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滄海妖龍

滄海妖龍

作者:燕壘生
只是他心中,更似被一根尖針刺了一下,如此心痛。
忽然,黃梧的翼鯨號上,發出一聲炮響,一顆炮子直上半天,不偏不倚,卻正落到騰龍號的甲板上,「咚」一聲響,將騰龍號的甲板砸了個大洞。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秦舸在身後有點怯怯地道:「參軍,要開爐了,下去吧。」「是么?」他想抹一下眼中的淚水,但有點驚愕地發現眼也是乾乾的。在爐上,太熱了吧,連淚水也留不下來。
象是心頭放下了千鈞巨石,卻也象萬丈高樓上一腳踩空,陳然的心頭,不由自主地一陣刺痛。
秦舸和三官的臉幾乎同時變了。秦舸聲音有點哆嗦地道:「陳參軍,你是要叫夫人……」
國姓爺看看身後的聖母像,劃了個十字,道:「尊侯,你有所不知。」施琅道:「天寧堡本來就不是個易守難攻的所在,黃梧手下的兵將,皆非弱者,武延壽已儘力了。」國姓爺怒道:「尊侯,你此話何意?難道我命人堅守天寧堡是錯了?」施琅凜然不懼,道:「正是。」國姓爺拍案而起,喝道:「施琅,你放肆!曾德之事,我還不曾向你算帳。」曾德是施琅的親兵,因為干犯軍紀,於法當斬,不知他如何逃到國姓爺跟前求情,國姓爺也應承了他,誰知還是被施琅斬了。此時尚是月前之事,國姓爺事後也不曾有何怪罪之舉,但陳然已知,在國姓爺心中,對施琅已有了嫌隙。
秦舸把神火銃遞過來。這神火銃是陳然根據禁軍中神機營配有三眼銃,陳然將這改成兩眼。眼雖少了一個,重卻重了一倍,威力大增。他左手架住銃身,右手一扣扳機,火石打著了槍筒上的火繩,「砰」一聲,那高立一下倒了下來。
他抬起頭。
幾個兵丁把舞帶來時,陳然的心還是幾乎要滴血。
陳然的臉沉了下來,喝道:「叫二十個弟兄下去推輪機,今天定要捉住黃梧反賊!」
船眨眼間便沉了大半。陳然站在還露出水面的船頭上,而船尾卻翹了起來。船上的水軍多半聚在船尾,紛紛向海中跳去。陳然的臉上,帶著一點瘋狂的笑意。
「舞,就是我和這個人一起害死你的。」
他淡淡地想著。
在她的身下的洪爐中鋼水翻滾,熱浪|逼上人面,幾乎要讓人周身都燃燒,只是陳然的身上,卻象浸在冰水中一樣,冷得幾乎要凝結。他抬起頭,看了看舞。
船頭上的大炮邊,炮手已站好。海面之上,已停了艘破船,那是當靶子用的。陳然喝道:「放!」「轟」一聲。若是木船,船身定要抖上一陣,此時卻似覺不出什麼。一道白煙過後,一聲響,那破船正被炮子擊中,登時四分五裂。
一聲驚呼。
天妃島是個小島,並無人居住,以前只有一些漁民遇到風暴時到島上躲躲。黃梧若在這島上設上炮台,那他的水軍便有了支援,進可攻,退可守。
在劉國軒的船上,已然開炮反擊了。
陳然看著秦舸的背影,心頭也不禁一顫。他不是不憐惜自己這個得力屬下,但國姓爺軍令如山,又怎能違背?他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支已快成形的鳳釵,不由苦笑。
陳然點點頭。他沒說什麼,手指間一用力,「咯」一聲細響,那小竹管一樣裂成了幾片,在他指點又碎成一些無法辨別形狀的碎片了。
不能滅了士氣。

他披上衣服時,有意把國姓爺給他的令牌放在桌上。
一定是舞鬢邊那支鳳釵了。按理,在鋼水中黃金也立刻會化,不知為什麼居然還會有這形狀。
「我意已決。快安排香案吧,我來祭爐神。」
黃梧出了四支火龍出水。十余丈距離,本就是火龍出水的極限距離了,待到得騰龍號前,兩支火龍出水不知飛到何處,一支先到,正打在船尾處,「叮」一聲,水中又發出一聲悶響,炸起一道水柱,騰龍號卻動也不動。
秦舸此時也鎮定下來,笑道:「真是,讓他們瞧瞧騰龍號的厲害!」
「大人,夫人來了。」
在海天一線間,他似乎看見了舞。
陳然道:「輪機可有損傷?」
「追上去!」
「你真的要我跳下去么?」雖然沒有聲音,但陳然知道她的眼中,正如此對自己說著吧。
行動定於十六日晚間,分左右兩軍,左軍由陳然統領,坐著剛製成的「騰龍號」和幾艘木船,右軍由護軍后鎮劉國軒統領。施琅前些天已逃走,國姓爺震怒之下,誅了他全家。現在陳然和劉國軒兩人是國姓爺的左膀右臂,國姓爺讓他們分統兩軍,多少有點孤注一擲之味。
