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銷簽

銷簽

作者:徐坤
好在大使和夫人的友好態度讓他們感到溫暖。整個宴會過程都很愉快。大使是一個花白胡楂的和藹小老頭,有著綿羊一樣虔敬的眼神。不太像一個高大威猛的歐洲人,倒有幾分像巴基斯坦或東南亞人。後來一問,果然有八分之一亞洲血統。大使贈送給他們自己寫的書,大使夫人還請他們參觀了她收集的中國刺繡、京劇臉譜、鼻煙壺、青花瓷器等等寶貝。文化參贊翻譯大使的講話,說歡迎他們去B國投資,為促進B中兩國貿易往來添磚加瓦。臨走大使還贈送給他們每人一份禮物。
凡一丁連說:這也太過分了!
使館那個中國文員引著他們進了簽證處辦公室。進去一看,裡邊鬧哄哄的,一間十五六平米的會客廳,裝滿了中國人。一問,原來是一撥剛下飛機就整團來面銷的旅遊團,足有四十來人的樣子,一個個衣冠不整,蓬頭垢面,睡意矇矓,臉色浮腫,老人、孩子、婦女、壯漢、情侶、夫妻應有盡有,一看即知是由四面八方散客組裝的團隊。看得出,經過長途旅遊和飛行,他們在精神和體力上都已經達到了極限,都在強忍著過這最後一關。
群眾的憤怒情緒達到頂點。那個黃褐斑女導遊臉上紅一塊白一塊,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耐著性子熬著,突然間,前邊的團隊又起了亂子。排在最前邊銷簽完畢的人索要護照,想立即走人。那個男導遊卻說,護照不能立即發下去,說要等銷簽完事以後,他們再把護照寄給大家。
媽的!凡一丁忿忿地扔掉一個紙杯。簡直嗑瓜子嗑出一個臭蟲來——什麼人(仁)都有。這樣的素質,還當導遊?真見了鬼了!
B國前任大使熱愛中國文化,願意結交各方人士,跟許多去過B國訪問的中國官員和文化界名人都成為了朋友。凡一丁他們雖說回來后也急於轉道回家抖落一身旅途煙塵,但聽說大使設宴接風,還是十分榮幸,把這當成一項政治任務來完成,全團人沒一句怨言。趕巧,他們回國那趟航班先是在上海落地,然後才轉道北京終點。同行的上海方面的兩位團員也都乖乖地過家門而不入,先隨團飛回北京讓大使接見,然後再重新啟程飛回滬上。
肖老說:聽小呂說你不想回來銷簽?去吧去吧,耽誤你一點兒工夫而已。你若不去,一是影響全團人都上黑名單,再則,也會影響旅行社生意。他們就會被註銷海外組團資格。
要說他們一行人去的時候在法蘭克福機場誤機,實在是苦不堪言,狼狽不堪。他們乘國航先到德國法蘭克福機場,然後中轉下一趟航班去B國。由於旅行社方面訂票的疏忽,兩架銜接的航班之間只給留了一個小時的間隔。法蘭克福機場那麼個全世界最大的機場,迷宮一般,航線密布,餐飲商鋪成群,世界各地公民齊聚,香水味能把人熏得好幾溜跟頭。機場方圓遼闊,從一個站點到另一個站點登機口都要乘小火車。初次去的人,不走丟往哪兒跑?
呂姑娘說:B國是「申根」簽約國,從他們這兒簽證出去,能走遍歐洲許多國家,擔的責任大,所以管得也嚴,光銷簽還不夠,使館還要求「面銷」,也就是持證人必須跑使領館一趟,讓簽證官當面確認註銷一下。
凡一丁忙卑躬屈膝地說:肖老,您這是說哪裡話!簡直要折煞我也!我這也就是跟旅行社生生氣吧。他們應該事先把事情說清楚,以便我安排回來后的工作。
遊客不滿,問:要等多久?
這一下惹了眾怒,遊客一下子更火了!馬上不客氣道:我說你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簡直是吃裡扒外,像個奴才!誰讓我們來的?一開始組團的時候為什麼不講講清楚?騙子!把我們團費騙到手了,又把我們從機場騙到這兒來面銷,還在向著洋人說話,在老外面前卑躬屈膝!無恥!卑鄙!你還我們護照!
B國使館他曾經來過,好像是離道邊不遠的位置,但一晃,五六年時間過去,當初又是被協會小車送來的,哪裡還記得住!辦事處的司機不認得使館的路,也有情可原,像這種外省駐京辦事處的司機一般比較熟悉機場、火車站、相關部委以及有關領導家的住址,類似於使館這種地方,一年半載用不上來一趟,讓他熟悉道路也是強人所難。
凡一丁說:那怎麼就冒出個什麼私人護照、辦旅遊簽證、回來還得銷簽這檔子事兒?
