,只有有了目標,才能更加清楚前進的方向,我們都要用共產黨員的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
在報告會上,鄭大龍沒有講自己,而是說了他們團許多年輕戰士英勇殺敵的故事。其中一個十八歲的八路軍戰士殺敵的故事,更是感動了許多人。這個年輕的戰士子彈打光了,刺刀拼得卷了刃,就和日本鬼子抱在一起廝殺,硬是用牙齒咬躺下了兩個日本鬼子,咬得日本鬼子滿臉都是血,最後渾身中了從六個方面殺過來的刺刀,瞪著雙眼,就那樣站著壯烈犧牲了。
於一寫好了第一封信,內容就是向她講前線的情況,還講了碰到鄭大龍團長小女兒的事情。在寫好信的第六天他看見了小猴子,把信交給了他。給完了,又有些不放心,就問小猴子,會不會把信丟了。小猴子說他從來沒有丟過信,就是命丟了,也不能讓信落在日本鬼子手裡。於一拍了拍小猴子的腦袋,說好樣的!沒想到小猴子脖子一梗,說你不要在俺的面前充當大首長,俺可比你參加革命隊伍早!於一沒想到小猴子竟會這樣講,一時有些發愣,小猴子壞笑了一聲,朝遠處跑去。
於一聽出來,這是江西興國民歌,非常凄涼而傷感,都是歌頌紅軍的。他忽然覺得那個矮小的女人有些熟悉,這樣一想,再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那個女人竟是許坤善大姐!於一緊跑兩步,一下子就蹲在了唱歌兒的女人面前,沒錯,他看清了,就是許大姐!
馬中華說,你真是一個組織部的好乾部呀!蘇貞說,這是我的工作範圍內的事,你可不要多想呀。馬中華笑起來,連說,不多想,不多想,但最後還是又補充了一句,也不敢多想呀。蘇貞臉稍微紅了一下,忙又說起別的事情。
彭登科快樂地和老漢打了個招呼,正要回去,一抬頭,看見從東南方走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青年。她走得很急,就像小跑一樣,在她身後竟有黃土被她帶了起來,那黃色的塵埃在陽光下看得特別清晰。女青年梳著兩條小辮子,上身穿著白色布襯衣,下面是一條藍色背帶工裝褲。由於距離遠,又是迎著陽光,所以他看不清女青年的容貌,但是沒想到,那女青年卻突然喊起了他的名字:「彭登科,小彭。」一邊喊著,一邊朝他跑過來。到了近前,彭登科才大吃一驚,原來竟是蘇惠貞。僅僅兩個月沒見,他都已經認不出她了。
有一個叫小猴子的交通員,才十六歲,但是個子特別矮,看上去也就像十二三歲的樣子,長得還特別瘦,一對大扇風耳,非常逗人。別看他個子小、身子弱,但卻有一雙飛毛腿,而且因為身材原因不引人注目,行走于敵占區時,容易通過,不容易暴露。
於一看見丁貞也擠上前去,硬是從別人手裡把孩子抱了過去。她的眼圈紅紅的,緊緊地摟著小女孩,用嘴裏的熱氣呼著女孩兒的一雙小手,還用臉貼著女孩兒的小臉。丁貞似乎還對她身旁的倪裴說了什麼,倪裴的眼圈也紅了,扭過頭去,用手背暗自抹著眼淚。
他們還沒有自己的窯洞,也不能在一起住,所以新婚之夜,只能臨時住在馬中華的宿舍里,這一夜只能算是洞房之夜了,因為第二天他們還歇不了,還都要上班,不能因為結婚耽誤上班。這就叫「住禮拜六」。這也是當時在延安最流行的夫妻團聚的方式。
彭登科說著,把兩個吃飯的大碗找出來,倒上熱水,用手撮起一點咖啡,分別撒在兩個大碗里,但是咖啡粉末就在碗上漂浮著,彭登科又用筷子攪了攪,哈哈笑著,我們就泡著喝吧。王新語搖搖頭,一臉無奈的樣子。彭登科說,你要知道這咖啡,除了蘇惠貞,你可是第二個享受的人,我對你可是不一般的呀,你要感謝我才是。
丁貞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嚴科長,你不要這樣說,我和他是在談戀愛,他不是什麼……找女人!他也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他不是!
彭登科表示,明天一大早,他就要找土匪頭子,讓他們放了王新語,他一個人承擔。王新語說那怎麼行,兩個人在一起有個伴,總比一個人強。彭登科說不能死兩個人,那樣划不來,他要想盡辦法,讓王新語出去。王新語搖頭,說我們現在誰也走不了,要走還是我們一起逃吧。王新語的話,提醒了彭登科,是的,為什麼要等死呢,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
與馬中華住一屋的,還有一個同事小吳,馬中華向小吳笑著作揖,小吳當然明白,只好去別的屋借宿。
彭登科四下里看了看,說你那兩位同學在哪裡。王新語頭也不抬,很不高興地說,人家一看你來,都去別處借宿了,你一來,就不睡覺,把人家都折騰苦了!哪天我也要躲你呀!彭登科笑起來,他們可是真沒有福氣,我還要請他們喝我的咖啡呢。那好了,只有我們倆人喝了。
於一。
王新語見彭登科不住地咂巴嘴,就問他好吃不好吃,彭登科雞啄米似的往嘴裏挾菜,吃下半盤后,他用筷子指著王新語壞笑著問,快交代吧,這菜是怎麼來的?是不是你們魯藝的人搞特殊化?
好一會兒,蘇惠貞才用手臂將彭登科輕輕推開。彭登科說,今天是我們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我們倆都有了新名字,也有了一個新的開始。你就叫我新名字吧。
兩個人被搜身後,不由分說又被綁上雙手,蒙上雙眼,用兩根兒繩子,分別將兩個人橫放在馬上,隨後各挨了兩槍托子,緊接著被押上了路,任他們倆怎麼大聲抗議,也是無濟於事。
彭登科用手捏起幾根兒,嘗了嘗,儘管吃到嘴裏,舌頭有點兒發苦,但還是有一點兒酸溜溜的味道,進到肚子里,還感到了幾分涼爽。他們現在的伙食標準,是每天一斤半小米、一錢油和二兩鹽,幾乎頓頓就是鹽水煮土豆,或是南瓜湯,吃肉是奢望,吃菜也是不敢想的一件事。由於總不吃菜,再加上天熱上火,彭登科的嘴角都起了火泡。
許科長見於一精神有些恍惚,就問小彭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於一告訴了自己改名字的事,還說了想上前線殺日本鬼子。許科長好像特別著急,說小於呀,你不要總想著去前線,革命需要你現在學習。於一非常不客氣地對許科長說,您為什麼不贊同我去前線呢?你不想讓我殺敵,趕跑日本鬼子嗎?許科長說,你心裏有事,我知道,你要處理好生活和工作的關係。
許坤善科長讓他們坐下來。彭登科沒坐,也沒喝水,張嘴就問怎麼安排的。兩天來,彭登科走進城工部的頭一句話,總是這一句,好像就沒有說過別的話。許科長說組織上決定,還是要先學習,現在還不能上戰場,還讓彭登科向王新語學習,服從組織紀律,然後又說了一番革命道理,最後告訴他們,分配結果是王新語去「魯藝」,彭登科去「抗大」。
一條河來九道彎,
王新語上去將剩下的半盤菜搶了過來,說,這菜是我們從山上費了好大的勁才採下來的野菜,叫刺兒刺兒菜,你怎麼能說我們搞特殊化呢?彭登科哈哈笑起來說,開個玩笑嘛,你急什麼,下個星期天,你再上山采刺兒刺兒菜,我和你一起去,我說你怎麼嘴上沒起泡呢,原來你有去火的土辦法呀!王新語也笑起來。
那座鄉間教堂最終成為了彭登科和王新語逃離土匪魔掌的一個人生的轉折點。也正是從那裡,他們逃到了潼關,后又來到黃河邊。雖說最終過了黃河,又從銅川到了延安。可是在黃河邊上同樣又遇到了比土匪更加危險的人和事……
爺爺在和我說這些往事的時候,我的女友一直戴著耳機在聽歌兒。她對那次一起陪爺爺去北京,非常不滿意,跟我抱怨,說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到了北京,好多地方都沒去玩兒,一點意思都沒有。
本來於一對鄭大龍做手術這件事非常欽佩,可是聽丁貞這樣一說,心裏就特別不舒服,他沒說什麼,但是鼻子里卻輕蔑地哼了一聲,丁貞見他這個樣子,就非常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臉上掠過一種不滿的表情,好像還要和他理論幾句,但強咽了回去。
蘇惠貞熱情地握住彭登科的手,問他是什麼時候到的。彭登科說,算上今天,才剛到三天。蘇惠貞非常驚訝地問,你怎麼走了這樣長的時間?彭登科啊啊了兩聲,想說什麼,但又咽了回去,最後只說是從西安他又轉道去了潼關,是從那裡搭船過黃河來的。蘇惠貞好像明白了什麼,但又有些糊塗,最後也就沒有多問,接著解釋說她是來看一個好朋友的,是昨天到的,也住在這裏,真沒想到,好朋友沒見著,卻先見到了他。彭登科開起了玩笑,說這證明我們有革命的緣分。蘇惠貞紅了臉,沒接他的話。
兩個人坐在土炕上,又說了一會兒各自的情況。彭登科看見炕角的小桌上,有一碟黑糊糊的東西,就問王新語那是什麼好吃的。王新語說,你不知道呀,你快嘗一嘗,這菜可好吃了。說著,就爬過去,把那碟菜端過來,舉到彭登科眼前。
機場空曠,再加上風大,到處都是黃土,颳得參加勞動的上千人,渾身上下都是土,像是從土坑裡刨出來的一樣。
第二天一早,天還黑著,倪裴就悄悄起來了,也沒洗臉漱口,趕著回單位上班。馬中華和小吳也都醒了,倪裴像賊一樣逃出窯洞,臨走時,臉還是紅的,都不好意思抬起頭來。多虧窯洞里暗,彼此看得不太清楚。
馬中華見到了蘇貞,他還是遠遠地看見了她,他扛著鐵杴,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主動和她打了招呼,蘇貞也向他問好。馬中華說蘇貞瘦了不少,蘇貞說你也瘦了,彼此都讓對方要注意身體。接著他們一邊用鐵杴平整新開出來的場地,一邊又互相詢問了倪裴和王新語的情況。
彭登科說,我的那本外國書就是證據,我們就是拿那本書去找神父,那本書是接頭暗語,這次我們要拿走三百大洋,信不信由你。光頭黑胖子還是半信半疑,彭登科為了徹底打消光頭黑胖子的顧慮,哇哇說了一通英語。
倪裴更加不好意思,立刻穿衣服坐了起來,說要回去。可是馬中華怕半道上不安全,就說大家湊合住一晚吧。小吳見狀,手忙腳亂,忙說要不再去幾個窯洞看一看,馬中華說什麼也不讓他再走了。就這樣,馬中華和倪裴的新婚之夜,非常尷尬,馬中華在中間,小吳和倪裴睡在兩邊,勉強湊合了一宿。
蘇惠貞問他想好了新名字沒有,彭登科說,已經想好了,就叫丁一,加在一起才三畫。說著,他又站在一個小土坡上,像是演講一樣說,這也代表著我參加革命的目的,就是為了打爛舊世界,趕走日本強盜,建立一個紅彤彤的大同世界,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需求,不想從革命中求得任何好處。
兩個人說著話,一抬頭,就到了民政廳的婚姻登記處的窯洞前,於一說,既然你說我總是想著結婚,那我們就進去問一問。倪裴非常慌張,臉都漲紅了,說你想起什麼了,怎麼要去那裡面?於一說,我就想進去看一眼,以前不在王家坪,所以怎麼也想不起來到這裏來,現在就在眼前,應該進去看一看。
將近一個月沒見,蘇惠貞好像更加漂亮了。彭登科驚奇地發現,她不僅有著一雙靈動睿智的大眼睛,而且眼角眉梢處,還隱約透著一股倔強和反叛的氣息,同時她小巧的紅唇,卻又顯得十分古典。
幾個穿草鞋、剃禿頭的小孩跑到他們身邊時,還朝他們做鬼臉。彭登科大笑不已,還用手勢鼓勵幾個小孩接著唱。蘇惠貞卻紅了臉,扭頭就要走,被彭登科拉住了,隨後他讓那幾個小孩快走,幾個小孩又唱了起來,跑遠了。
彭登科問王新語在想什麼,王新語說沒想什麼。彭登科說你是在想遇見土匪的事吧,在想遇見……王新語忙擺手,說你不要再講了。彭登科笑了笑,我睡不著,我剛才可是在想我們這一路來延安所經歷的考驗呀,我們要想成為一個真正的革命者,就要經受這樣的考驗,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呀!