「舞。」陳然把手撫著胸口,不知如何,他又想到了這個字。
陳然只覺得背後泠汗直流。
舞。
陳然也聽得到自己話中的血腥味。
「陳大人你還在想這話?這也是我一句氣話,就算把夫人請出工場,也未必有什麼用。」
陳然整束衣冠,行了一禮道:「世子殿下,早。」世子道:「陳參軍辛苦,待我晚間歸來送你幾隻野味。呵呵。」陳然也不禁一笑。國姓爺雖亦仁厚,卻時有殺氣,世子卻平易近人。國姓爺有子如此,可謂得天之助。他笑道:「那,我先代拙荊謝過世子殿下了。」等進場開了爐口,依然如故。試著鑄了一塊,還是一碰便破,還比不上生鐵。三官雖然有「陰陽眼」之稱,此時幾乎成了陰陽嘴,時不時將陰人之事掛在嘴邊。他也是陳然得力下屬,深知這個上司雖然有時說話強硬,心腸卻最軟,自是有恃無恐。
騰龍號上的炮也響了。這一炮正沖翼鯨號船尾,黃梧座船的尾炮被打得塌了。此時除非黃梧掉過頭來,不然已無還手之力。
在一陣巨響中,這艘船已開始慢慢沉下水去,越來越快。鋼甲之舟,重量本較木船重上十餘倍,一旦進水,沉沒之速也較木船快上數倍。
陳然的心也一疼,臉上還是不動聲色,道:「裝在左舷水下吧。」
「請吧。」秦舸九*九*藏*書小聲對舞道。他也有點不敢面對陳然,站在高爐下不敢上來,只讓兩個兵丁跟著她。
劉國軒甚諳水戰,他所統一軍進退有序,井井有條。跟在他邊上,陳然心頭也有幾分踏實。
一隻鍊金用的小火爐燃得正旺,陳然左手拉了拉膝前的風箱,火口中登時冒出白熱的火焰,右手將鐵鉗中的一條扁扁的金塊放到火上燒,那金塊很快變得淡而軟了。
陳然道:「閉嘴!」
這一炮一下使勝負易手。劉國軒的右軍已衝上前來,黃梧的水軍萬萬想不到鄭軍中會有這種刀槍不入的怪物,有一艘悍勇的想衝上來進行接舷戰,陳然喝道:「對準他們,衝上去!」
「參軍,成了!成了!」耳邊,秦舸叫著。幾乎和那天鋼板製成時的腔調一樣,陳然突然有種感覺,彷彿,舞還在,就在他身邊,挽著他的手,和他一起看著海面。
陳然微微一笑,伸出手道:「秦舸,把神火銃拿過來。」
默默地走過了陳然,長裙被風揚起,依稀猶如那一日的舞。
陳然看看天。天色將暗,這些天天暗得也早,長吉說「黑雲壓城城欲催」,也許並不只是想象。他道:「鬼神之事,看樣子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噹噹」的幾聲,幾顆炮子打中了船頭。平常的木船被這等打法,定會被穿個大洞,登時沉沒。但炮子打在騰龍號上,卻滑下海去。
岸上和船中,幾乎同時發出了歡呼。可是,陳然卻還是沒有多少興奮之情。
鋼板制得很順,第三天,所有鋼板都已製成,而木船上的鋼甲也已安好了一小半。陳然正巡視著四處,忽然聽得一邊指揮起淬好火鋼板的三官驚叫道:「咦!」他走了過去,三官舉起一塊鋼板道:「大人,你看!」
天空依然晴朗,陽光照在海面上,碧波萬里,鷗鳥翻飛在白雲間,夷猶如意。
只是,戰爭永遠都是戰爭。
秦舸和三官還在工場商議。工場中,人人自危。眼見國姓爺的二十日之期快過一半了,可連鋼水也煉不好,只怕難了。三官一見陳然過來,大聲道:「陳大人,老朽這七斤半看樣子要交待給你了,我實在想不通。」
陳然有點想苦笑,他道:「鋼水還是不行?」
船發出了一震,馬上全速前進了。黃梧的船隊也萬料不到有船會不顧一切撲上,不約而同都將炮口對準了騰龍號。
第二日,陳然一早便出了門。他向有習慣,一早出外獨自走上半個時辰。走到工場外,卻聽得不遠處人聲甚雜,有人叫道:「是陳參軍么?」他定睛看了看,卻是國姓爺世子鄭經。世子饒有父風,果敢決斷,人人都覺得他能紹續父業。只是世子畢竟年輕,最愛行獵。此時黃梧猶在外圍窺視,他不能到遠處去,居然到工場邊上來了。
陳然突然在心底叫了一聲。也許,舞依然活在這艘船里吧?他看著前方,海面上波光粼粼,一望無際,好象世界也只剩了自己。
自此,戰局幾乎成了一邊倒了。
那船上的領軍大將叫道:「老子混江龍高立,誰敢和我交戰?」
騰龍號一下慢了下來。
這一路追趕,雙方都已筋疲力盡。
