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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月兒圓

八月十五月兒圓

作者:劉慶邦
劉或奇伸箸夾一口嘗了,不禁叫絕道:「周老闆,真是美食啊。」
周春兒也嘗了一口,頓時感覺味道上佳。她笑著問趙廣林:「廣林啊,味道果然不錯。這是什麼菜?是蘿蔔嗎?你是怎麼泡製的?」
十五的月亮升起來了,田桂花把月餅擺在盤子里,一家人還沒開始吃,源源突然又哭起來。他哭的聲音很大,喊著回家,回家,找媽媽!田桂花問小靜:你怎麼招惹小弟弟了?小靜的臉使勁往旁邊一扭,不作任何回答。這時源源的媽媽又來了電話,丈夫的手機一接,源源的媽媽大概聽到了源源的哭聲,丈夫怎麼解釋都沒用。丈夫說:沒人欺負他,都對他好著呢,他就是想媽媽。這有什麼可隱瞞的,好好好,叫你兒子跟你說話。丈夫把手機放在兒子耳朵上,兒子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哭得更加痛心:媽媽,他們要吃我,你快來救救我吧!丈夫說:這孩子真能瞎說。把手機從源源嘴邊拿開,繼續跟源源的媽媽通話:什麼,讓我們現在就回去,我們明天再回去不行嗎?算了算了,你不要往這兒趕了,我們現在就往回趕,還不行嗎?
田桂花到村長家給丈夫打電話,問丈夫今年春節到底回來不回來?丈夫說離春節還有好幾個月呢,到時候再說。她說:到時候你又說有這事兒那事兒的,還是現在就說好,我和小靜好盼著,也好提前有個準備。丈夫說:回家過春節不是不可以,只是……這樣吧,等確定下來,我給你打電話。田桂花說:你說得好聽,都是我給你打電話,你啥時候給我打過電話?頭兩年你也說過到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從小年等到大年,從初一等到十五,到底沒等到你的電話。我想問問你,你心裏還有沒有你這個老婆?還有沒有這個家?她低著頭,頭髮蓋著話筒,不由得抽泣起來。丈夫要她不要說傻話,說:我每年逢年過節不都給你寄錢嘛,而且一年比一年寄得多,你還要我怎麼樣?田桂花說:今年我不要你的錢,就要你回來。你要是不回來,我就領著小靜去找你。你不知道,人家把你說成啥了。丈夫問:說我啥?有啥可說的?田桂花說:那些話我都說不出口,我替你害臊。丈夫停了一會兒說:好吧,今年春節我回去。你聽著,我回去的事兒不要對別人說,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別人知道我回去,該一撥兒一撥兒去找我了,讓我幫著辦這個,辦那個。咱們那兒的人麻煩事兒太多。田桂花說:你放心吧,我知道。
丈夫拿出一盒煙,拆了封,卻一支也沒讓出去。因為一個吸煙的成年男人都沒來。他問一個婦女:男的是不是都外出打工去了?婦女說是的。這時丈夫腰裡的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一邊接電話,一邊往院子里走。來到院子里,丈夫說:已經到家一會兒了,很順利。來了一屋子人,正在說話,還沒顧上給你打電話。源源乖得很,正在給大家發糖果,你放心吧。沒事兒,跟著我,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什麼?久別什麼?開玩笑!……
儘管丈夫說了不吃肉,田桂花還是按原計劃給丈夫餾了幾個扣碗兒。那些扣碗兒有黃燜雞、黃燜魚,還有小酥肉。丈夫以前說過,他不喜歡吃炒菜,就愛吃老家的扣碗兒。這幾種扣碗兒都是丈夫愛吃的。在大鍋里餾好了扣碗兒和饅頭,她才開始給丈夫做疙瘩湯。做疙瘩湯並不難,往碗里取少許面,添少許水,不可太稀,也不可太稠,以筷子能攪動麵糰為合適。麵糰攪勻了,放在那裡醒著。醒的意思是讓麵糰裏面的麵筋蘇醒過來,伸展開來。醒一會兒,再攪,再醒,直到麵糰緊密團結,用筷子一夾能脫離碗底,就可以往開水鍋里下了。當然也不是一下子把麵糰下進開水裡,那樣的話麵糰就會結成一坨,不是疙瘩湯,成面坨湯了。下之前須在碗里兌水,把麵糰裏面的澱粉洗出來,餘下麵筋。