蘇貞全明白了,過去她和馬中華的交往,甚至連一些生活細節,嚴冬山都了如指掌,現在完全清楚了,都是王新語彙報的,她非常氣憤,手裡拿著馬中華的那些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嚴冬山是北方人,北方人喜歡把談戀愛說成是相好。丁貞也是北方人,知道嚴冬山的意思,但她還是糾正說,我們是在談戀愛。說完這句話,丁貞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她在於一面前可是從來沒有說出過這句話,甚至和倪裴也沒有說過,可是卻在社會部的嚴冬山科長面前,毫不猶豫地承認了。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一個怎樣的心情。
桃花紅,李花白,杏子花兒開。
劉順子受了重傷。於一把他抱在懷裡,他撕掉自己裏面的衣服,用布把劉班長血洞邊的土擦乾淨,可是血還在往外流。他想用手蓋住,可是根本蓋不住,血又從他的手指間流了出來,滾燙滾燙的。
與於一住在隔壁的,是一位叫鄭大龍的八路軍團長。鄭團長的胳膊上中了兩槍,由於沒有麻藥,子彈還沒有取出來,正在等待做手術。鄭團長參加過長征,山東人,長得高大粗壯,鬍鬚很重,說話聲調特別高,對不高興的事,總愛罵娘。
蘇惠貞問倪裴有沒有目標,是不是想要找一個大幹部。倪裴說她不想,還說她敬佩那些爬雪山、過草地的長征幹部,也敬佩錚錚鐵骨的工農幹部,他們是英雄,可只是敬佩,沒有愛情。倪裴還舉了一個例子,說他們烽火劇團的一個女演員,在組織的介紹下,和一個工農幹部結了婚,一次兩個人在延河邊散步,女演員指著天上的月亮說「多美的月亮呀」,她那位工農幹部的丈夫抬頭看了看月亮,特別奇怪地對妻子說,不就是月亮嗎,月亮還有啥美的呀!不是天天都能看見嗎?
那天鄭團長進手術室的時候,許多傷員都湊過來與他握手,一個個面色嚴肅,目光中帶著擔心和敬佩的神情。鄭團長說,你們這是幹啥呀,我不就是在胳膊上動兩下刀子嗎,沒啥事!於一也來了,鄭團長哈哈地笑著說,你小子等著我,做完手術我再跟你掰!於一只是不住地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內心裡已經對鄭大龍團長的勇氣非常欽佩。

第二章

於一說,只要我們倆結婚,我們就要領結婚證,我想要那個大章蓋在我們兩個人的名字上面,你說呢?
王新語急忙說,我們來延安,是來革命的,是來全國的抗日中心打日本鬼子的,國民黨不抗日,只有共產黨,才能領導全國人民,趕跑日本鬼子。彭登科說,你講得都對,我贊同,但是我說愛情,難道就錯了嗎?王新語低頭不言語。彭登科說,我現在向你聲明,我準備追求蘇惠貞了,我也看出來了,你其實也是喜歡她的,可https://read.99csw.com是既然你不說,那我就說了。
當時彭登科不知道,王新語也不知道,這條路線儘管快,但是有著很大的風險。因為是需要自己想辦法,不像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什麼事都是組織上安排。再說最大的風險主要是當時的形勢。因為當時儘管國共已經合作,決定聯合起來,共同抗日,但國民黨對去延安的抗日青年,在背地裡還是橫加阻撓。所以黃河邊上的所有船隻,都在國民黨守河部隊的監控之下,一般的民船,也被沒收了。從潼關過黃河的人,尤其是青年學生,在那段時間里,都被懷疑成是要去延安投奔共產黨的人,要經過嚴格的盤查,聽說還有大批的特務經常在河邊出沒,隨時檢查過往的人,有時候隨便找個理由,就不讓過河,百般刁難。
彭登科叩響教堂旁邊的一個小門,不一會兒,打開了半扇門,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國年輕人探出了頭,看了看他們,彭登科故意沒有說中國話,而是說了一通外國話,這一招還真叫管用,那個年輕人怔了一下,讓他等一等,隨後又關上了門。
蘇貞沒有想到馬中華竟這樣說話,氣得把信一把掖在他的手裡,扭頭就走了,並且還氣憤地罵了他。馬中華一句話沒說,愣站在那裡,手裡緊攥著那些信,面無表情,彷彿一尊木雕一樣,與剛才漫不經心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問爺爺,那些信能不能給我看一看。不知道是爺爺沒有聽見,還是聽見了不理我,他連頭都沒動一下,還是看著車窗外。
兩個人在散步時,正好碰上一個交通員,於一立刻上前,詢問小猴子的事。這段時間里,只要遇上交通員,他都要問一問小猴子。這次他才知道,小猴子在一次送信中,遇上了偽軍,他跑,被打傷了腿,偽軍抓住他后,他把身上僅有的兩封信吃進了嘴裏,偽軍於是把他交給了日本鬼子,說他藏有重要軍事情報,小猴子被鬼子審問,他什麼也不說,還大罵鬼子,最後鬼子暴跳如雷,把小猴子放進麻袋裡,幾個鬼子用刺刀扎,最後小猴子生生被刺刀扎死了。那個大麻袋都是血,成了一個嚇人的大血球。
當時來到延安的好多人,都改了名字。一來,是為了不給還在敵占區的家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或是減少一些麻煩,所採取的一個通用的辦法。但彭登科說他改名字,是嫌自己的名字筆畫太多,又帶著封建意識,如今他已經開始了新生活,所以名字也要是嶄新的。
事後才知,那位北平關姓同學現在已是我黨的地下工作者,他名義上帶的是一群到黃河那邊執行「特殊任務」的人,其實這些人都是去延安的進步青年,那些箱子里裝的都是藉機送到延安的藥品,那張通行證也是假的,要是沒有於一的那面國民黨旗子,要是特務沒有一上來就恰好翻到了於一的柳條箱,翻的是別人的箱子,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的。
於一爬上鳳凰山,遠望著寶塔山,唱起了當年在北平青年學生中廣泛流行的蘇聯歌曲《祖國進行曲》:我們的祖國多麼遼闊廣大……

第三章

轉眼又是半年過去了。
大概下午的原因,院里特別清靜,他走到掛著牌子的位於中間的一孔窯洞前,推門進去了,裏面沒有人,回頭一看,倪裴並沒有跟進來。就在這時,一個青年走了進來,青年個子不高,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模樣。
起先她拒絕吃藥,後來乾脆把葯都偷偷留下來,她要留給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員吃,自己一個人躲在一個破舊的窯洞里,在臨死前才隔著窗戶,告訴她最好的一個女同事,說她不願意讓馬中華看見她病中難看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她面色蒼白地責問王新語,你怎麼能做這種事?!王新語說,他現在已經承認了錯誤,並說他現在不是都拿出來了嗎?並沒有隱瞞呀。
當天晚上,彭登科沒有趕回「抗大」學校,他想明天早起再走,於是就住在了王新語那裡。四個人擠在一張窄小的土炕上,每個人都躺得直直,一根棍兒似的。彭登科躺下不久,又披衣起來,他不想睡,也睡不著,就拉著王新語坐在窯洞外聊天。王新語不是特別情願地走出窯洞。
蘇貞說,你是拿出來了,我想,信你肯定也看了,可你知道,這信上除了那些討厭的愛呀、情呀之外,還有別的事呀?