秦舸已在水中,大叫道:「陳參軍,快跳,快跳!」秦舸原是漁民出身,沉船也見過幾次,心知船一旦沒入水中,便會在沉沒之處引起旋渦,離得近些也會被捲入,不用說是在船上。他見陳然似充耳不聞,還以為陳然是嚇傻了。

這時,一個在艙中推輪機的水軍衝上甲板,叫道:「陳參軍,不好了,左邊水線以下,被炸了個大洞!」
陳然心中淡淡地想著。他發現,自己居然在渴望著舞的手臂會攬住自己,投向那噴濺著奇彩的虛空中。
「陳參軍,你看!」秦舸指著身後,興奮地喊著。陳然回過頭,看見坐在觀禮台上的國姓爺身邊那號兵把一面紅旗揚了幾揚。那是讓自己試試行進的速度。他扭頭對秦舸道:「讓他們開船。」所謂開船,其實是讓艙中的馬夫趕馬。秦舸叫了聲「得令」,便下去了。他現在滿溢著興奮,說話也響亮了許多。
騰龍號的艙中,四匹馬已全部架上轅。黃梧雖是順風,眼見兩船的距離已拉近到十丈左右了。
「成了!成了!」秦舸欣喜萬分,從水裡摸出一根鋼條,衝著陳然大叫。陳然也有點欣慰的笑了,那塊黑黝黝的鋼條,馬上會化作叫滿人望而生畏的武器,即使現在看上去,也都是完美得令人心動。
裙裾在風中被吹得如在水中荇藻。如果她只是一個夢中來過的人,那該多好啊。
黃梧降后,已向紅毛人買了十余門炮,此時實力大增,更兼以逸待勞,準備一鼓盡滅鄭軍水軍精銳。隨著一聲巨響,幾乎有六七門炮同時開炮,轟向騰龍號。
這艘船,正是舞的化身吧?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天妃島的影子已經影影綽綽看得到了。陳然站在船上,讓帶著鹹味的海風吹面而來,一時,好象什麼都忘了。


陳然忽然想到這兩句詞。他收拾著那些工具,道:「我要去場中看看,你歇歇吧。」他走到舞身邊,柔聲道:「乖乖的,國姓爺已經決定了,後日以一支偏師駐防,全軍退往廈門。到時,我把你安置下來,你也省得陪著我在軍中奔波。那時,我們找個僻靜的所在,一塊兒生上一大堆孩子。」舞「撲吃」一聲笑了出來,道:「看不出,你還長了張油嘴。」她拿起桌上一把扇子,打向陳然。陳然微微一笑,也不躲閃。

陳然的心頭隱隱地作痛。他伸手進籠子里,撫摸著那些鴿子的羽毛。有一陣子,他甚至想,為什麼舞要養些白鴿?養些灰鴿,在天空中不會那麼顯眼,那她傳遞的消息也大約不會被世子截下來了。
陽光燦爛,照得海上明晃晃的耀眼,放眼望去,海天一線,https://read.99csw.com一切都有如靜止,不象坐在以前的木船上,總是隨著波浪上下起伏。這鋼甲舟在海面上,幾乎動也不動。這也難怪,鋼甲船比同樣大小的木船重了十幾倍,自然要穩得多。
船一震,兩邊的大輪子開始轉動。那是陳然的得意之作,平時以兩匹馬帶動兩邊的輪子,另兩匹休息,非常時可四馬齊上。雖然他覺得兩馬之力足夠了,但畢竟不曾試過,此時心中也不禁惴惴。
那兩個輪子開始轉動。開始動得不快,慢慢地,兩個輪子越轉越快,雖不是象風車一般轉得看不清葉片,但也不算慢了。船隨著這兩個輪子的轉動,開始向前開去。
陳然想了想,道:「可行。不過,這林中利有一處考慮不周,他這鋼甲畫上似天衣無縫,實際上必會有縫隙,天長日久,海水傾蝕木板,全舟都將崩壞。」國姓爺笑道:「這此我倒想通了,可將那鋼板之間縫隙乾脆留大,釘上船體后再在縫隙間倒入鋼水,使全船聯為一體,如此一來,必定堅若磐石,牢不可摧了。」陳然也一喜,道:「國姓爺明鑒,有此等船數艘,便可橫行海上,所向無敵。」國姓爺道:「另有一事,當初見紅毛人船頭設有沖角,海戰最利,此舟也可移用。」陳然道:「這鋼甲舟太過沉重,若只設風帆或水手操槳,只怕船速不高。」國姓爺道:「此處我也想過。南宋時太湖水寇楊幺曾有一種輪船,船邊設二巨輪,命舟師在舟中踏動,激水揚波而行,其疾如飛,後來岳武穆以水草塞住巨輪,方才一戰而勝,不過此法倒也可用,只消在兩邊的巨輪上用罩子罩上,再各設撓鉤兵兩人,挑去雜物。陳參軍,你說是否可行?」陳然又看了看那圖,道:「這船太過沉重,只怕要幾十個舟師才能踏動。可用鋼製船,太大了只怕不行。」「思儼,」國姓爺叫著他的表字,笑道,「你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人踏不動,難道不可讓馬來拉么?無非將那機關變變,做成如磨一般,這船艙中養上四匹馬,總占不了幾十個舟師的地方吧?」陳然此時有點恍然。國姓爺也許正因為有這主意,才會與熟諳水戰的施琅翻臉吧?只是,此事他也覺得國姓爺有點考慮不周。他抬起頭,道:「國姓爺,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國姓爺道:「還是施琅的事么?我意已決,不能為我所用,終不能留。」國姓爺的話很平靜,陳然卻覺得心頭也有點冷。他眼角瞟到劉國軒本也似想說句什麼,卻還是沒說。