如此洗三次,把澱粉水倒進沸水鍋里三次。最後一次才把麵筋倒進鍋里,用筷子快速攪動。這樣做出的疙瘩湯,湯子清亮,利口;疙瘩筋道,有嚼頭。疙瘩湯是最好的醒酒湯,人酒喝多了,胃裡正鬧騰著,喝上一碗不熱不涼的疙瘩湯,胃裡很快就舒服了。丈夫跟著別人挖煤那會兒,每年春節都回來,每次回來都跟人喝酒。丈夫每次喝了酒,她都會及時給丈夫端上疙瘩湯解酒。丈夫今晚點了疙瘩湯,是不是他自己要喝酒呢?說起她和丈夫的婚姻,她當初並不是太樂意。她嫌丈夫的個頭太矮,弟兄們太多,家裡太窮。可丈夫托媒人一次次找她,說一定要讓家裡富起來,保證一輩子對她好。還說,她如果不願意嫁給他,他就不想活了。丈夫現在確實富了,可丈夫的心也變了。她不會跟丈夫鬧,鬧起來只會讓村裡人看笑話。好比她自己攪的疙瘩湯,丈夫能把疙瘩喝下去,她也能把疙瘩喝下去。她做飯時,小靜也在灶屋裡待著。小靜坐在灶前的柴草上,頭偏著趴在一隻荊條筐上,一副不開心的樣子。田桂花看得出來,小靜受委屈了。成天價念叨爸爸,爸爸好不容易回來了,卻成了別人的爸爸。別說小靜,換成哪個孩子,都會覺得委屈。田桂花想勸勸小靜,一時不知從哪裡勸起。她說:小靜,你困了嗎?要是困了,到大床上去睡吧,到吃飯的時候我叫你。小靜沒有說話,也沒有抬起頭來,只搖搖手,表示不困。
丈夫李春和四年多沒回過家了,田桂花面子上有些掛不住。現在的年月和和平平,丈夫沒有從軍征戰,沒有關山阻隔,哪能連著幾年不回家看看呢!丈夫沒有提出過跟她離婚,她和丈夫的關係仍是兩口兒的關係。你一口,我一口,加到一塊兒才是兩口兒。南一個,北一個,老不往一塊兒加,算什麼兩口兒呢!不錯,丈夫每年都給她往家裡寄錢,春節寄,端午節寄,中秋節還要寄,每次寄的錢數都不算少。雖說錢也是好東西,可以買蠟燭,買粽子,買月餅,但錢畢竟是用紙做成的read.99csw.com,不能代替丈夫的功能。比如有的錢面上印的也有人影,你喊那些人試試,恐怕你喊一百聲,人家一聲都不會答應。她身上月月都來,說明她還不老,對丈夫是需要的。需要怎麼樣呢,丈夫不回來,她只能把需要壓抑著,跟守活寡也差不多。
劉或奇哦了一聲,他若有所思,猛然間眼睛一亮,一拍桌子,對周春兒道:「周老闆啊,天大的商機就在眼前,您便是有生財之道了喲!」
丈夫說:沒辦法,看情況再說吧。
劉慶邦,男,1951年生,河南沈丘人。當過農民、礦工、記者。1978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長篇小說《斷層》、《遠方詩意》等四部,中短篇小說集《走窯漢》、《梅妞放羊》、《遍地白花》等十余種。先後獲得河南省、煤炭部、北京市及各種刊物獎三十多項。短篇小說《鞋》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神木》獲第二屆老舍文學獎,長篇小說《斷層》獲首屆全國煤礦烏金獎,中篇小說《少年的月夜》獲本刊第十一屆百花獎。作品被譯成英、法、日等外國文字。現為北京市作協專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
劉或奇回過神來,驚疑地笑道:「周老闆,您這是從何處弄來的美食啊?不曾入口,劉某已經是饞涎欲滴了喲。」
我不後悔。
周春兒思想了一下,覺得趙廣林言談話語之間,透著老實厚道,大概也是一個木訥之人,留在店中,做些雜七雜八的事物,也並無不可,便答應了。於是,趙廣林由此便在周春兒的店鋪里當了夥計。他的工作任務便是替周春兒管理店中的雜務,也包括給周春兒一家做飯以及幫助看護著楊天香。楊鳳鳴嘴上沒有講什麼,心中卻有些不快,他覺得周春兒多事。但店中的大事小情,都是周春兒當家作主,楊鳳鳴也就不好多講反對的話。而且此時的楊鳳鳴已經有了外心,他在保定的柳家巷裡尋了一個妓|女名叫秀秀,兩個人愛得如膠似漆,恨不得天天化在一處。他常常推說和生意上的朋友們吃酒,便住在了秀秀那裡了。此事,街中人已經傳開,只是瞞著周春兒一個。(此種事情現在也是如此,常常是男主人外邊養了二奶,一條街都洞若觀火了,女主人卻依然蒙在鼓裡。若有人看不慣去向女主人告發,反而被人指責多事。這似乎是一種文化觀念?)