因為丁貞有著一個良好的出身背景。她曾經跟他說過,她來延安,是父母同意的,是父母親自到車站送她來的。這和許多來延安的青年人完全不同,有的是躲避追捕,有的是為了逃婚,有的是為了離開壓抑的封建家庭。來延安的許多青年,家裡是不知道的。丁貞是為數不多的家裡知道來延安的人。丁貞的父親是一位愛國商人,而且對共產黨傾心相助,尤其是抗戰爆發后,丁貞的父親曾對八路軍多次捐款捐物,支持共產黨八路軍抗戰。丁貞和於一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驕傲的神情。
望著老盲人和許大姐離去的背影,於一又想到了自己的遭遇,現在有許大姐的精神鼓舞,他一點兒都不懼怕了。
剛進窯洞,王新語就拉著他的胳膊,說你來得正好,今晚我們「魯藝」和烽火劇團搞了一個對歌兒會,你又能唱,正好晚上出個節目。
蘇貞結婚後,找過馬中華。只找過一次,是因為信的事情。
窯洞里只有王新語一個人。他正伏在小炕桌上,在一張粗板紙上寫著什麼,寫得特別認真專註,彭登科進來了,他都沒有聽見。彭登科從後面湊過去,藉著炕桌上微弱的油燈的光亮,看見粗板紙上都是樂符,彭登科拍了王新語一巴掌,把王新語嚇了一大跳,臉上露出不高興的樣子。
我的女友是一個青春女孩,穿著也時尚,尤其愛穿露臍裝。那次陪爺爺去北京,我怕爺爺看不慣,特意讓她穿著一些比較傳統一點的服裝,為此她也不高興。說我爺爺古板,我比我爺爺還古板,她說我缺少浪漫,不懂得愛情。
一見到小猴子,於一就問,有我的信嗎?小猴子擺擺手,說沒有。於一忽然想起來,小猴子認識字嗎,是不是把他的信弄到別處去了呢?小猴子嘿嘿樂起來,說錯不了,還說他干交通員已經有四年多了,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小猴子聰明,曾經在部隊的掃盲班學過識字,他認識的那幾個字,也能管用了。
一個光頭黑胖子坐在正中的一把木頭椅子上,大聲吆喝著老實點,不要耍奸。隨後開始審問他們。從他們叫什麼名字開始,哪裡人,去哪裡,做什麼等等,一直問到祖宗八代。天上一腳,地下一腿,想起什麼問什麼,毫無章法,最後問他們到這裏來,想要刺探什麼情報。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丁貞問他寫信要說什麼,可於一卻好像一點力量都沒有了,只說了一句,祝你和他幸福。丁貞好像沒聽懂他的話,就問他,你要祝我和誰幸福呀,幸福什麼?於一苦笑了一下,說了一聲「再見」,就扭頭走了,走了幾步,他想回頭再看一眼丁貞是什麼表情,但終於沒有回過頭去。
在城工部,接待彭登科和王新語的還是那個叫許坤善的女科長。他們已經領教過了這位女幹部的厲害。這是一個熱情中透著嚴厲的大姐。許坤善是江西興國人,地方口音很重,但說起話來,聲音非常好聽,就像唱歌兒一樣。她身材不高,梳著齊耳短髮,精瘦,卻顯得非常幹練,白襯衣的袖口挽得很高,都過了胳膊肘的地方,看上去充滿著無窮的力量。她熱情地倒水,倒了兩大粗瓷碗的白水,一人一碗,放在他們倆面前。水不太乾淨,有些發黃,碗底還有沉澱物,與他們在大旅社喝的水質一樣。
而彭登科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和一大批貿然闖到辦事處的青年學生一起,等了一周又一周,最後等得不耐煩了,他就揪自己的頭髮,開始還是一根兒接一根兒地揪,到最後,一伸手就是四五根。揪到頭皮出血時,他實在等不下去了,離開了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後來,他另行取道,到達延安后才知道,從一九三八年的五月到八月,集聚到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焦灼地等待著去延安的青年學生,前後竟有兩千多人。
爺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革命者就不懂得愛嗎?我們的愛要比你們現在的愛更浪漫!
嚴冬山讓丁貞坐在他面前的一個小凳子上,不錯眼珠地看著她。丁貞說,嚴科長,您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嚴冬山說你好好想一想,想想你的腦袋瓜里出現了什麼差錯。丁貞想了一會兒,焦急地說,我實在想不出來,你就告訴我吧,要是我錯了,我一定會改正的。
但於一卻實在無法高興,因為他被編在了宣傳隊。儘管他也背著槍、腰上掛著一顆手榴彈,但來到前線已經快一個月了,五顆子彈還是沒有放出一顆,手榴彈更是沒有派上用場。他非常著急,於是找到支隊長,說了自己的苦衷。各隊的支隊長都是來自八路軍的正規部隊,都是排級幹部。
彭登科望著奔流不息的延河水,忽然沉思下來。蘇惠貞見他不說話,就問他在想什麼,她似乎感到剛才自己的態度不太好,畢竟彭登科騎馬跑了幾十里的山路來看她,還送給她珍貴的食鹽,自己怎麼能那樣對待他呢?
願郎革命革到底,等你十年不算多!
於一所在支隊的支隊長,是一個與鄭大龍團長非常相像的人,也是身高體壯,四方大臉,顯得非常威武。他說了一句話,讓於一非常震驚。他說,你是有文化的知識分子,還會說外國話,是我們革命的寶呀!於一不明白,說我就是打仗來的,什麼寶不寶的,我要到戰鬥班去,親手殺幾個日本鬼子。支隊長若有所思的神情,最後說了一句於一感到特別奇怪的話,我要保護好你呀。
新做斗笠圓丁當,送給哥哥上前方;
衣服已經很破了,看出來,是把裏面的棉花掏出來,當作夏季單衣穿的。於一忍不住掉下眼淚,他親著孩子的臉,眼淚嘩嘩地流,抬頭看了一眼緊關著院門的小院,他抱著孩子喊了好幾聲,也沒有人答應,顯然屋裡沒有人。就在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班長劉順子喊他集合出發了,沒有辦法,他只好又把孩子放回到羊圈裡,抹了一把眼淚,跑步歸隊。於一一邊走,一邊流淚,他想起了鄭大龍,還有他的妻子,父母都死了,就留下來這個孩子,怎麼跑到這裏來了?是不是那戶老鄉因為什麼原因離開了原來的住地,他想要是見到那戶老鄉就好了,誰又能知道,他們會不會還要搬走呢,或是逃難去呢?
於一知道自己上前線,假如過去只是為了打日本鬼子之外,現在又多了一種理由,儘管這種理由讓人聽上去,不是那樣氣壯山河,也不好說出去,他是為了愛情而去犧牲,而去讓心愛的人對自己敬佩。
嚴冬山見丁貞面色赤紅,非常生氣的樣子,就擺手讓她坐下來,讓她冷靜,然後點燃一支煙,濃濃地噴了一口。過了一會兒,嚴冬山接著說,我現在代表組織,鄭重地提醒你,你要遠離他,你們在一起不適合,你和他不一樣,千萬不要毀掉你的革命前程,假如你非要和他在一起,對你是不利的,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對你的革命前途,沒有任何好處!
於一沒想到,丁貞總是躲著他,一連兩個周末,他好話說了一籮筐,才找人借來了馬匹,騎著馬來找丁貞,但是都沒有找到她,他又去找倪裴,倪裴儘管見到他很高興,但是一說到丁貞,倪裴就聲調低下來,而且支支吾吾的,藉機離開。於一非常焦灼,他不知道丁貞怎麼突然對自己冷淡起來,總是躲著自己,思來想去,他立刻就想到了是自己的出身問題,她一準是看不起他了。是的,她一定是看不起我!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夏天,於一來到延安已經快一年了,他還是一心想上前線,正好有一個機會,讓他非常激動,立刻報了名。
劉順子儘管長得粗壯,厚墩墩的,但是個子矮,只到於一的肩膀頭上一點。於一和他說話時,情不自禁地就會用俯視的目光。劉順子不得不仰著頭,夠著於一的眼睛和他說話。他對於一的輕視態度好像沒有感到,或是感到了也沒當回事。
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四個人竟在一場婚禮上相遇了。
彭登科第一次見到蘇惠貞是在兩個月前,是在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當時,他們都正等待著去延安。當時從西安到延安,最快捷的方式是汽車運輸。因為辦事處的運輸卡車有限,而且每次還要裝運貨物,所以他們這些從四面八方來的熱血青年和充滿激|情的學生,只能分期分批地前往延安。
轉眼到了一九四二年,延安整風開始。社會部找於一談話。於一來到社會部,嚴冬山面色嚴肅地在等著於一。嚴冬山一上來,就拍了桌子,讓他解釋清楚,他來延安的政治目的是什麼,有什麼政治打算,同時還要他把國民黨旗子之事說清楚。於一完全明白,王新語揭發了他。
一座山來九層嶺,一條河來九道彎;
事情是這樣的。蘇貞發現婚後的王新語好像心事重重的,就在一個晚上問他有什麼心事。王新語從書包里拿出了幾封信,讓蘇貞看,蘇貞從信封上字體,一下子就看出來,那是馬中華的筆跡,就問王新語是怎麼回事,王新語低著頭說,你自己看看吧,我出去一下。
兩個人默哀后,終於握住了對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秋風吹拂著他們,在他們的身上、頭上有了落葉,他們沒有感覺到,站立著,就彷彿兩棵扎進了深土中的大樹一樣。
丁貞忽然想起來,她和於一的事,嚴冬山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也看過他們在延河邊散步嗎?再退一步說,即便看見過,那又怎麼樣,在延河邊散步的人好多了,不一定都是在談戀愛。但問題是,嚴冬山又是怎麼知道於一送給她咖啡這件事呢?顯然於一和別人說過,因為當時只有他們兩個人,他要是不說的話,別人怎麼知道呢?