秦舸道:「那炮子打死了兩匹馬,馬夫也陣亡了。」
在他的心中,似乎有人如此說著。他幾乎要立刻衝上去,喝住那些站在舞身後的人,把她帶走了可是,他卻沒有動。
隨著船漸漸沉沒,船上的鋼甲也開始破裂,發出駭人的尖利之聲,不時有一兩塊鋼甲落入水中。事已至此,回天乏術,船上三百余水軍軍心已散,紛紛跳離船體。
「阿然!」舞回頭看著他,目光凄婉欲絕。陳然的心也似在滴血,可是臉上卻象鐵鑄得一般,動也不動。
船終於下水了。船頭下,海水象翡翠一般被破開,向兩邊分去。船每入水一分,陳然心中也緊了一分。這鋼甲船比木船重過太多,萬一這船浮不起來,這幾個月的辛苦白費不說,自己的一番苦心都成了笑話了。
陳然也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會落淚。
也沒有一個人知道,其實他更願意打造鳳釵,而不是刀劍。
「阿然,秦舸剛來過?」舞從內走出來。陳然抬起頭看看他,笑道:「醒了?是啊,他剛來過。」「我聽得他在說是因為我在工場上,所以妨礙了開爐?」陳然皺皺眉,道:「別聽他的,那不過是愚民之論。再說,國姓爺是信天主的,也不會相信這些。」舞坐到他身邊,道:「阿然,我們在這兒也已經駐守了一個月了吧?我聽說黃梧的兵已經和我們接戰了。」陳然將鳳頭又放到爐上燒了燒,道:「黃梧這反賊,日後定要與他算帳,一舉端掉他的老巢。」舞低下頭,半晌沒說話。過了一陣,忽然抬起頭道:「阿然……」「別說話。」陳然手中的金針一顫,針尖如行雲流水,一下拖去鳳頭上的鳳冠,針尖如珠走玉盤,馬上又勾出鳳眼。登時,那釵頭的鳳凰如活了一般,顫顫地凌風欲飛。陳然將鳳釵放入早備在一邊的井水中,「嗤」一聲,待取出時,那鳳凰更如浴火重生,只欲展翅高翔。
「陳參軍。」秦舸站在門外欲進不進,有點遲疑地說。陳然一驚,馬上也明白自己有點走神,他放下手裡的那一塊快要成形的金子,抬起頭來道:「什麼事?」「鋼還是不行。」秦舸的手舉了起來,那是一塊厚達半寸鋼板,只是上面滿是氣孔,幾乎用手都可以扳斷。陳然道:「沒有加料么?」秦舸道:「回爐三次了,還是一樣。」陳然道:「再回!國姓爺說過,無論如何要將騰龍號造出來。」秦舸咬了咬牙,道:「陳參軍,工場中的老師傅都說,大概是陰人……」陳然大叫道:「閉嘴,什麼陰人不陰人,那不過是怪力亂神的邪說,回爐!」秦舸沒敢再說什麼,只是道:「可是,要是這個月還做不好……」陳然面沉似水,道:「這個月還不好,我以身相殉。」他又看了看秦舸,補了一句,道:「也包括你。」秦舸心頭一涼。陳然雖然只是個參軍,但人人皆知,國姓手下有四天王,征虜將軍馬信、左先鋒施琅、崇明伯甘輝都可謂獨當一面的人物,而文武雙全,國姓爺最為倚若長城的,卻是這個官職最為卑微的參軍陳然。
喝完葯,他道:「我要出去一會。」
陳然定睛看看四周。天妃島兩側,不知何時已出現了幾十艘戰艦,離他們這兒還有一程。剛才那一炮是從右側打來的,劉國軒右軍的一艘小船已中彈將九九藏書覆,他正在調整隊形,命令將幾艘裝著大炮的船上前,那些只有些小炮的先退後。
忽然,他的指尖摸到一小段細細短短的竹管。象摸到一條毒蛇一樣,他渾身一顫,幾乎沒有勇氣收回手來。
陳然慢慢回過頭,他掌心還放著那段竹管。他看見舞的臉色已經變得有點慘白。
騰龍號上的炮也響了,黃梧水軍中沖在最前的一艘首當其衝,被一炮擊中。他們的船可沒什麼奇事,炮子穿過胸舷,那船登時歪到一邊,馬上開始沉沒。
海水「嘩嘩」地響著。陳然命令船隊不要開得太快,只消在天亮前趕到天妃島,埋伏下來。