田桂花又說:你要是想離婚,我也不會賴著你。
這一年,周春兒要去溫州採購一些木料(史料記載,溫州城內當時有一個很大的木材集散地)。周春兒已經聽說南方的木材又漲價了,周春兒感覺到了生意的艱澀與難度。臨行前,趙廣林將一小罐腌菜也裝在了車上。周春兒問及,趙廣林說是他腌制的一些蘿蔔,帶上作途中打尖用。周春兒並沒有在意,她也絕沒有想到,這一罐鹹菜會改變她以後的命運。
這大概是丈夫沒有想到的,他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趙廣林笑道:「說不上什麼秘方,我們河間人祖上傳下來,都是如此醬腌菜蔬,並沒有什麼新鮮的招術。黃瓜、辣椒、茄子種種,都可醬腌,只是蘿蔔價錢便宜,我便從價錢上著意,只是腌蘿蔔罷了。」
周春兒擺手道:「劉老闆說笑了,這是家人腌制的佐餐的小菜罷了。見笑了。見笑了。」
丈夫這次沒有食言,八月十四傍晚,丈夫回來了。丈夫是自己開著轎車回來的,車的顏色是麻金色。丈夫對村裡的路還算熟悉,有好幾條南北長的村街,他一直開到自己所住的那條街的南口。他本來還想往村街里開,一直開到院子門口。可他剛拐進去一點,又退了回去。村街的路坑坑窪窪不說,很窄的路兩邊還堆著一些柴草,碼著準備蓋房用的磚頭,開過去是不可能的。他沒有鳴喇叭,但人們還是聽見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看見有一輛小汽車開進了村裡。這是誰呢?是不是那個在外面發了大財的李春和呢?李春和只好把車停在那條東西長的鋪了磚頭的路上,開門從車上下來。他一下車人們就認出來了,果然是李春和。有腿快的小孩子飛跑著向田桂花報告:小剛他爸爸回來了,開著小黃汽車。田桂花說:是嗎,這麼快呀!她快步往院子門口走,忘了把小靜帶上。聽見小靜著急地喊媽媽,媽媽,她才回過身,拉上小靜的手。田桂花一出院子門口,就把站在車邊的丈夫看見了。丈夫吃胖了,肚子鼓得高高的,像懷孕七八個月的孕婦的肚子。丈夫本來個子就矮,腿就短,肚子這麼一鼓,顯得腿更短了。丈夫的臉也吃大了,半個頭頂都擴成了臉,油光閃亮的。田桂花只看了丈夫一眼,就沒有再看,低著眉向丈夫走去。走到丈夫身邊,她才又抬起眼來,說:回來了?丈夫說回來了。又說:這幾年村裡沒什麼變化嘛,路這麼糟糕,也沒人修一修,連車都開不進去。田桂花說:誰修呢?沒人修。這車是你自己的嗎?丈夫反問:你說呢?丈夫一反問,田桂花就知道了丈夫確實買了小轎車,看來村裡人沒有瞎說。田桂花說:好了,回家吧。跑這麼遠的路,該累了。
村裡風言一陣,風語一陣,說李春和在外面混發了,腰粗得比老水牛的腰都粗,腰纏萬貫、十萬貫都不止。還說李春和不僅買了房,買了小轎車,還包養了一個嫩得一掐一股水兒的小老婆。每天晚上,李春和都不在煤窯上住,他駕起小轎車,車屁股上的紅燈黃燈眨了幾下眼,七拐八拐,就進城去了,找他的小老婆去了。田桂花不相信這些傳言,不但不相信,她還有些生氣。她認為這是有人故意造她丈夫的謠言,損害她丈夫的名譽。她惱著臉子說:你們不要瞎說,我們家春和老實本分,不是那樣的人。說了這些話,田桂花的氣惱半分都不能減輕,她的臉都白了,手都抖了。準確地說,田桂花對那些傳言不是不相信,是她不願意相信,是她的意志不許她相信。丈夫有老婆有孩九*九*藏*書子,如果再在外頭搞女人,那成什麼人了!倘若像別人說的那樣,丈夫在外頭養了小老婆,把她往哪裡擱?