於一禁不住流下了眼淚,他向倪裴說了他給丁貞寫信的事,還說了小猴子的事。倪裴也哭了,她說了一句話,讓於一對她不由得刮目相看。倪裴說,我們不能忘了他們,就是等革命成功了,也絕不能忘了他們呀!

於一沒有想到,在一個山坳的埡口處,他竟看見了許坤善科長。歌兒是許坤善科長唱的。他叫了一聲「許科長」,許大姐一愣,扭過頭,見是於一,一時間也愣住了。於一沒有想到,竟在這裏看見許大姐,而且許科長完全不像在城工部時的樣子,她的短髮在冷風中已經被吹得沒有了形狀,而且頭髮上落滿了塵土,她的面容非常憔悴,灰里透白,似乎大病了一場一樣。她穿著厚厚的灰色棉裝,越發顯得身子弱小。
彭登科不敢再喊了,又走了一段時間,當彭登科再次努力地掙開眼時,眼上矇著的布竟然掉了,大概是沒有系牢。天完全黑了,慘淡微弱的星光下根本辨別不出東南西北。彭登科努力地瞪著酸痛的眼睛,四下全是荒郊野外,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
王新語正在生著悶氣,有人拍他的肩膀,把他嚇了一跳,原來是彭登科還沒睡,又從窯洞里出來了。
多少年之後的一個炎熱的夏季,在我和女朋友陪爺爺從北京回哈爾濱的火車上,爺爺馬中華向我講了他來北京的真實目的,他根本不是開什麼校友會,而是專程來看望他過去在延安的女朋友的。這是他經過許多年、通過許多關係才打聽來的地址。
於一很崇拜鄭團長,問他前線戰鬥的事情,鄭團長剛從山西前線回來,一說起戰鬥,就眉飛色舞,說他率團打前鋒,他一把從機槍手的手裡拽過輕機槍,嗖地衝上前,一梭子打出去,掃倒了一片日本兵。
光頭黑胖子還指著從彭登科的柳條箱里搜出來的魯迅的《吶喊》,還有英文包裝的咖啡,還有英文版的《戰爭與和平》,冷笑道,這是啥,你們帶著這些洋貨,還說沒錢?又指著《吶喊》封面上的圖說,一看這畫,又是舉拳頭,又是高喊口號,就知道你們是共產黨!只有共產黨,才看這樣的書!
當時她沒有告訴馬中華。再加上她身體本來就非常虛弱,還有工作的勞累,所以幼年時留下的肺炎病再次複發,而且這一次非常厲害,一夜一夜地睡不著,都是坐著,也沒有葯吃,就那樣生生地咳嗽,實在喘不上來氣的時候,再用水來壓一下。她不讓同事告訴馬中華。她也不願回來,怕傳染給馬中華,當然也怕傳染給其他的同志。
王新語愣了一下,想說出來,但沒說出來。蘇貞說,這上面還有他告訴我的關於鄭團長小女兒的事,你難道沒看見嗎?孩子那樣小,爹媽都沒了,一個孤兒,和羊在一起吃草,吃草呀……我要是早知道,就能把孩子找回來,可是現在過去了那麼長時間,我往哪裡去找呀?
手術開始了,大家都等在手術室的外面,沒有一個人離開。
這是一首早年的江西紅歌,被蘇惠貞唱得委婉動聽,她是山東人,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學會的,而且唱得這樣好聽。
在一九三九年的七月,由羅瑞卿任司令員和政委的主要由「抗大總校」改編的「八路軍第五縱隊」,準備東渡黃河,去華北敵後,一邊辦學,一邊打仗,在這支隊伍里,就有於一的身影。於一非常興奮,可就在準備要出發的時候,卻因從來沒有過的一場暴雨,使延河水突然暴漲,儘管沒有傷亡發生,但還是摧毀了一些房屋,水很大,過去只到腳踝處,現在已經齊腰深,而且水流湍急,隊伍沒有去成。
由於形式的變化,還有整個華北地區戰場上的局勢部署,於一在半年以後,和許多抗大學員從華北前線重新回到延安,繼續學習,同時等待畢業分配。
出了窯洞,於一看見倪裴並沒有走,而是躲得遠遠的,於一走過去,看見她的臉還是紅紅的,額頭上竟出了一層微小的汗珠兒,就大笑了起來,問她緊張什麼。倪裴說你是明知故問。
在一個稍為平緩的黃土坡上,果然聚集了許多青年。彭登科一眼就看見身材高挑的蘇惠貞也在人群里,她太奪目了,不想看見她,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於一住進了醫院,他的胳膊本來上次騎馬時就摔過一次,這次沒想到,還是摔了那條胳膊,儘管沒有摔折,但是已經紅腫。經檢查,骨頭錯位,但他說沒關係,扭頭就要走,最後醫生強行給他打上了夾板,兩個夾板是用木板綁上布做成的,雖然不好看,但很管用。打上板后,於一感覺胳膊不是特別疼了。本來他想不住院,但醫生還是讓他住一段,再觀察一下。
彭登科與王新語走出城工部,兩個人說著話,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延河邊。東去的延河水,在夏季清晨的陽光下閃閃發亮,河水不深,只到腳踝處。河床上的石塊,被河水衝擊著,濺起了大小不一的水花,那些水花被陽光一照,閃爍著彩色的光亮,非常好看。有歌聲從鳳凰山上傳來,儘管看不見唱歌兒的人,感覺離得很遠,但是依然能聽出是什麼歌兒,有《國際歌》、《赤旗歌》,還有外文的《馬賽曲》。
他又問劉順子,班長,你知道這個小村子是叫什麼名字嗎?說完,他就知道這話也是白問的,因為劉順子不是這裏的人,也是剛從別的部隊分編過來的,還沒有他熟悉這裏的情況。
就在這一年,也就是一九四六年的春季,馬中華寫了入黨申請書。在遞交了組織之後,在第一時間,他告訴了蘇貞。蘇貞知道他要求入黨的情況后,非常高興,特意來交際處找到他,鼓勵他好好工作,爭取早日入黨。這是馬中華和蘇貞愛情分手后,蘇貞唯一的一次主動找他,不是談感情的事,而是談入黨的問題。
可是沒想到,鄭大龍卻在回到前線的一個月後,在一次戰鬥中被一塊炮彈的碎片擊中後腦,當場就犧牲了。與他的妻子死於同一種形式。於一還聽說,當丁貞聽到鄭大龍犧牲的消息后,發瘋一樣地去尋找鄭團長的小女孩,可是沒有找到,說是那家農戶去向不明。

於一又先後給丁貞寫了三封信,一封比一封熾熱,感情表達得也越來越直接,也越來越浪漫。他說在炮彈的爆炸聲和槍聲中,彷彿像是來到了森林中,聽見了悅耳的鳥鳴,看見了鳥兒的飛翔,就似乎看見了丁貞在樹林中奔跑的身影。於一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表達,總之他恨不得在戰場上就能看見丁貞。可是依舊沒有見到她的回信。一封回信都沒有。他清楚,丁貞是真的不理他了,也可能他們之間九九藏書的情緣真是到頭了。
蘇貞說,你當時說什麼了?王新語說,我沒有說話。蘇貞說,我明白了,你就是默認了,對不對?王新語不說話。蘇貞特別奇怪,說你怎麼和嚴冬山的關係這樣親密呢?王新語都說了,原來王新語總是積極向嚴冬山反映各種問題,所以嚴冬山對王新語特別賞識,再加上嚴冬山對馬中華本來就有看法,認為他政治上不可靠,思想有問題,身上還殘留著舊習氣。所以要藉機成全王新語和蘇貞。
看不出丁貞有要走的意思,她好像也在等著鄭團長出來。
沒想到,馬中華卻笑了起來,笑聲很大,笑過之後,聲音很輕、很薄地說,你不用這樣激動,你的丈夫王新語也不用太內疚,我寫這些信,主要是告訴你鄭團長小女兒的事,除了這件事是真的以外,其他的都是一時衝動,是寫著玩的,我後來發現,也就是現在才覺得,我並不愛你,一點兒都不愛,我們之間是個誤會,現在請你把這些信都還給我吧,我要燒掉它們。
於一心情苦悶,他決定不理丁貞。他沒有想到丁貞竟是這樣一個勢利的女人!
倪裴說,爭吵可能是正常的,不吵可能才是不正常的。於一說,再說了,她也不想結婚,她曾經跟我說過,來延安,就是革命來的,不是結婚成家生孩子來的,就是這樣,她和我在一起,甚至連談戀愛,她都不願意承認,總說我們是好朋友。倪裴說,那你怎麼就總想著談戀愛結婚呢?於一說,我沒要結婚,我是說要愛情,要自由,我要追求,至於結婚,我沒說過,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於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說,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總是說起這些?