黃梧的妙計,一下成了水月鏡花。此時,鄭軍中損失了三艘,黃梧軍卻已損了七艘,餘下的船也多在四處逃散。
高爐上,通到爐口的欄杆已拆了,爐口也已打開,從那裡,看得見高爐中的鋼水。
施琅道:「國姓爺也是帶兵之人,當知『令行禁止』。曾德之事,施琅自認並無過錯。」國姓爺目中冷冷地一閃,道:「施琅,你退下。」施琅原本也是國姓爺商議軍機大事時的一員,此時竟已明白將他逐出營去。施琅一言不發,鞠身一禮,便退了出去。原本馬信甘輝諸人領軍在外,他這一走,帳中便只有他與劉國軒了。劉國軒是兩年前攻漳州時的降將。攻漳州一役,劉國軒獻城出降,甚得國姓爺信任,被封為護軍。此時他官職尚卑,卻也能加入商議。
舞看著他,忽然低聲道:「阿然,小心點。」陳然拍拍她的手,道:「知道,我不是小孩了。」走出營帳,那工場中心的高爐上,遠遠地望去站了幾個人,正是秦舸和看爐口的老把式三官。他走上架子,幾人都躬身一禮,陳然道:「怎麼了?」三官道:「回陳大人,鋼水不知為何,還是不到火候。」三官原是閩省有名的鐵匠,眼下年紀大了,輪不動油錘,看火候卻是十拿九穩。陳然走上前去,看了看爐口。一股熱氣撲來,裏面紅紅一片,卻象蒙了層灰,一股暗晦之色。
這時,另一支火龍出水也到了。這支是對準了前半截船身的。一樣的「叮」一聲,又是一道水柱,可是,誰都感到船一震。
平常舞出門時,陳然也沒什麼感覺,此時卻覺得一陣心痛。難道,那紙條真的是她寫的么?雖然自己說那鴿子不是舞養的,國姓爺卻未必會輕信。
他自認一向不信鬼怪之說,若此時將舞遣回老營,一來不過枉長邪說氣焰,二來也於事無補。也許,他一直把舞帶在身邊,也是為了向充斥在工場中的鬼神之說挑戰吧?
等施琅一出去,陳然轉上前來道:「國姓爺,施先鋒雖有不是,他的話也不是一無是處。」國姓爺嘆了口氣,道:「思儼,你也不必多說。我們且來商議一下此事。國軒,將那圖取出來與陳參軍一觀。」劉國軒取出一捲紙來,攤在桌上。那紙上細細地繪著許多圖形,看樣子是條船,只是這條船似乎都割成了一塊塊方形。陳然看了看,有點迷惑,道:「國姓爺,我只在行冶工,不會造船啊。」國姓爺笑道:「陳參軍,不叫你造船,這是閩人林中利所獻的鋼甲舟圖,你說能不能造出來?」陳然又看了看圖上,那下面也注了一行小字,寫著:「閩人林中利新設鋼甲舟」。他也這才發現,原本以為畫上是一塊塊從船板上割下來,其實那是鋼板,林中利這鋼甲舟,竟然是設想以鋼板釘在一艘木板外面,如戰馬所披之重甲。
他的心頭一陣陣痛楚。他喝道:「將本船駛上前,另外的船發炮支援,全速前進。」
這一刻的雲,已永遠不復過去的模樣。
「轟」地一聲巨響,在破曉前那一刻黑暗中,這一聲巨響幾乎把陳然要震聾。秦舸有點氣急敗壞地道:「陳參軍,不好了,我們中了埋伏!」
可是他心底,卻還在想著:快走吧,我給了你機會了。
回到自己營中,舞有點急急地迎了出來,道:「今天回來得這麼早?」陳然見她鬢邊,還插著那支鳳釵,心頭也不由一痛。他淡淡道:「我今天有點不舒服,你幫我去采點草藥來吃吃。」
他突然想起了這一句《歸去來辭》。如果雲是無心的,那本不該出岫吧。
等下屬多半出去,營中剩下他們幾個商議軍機的人後,施琅道:「國姓爺,您失態了。」這話也只施琅敢說。施琅本是老大人部將,曾隨老大人降清,三年後才跟從國姓爺。他在軍中以知兵著稱,當年獻「白衣渡江」之計,襲用呂子明故智,兵不血刃取了鄭聯的廈門,一箭射死鄭聯,居功第一,戰後國姓爺為收伏民心,卻有功不賞,反懸賞捉拿射殺鄭聯之人,施琅自后便有點不服。此時他官拜左先鋒。
雲無心而出岫。
「阿然,你不要去好么?」陳然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
舞突然道:「我要和陳參軍說句話。」押著她的人回頭看了看陳然,陳然沒有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想著,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他抬起頭,看著天。天空中,白雲飛過。
難道,真是因為自己帶了舞來工場,以至觸犯火神么?