小呂仍然用嘎嘣脆的英語說:不是我們改變航班,是我們的飛機誤機,所以不得不改乘下一趟。
小呂說:我也是剛想起來用這一招。
累極倦極的遊客,忍耐力達到頂點,終於找到一個由頭將火氣爆發出來。
話說到這份兒上,凡一丁沒脾氣了。這可是話裡有話啊!他凡一丁四十多歲不到五十歲,正當紅,有著大好前程。肖老恐怕沒有太多機會公款幾萬塊錢拿來歐洲幾國游。像凡一丁這種在職在位的老總,出國經費都是堂皇地由單位里出,而肖老的資費據說是一家求他幫著跑項目的大企業贊助的。肖老在北京部委里有勢力,他過去的秘書、弟子們如今都在各要害部門掌握著實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多年的官場經驗,讓凡一丁懂得,老同志萬萬得罪不得。凡一丁不是還想在道上有大發展嗎?以後免不了要借力。況且,肖老已經跟自己稱兄道弟,事情的性質已經昭然若揭相當嚴重,同時也表明了其無可逆轉性。明擺著的,他若這時提出退團不去,出點什麼岔口,就會連累到肖老他們也都跟著走不成,那他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這個責,他哪擔得起啊!
凡一丁仍不解:怎麼個滯留不歸法?回國時機場海關不都有蓋章入境證明嗎?
幾個人的心裏都往下一沉,暗叫:不好!果真出麻煩了!就見那女簽證官一臉橫肉,眉毛倒豎,氣勢洶洶開始對小呂發問。那小呂姑娘也毫無懼色,鏗鏘鏗鏘跟她頂嘴作答。二人互不相讓,嘰呱嘰呱英語你來我往,言辭激烈,語調甚為高亢。
凡一丁又問:另幾個都誰?
更讓他心生感慨的,是接read.99csw.com下來所遭受的對待。
誰說歐洲人辦事效率高?跟咱們國家也差不了多少。凡一丁他們未免氣哼哼的。那個新疆來的艾總還說風涼話呢,說這都是因為這是駐華使館,受了不良風氣影響,都是跟中國人學的。
凡一丁一聽:什麼?單抽到我去?為什麼?這麼說回來后我還要在北京多待上兩天,乾耗在那兒就等著他們給我相面?我這邊的商貿洽談會日程都安排好了,開幕式還等我回來剪綵呢,這不是扯淡嘛!
B國使館坐落於北京著名的三里屯東街。那裡位於城中心的二環路邊緣,眼見得大馬路上車水馬龍,紅塵滾滾,使館區卻從路邊旁逸斜出,直插|進衚衕深深的內部,獨成一個清幽的世界。這裏鬧中取靜,綠樹成蔭,一座座鐵門灰牆,門口有當兵的守衛,柵欄籬笆疏疏密密,門前行人車輛無幾。每天只有個別有點洋務要辦的人才得來此,走到使館街上,車子一停,把人卸下,趕緊駛離。每座使館門前都不掛漢字牌匾,只有牆上一塊小四方金屬牌牌上刻著該國字母文字。一切都顯出外交重鎮的莊嚴神秘。
小呂調皮地努起小嘴,說:好呀!到時候我一定去找凡總!只怕到時候您早已把我忘了。
等到法蘭克福一誤機,他們的擔心愈發沉重了。嘴上不說心裏在想,這個導遊,行不行啊?可別再出什麼岔頭吧?!
兩個導遊看來也是頭一次碰上這事,臉色鐵青,十分無奈。歲數大一點的黃褐斑女導遊急忙向外打電話求助請示。一會兒,女的合上電話說,這樣吧,我把已經銷簽好的護照拿出去,到對面那家酒店的商務中心去複印,馬上回來還給大家。
外辦主任說:因為這種方式比較簡單,方便,拿私人護照辦這種叫做ADS旅遊簽證,只簽給五人以上的團,必須團進團出,一切手續旅行社代辦,哪一級政府組織也不用驚動,只要有錢就能出國。如果再像從前拿公務護照辦商務旅行簽證,挺費勁,從人事到外事部門要層層報批,周折不小,還要有對方邀請單位函、接待方經濟擔保,有些地方還規定廳局級領導一年只能出一次國……麻煩著呢!別人還好說,肖老一個離了休的人,誰有耐心替他折騰這番手續?聽那個小呂說,是團長肖老主張選擇的這種拿私人護照組成旅遊團的方式出行。要擱我,還真願意給您辦因公出去的手續,一切都是現成的,人頭熟,辦得也順溜。像這,辦私人護照簽證,中間來來回回的手續、填表、銀行開存款證明、複印戶口本身份證和人民幣存款六萬元的底單做擔保……一切都得現做,反倒費了勁了。
還是那個旅行社的黃褐斑女導遊,不識時務地冒出來說:「請大家安靜一下,使館里禁止大聲喧嘩!」
幾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使館的工作人員也全都換了一茬兒。同樣的事情,幾乎也是同樣的時間、地點,其性質,卻已經是天壤之別!