第五縱隊為了牽扯日軍的目標,也為了給日軍造成終日慌亂不堪的局面,他們在廣闊的華北戰場上,四處穿梭,不斷地打擊日軍,也正是在這樣大幅度的穿插激戰中,於一經歷了一場在他人生中最為慘烈的場景,令他終生不忘。
丁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社會部的,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嚴冬山的話,就像一顆顆子彈,帶著哨音,向她嗖嗖地射過來,她感到了疼痛,也感到了迷惘。她在想著嚴冬山的每一句話。
於一最生氣的就是日軍的飛機,每一次看到它們,他都要指著它們罵上兩句,劉順子見了,也不說話,只是嘿嘿一樂,埋頭擦他的槍。當部隊歇下來的時候,別人都是躺在地上打一會兒盹,或者吃一點東西,養好精神。劉順子不,他就是擦槍,不停地擦,所以他的三八槍,鋥光瓦亮,像是一件精美的器物。
至死,外表柔弱但內心堅強的倪裴也沒和馬中華見面,由於當時戰爭緊張,胡宗南部隊正在對延安形成包圍,而且也沒有時間等待馬中華的到來,所以同事們就掩埋了倪裴的屍體。
兩個人正說著話,身材瘦弱、頭髮很長的王新語也從旅店出來了。王新語和蘇惠貞一樣,都是彭登科在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認識的,蘇惠貞也認出了王新語,向他打了招呼,問他到了幾天了。王新語看著蘇惠貞,愣了一下,在彭登科的提醒下,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個目光閃亮的女青年是誰。
一次,支隊在行軍中,正好又趕上日軍的飛機從遠處飛來,部隊隱蔽下來。當時於一正好落在後面,沒有跟上隊伍,大家都趴在地上隱蔽,劉順子發現身邊沒有了於一,他就匍匐著往回去找他。發現於一沒有趴下,他竟想端槍朝日軍的飛機開槍,沒想到日軍的飛機先發現了他,俯衝下來,打了一梭子機關槍,然後躥上高空中。
於是彭登科的大部分時間,也就是上完學,回到家裡之後,只有一件事,就是陪太監爺爺抽大煙。太監爺爺抽大煙的時間特別長,從吃完晚飯開始,要一直抽到夜裡。抽兩口,就要睡一覺,彭登科就坐在旁邊伺候,點煙泡,遞茶水,削水果,不敢眨一下眼睛。其實家裡有好多老媽子和丫環,可是老太監只讓彭登科一個人伺候,別人一個都不滿意。
時間過得很快,彭登科與王新語來到延安已經快一個月了。現在王新語變化非常大,和初來時已經判若兩人,不再是那種憂鬱的樣子,而是充滿了活力。彭登科與王新語是同齡人,都是二十歲。王新語的變化,令彭登科非常高興。彭登科說,這才像一個作曲系的,搞藝術,沒有激|情怎麼能行呀!
彭登科輕聲地跟著遠方傳來的的歌聲,東一句西一句地哼唱著,王新語滿懷心事地跟在後邊。自從到延安之後,王新語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彭登科回身在王新語的左肩上打了一拳說,你怎麼像個小女人似的,還在擔心那面國民黨旗子的事?
倪裴說,還是你思想覺悟高。蘇惠貞說,你又要諷刺我!倪裴急得又要咳嗽,蘇惠貞趕緊止住話頭,說起別的事情來。她問倪裴最近劇團忙不忙,倪裴說,他們最近正在排演一個活報劇,是宣傳抗日的,準備到各地去演出,讓更多的勞苦群眾覺悟起來,也讓不甘做亡國奴的所有愛國的人,都投身到抗日的洪流中去。
上了大學的彭登科參加了進步青年的組織,他上過大街遊行,高呼過口號,也曾站在電車上撒過傳單。他體味到了另外一種生活的意義。
……
蘇貞把信看完了,她憤怒了,在屋裡氣得想要砸東西,假如王新語在眼前的話,她一定會把信摔在王新語的臉上。
彭登科笑著說,你看,就連這些孩子們,也都在鼓勵我們。蘇惠貞沒有笑,不高興地說,以後你可不能這樣,一見面就說這些,我們就不能說一說工作和學習嗎?那樣也可以彼此互相幫助,可以共同進步。
蘇惠貞看著彭登科異樣的表情,感到他有著難言之處。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凝重的神色,朝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多學生都流下了熱淚。當有學生問鄭團長個人生活時,大家才知道,他和妻子都在一個團,妻子被日本鬼子的炮彈炸傷了後腦,後來傷勢過重,死了。還留下來一個兩歲多的小女兒,因為無法帶著女兒行軍打仗,所以就臨時放在一個老鄉的家裡。
嚴冬山望著低頭不語的丁貞,不冷不淡地說了一句,你可以走了。說完,他先離開了房間。
……
春風吹遍了平坦的原野,
就在這時,於一突然發現面色蒼白、比前一段時間更加消瘦的丁貞走進了小院里,他本想扭過頭去,但還是沒有轉過去,丁貞朝他走過來,到了近前,輕聲說,她昨天才剛知道他胳膊受傷了,所以過來看一看他。於一說了一聲「謝謝」,沒再說什麼,丁貞好像也沒有找到要說的話,於是兩個將近兩個多月沒有見面的人就那樣愣愣地相互站著。
彭登科已經激動得不能自已,他大步走到蘇惠貞的面前,把一個剛才聽歌時隨手用樹葉編好的花環戴到了蘇惠貞的頭上,引得在場的人掌聲雷動。彭登科還用英語對蘇惠貞說了一句「my dear」,蘇惠貞被彭登科突然的舉動搞得很被動,小聲勸他應注意影響。但彭登科卻不以為然地說,我們來延安,就是為了追求自由,為了不受約束,就是要做一個敢愛敢恨和敢想敢幹的青年人。蘇惠貞不想與彭登科當著那麼多人爭論革命和愛情的關係,她頭也不回地跑到人群里。
許坤善也認出了於一,眼淚就流了下來,但她一下子就把眼淚擦乾淨了,在交談中,於一才知道,在整風中,許大姐被社會部的嚴冬山審問過,說她是叛徒、反革命,說她四處阻攔青年人上前線,是破壞分子。嚴冬山派人把許大姐抓了起來,險些被槍殺,最後被開除出隊伍。
我說,您怎麼認為她不認識您了?爺爺忽然流下眼淚,顫抖著說,蘇貞,她說,她說……她把我認作了別人,臨走時,她喊我鄭大龍鄭團長……
劉順子見他抹眼睛,再看他眼睛紅紅的,就問他出了什麼事。於一和劉順子說了,劉順子低下頭,沒有說什麼。但於一發現,劉順子握槍的手,在使著勁兒,一雙大手的關節發出咔咔的響聲。
當時,他正臨時住在延安大旅社。一大早就有驢的叫聲把他吵醒,一聲高一聲低的,好像就在耳邊,他出來一看,果然在旅社門口的大樹上拴著兩頭驢,七月的陽光照在它們身上,好像給了它們無窮的力量,它們叫得特別高昂。彭登科在北平見過馬和騾子,當然也見過驢,但沒見過叫聲這樣洪亮的驢。他站在那裡,沖它們笑了笑,正好從他身邊走過一個背著糞筐、扎著白毛巾的老漢,見他對著驢笑,就仰起一張核桃臉衝著他笑起來。大概在老漢眼裡,他的學生打扮,還有他的舉動,比一大清早就叫個不停的驢還好笑。
嚴冬山點點頭,說,你現在和那個彭登科,哦,就是那個於一,在相好是不是?兩個人還一起改了名字,他還送你什麼資產階級的咖啡?是不是?丁貞聽了嚴科長這番話,神情鬆弛下來,她長長地喘了口氣。嚴冬山見她無所謂的樣子,就又追問了一句,你們兩個人是不是在相好?
於一沒有聽明白她的話,似乎也理解不了她的心情,但他還是被她所感動。
延河,是延安許多談戀愛的青年男女必去的地方。所以彭登科對蘇惠貞說,我們去散散步吧。彭登科有他的計謀,他就是為了經常在大庭廣眾之下,和蘇惠貞去延河邊散步,給周圍的人造成一種印象——他們是在談戀愛的一對年輕人。蘇惠貞好像沒有察覺彭登科的意圖,或是明白了又故意去配合,總之沒說什麼,跟著他去了延河邊。
這是一個三代都沒有血緣關係的家庭,所謂的祖孫三代,其實就是給予和付出的關係。這樣的關係非常清晰而明確。譬如彭登科和太監爺爺的關係。
王新語不愛說話,見蘇惠貞和彭登科兩個人都盯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紅著臉,聲音低低地說,我是和小彭一道來的。蘇惠貞丟給王新語一個鼓勵的微笑。彭登科接著又問蘇惠貞現在哪裡。蘇惠貞告訴他,她現在陝北公學上學。彭登科「哦」了一聲,下意識地說了一句「還上學呀」,蘇惠貞笑了起來,說這是組織上的決定。彭登科恍然大悟,笑起來,你將來是要當領導的呀!