是個圈套!
回來吧,不要再管什麼復國大業,到極遠處去,隱居到人所不能至的地方。
炮子打向騰龍號船頭。在這種距離,可以說是無不中的道理。也許,黃梧的水軍也在懷疑,號稱水師無雙的鄭軍,怎的會有這等頭腦發熱的亡命之徒。
他只覺得心口一陣碎裂似的痛。那支火龍出水射中的,一定是那塊包含了那支鳳釵的鋼板吧。
「又敗了?天寧堡也丟了?」國姓爺一拍桌案,喝道:「帶我的令牌去,告訴武延壽,明日午時若奪不回天寧堡,叫他提頭來見!」自從黃梧叛后,陳然還不曾見過國姓爺如此暴怒。以前,他們這些下屬即對國姓爺尊崇萬分,心底也不免有點慨嘆國姓爺是文人帶兵,少了一分武氣。但九九藏書此時國姓爺象換了個人,渾身上下都帶著殺氣。
騰龍號直衝上去,沖角直對著對方的船頭。又是一聲響,那艘船被騰龍的沖角衝掉了半截。
天已將明,海面上,硝煙滾滾,已漂滿了屍首。秦舸笑道:「陳參軍,黃梧那反賊自己也來了!」
幾乎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那塊鋼板正中,隱隱有一根風釵的形狀,正是他手制的那根。這鋼板還是堅固異常,三官驚奇的只是那鳳釵的形狀。鋼水凝結,表面往往會有些奇異的花紋,但沒有奇到這等程度的。
陳然此時,突然想到了舞死前那句話。也許,舞也知道,自己擔任的只是個傳遞假消息的任務吧?也知道她自己是個死間,所以,才會告誡自己不要去攻打天妃島。
陳然有點想笑,可是心頭,卻一直隱隱地痛。
「正是。」陳然點點頭。他只覺渾身力氣都用完了。三官也道:「大人,這萬萬不可。」
陳然走下高台,看著眾人,臉上依然帶著點笑意。可是,他心中卻象扎著一把冰刀,冷而痛。走過高爐時,忽然一陣熱風吹來,陳然只覺嗓子口一甜,眼前卻是一黑。
隨著一聲響,釘在船下的楔子被打掉了,船滑向海中。儘管刷上了木色,但這鋼甲船比木船重得太多了,原本牢得象鐵鑄一般的鐵木引軌也發出「吱吱」的聲音。
火龍出水,是將粗毛竹打通了,頂上裝上鐵尖,灌上火藥,點著了放在水中,貼著水面攻擊敵船,一旦釘到敵船上,毛竹中的火藥便炸開。若兩船正面相對,火龍出水並無多大用處。而騰龍號連炮子也不怕,哪裡會怕這些?陳然只道:「不理他們。」
如果把一艘船看作一個人的話,那地方正是心臟所在。讓舞成為這船的心吧。
「好了。」陳然面露喜色,道,「過來,我給你戴上。」他將鳳釵插在舞鬢邊,道:「你看看,好不好看?」桌上已放了一面陳然以前做的銅鏡。舞舉起銅鏡照了照,笑道:「好精緻。」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等舞出了營帳,他背著手走到後面。他這營帳有圍了個院子,舞在那兒養了點雞鴨,鴿子也養在那兒。他走到鴿籠前,那些鴿子正伏在籠中,也沒什麼特異。
陳然喝道:「秦舸,下艙看一下情形。發炮,打掉他的尾炮!」
等他們走到底下,秦舸道:「開爐了吧?」他沒有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眾人只覺天地也一下暗淡無光。黃梧這支火龍出水不知是什麼做的,竟然會有這麼大威力!

陳然已站在高爐的架子上,道:「請夫人上來吧。」
如果她會抱著我向洪爐中縱身一躍,那一定會激起最美的火花吧?