她還算不算李春和的老婆?還有,國家的法律有規定,一個男人只許娶一個老婆,丈夫要是養了小老婆,豈不是成了犯法的人!說來說去還得怨自己的丈夫,要是丈夫像五年前那樣,一年回來一兩趟,那些風言風語根本站不住腳,自己就刮跑了。丈夫一年二年三年四年都不回來,情況就不一樣了,那些傳言就不再是風,而像是結結實實的磚頭。丈夫一天不回來,磚頭就壓上一塊。一個月不回來,磚頭就壓上三十塊。一年不回來呢,磚頭增加得就更多。磚頭不承認她的意志,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越積越多的磚頭不僅壓在她的院子里,還壓在她的心上,把她壓得快喘不過氣來了。不行,田桂花一定得讓丈夫回來一趟。她不說為了自己,說是為了女兒。丈夫上次回來,女兒小靜還不滿一周歲,還不會叫爸爸,走路也走不穩。如今女兒都五歲多了,卻記不起爸爸是什麼樣,是高還是矮,是胖還是瘦。村裡人說,小靜長得像她爸爸李春和。可是,爸爸的樣子她還是想不出來,她是個女孩子,爸爸總不能也是個女孩子吧!
這天是八月十二,再過三天就是中秋節。田桂花晚上到院子里把月亮看了看,月亮只差一小塊,補上那一小塊,月亮就圓滿了。丈夫代表的就是那一小塊,等丈夫一回來,他們家的月亮就團圓了。丈夫是個能吃苦的人,也是個有頭腦、有本事的人。一開始,丈夫在別人的包工隊里挖煤。後來,丈夫把挖煤的全套手藝都學會了,就拉出一幫人,擴充一些人,自己組建了一個包工隊。當了幾年包工頭兒,攢下一些錢,再後來,就盤下一座煤窯,自己當窯主,也就是人們所說的煤老闆。當上煤老闆之後,就沒有再回來過。畢竟已經和丈夫做了十七八年的夫妻,畢竟四年多沒見過自己的丈夫了,田桂花的激動之情是不可避免的。為了迎接丈夫的歸來,她到集上買了月餅、石榴、葡萄、脆梨,還買了豬肉、羊肉、鯉魚和筍雞。她把院子里的地掃了一遍又一遍,把桌椅板凳擦了一回又一回,忽然想起,應該帶女兒到鎮上的澡堂洗個澡。鎮上前年就開了澡堂,有男浴室,也有女浴室,花兩塊錢就可以洗一個熱水澡。聽說澡堂內還設有單間,你如果願意花四塊錢,就可以開一個單間,從裏面把門一插,一個人或者是兩口子,想怎麼洗就怎麼洗。村裡不少男人女人都去洗過澡了,她一次也沒去過。她對女兒說:走,咱也去洗個澡。你爸爸快回來了,別讓你爸爸嫌棄咱。她是用自行車帶著女兒到澡堂去的,母女倆包了一個單間。洗完澡出來,她從澡堂門口的大鏡子里看到了自己洗得發紅的臉、發紅的脖頸和耳朵,還有未乾的漆黑的頭髮,渾身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騎上自行車,看著路邊的綠莊稼,她不知不覺就騎快了,快得像飛一樣。坐在後車座上的女兒害怕了,嚷著慢點兒,慢點兒!她停止踩踏板,讓車速自行放慢,笑著對女兒說:我試試你的膽子大不大,看來你的膽子還不如一個羊屎蛋兒大。說不定你爸爸還帶你坐汽車呢,汽車跑得更快,看你怎麼辦?女兒答得很乾脆:我不坐汽車。
丈夫的父母都不在了,吃過晚飯,丈夫讓田桂花把月餅煙酒收拾出兩份,他分別給村支書和村長送去。田桂花讓丈夫把源源放在家裡,她替丈夫看著。源源不幹,非要跟著爸爸一塊兒去。丈夫說:我帶著他吧,沒關係。田桂花說:我怕人家問你這是誰的孩子,你有嘴張不開。丈夫說:這有什麼,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光明正大,實事求是。