彭登科在一個有著濃重夜色的深夜,像一隻出籠的小鳥兒一樣,一身輕鬆地飛出了北平。他奔向西北方向,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彭登科說,我告訴你吧,這就是愛情的味道。隨後彭登科將他和蘇惠貞兩個人的進展情況,一五一十地講給了王新語。彭登科完全沉浸在愛情的幸福中,他根本沒有看見王新語的表情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
原來,於一和王新語在那個外國神父的幫助下,從教堂的後門逃跑之後,一刻也沒有停歇,一直到了潼關的黃河邊,在等待渡河時,非常湊巧,於一遇到了北平時的一個進步同學,那個同學姓關,於一準備來延安,還是這個同學給他的建議。關同學還和七八個青年在一起,也準備渡過黃河,他們還提著好多箱子。於一向關同學說了從西安到這裏的前後經過,關同學讓於一跟他在一起,一起過黃河。就這樣,於一、王新語和他們待在了一起。
一座山來九層嶺,
吃完了中午飯,有人來找於一打籃球。是一二零師戰鬥籃球隊的一個隊員。在當時延安,打籃球特別風行,也是最時尚的體育活動。於一個子高,在學校里就打過球,所以只要打籃球,准有人找他。他只要有時間,也肯定二話不說,拔腳就走。但是這次,於一卻推掉了,說有朋友過來,打不了啦。來人走了,走到門口又悄聲對於一說,哪裡是什麼朋友,是女朋友吧?於一讓那人快走,但倪裴還是聽到了,臉立刻通紅,搞得於一也非常不好意思。
歌聲傳得很遠,分明夾雜著幾分悲傷的腔調,彷彿正好代表著兩個人的心情。兩個人約好了,要共同給死去的人掃墓。
於一邊想著倪裴莫名其妙的話,邊朝前走。等他走到丁貞的窯洞前時,他才突然明白了倪裴那句話的意思,原來王新語正在和丁貞在窯洞前的空地上熱烈地交談著什麼,他一時進退兩難,就在這時,王新語和丁貞同時發現了他,兩個人愣著,望著他,一時間好像三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陝北的冬季乾燥而寒冷,但是於一和倪裴兩個人總能見面,因此就感到特別溫暖。他們雖然和丁貞、王新語他們很難見面,但還是總能從各種渠道聽到他們的消息,丁貞還在馬列學院上學,可以肯定的是,她將來一定會走上領導崗位,王新語也已經是「魯藝」非常知名的人物,同時在延安也是名氣不小,他譜的好幾首歌曲,都非常有名,「五四」聯歡、還有新年聯歡等,經常能看到他活躍的身影。
於一唱完了,一個人坐在山上,望著丁貞所在的橋兒溝方向發獃。正在這時,他又聽到了歌聲,是一個女人的歌聲,唱得有些凄涼、哀怨,這歌聲正好和他的心境相吻合,於是他就向那歌聲的地方走去。
蘇惠貞批評倪裴,不要挖苦人,人家是為了革命,所以才沒有時間讀書念字,要是有了文化,照樣能說月亮美,還能說太陽美、星星美呢!倪裴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看不起人,只是說生活在一起不般配。蘇惠貞笑起來,瞧把你急的,我又沒說你什麼。又說,其實相處時間長了,互相幫助,就能互相提高呢!一方提高了政治覺悟,另一方也懂得了「月亮美」。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男青年唱完,響起一片叫好聲,緊接著「魯藝」的學生們就喊蘇惠貞上來唱。蘇惠貞落落大方地走到篝火旁,她的臉龐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那麼地楚楚動人。彭登科發現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好像要唱歌的人是自己似的。這時,就聽見了蘇惠貞的歌聲,歌聲悠遠而清脆,像從天上飄下來的一樣——
彭登科望著她的背影,有一會兒的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扭過頭,剛要對王新語說什麼,沒想到王新語也在對著蘇惠貞的背影發愣。彭登科的心沉了一下。
彭登科沒有動,他說要給大家唱歌,隨即他唱了一首延安剛開始流行起來的也是他剛學會的《延安頌》。他用美聲唱法唱的,不僅唱得更加好聽,而且更有韻味:
丁貞決定要幫助他,要讓他進步,而她想幫助他的前提,就是首先要讓他冷靜下來,要遠離他一些,然後再找機會和他好好談一談。
戰事非常吃緊,日軍準備在華北地區進行一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第五縱隊的學員們都是躍躍欲試,他們被分成了若干支隊,這樣可以在敵占區里更加遊動自由。他們就像魚兒一樣,在敵人的眼皮底下穿梭前行,配合八路軍的正規部隊,打一些小快靈的運動戰。
他蹲下身,仔細看了看小孩,好像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小孩的衣服下擺處有一個綉字,他的心怦怦地跳起來,他趕緊把小孩抱起來,顧不上小孩子身上的泥巴,他用手使勁把有綉字的地方擦乾淨,他認出來了,是「鄭」字。
許大姐又說起現在,她說她不走,她絕不離開延安!
於一有些感動,就留她吃午飯,他拿出了最好的東西招待她。所謂好吃的東西,也不過就是將小米和豆子放在一起煮,煮好后,又請她吃野蒜,這都是提味的東西。於一用手榴彈搗野蒜,倪裴非常害怕,於一說,炸不了。這顆手榴彈,就是他從前線帶回來的那顆,他始終帶在身邊,說是留個紀念。於一特別使勁,好像那一頭頭野蒜,就是一個個日本鬼子的腦袋。
丁惠貞。
王新語急忙搖頭否認,說根本沒想那件事。彭登科沒再往下追問,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像王新語這樣心裏盛不住事、一有心事臉上就帶出表情的人,竟然和他這個性格外向的人成了好朋友,難道就因為最初睡在一個大通鋪上的原因嗎?
大家的眼睛都看著掛灰布棉門帘子的手術室,裏面悄無聲息,什麼也聽不到,彷彿一個酣睡的嬰兒在裏面。外面的人,也沒有人說話。於一也不想和丁貞說話,或者說,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像是面對著一個陌生人。他曾經對丁貞的熱情,還有岩漿一樣滾熱的愛,現在一點兒都沒有了。
彭登科獨自坐在窯洞外,滿天的星星亮亮的,他輕輕地哼唱起了《延安頌》。
彭登科見到蘇惠貞顯得特別興奮,說話也滔滔不絕,可是剛才興緻還很高的王新語,這時卻特別拘謹起來,彭登科拍著王新語的肩膀,讓他說話。這樣一來,王新語更加找不到話題,臉紅得像是蒙上了一層紅布,惹得四周的人都笑了起來。
彭登科說著,貓下腰,隨手撿起一根小木枝,在地上大大地寫了一個「丁」字,緊接著,他又在那個字的基礎上改作了一幅畫,是一個巨人托著一片天。彭登科大聲說,那個巨人就是他,他要在紅色的革命寶地延安闖出一片新天地來。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彭登科從書包里掏出魯迅的那本《吶喊》,還有新借來的進步刊物《婦女雜誌》和《東方雜誌》,另外還有小半袋咖啡,一同送給蘇惠貞。這幾樣東西,可以說歷盡艱險,才保留了下來,實屬不容易。
許科長好像還有許多話要說,但又說不出來,或者說,是不好說。於一看見許坤善大姐的眼圈發紅,就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許大姐還是不說,於一就說,您不應該阻止我革命呀?許坤善似乎特別委屈,但依舊沒有說什麼。於一覺得許坤善科長特別不可理解,在城工部里說的和在私下裡說的,好像不太一樣,所以他也就沒再往下說,過了一會兒,兩個人都站了起來,都有些疲憊地說要回去了。
馬中華說他現在非常忙。由於延安翻譯少,再加上他的翻譯水平高,所以除了交際處的工作,還經常被借到軍事協調部去做翻譯工作,經常晝夜工作,非常緊張,因此他和倪裴經常是幾個月見不到一次面。蘇貞說,你還是要抓個時間去看一看倪裴。馬中華說,他找好了時間,是想過去看一看的。馬中華也勸蘇貞,要經常給王新語寫信,要多聯繫呀。蘇貞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蘇惠貞看到彭登科著急的樣子,忍不住又笑起來,她的笑聲好像風中的銅鈴一樣好聽,旁邊正在勞動的青年,都朝這邊看過來,蘇惠貞趕緊繃住臉,並且站到了離彭登科稍遠一點的地方。彭登科提著白灰桶,又湊上前去,他說我們是光明正大地談戀愛,不用躲躲閃閃。蘇惠貞吃驚地瞪大眼睛,說,我和你是在談?
在黃河渡口邊,有一個班的國民黨士兵把守,對上船過河的人盤查非常仔細,還要檢查攜帶的東西,儘管關姓同學亮出了特別通行證,但還是過不去,因為沒有船隻,只好等待。
於一和倪裴來時,正好碰上丁貞和王新語也來了,四個人相遇,好像沒有什麼不好意思。可能是已經過去了半年的緣故,彼此之間互相祝福。接著丁貞和倪裴拉著手說起了話,王新語也主動和於一握手,兩個人互相詢問對方的工作情況。
北平淪陷后,他準備離開,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自由天地的名字——延安。他決定去延安,也就在這時,爺爺已經昏迷在床上,在外地的爸爸聞知消息,立刻趕了回來。彭登科沒有告訴爸爸他要永遠離開這個家,但他能看出來,爸爸是多麼希望他永遠離開呀,那樣這龐大的家產,就能分在爸爸一個人的名下了。
已經是深秋時節了。延安的天空顯得更加清冷,本來樹木就很少,如今也都沒有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子,顯得非常寂靜。
本來鄭團長不想和於一掰手腕,他心裏清楚,這個小白臉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聽小護士這樣一說,他也就停住手,站了起來。但是於一還不服氣,嘴裏說哪天沒人的時候再和他比。
鄭大龍的名字成為醫生鼓勵傷員的一個名詞。同時,他不用麻藥取出兩顆子彈的事情,也在延安傳遍了,於是城工部準備讓他給新來延安的學生們做一個報告,同時也講一講前線的戰鬥形勢。
馬中華聽了那位女同事的轉述,非常悲傷,淚如雨下。他一個人躺在窯洞的土炕上,在不吃不喝了一天兩夜之後,突然從土炕上起來,一句話不說,讓人給他剃了一個禿頭,面無表情,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立刻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他要讓工作衝掉內心中的傷痛。
於一這才知道,許大姐為什麼要阻攔他去前線。原來,許大姐當年是江西的「擴紅女」,她用好聽的山歌和「回來就與你成婚」的諾言,使四鄰八村的一百多個青年農民上了前線,參加了紅軍,其中也包括她的read.99csw.com丈夫和兩個弟弟,被她「擴紅」的人,最後一個都沒回來,聽說全都犧牲了,最後她在當地已經無法再待了,好多寡婦找她,好多爹娘也找她,讓她賠丈夫、賠兒子,甚至有的瘋了,要燒她的家。
彭登科正在往磚牆上粉刷大白粉,弄得臉上都是白色的斑點,蘇惠貞的臉上也都是,兩個人互相指著對方的臉,笑個不停。彭登科說,我就知道准能碰見你。蘇惠貞說,難道你就是為了碰到我,才來參加義務勞動的?彭登科急忙否認。
接著倪裴又說彭登科真有好福氣,能找到像蘇惠貞這樣才貌雙全的人,別說他一個普通的學生,就是連一些大幹部都還沒有目標呢。倪裴說的是實情,因為延安的女青年太少了,男女比例嚴重失調。
飯很簡單,但由於有了野蒜調味,倪裴還是說太好吃了。就是這樣,已經餓了的倪裴吃得很香,竟吃了兩大碗。
送郎送到大路旁,眼睛流淚嘴唱歌,
轉眼已是初秋,中央召開了六屆六中全會,王家坪、楊家嶺等地聚集了大批從全國各地趕來的高級領導幹部,有的還是從前線風塵僕僕趕來的八路軍的高級將領,將領們策馬在前,一般後面都有四個挎著雙把短槍的精幹的警衛員,馬蹄聲聲,一路黃塵,從他們的身上和馬匹上都能聞到硝煙的氣味,和緊張的戰場的氛圍。在那段時間里,延安的天空蓬勃著一種高漲的革命熱情。中國的出路,抗戰的方向,共產黨的前途,國共兩黨合作抗日的前景,還有延安的未來,都成為人們熱烈討論的話題。
丁貞越想越生氣,也真的覺得於一太愛出風頭,而且腦子裡想革命想得少,還是想愛情想得多!丁貞突然蹦出來一個想法:我和他,合適嗎?