他這一急,東北人的衝勁就暴露出來。
前團的遊客也十分不滿地在底下嘀咕,說這歐洲人真不像話,沒那麼多辦公人員,你讓我們這麼多人都一起來這兒擠著幹嗎?
外辦主任也很委屈,說,這不都是根據您的指示辦的嗎?一切都按照肖老那邊說的做,旅行社那邊電話過來,讓咱辦啥就辦啥。
不痛快歸不痛快,仍舊不得不呼啦啦跟著走了。然後又困撅撅的回來使館銷簽。
這叫凡一丁怎能不揪心!
凡一丁坐在辦事處的車裡,一大清早就在三里屯東街兜起了圈子。雖說九月的北京天空晴和,秋風送爽,但是大清早就迷路繞圈的滋味並不好受。他們著急忙慌四處打問著B國使館的位置。司機有點想當然。一聽說使館在三里屯東街,就按照三里屯酒吧的方位,從二環主路上下來,見彎就打方向直拐進來。哪承想,三里屯路東街分成好幾條街,從東一街、東二街、東三街、到東五街等等,遍布的都是使館。使館和使館相像,門衛和門衛相近,一般不事先問好地點,不太容易準確找到。使館門口都掛著旗,但B國的國旗具體什麼樣,一著急還想不起來了。他們只好時不時地停下車子,搖下車窗向大門口警衛打聽:請問,這是B國使館嗎?
凡一丁他們幾個算是第二撥,要在後邊等待。外間是會客接待廳,裡間就是簽證官辦公處,門關著,只開了一個小窗口裡外相通。會客廳里僅有的幾把椅子和沙髮根本不夠用,眾人只好擠著,站著。旁邊有個自動飲水機,用完的紙杯被扔得左一個右一個,由此可看出銷簽者的故意搗亂和心情不耐煩。那個大團跟來兩個導遊領眾人銷簽,同時也在維持秩序,請大家排隊站好,一個一個來。中國人從來就不習慣排隊,又趕上不情願,所以也就失去耐心,誰的話也不聽,人擠人、人挨人地胡亂站著,哄孩子,忙大人,那叫一個亂。
凡一丁說:啥?就抽這幾個人?你們北京當地的都沒抽?是看我們這幾個省的人喜歡偷渡咋的?不行!我不能慣他們這毛病,不能去讓他們給相面。

1

肖老說:是啊是啊!以前咱們都是拿著公務護照,以公家人身份出國,對方一路奉陪,有吃有喝有招待,回來還有相關級別領導到機場去接,咱們可真沒經受過這種事情啊!要說,也怨不得人,是國人不爭氣,完全是偷渡太猖獗造成的惡果。
好在每到一地,旅行社都有地陪,當地大量的事情,都由地陪解決,小呂只負責料理一些過關及住宿時的瑣碎事情。經過這一路的磨合,他們才感覺出,這孩子,好!不錯!一看就是好人家教育出來的孩子,家教好,語言也過關。小姑娘剛從學校畢業,還沒沾染上社會上導遊的壞習氣,沒想到要怎麼賺錢、拿回扣之類,就是一個心眼兒干工作,腿快,嘴勤,跑前跑后,拖行李搬大件,見活兒就搶著干。手中還拿了一個專業的九_九_藏_書長焦相機不斷給大家照相,遇到買飲料、上投幣廁所之類的小事,搶著替大家付錢。
凡一丁不解地問:銷什麼簽?
艾總呵呵笑著說,那沒辦法,我們那裡跟你們內陸有兩小時時差嘛。
小呂呵呵笑道:是嗎?我怎沒覺得?本來咱就沒做虧心事,有理講理,誰怕誰!
呂姑娘說:「銷簽」就是註銷簽證啊!凡是持私人護照和旅遊簽證到歐洲旅遊的團隊遊客,回國一周內,必須將護照和登機牌交回使領館註銷簽證。
眾人哈哈大笑。新疆這位艾總離家太遠。懶得來回折騰,就等這兒了。另兩位老總也說他們在賓館里足足睡了兩天大覺。旅行社有規定,等待銷簽期間,遊客的住宿費、往返路費全部自理,旅行社概不負責。他們這夥人也就仗著經費全都有人報銷,無所謂。若真是那種純粹自費遊客,還不得氣炸了肺?這種冤枉錢花得多麼無謂!
正輪到在窗口前銷簽的剛才那位中年胖子,身段跟凡一丁差不離,穿戴整齊,襯衫上還打著領帶,像是有點文化有身份的人,就聽他大聲沖窗口裡抗議道:我請你們注意!你們這是在我們中國的國土上,中國法律明文規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扣留公民的身份證件。你們憑什麼扣留我們的護照?
凡一丁雖說也氣,也急,心裏火燒火燎的,但還是耐著性子,擺擺手說,算了,趕緊找。別起大早趕晚集,遲到了麻煩。
簽證官的聲音大起來說:你們為什麼不報告?