陳然嘆了口氣,道:「回去吧。」
真是蠢女人。陳然努力讓自己的臉色板成一塊,心底,卻還是忍不住想要罵。
試了兩次不成,陳然心中也有點急躁,正在高爐上與三官商議,有個傳令兵騎馬到工場中,在高爐下道:「陳參軍接令,國姓爺命你速去帳中。」陳然不知有什麼事,趕到國姓爺帳前,讓人通報了,裏面國姓爺道:「請陳參軍進來。」他一進帳中,卻見世子也在。他向二人行了禮,道:「國姓爺,有何吩咐?」國姓爺看看他,道:「陳參軍,你看看這鴿子,可是你家的么?」他此時才發現國姓爺案前放了一隻死鴿子,胸脯上還插了一支短箭,卻正是舞最鍾愛的一羽「天鼓」。他恍然大悟,定是世子一時眼誤,將舞放出來的鴿子射下來了,國姓爺生怕自己多心,叫自己認認。他怕世子為這種小事受責罰,道:「不是,只怕是野鴿子。」國姓爺道:「這鴿子的翎毛有修剪之痕,絕非野鴿。經兒射下這鴿子,在鴿腿上發現這個東西。」他將案上一張小紙條遞給陳然。
居然有這等奇事!黃梧的水軍多半會這麼想吧。陳然有點快意,喝道:「開炮!」
他在走下高爐時,不由地看了眼爐中。爐中的鋼水抹了層金色,有一種異彩。說不準,古人說的,以人相釁是真事吧。只是,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沒勇氣再看第二眼了。
他吞下了已涌到嘴裏的那口血,卻覺得身上汗涔涔而下。抬頭看看爐上,依稀彷彿,舞仍然站在那架子上。
陳然又拉了拉風箱。鳳釵已大致成形,尾部已完成,此時他用那根金針在鳳翅上琢出一個個精圓的小孔。
秦舸忽道:「他們要放火龍出水!」
半晌,他才把手從籠中收回來。
秦舸有點遲疑,道:「參軍,兵法有雲,窮寇勿追,劉護軍也讓我們早點回航。」
舞,不管你是誰,讓我們一起去爭戰殺伐吧。
陳然象中了邪一樣道:「不錯,光是請出去是沒用了。古人鑄鐘,久久不成,於是以人釁鐘才行。當年幹將鑄劍,也是三年不成,莫邪以身釁之,方成莫干二劍。」
為什麼不是鴆酒么?
如果不是這個時代,我會和舞兩個人住到一個小鎮上,安安靜靜地渡過一生吧。
「不行,真不知是怎麼回事。」

熱浪滾滾,在洪爐上,風倒很大,揚起她的衣裙。在她的鬢邊,那支鳳釵卻顫顫地,欲語。
陳然站在船頭上,眼凝視著天空。天空中,亂雲如織,白日隱於雲后,似乎一切都將沉沒了。
「阿然,你該吃藥了。」
他的心頭,疼痛依然不止。
想著,他有點不快地低下頭。
船上的水軍面面相覷,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騰龍號忽然偏向一邊。
工場上,水汽騰騰,所有人都開始了緊張的忙碌,將一瓢瓢鋼水倒入模子中,又把已涼到成型的鋼板浸入井水中脫模淬火。第一批模子是那些龍骨附近的鋼板,樣子都有點不規則,但每一塊都如此完美,不少幾乎不用打磨便可直接裝上去。後面的都是些兩尺見方,半寸厚,四條留穿孔的鋼板,做起來更為簡易,自然不會成問題。
她沒有再向前,只是回頭走九九藏書去。
「陳參軍,國姓爺讓我們試炮。」陳然沒有回頭,道:「傳令,把左舷轉過來,讓炮手放炮。」船上裝的是紅毛火炮。本來國姓爺想裝上自製的紅夷大炮,但紅夷大炮實在太重,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黃梧的水軍看著這船慢慢沉沒,一時間竟忘了衝上前來。也許,他們也想象不到這艘剛才還在戰場不可一世的怪物,居然會如此快就沉沒了。
那段竹管,與天鼓腿上的一模一樣。
騰龍號接著追趕翼鯨號,但人推輪機,速度一下慢了許多,兩船距離一直保持著十余丈。翼鯨號也是艘堅船,一路已中了十幾炮,似乎馬上要散架。追了一程,秦舸又過來道:「參軍,我們離本隊已很遠了。如果再追,只怕要落單。」
戰陣之上,原本大明遼東水師黃龍可謂水上第一悍將,思宗末年卻為叛將孔有德偷襲,遼東水師全軍盡墨。自此一役,滿人水師聲威大振,從此南下便無後顧之憂。也許,正因為此,國姓爺看到這個林中利這個奇想會如此欣喜吧。