彭登科毫無懼色,再一次強調說,我們是學生,是為了抗日去延安的,讓他們以抗日為大計,快點釋放他們。一旁的土匪們哈哈大笑,說你們乳臭未乾,還想和日本人打仗,真是異想天開。要想離開也行,趕快寫信,讓家裡寄錢來,否則就甭想離開這裏。王新語說家裡沒錢,被旁邊一個土匪打了一個大耳光,當時嘴角就流出鮮血來,土匪號叫著,沒錢,就拉出去槍斃!
馬中華怔了一下,沒有說什麼,他緊緊地抿著嘴唇,點了一下頭,臉上掠過一絲釋然的表情。蘇貞低聲說,王新語他一直不能原諒自己,這些年,他活得很累呀……
從爺爺的嘴裏說出「愛」字,令我特別吃驚。我問爺爺,那時候您也知道愛情?
於一拉住了許大姐的雙手。許大姐和在城工部時,簡直就是判若兩人,那時的許科長精明強幹,現在卻是衣衫襤褸,頭髮可能由於長時間不洗的緣故,都凝結在了一起,臉上也都是泥痕,手上都是裂開的血口子。但唯一沒有變的,就是她的目光,還和過去一樣,充滿著堅定的神情。
到了教堂前,只見教堂大門緊閉,門前特別安靜,有麻雀在地上蹦跳。教堂正好建在一條剪刀形路面的正中。左面是大片的田地,看不到耕作的農民,特別安靜。右面是一條土路,彎曲著,好像是通往縣城的路。看不到教堂後面是什麼,也不知道後面通向哪裡。彭登科有一種預感,教堂後面的路,有可能就是他們的逃生之路。
於一問許科長唱的是什麼歌,許坤善告訴他,是她江西興國的家鄉民歌,都是當年鼓勵年輕人參加紅軍的歌,她說她沒人的時候,就想一個人唱一唱。只要一唱起這些歌,她就想到了過去。
窯洞里只有馬中華和倪裴了,兩個人四目相對,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又一時不知說什麼。馬中華把油燈的油捻兒挑大了一點,倪裴說省一點燈油吧,馬中華說我要看清你一些,倪裴低下頭,忽然就哭了,馬中華有些不知所措,忙問她怎麼了。倪裴說,我今天身上不太好受,對不起你呀。

馬中華再次遇到蘇貞,是在半年後的修整擴大延安機場的義務勞動中。
那是一條黃土小路,兩邊都是又高又陡的土梁,腳下坑窪不平、起起伏伏。兩個人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了一個下午,走到一處開闊地的時候,王新語說累了,要坐下來休息一下。彭登科也感到雙腳又酸又軟,他沒有想到,走這樣的黃土小路,比在北平輔仁大學的校園裡打籃球累多了,他也一屁股坐下去,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來,兩隻腳板火辣辣的,好像要著火了一樣。
於一說,小同志,我想問一問,領結婚證的手續。小男孩模樣的青年,臉刷地紅了,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他只管蓋章。於一笑了起來,問他到這裏蓋章的人多嗎?青年搖搖頭。於一知道,當時結婚只要雙方寫一個申請,報給上一級領導,領導簽字后,再請幾個同事和好友在一起吃一頓飯,就算終身大事解決了。
嚴冬山像是一頭拉磨的驢一樣,圍著丁貞,一邊走一邊說,你知道於一是什麼人嗎,他出身封建家庭,在他的身上至今還有著很深的封建糟粕,還散發著資產階級的腐臭!他愛出風頭,把參加革命當成享樂,他天天想著吃喝玩樂,然後就是找女人!他是一個投機分子!
彭登科在「抗大」的學習非常緊張,當他了解到「抗大」的學生畢業后,可能大多數人都要被派往敵後開展地下工作的情況后,他找到學校領導,還是要求上前線殺日本鬼子,學校領導讓他安心學習,一切都等畢業之後,聽組織的安排。
《共產黨宣言》誰起草,十月革命誰領導?

彭登科對四個土匪說,我告訴神父,你們是我們倆的護兵,你們在門口等我們,我們拿完錢就出來。四個土匪互相看了看,好像一時拿不準主意。彭登科急中生智,一把從那個土匪的懷裡扯出那面國民黨旗子,揣進自己的懷裡,大聲說,這樣你們就放心了吧?

窯洞里的空氣非常緊張。過了一會兒,嚴冬山又說,組織上對你是器重的,為什麼讓你去陝北公學上學,你應該明白,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
彭登科說他們不是去延安的,到這裡是來取錢的。這縣城邊上不是有一座教堂嗎?我們是去找那裡的神父來拿錢的。彭登科說完,緊張地觀察光頭黑胖子的表情。憑昨晚看到的十字架,還有剛才光頭黑胖子說的縣城,彭登科估計縣城離這裏不遠,那也就是說,那座教堂離這裏也不是特別遠。沒有辦法,彭登科只有這樣冒險一試,成敗在此一舉。
當時日軍最得意的就是空中優勢,他們的飛機經常在戰區一帶的上空飛來飛去,看見可疑的目標,人群或是車輛,就用投彈爆炸或是機關槍掃射。到後來更加厲害,只要看到大路上有一輛牛車和馬車,或是農家小院上空的炊煙,戰鬥機都要俯衝下來,狂掃濫炸,非常猖狂。
初秋時節的延河邊已經有風了,而且有些冷了。彭登科停住腳步,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紙包,是他自己省下來的一小包鹽,他送給蘇惠貞,並且不由分說,放到了她的口袋裡,蘇惠貞推託,但是彭登科堅持讓她收下,蘇惠貞說你給了我,你吃什麼?你是男人,出力大,更應該吃鹽。彭登科說,你身體不好,吃得又少,有了鹽,你還能多吃一些。看到彭登科堅決的樣子,蘇惠貞也不想在外面和他爭來爭去,怕影響不好,所以也就收下了。
開往抗日前線的隊伍晝夜行軍,在一天傍晚時,從前面傳來命令,讓大家休息,片刻之後,繼續前行。
彭登科第一次與別人——還是一個女人,說起了他的家世。
是馬中華先離開延安的,由於走的時候非常緊急,蘇貞去別處開會還沒有回來,所以他們倆沒有來得及見面,後來由於時局的變化,也再沒有聯繫上。
夕陽輝耀著山頭的塔影,
於一邊走邊想,那些信都到哪裡去了呢?於一想,只有再見到交通員的時候,請交通員轉問一下小猴子,那樣才能把這件事情搞清楚。
只見那邊牧童來。
會議準備在楊家嶺大禮堂召開,在會議召開的前一周,許多青年人參加義務勞動,粉刷大禮堂,平整禮堂前的空地,要乾淨漂亮地迎接大會召開。彭登科也來了,在勞動的人群中,他又一次看見了蘇惠貞。
彭登科轉過頭,對她說,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出身在一個怎樣家庭里的人嗎?我也想進步,也想寫入黨申請書,可是我……
馬中華和倪裴也結婚了。他們沒有到民政廳婚姻登記處去領那個蓋章的結婚證,倪裴說不好意思,馬中華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是不是有別的想法,但是倪裴不說,眼圈裡含著淚,馬中華認為倪裴就是這樣多愁善感的性格,也就沒有再問,所以他們只是向各自所在單位的黨支部書記寫了申請。結婚申請很簡單,就是一句話,「我和某某某準備結婚,請領導批准」,寫在一張紙條上,書記簽完字,兩個人就算結婚了。馬中華有些遺憾,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但還是依了她。
鄭團長不打麻藥就要做手術的消息,在醫院引起強烈震動。鄭團長說他實在等不了啦,況且就是來了麻藥,還有比他傷勢更重的傷員,應該把珍貴的藥物留給重傷員,他不能用,他現在要求馬上做手術。本來醫生不同意這樣,但是考慮到他的傷口已經化膿,要是再不採取辦法的話,最後有可能一條胳膊都要鋸掉,所以在鄭大龍的強烈要求下,決定給他做手術。
沒想到兩個人在大禮堂又遇上了。
紅軍哥哥唱一聲,天下要過太平年。
所謂「打土豪」,就是讓人請客的意思。彭登科用手拍了拍背在身上的粗布書包說,還真讓你說對了,一會兒我回來,給你一個驚喜。說完,跑出去了。王新語愣坐在炕邊上,表情極為複雜。
王新語好像變化非常大,初春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紅撲撲的,丁貞好像也特別興奮,雖說比半年前又瘦了一些,但更加充滿光彩。王新語走到於一面前,好像也沒有什麼要說的,只是說他還有事情,就有些慌亂地走了出去。於一望著王新語的背影,感到非常奇怪,但又一時想不出來王新語哪裡有問題。
這時候,有一個身材瘦弱、個子不高、性格靦腆的女青年擠到蘇惠貞身邊,蘇惠貞向彭登科和王新語介紹說,那天她去延安大旅社看的人,就是她,她現在烽火劇團,叫倪裴,是蘇北人。原來倪裴也是從西安八路軍辦事處來延安的,正是在那裡,蘇惠貞與倪裴相識,並且成了好朋友。
報告會結束后,大家都圍攏在鄭團長和他女兒的身邊,於一也圍了上去,他看見那個小女孩,長得非常漂亮,但是雙頰和兩隻小手,都已經被風吹乾裂了,還有一條條小口子,但是兩隻圓圓的眼睛忽閃著,特別讓人憐愛。

這時,有幾個老鄉的孩子在遠處玩,看見了他們倆,就跑了過來,邊跑還邊唱:「三八槍,帶蓋蓋,誰說八路軍沒太太!」

後來,社會部沒有再找於一談話。於一以為嚴冬山被他的氣勢壓住了,但他不知道,是有其他原因的。原來,他和王新語吵翻后,王新語覺得自己不對,又去找了嚴冬山,表示當時他也在場,他能證明於一說的話是對的。要是沒有那面國民黨旗子作掩護,可能他們都要被抓走。嚴冬山沒有表態,只是讓王新語回去,有什麼事,還要及時向他彙報。