走出大門,小呂讓他們站一下,分別把自己護照拿著,她用數碼相機把有銷簽紀錄那頁照下來,回去她自己列印處理。這樣一來就不用去複印耽誤時間,當時就能把護照還給他們。
說起來,B中兩國建交五十多年,中間關係起起伏伏。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才有了穩定的局面,兩國實現了高層互訪,接下來便帶動了商貿、科技、文化領域里的頻繁交流。全世界的老牌帝國主義國家,都曉得中國富了,是塊肥肉,有著廣闊的勞動力市場和巨大的銷售市場,不可小覷,誰都願意搶灘佔先跟中國示好。當年他們那個團,正好是B國副總統來華訪問之後緊接著回訪過去的一個高級商務代表團。
凡一丁說:噢?有這等事?那你把護照和登機牌交回去不就得了,幹嗎還得我跑使館一趟?
後來他們只好暈頭轉向、混亂不堪地簽了下一班夜航飛機去B國。人上去了,行李卻沒能跟上,還滯留在法蘭克福。第二天下午行李們才不知坐哪班飛機自己抵達了B國,由機場負責送到他們下榻的酒店。他們連換洗衣服都沒有,滿身汗酸,次日一早就套著穿了十幾小時的坐飛機衣服開始遊玩兒。那才叫一個窩心!
一見那座貝殼形的白色二層小樓,還有樓前那棵京城不常見的無花果樹,凡一丁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這裏,他來過!他還在這座小樓的大使官邸里做過客!那是幾年前,大概是一九九九年,他作為中國官方高級商貿代表團的成員從B國考察回來,飛機在北京落地,次日,B國大使和夫人在宮邸專門設宴招待他們這些貴賓,給他們接風洗塵。
與使館區隔條馬路的三里屯酒吧一條街,就完全不同了,要多鬧有多鬧。最早出入這裏的都是一些外國人,他們會用一小杯遮住杯子底兒的威士忌。打發掉一整個無聊的晚上。後來,酒吧街漸漸名揚海內外,遊客全都慕名前來,把那一條十分逼仄的小街,擠得愈發不像樣。一個又一個賣酒的門臉鋪子,用那些橡膠、原木、大車軲轆什麼的裝飾得很有特色,彷彿是從歐洲街頭的酒吧咖啡館的臉上照扒下來的。一到夜晚,酒吧街里人頭攢動,歌手和搖滾樂隊也來裏面練唱演出,製造出許多大分貝聲響。周圍的居民開始還相當有意見,後來他們索性搬出去,將老房屋出租,就勢改成門臉房供人倒騰外貿轉內銷的衣服、箱包、小禮品。整個街筒子就變得洋氣撲鼻,氣氛撩人,連白天也不得閑。說起來,這三里屯酒吧一條街還正經應該算是中國走向全球化的最早符號哩!
司機把車開走找地方停車去了,讓凡一丁辦完事兒出來時打電話叫他。小呂領他們到使館站崗門衛跟前亮證件。門衛開了大鐵框下的小邊門,放他們進去。裡邊出來一個中國人給他們領路,看樣子是使館的低級文員。他們沿著修剪整齊的草地花壇一路走去。但見庭院花木扶疏,山影疊翠,一個個假山石、月亮門、石拱橋、殘荷迴廊、小橋流水,設計得頗具匠心,完全中國韻味。九月晴翠的天空下,柳葉的倒影映在一池碧水中,一群紅艷艷的小魚兒在影隙間穿梭嬉戲而過。良辰美景,撫慰人心。凡一丁方才一路上焦躁的情緒一下子撫平許多。
遊客又不幹了,說你們旅行社是幹嗎吃的?當初幹啥來著?怎麼都到這個份兒上,還出這個岔子?麻煩事兒還有完沒完了?等你們寄?猴年馬月才寄出去?全國各地這麼多人,丟了找誰去?誰來監督負責?不行!別跟我們扯皮!今天不當時把護照給我們,我們就不走!
凡一丁雖說是個大腹便便已然發福的老總,好歹當年也是正經吉林大學經濟系畢業,有一點英語的底子,加之這麼些年外商談判、周遊列國的,還公款讀了個MBA,私底下在外語學習上還是用了一點工夫,一般談話都能應付。她們吵架內容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會兒他卻已經沒法子。參加這個團,純粹是看在肖老面子上,當初一聽是肖老點的名,又親自率團出行,以為也是官家身份、有一定級別的團,也就不好一口拒絕,模稜兩可答應下來。九月雖說是旅遊的黃金季節,卻也正趕上今年凡一丁集團公司里最忙的當口,好幾件大事,都脫不開身。沒辦法,秘書只好幫他左搗鼓右倒騰,總算才擠出點時間來把旅遊日程塞進去,哪承想,還整出個什麼ADS旅遊簽證、銷簽、面簽這檔子事,把自己混同於民間身份的自費遊客,簡直丟人跌份read.99csw.com跌到家了!白白耽誤他兩天時間不說,關鍵是心裏不痛快。
凡一丁說:嘿!聰明啊!剛才那個團怎麼沒想起來?