的確,這一路追趕,已離天妃島大約有三四里。遠遠望去,己方的船隊正在聚攏,正在追上來。再過去,便要到黃梧的地方了。他看看前方的翼鯨號,卻也停下來,正在修整。在翼鯨號邊上,還有四艘船也同時停下來,象是被逼到絕路的狼群,準備最後的反擊。
舞的腳步沒有遲疑,緩緩地走上高爐來。陳然這才發現,舞穿了一件在箱子里擱了好久的長裙。
陳然沉吟了一下,道:「三官,你說這是為何?」三官道:「我打了三十幾年鐵,也不知為什麼。老輩人說,宋無忌最忌諱陰人,鐵場不可有陰人入內,我想……」陳然厲聲道:「三官,你眼沒花,腦子只怕糊塗了,這些怪力亂神之事,少嚼舌根。」三官道:「是,是。」陳然笑了笑,道:「什麼宋無忌,我便是宋無忌。封爐,再養一日。」他自覺得這話頗有幾分風趣,卻不見人笑。一個工匠道:「陳大人,國姓爺定下二十日之期,眼下過了一半,到時完不成,那便如何?」陳然又看了看爐,回頭道:「到時,我以身相殉。」這話已是說了第二遍了。秦舸聽來,身上猶有寒意,旁人聽了,更是心頭一凜。
陳然道:「對準他們,衝上去!」
象記不得舞已經死了,他的眼裡,淚水漸涌。
數十丈外,正是黃梧的座船「翼鯨號」。此時黃梧水軍已無戰心,各各潰逃,沒有人敢攫騰龍號之鋒,號稱「橫海鯨」的黃梧,也在落荒而逃。
那羽天鼓卻不在籠中。
舞慢慢走到了他跟前。

還有舞……
「稍有傷損,但無大礙。」
喝著舞給他煎的「清肺湯」,陳然只覺心頭也在滴血。
這時,他身後響起了舞的聲音:「阿然……」
陳然重新在爐上燒灼那支半成形的金釵。他打釵從不用鑿,只是在爐上將金燒得半化后,用一根金針挑動已成為半流質的金水,再按自己的想象挑出圖案。因為不用刀鑿,所以不管是什麼圖案,都有種流動的氣韻,如非人間物,時時刻刻都展翅欲飛。當初在投入國姓爺帳下前,說起宋無忌陳然,東南諸省誰不知自己是坐第一把交椅的金匠?可很少有人知道,其實他更擅長的還是鑄造刀劍。
騰龍號慢慢轉過身。在戰陣上以這點距離轉向本是大忌,若對方攻上來只能是舷炮反擊。但騰龍號的神威,卻讓黃梧的水軍不敢有什麼異動。
舞有些草藥方子,以前常給陳然采點葯回來。她見陳然臉色蒼白,道:「你去躺一會吧,等我。」
那紙上卻寫著:「書吳黃梧將軍:鄭軍數日內將退歸廈門,鐵炮之事可按原定,十七日于天妃島交接。」他周身都涼了。黃梧降清前所統海澄之眾,本是一枝精兵,而鄭軍中,馬信、甘輝現下都不在營中,現在黃梧軍與鄭軍成膠著之勢,只因少了鐵炮,不然只怕鄭軍會大大吃虧。黃梧本來守海澄,他的水師雖也甚強,但較鄭軍尚遜一籌。如果被他們配齊了鐵炮,戰事多半不利。兵退廈門的舉措,原也只是國姓爺與他們一干人商議的權宜之策,居然被人知道了,若黃梧得了鐵炮,先派人繞道在路上伏擊,後果不堪設想。
後面,簌簌地一陣響,陳然道:「聽,你那群扁毛叫你去餵了。」那是舞養的一群鴿子。舞不愛養鸚鵡,只愛鴿子。以前軍中鞍馬勞頓,她身邊還養著兩羽紅嘴白翎的鴿子。現在一住快一個月,她已搜羅了十幾隻了。

他走到秦舸身邊,道:「要多久?」秦舸看看爐中,道:「照此進度,後天便可盡數完成,只是這鋼水似不太夠。」「加緊辦理,不可大意,鋼水夠的,不過不能浪費。」他想告訴自己,不用擔心了,國姓爺定下的二十日之期,定可準時完成。憑他的眼光,也知鋼水定然足夠,只是恐怕所剩無幾。他站上爐邊的高台,叫道:「諸位兄弟,國姓爺二十日之期,陳某無能,直到今日方才能夠著手。還望諸兄弟與陳某戮力同心,同成此事。」工匠們齊聲歡呼。這些天來眼見限期一日近似一日,鋼板卻回爐了一次又一次。到時若違了期限,陳然最多不過是降職,以國姓爺治軍之嚴,不少人只怕會拖出來從嚴處置。此時聽得陳然說已經可以按期完成,到時大家豈但無功,都可以立上一功,自然個個歡喜,士氣高漲。場中登時忙碌起來,第一批鋼板不等涼透,便被人裝上已停在架上那艘「騰龍號」的木骨上了。
那是他在薈芳園第一次看見舞時,她穿的舞裙。那一次的舞,與她的舞,永遠都讓陳然心醉。
「阿然,你過不了多久一定也要去攻打天妃島吧?」「軍令如山……」陳然突然醒悟到這依然是對以前的舞說話的口氣,他沉下臉,道:「你到此時也要刺探我們的軍機么?」舞的眼裡,落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