有一天,是一個星期天,於一沒有想到,倪裴來「抗大」找他了。她像一個土人一樣,滿身滿臉都是土,一問,於一才知道,她是走了三個多小時的山路,跌了無數次的跤,才趕到的。於一問她有什麼事,倪裴好像特別委屈一樣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於一一下子明白了,哪能這樣問,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還用問嗎?再說,平日那樣柔弱不愛說話的倪裴竟做出這樣的事,可見她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拐過一個山樑,遠遠的在路上遇上一個盲人,身邊還帶著一個矮小的女人,女人攙扶著老盲人,二人相互依偎著,從前面慢慢地走過來。快到近前了,他才發現兩個人都特別的臟,好像很長時間沒有洗臉了,兩個人都帶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毛巾。只見那個老盲人,好像累了,坐在了路邊上,老盲人抱著三弦,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女人卻唱起了歌兒:「哎呀嘞——當兵就要當紅軍,紅軍是工農子弟兵;勇敢衝鋒殺敵去,同志哥,家中的事情妹承擔……」
一個星期六的黃昏,彭登科從「抗大」所在地瓦窯堡,到「魯藝」所在地橋兒溝去看望王新語。那時候,延安已經實行了星期天休息制度。從周末的晚上開始,就非常熱鬧,各種文藝活動特別多,周日還有籃球比賽呢。
拐過一個山坳,來到一片有房屋的地方。這裏地形隱蔽,看不清外面的情況。有持槍站崗的土匪,彭登科猜出來,這裏可能是一個土匪窩子。
他們這一對都經歷了不幸生活的男女,在大家眼裡,都認為他們可能再次走在一起,而且現在條件也更加成熟,上級領導也勸他們解決了大事,將過去的不幸埋在心底,還要振作精神,重新開始。
當時陝北公學是專門培養共產黨幹部的學校,去那裡上學,都是優中選優的。蘇惠貞聽彭登科這樣說,就再次強調自己是服從組織的分配。彭登科好像還要說什麼,蘇惠貞見狀,就移動腳步朝里走,彭登科也就順勢說道,他和王新語一會兒還要去城工部,看一看準備把他們分到哪裡去。蘇惠貞祝願他們更加進步,就走進旅社去了。
果然那裡就是匪窩,彭登科和王新語被推進一間屋子。在屋子的四角,點著油燈,油燈冒著一團團的黑煙,彭登科看見周圍站滿了土匪,從他們身上散發出濃烈的羊膻味兒,還有嗆鼻的煙草和烈酒的味道。
彭登科進了窯洞。可是王新語卻沒有回去,他一個人坐在小木凳上,雙手抱著雙膝,望著夜的天空,一動不動,閃爍的星光使他想起了另一個夜晚。回到窯洞里躺在土炕上的彭登科其實也沒有睡著,他也是大睜著雙眼,想起來那個不平凡的夜晚。
於一也是一句話不說,眼睛也有些潮|紅。他問丁貞還有什麼事沒有,丁貞說就是來看看他,沒有什麼,讓他好好養傷。於一苦笑了一下,我這算什麼傷呀!
彭登科在一個周末,又來到橋兒溝,由於他沒有借到馬匹,所以只能住下來,還要住在王新語那裡。王新語好像很長時間沒有理髮了,頭髮很長,彭登科說這才像一個作曲家。王新語現在又變得非常深沉,問彭登科是不是又要去找蘇惠貞。彭登科說是呀。王新語說,我這裏成了你的旅社,也成了你的愛情落腳點,所以我要「打土豪」。
小猴子的爹娘和哥哥都死在日本人的槍炮下,他幾年前參加了八路軍,做了交通員。因為那時延安和外界不能通信,主要就是靠交通員傳遞。一般寫好信后,就把信放在身上,隨時帶著,碰到交通員了,就把信給他,啥時他去那裡,碰到別的地方的交通員,大家在互相換信,這樣就把信帶過去了。
接著就找了一個石碾子,兩個人蹲在地上,把胳膊架在碾子上,因為都是右胳膊受傷,所以就掰左手腕。就在兩個人擺好姿勢,準備大戰一場的時候,被一個小個子、黑眼睛的小護士看見了,大嚷著讓他們停手,說你們都是傷號,怎麼能這樣呢?說著站在了他們倆之間,死活不讓他們比。這時,別的傷員也都圍過來,人越聚越多。
於一低頭一看,果然在小女孩棉襖的下擺處綉著一個「鄭」字,繡得不好,字體有些歪斜。但是每一線,都繡得非常緊密,看得出是下了很大工夫的。聽鄭團長說,這是他自己綉上去的,他就怕離開的時間太長,有一天再見到女兒時,害怕認不出來了。
報告會於一和丁貞都參加了,王新語和倪裴他們也都來了。主持會議的就是許坤善科長,她簡要地說了一下報告會的意義,隨後就把鄭大龍團長請上了台。
兩年以後,也就是一九四四年,由於形勢的變化和工作的需要,於一調到中共中央辦公廳,在交際處做翻譯工作。他又重新改了名字,叫馬中華。姓馬,意味著他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叫中華,意味著他將為建立一個新中國而努力奮鬥。
丁貞。
他們經過問路,為了更多地節省時間,決定走一條近路。但是指路的當地老鄉說,這條近路常有土匪出沒,比較危險,還是走大路更安全一些。彭登科指了指他和王新語的衣著,又拍了拍手中的舊柳條箱,說我們就是兩個窮學生,攔我們有什麼用,身上一塊銀元也沒有。那位老鄉上下看了看他們倆已經有些破舊的灰布長衫,搖搖頭說,別看你們穿得破,但還是能看出來你們家是有錢的,沒錢怎麼能上學呢?彭登科不想跟老鄉在那裡為這個問題耽誤時間,就長話短說,問清了那條近路的方向,謝了老鄉,徑直而去。
於一和倪裴談起了戀愛。丁貞也和王新語談起了戀愛。四個人都有些變化。丁貞已經從陝北公學轉到了馬列學院學習,王新語當了魯藝的教員。倪裴當了烽火劇團演出隊的隊長,帶著隊伍四處演出,可能是精神的愉快還有革命的鍛煉,倪裴的身體比過去好了不少,雙頰也有了紅暈。
他伸出胳膊,用力摟住王新語的肩膀,說不行的話,就把那件事向組織上講一講,不要憋在心裏,成了一塊壓在心裏的大石頭。彭登科比王新語高出半頭,身子也寬出一半。王新語掙開彭登科的手臂,站到一邊說,這件事,我,我……說著,卻又突然把話截住了。彭登科說,這件事,都是我的主意,責任在我,我來承擔,與你沒關係。王新語垂下頭,支支吾吾的,過了一會兒,又連忙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時,他和倪裴還沒有結婚。但丁貞和王新語結了婚,因為丁貞已經到了中央組織部工作,已經是團級幹部,同時年齡也達到標準。婚後的丁貞又改了名字,叫蘇貞。
五月初,太陽落下時,溫度驟涼,剛才還是大汗淋漓,坐下來后,忽然就感到有涼風吹過來,這時彭登科抬頭一看,發現太陽偏西,已是黃昏時分了。兩個人正在商量是否連夜行進,還是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過夜,等明天一早再走。還沒商量出結果來,卻聽見一片紛亂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眨眼之間,七八匹毛色各異的快馬已經馳到近前,彷彿從天上飛下來的一樣,馬匹成扇面將他倆包圍。只見快馬上都是或持快槍、或舉馬刀的青壯男人,一個個滿臉的鬍鬚,橫眉立目,一臉兇相。彭登科心裏立刻就明白了,還真叫那位老鄉說准了,他們果然碰上劫道的土匪了!
於一和丁貞道了別,扭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見丁貞也沒有停留,也扭身走了,腳步匆匆。於一望著丁貞堅決離開的背影,心裏空蕩蕩的。於一清楚,兩個人以後可能不會再有什麼結果了,但是心裏還是升起幾分傷感。他甚至不明白,兩個人為什麼走到了這種局面,竟到了見面后無話可說的地步。
那時候,每一個登上卡車的人,都成為大家最羡慕的人,也是最幸福的人。蘇惠貞是濟南人,因為來延安前,她通過她的一個老師——也是一名地下共產黨員——在中共地下山東省委開了一封介紹信,證明了她在歷次學生運動中優異的表現,所以省去了一些身份核查的過程,她僅等了一個星期,就登上了那輛通往延安的幸福的大卡車。
這時,就有一個小特務在大寬臉特務的目光示意下,突然一下子打開了一個柳條包,沒想到,打開的正是於一的那個柳條包。包打開,一面國民黨旗子展現在大家面前,裏面還有一些換洗的衣服,領頭的大寬臉特務當時就傻眼了,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也不敢再往下搜查了。於一趁機大步上前,得理不饒人,對特務大聲地喊,你們要是耽誤了我們的事,我可要向長官部告發你們。
到了一九四一年的年底的時候,於一從「抗大」調到了坐落在王家坪的延安大學當教員,而湊巧的是,倪裴也從烽火劇團調到了延安大學當教員,兩個人一下子成了同事。延安大學的對面就是中共中央的辦公地,這裏條件比較好一些,更為關鍵的是,兩個人可以朝夕相處了,於一笑著說,這是老天爺要成全我們呀。倪裴則笑而不語。
於一冷笑了一聲,對嚴冬山說,這件事,他終於說了,我知道他已經為這件事憋壞了,我現在非常願意給你說,你要聽清了。但是,我只解釋那旗子的事,別的我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