嚓!沒想到,婁子竟然出在這裏!
後邊還沒簽的遊客說:對!我們不簽了!讓你們旅行社今後不能組團出國,沒得生意做!
凡一丁畢恭畢敬地說:肖老,不是我不去銷簽,您說,這不是明擺著對咱們中國人的歧視嗎?咱們哪受過這個?要是早說有這回事,這次出國,我根本就不去。
怎麼回事?咋還冒出來銷簽這一說呢?而且還什麼「面銷」?!
呂姑娘忙說:凡總您別生氣呀!這也不怪我們哪!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偷渡客,把出國信譽全給攪壞了。聽說有一個赴歐洲團,飛機一落地,全團的人都跑了,轉眼就被事先聯繫好的人接走,蹤影不見,可見是事先有預謀的偷渡團。歐盟國家是迫不得已,才出台這項銷簽政策。聽說如今日本也緊隨其後,也開始對中國公民實行銷簽政策。

2

司機很生氣,邊發動車子邊罵:媽的,操蛋!一個個小農村兵,進城給使館把門站崗就了不起啦?熊樣!一問三不知,連個屁也問不出來!
裡間辦公室明明有兩個窗口,卻只開一個,銷簽查驗速度極其緩慢。遊客們不滿,叫導遊去讓他們把兩個窗口都打開。導遊解釋說,旅行社只有一份名單,裏面的簽證官只能按名單叫人,叫到誰,就過去,遞上護照,簽證官對照照片,相面看人,一切符合之後,簽字蓋章,OK完畢。
唉!這下完了。他在心裏嘀咕。
他們轉過正門的接待廳,又轉過一座造型奇異的白色二層小樓,進了靠近水榭的一處平頂屋子。那裡就是簽證處的辦公室。
凡一丁牙縫裡吱溜吱溜冒涼氣,心說,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誤機本來就是丟人現眼的事情,又被這裏重提了一遍,揭瘡疤還要加上刑罰,倒霉的事全攤上了!歐洲女人真厲害,長著一雙鷹隼眼睛,還真去仔細對照、查驗哪?連這麼一點紕漏都能一眼從登機牌上發現?
凡一丁大聲嚷道:什麼?還「面銷」?這也太過分了吧?!難道我死了嗎還得讓他們給我當面驗屍註銷?
凡一丁聞聲驚轉過頭去,脫口而出一句:我×!
把個小呂姑娘樂得哏兒哏兒的,說:呵呵呵,那我不就成了海瑞了嗎?
凡一丁說:嘿!老歐洲鬼子還會搞「連坐」呢!這是明顯的對中國人的歧視和不信任。我就是不去銷簽,他們愛怎樣怎樣。老子不伺候那個!要說從國門出來進去我也有個十幾二十個來回,從來沒聽說這個道理。
被飛機這一誤,情緒略微有點受傷,覺得開局不利,不是個好兆頭。眾人還是相互打氣自嘲說,萬一行李丟了,機場會負責賠償。反正帶了滿箱內褲,換成歐元花花,倒也不賴。
他這一說,立刻炸了營。
話是往回收了,氣還是沒有解出去。好不容易答對完肖老,放下電話,又把外事主任叫來,劈頭蓋臉一頓訓:你辦的這個好事!怎麼竟節外生枝?你是管幹啥的?我不懂你也不懂嗎?為啥不把麻煩事預先告訴我?
呂小姐說:原先有出入境蓋章就可以,現在不行了。中國的海關邊檢蓋章不頂用了。有的旅行社串通海關邊檢做假證明,明明人員滯留未歸,也在捎回的護照上蓋章。作假的太多,歐洲人已經不相信。所以他們要求把每位遊客的護照和登機牌交回使館去,親自審查核實一下。
然後,一扭身,回到她的門裡。接著從窗口叫了他們四個人的名字,在他們的護照後面簽字,又很客氣地對每個人說了聲「謝謝」。整個過程也就幾分鐘。
見她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凡一丁心裏暗生歡喜,心說,這丫頭,厲害!好樣的!
女導遊說:我以最快速度過去,快去快回。要不,大家可以跟我同去,複印完一個發一個。
光有錢,沒有身份,沒有強大的國家在身後做擔保、當後盾,是萬萬不行的。
已經銷簽完的遊客說:不把護照給我們,我們就堅決不走!我要去告你們!
呂小姐說:凡總,不好意思啊,我們也沒辦法。他們是隨機抽的,我們也控制不了。
凡一丁說:歐洲人雖然有他們的道理,但是他們卻沒考慮到給大多數守法公民造成的內心傷害。要是這樣,我還真就不去了,太有損尊嚴。我現在就讓旅行社退票。
小呂姑娘也有意思,根本一點不害怕,隨著簽證官的嗓門兒的提高,她也加大了音量,就像在家跟哥姐吵架似的,大聲道:我們知道。這是一次意外事故。除此而外,其他的,我們都是嚴格按照規章做的。
噢,原來如此。凡一丁有點聽明白了。敢情這是他們大傢伙兒集體陪肖老玩兒呢!也是托肖老的福,老人家居然還有這份出國熱情,這要是擱在他們這些年富力強的中生代企業老總身上,出國是家常便飯,出得多了,都嫌累得慌,一般要是待遇不好、代表團不夠規模級別的都懶得跟著去。
凡一丁說:他們不是跟你們新疆學的吧?幹個什麼事兒都拖拖拉拉的,動不動就喜歡遲到兩小時。
正煩著呢,不大一會兒,團長肖老從北京給他打來電話。所謂「團長」,也是他們這個商務考察團臨時委任的帶頭人,由七十一歲的行業協會會長肖楚楓擔任。他們這個團,說是商務出國考察,其實也就是民間工商聯組織自己攢的,無非是巧立名目,讓有權有勢的國企頭頭腦腦拿公家錢,旅自家游。肖老親自來電話,他可真是沒想到。肖老是他們業界輩分最高的元老,從副部級崗位上退下來的,德高望重,凡一丁不敢怠慢。
使館的飯菜通常都簡單,客氣,裝模作樣,十分難咽。凡一丁在大使官邸里又見到那些已摧殘他十來天的乳酪、紅酒、點心、沙拉自助餐,胃裡登時就往上泛酸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結束應酬,他好迅速飛回長春老家,到家后先狠狠干一頓家鄉的大米乾飯豬肉燉粉條九_九_藏_書
凡一丁說:好啊好啊!外語學院培養出像你這樣出色的人才,值得驕傲!干導遊,屈才了。啥時候不想幹了,到我那兒去,我高薪聘你。
「銷簽」這回事兒,他還是頭一回聽說,而且還是在一切出國手續都辦好、馬上要到北京來集合出發時,旅遊團導遊小呂才告訴他的。小呂是他們這回遊歐洲團僱用的全程導遊兼翻譯,雖還沒有見過面,但電話里聽小姑娘說話聲音嘎嘣溜脆,好像歲數不大,嬌滴滴的舌前音一聽就充滿了稚氣和活力。呂姑娘通知完他具體集合時間地點,又有點很不好意思地說:凡總,還得給您添點麻煩,咱們這次歐洲游回來后,還要麻煩您到使館去一趟,當面銷簽。
就聽人群嘰嘰喳喳紛紛嚷嚷叫喚開了:什麼?!銷簽也銷了,面銷也面了,累得王八蛋樣,下了飛機就來,憑什麼還要扣我們護照?
「祖國」這個平素幾乎感覺不到的意念,此時,就像一塊通紅的烙鐵,「刷——」地在他背上走了一趟。他都聞到了自己身上一股皮肉燒焦的煳味。回去,他可得好好養養傷。
可能是小呂最後的提醒起了作用,簽證官像是想起了什麼(也許是想起了她剛才看的人員名單和身份職務一欄),總之是她不再吵了,而是回首看了看凡一丁他們幾個。見他們西裝革履、油頭粉面,人人一身名牌,打扮得都很冠冕堂皇的齊整,跟前邊那個散客團的是不一樣。簽證官也是個聰明人,她就坡下驢,順勢對他們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對小呂說:下次注意。
眾人全都拿白眼瞪她。那個黃褐斑女人這才噤聲。
小呂有點著急地說:凡總,您千萬別生氣,請您一定要配合一下。如果到時候您不去,全團的人都不能銷簽,護照都會扣押在他們手裡,而且還會上歐洲黑名單,以後就再也不能出去。
等到終於找到B國使館,已經十點過一刻,遲到了十五分鐘。導遊小呂領著另外三個銷簽的老總正在門口等他。凡一丁下車趕忙跟眾人寒暄握手,很不好意思地道歉。眾人剛一塊堆兒在歐洲廝混了半個來月,本已打道回府、身心俱疲、相互厭倦、一時半會兒不想再遇上,不料才分開兩天,就又回頭來重見,彼此的感覺這會兒都有點怪啦啦的。新疆石油的那個老總還打趣說:凡總,打飛機來的?
那邊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胖子立刻義正辭嚴道:不會說話就別亂說!誰是病人?誰是醫生?是一回事嗎?請你說話注意場合!
簽證官的聲音尖利著問:簽證的規矩你們知道不知道?如果你們這樣違規的話,我們將取消你們旅行社的簽證組團資格。
那回到北京來集合,一見來接團的是這麼個大大眼睛、穿牛仔褲、梳披肩發的小丫頭,比電話里聲音顯示得還要小,凡一丁未免有點擔心:這孩子,能行嗎?又是翻譯又是導遊的,一路上要領他們走好幾個國家呢!
作者簡介
歐盟國家對中國的這種ADS簽證,雖說對個人管得松,對旅行社卻管得嚴,報關手續複雜,日程、食宿、交通、負責旅行安排的合作夥伴……細節一經確定,不得有任何改變,否則就是違規。像他們這種登機牌上的航班跟報表上的不一樣的做法,明顯是犯錯誤了。
凡一丁說:註銷簽證?簽證還用注什麼銷?我怎沒聽說?
沒想到,這事兒卻被簽證官撿出來當了把柄。

3

呂姑娘先把全團遊客名單和所有護照、登機牌從窗口遞進去。凡一丁以為接下來就該也像剛才那個團那樣,點名讓他們去窗口相面、簽字蓋章OK。沒想到,裏面半天不見動靜。待了一會兒,門「吱吜」一聲開了,瘦高女簽證官自己走出來,手裡捏著一沓護照,徑直奔向小呂。
好不容易把那個大團面銷完畢打發走人,輪到他們這個團了。凡一丁想他們只有四個人,應該比較快,幾分鐘的事兒,很麻利就完了。但是沒想到,還是出了點麻煩。
說完,「呱嗒」一聲,撂了電話。只留下那頭小呂急得要哭的尾音。
這時,裡屋那扇門開了,剛才領路的那個中國文員走出來,身後跟著一個高個兒的歐洲女人。中國職員介紹說,簽證官要跟大家解釋幾句。
這話被他們的那個女導遊聽見了,那個一臉黃褐斑的中年女導遊想都不想,齜著一副外露的齙牙咧嘴道:那怎麼著?那還能讓人使館隨便增加人哪?你到醫院看病,也不能說是因為病人太多就要求增加醫生啊!
幾位老總的車,都輕快地滑過來,順序停到跟前。他們互相道別,又跟小呂告別,坐進各自奧迪車。剛才在使館里時,感覺可真是氣悶,簡直三孫子似的,站了差不多兩個小時,連口水沒喝,連個座位都沒人給指派。轉眼,也就是個門裡門外,一腳跨回祖國的三里屯東街,感覺立刻不一樣了。尤其坐進自己的老闆車后,往座位上鬆鬆一靠,手指往微微凸起的大肚腩上一搭,立馬神清氣爽,主人翁意識驀地強大起來。
男導遊忙上來解釋,說大使館要保留護照上的「當面銷簽」紀錄,這裏沒有複印機,旅行社必須拿回去將護照複印完畢后,再挨個寄還給遊客。
眾人一聽,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已經銷簽完畢的二十來人,拖家帶口步履沉重地跟女導遊出去了。剩下這撥,還要等到簽完后,再跟男導遊一起到酒店複印取護照。
一聽他說「我們大使館」,遊客聽著又有氣。雖然知道這個中國人也不過是直譯簽證官的話,但聽起來還是彆扭。遊客本來已經又累又氣又不情願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十分脆弱,情緒點火就著,這時候稍微一句聽著不順耳的話,都有可能成為導火索。
遊客一聽,說得有理有節有據,也都跟著嚷嚷起來:「憑什麼扣我們護照?」「立刻返還我們的護照!」還有人趁亂,拿出相機和手機現場拍照。
女簽證官對眾人說了一通英語。中國職員翻譯說:對不https://read.99csw.com起,這裏邊有點誤會。這不是我們大使館的事情。我們大使館絕對不會扣留你們護照。
女簽證官說:你們為什麼不經允許,在法蘭克福機場擅自改變航班?
凡一丁也不相讓,回敬道:艾總,北京打炮累吧?
儘管聽小呂電話里給解釋了半天,凡一丁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外省,凡一丁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著名的國企老總,省政協常委,民進副主席,協會會長。行政級別相當於正廳,也算是正經的外省高幹,一向被伺候慣了。無論到哪兒,都高接低送,從不用自己操什麼心,一切都是手下人包辦。這次是咋回事兒?什麼銷簽、面銷的?成心添堵嘛這不是!

徐坤,女,1965年出生於瀋陽,1993年開始發表小說,至今有三百余萬字作品問世,代表作有《白話》、《廚房》、《狗日的足球》、《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等。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德、日語。曾獲首屆馮牧文學獎,第九屆莊重文文學獎,首屆女性文學成就獎,第二屆魯迅文學獎。《小說月服》第七、八屆百花獎等。現為北京作家協會專業作家,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博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遊客聽罷,集體把氣又出嚮導游,怒道:說!是誰?究竟是誰不給我們護照?
凡一丁這會兒頭暈腦漲,渾身內分泌紊亂,眼裡布滿血絲,連臉都是腫著的,胸口憋悶得要命。連續半個多月的歐洲之旅,回來還沒空倒時差,就趕忙飛回省城去開商貿洽談會,剪綵、談判、簽合同,這一通忙活!氣兒還沒喘勻,又馬不停蹄趕乘周一早班飛機飛到北京,忙著來使館銷簽。
小呂說:這也是二零零四年九月一日開始,歐洲游對中國大陸公民個人開放以後才實行的。主要是怕遊客滯留不歸。
小呂幾乎是搶白著說:不是我們不報告,是我們根本來不及了。我們不能幹等在那裡在機場過夜,那樣的話所有後邊的行程都受影響。
那些臉蛋紅撲撲的小門衛都挺著胸脯說:不是。再問在哪裡,就說不知道。然後還使勁擺手,讓他們的車趕緊駛離。那樣子就像攆一隻討厭的蒼蠅或者恐怖分子。
凡一丁一聽,馬上建議小呂,讓她要求籤證處把另外那個窗口打開,面銷凡一丁他們幾個人。小呂過去問了一下,回來告訴他們說,不行,今天值班的簽證官只有一個人。
凡一丁又問:都去面銷嗎?什麼時候去?
凡一丁出這麼多趟國,總聽別人說起旅行途中航班出差、誤個機丟個行李什麼的,充滿傳奇和戲劇性,他自己向來平安無事一帆風順,平淡得很。這下好,誤機丟行李的事,可算讓他趕上一回。一攤上,方知真不是什麼逗樂的事兒,過後也不好意思向人講。
這就很不得了啊!眾人都感嘆。試想想,上一次廁所一個歐元,等於人民幣十塊多,這要是一般人,可能都得算計算計,不是那麼痛快掏得出來的。小呂卻全不在意,大方,瀟洒,克己奉公。跟這個心無城府的大眼睛小姑娘在一起,他們這些腐朽老年人、中年胖子們也都變得身體輕盈,旅程也一路變得愈發愉快起來。就連肖老都止不住誇她:小呂好啊!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看到你,就知道我們的高等學校教育是何等的成功!
小呂說:另外三個是護照上寫著出生地在福建、浙江和新疆的老總。
凡一丁說:哪能呢!這番經歷,我可是終生難忘!
此時,小呂跟簽證官打仗,也是小嘴叭叭的就跟她說中國話一樣,據理力爭,無所畏懼。搶白陳述完換航班的理由,末了,她又很聰明地跟上一句:我們這個團的團員,都是中國級別很高的企業家、總裁、CEO,裡邊還有我們國家的前副部級領導人,他們回來后都會宣傳你們國家,會領更多人到你們國家投資搞貿易。
小呂說:還不是,是抽檢。我們這個團是高級商務團,使館只點名了四個人。一般那些人多拼團的就要求全部到場面銷。您去的時間在咱們回來的兩天後。因為咱們回來正趕上周末,使館不上班。
待到小呂把他們團的十來本護照都拿好,領著他們一起出來,太陽已經照到頭頂了,北京的天空愈發明艷艷的藍。凡一丁由衷誇讚說:丫頭,好樣的!剛才我都聽到了,真是厲害!你那氣勢就把她鎮住了。
凡一丁他們一看,這才知道一直貓在窗口后給眾人銷簽的簽證官是個女人。他在心裏連叫倒霉!他是那種典型的東北大男子主義者,最瞧不起女人,認為女人一般多有麻煩,都是萬花筒腦子,亂七八糟,枝枝杈杈,道理容易跟她們倒扯不清。素常辦事就怕碰上個女的。哪承想,歐洲使館這麼重要的活計,也派出個女人來干!再看這女的,瘦高窄臀,寬眉大眼,四方臉盤,稜角鮮明,一看就是精明強幹的厲害茬子。
呂姑娘附和說:是呀!是太過分了!誰願意有這個麻煩呀!
肖老說:是啊,年輕人,你們還有機會。我老了,機會不多啦!去吧去吧!就算你陪我走一趟,咱哥兒倆一路上說說話。
凡一丁他們在一旁看得揪心。這叫什麼事兒!這是出國旅遊嗎?簡直是活受罪。
凡一丁此時就這樣微微仰身而坐,渾身放鬆,雙腿岔開,將雙手搭在肚腩上,聽著底下的奧迪輪子「刷——」地貼著地面滑動,輕捷駛出三里屯東街。司機打開音響,裏面放的是叫做郎朗的那小子彈奏的《黃河之子》。聽說這傢伙也是東北出來的,給中國人爭老了氣了。凡一丁集中意念,深呼吸,盡量將思緒沉浸到音符里。他要儘快把「銷簽」這段不愉快的經歷迅速忘卻、從腦中洗去。以後,他想,但凡出國,一定要拿公務護照,有著明確的社會身份和地位,代表國家形象。他絕不會再像現在這樣,用存單上的幾萬元人民幣給自己的私人護照做抵押,去搞私人身份的出境旅遊。
小呂就領著他們連跑帶顛兒地走丟了。小姑娘外語學院畢業才兩年,當導遊頭一次帶團去歐洲,走那麼老遠的路,丟了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