丈夫起身到東間屋去了,打開皮箱,拿出一沓尚未拆封的錢,又來到西間屋,對田桂花說:給你,這是一萬塊錢,留著你在家裡花。田桂花沒有伸手接錢,說我不要,在家裡花不著多少錢。你以前給我寄的錢我還沒花完呢。丈夫說:你可以買一台彩色電視機嘛,沒事多看看電視,對你開闊眼界、接受新思想有好處。你的思想之所以跟不上形勢,跟你不看電視有直接關係。現如今的人,哪有家裡不安電視機的。城裡人連瞎子、聾子都離不開電視機,看不見,人家聽;聽不見,人家看。不瞞你說,在我新買的房子里,我安了三台電視機,客廳里一台,卧室里兩台,坐著躺著都可以看。一天不看電視,我都有點受不了。比方說吧,屋裡有了電視,就等於牆上開了窗戶;屋裡沒有電視呢,屋子就是鐵板一塊的小黑屋,住這樣的屋子跟住監獄也差不多。田桂花還是不接錢,說:俺哪能跟你比呢,你是高級人,俺是老農民。你只管住你的高樓大廈,俺還住俺的監獄。丈夫掀開床席一角,把錢壓在床席下面。丈夫有些不悅,說:你傻嗎?你怎麼這麼傻呢!田桂花說:我當然傻了,要是不傻,我也不會替你守著這個家。她鼻子一酸,眼角湧出淚水,丈夫說:別這樣,你對我好,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要不是當初你同意嫁給我,我也不會有今天。咱倆是結髮夫妻,白頭偕老的還是咱們兩個,別人都是臨時性的,這一點你放心。說著,丈夫把一隻手撫在田桂花胳膊的上部。田桂花把胳膊動了一下說:孩子還沒睡著呢。小靜果然睜開了眼,並把媽媽的脖子摟得更緊些,說:我還沒睡著呢,你走吧。丈夫笑了,說:真是我的閨女,這閨女真像我。小靜卻說:我不像你,你學壞了。田桂花趕緊制止女兒:不許這樣說爸爸。丈夫自我解嘲似的甩著兩隻手說:完了完了,我算是把我閨女得罪了。田桂花說:你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吧。丈夫往東間屋走,走到堂屋又停下來說:不行,我要把我閨女帶走,培養培養和我的感情。田桂花說:那不行!小靜也說:那不行!
那一次read.99csw•com,周春兒從山東送貨回來,正值年關將至,大雪飄飄,道路難行,周春兒坐著馬車泥泥淖淖地往保定城趕路,途經高陽縣城時,遇到了凍倒在路旁的趙廣林。周春兒忙讓車夫把趙廣林抱到車上,拉回保定,帶進了店中。幾碗薑湯水灌下去,趙廣林才漸漸醒過來。趙廣林自話自說是河間府人氏,祖上以賣鹹菜為生。在保定賣完了鹹菜往回趕路,卻被強人劫了。若不是遇到周老闆,便是要凍斃在冰天雪地了。說罷,便要掙下床來,給周春兒磕頭。被周春兒攔了。
周春兒起疑道:「蘿蔔也有這種味道?你怎麼腌制的,說來聽聽。」
劉或奇的眉毛跳了跳,盯住趙廣林問一句:「趙師傅,味道這般鮮美,您有什麼秘方?」只問了這一句,劉或奇自覺有些失言,立即擺手笑了,「劉某適才性急,多嘴了,趙師傅莫怪喲,我當然是不應該問這些的。」
月光灑在村街的地上,地上一片白花花。田桂花拿著東西,領著小靜,一直把丈夫送到車邊。田桂花對丈夫說:你以後要是不想回來,就別回來了。
田桂花從車裡往家裡搬東西,一些鄰居也過來幫著搬。田桂花被東西佔了手,不能再扯著小靜。小靜沒叫成爸爸,爸爸好像被別人搶走了,她一副很憋屈的樣子。扯不成媽媽的手,她就扯著媽媽的衣襟。媽媽走一步,她跟一步。媽媽說:讓你叫爸爸,你不叫,就會纏著我。小靜說:就纏著你!一個幫著搬東西的婦女一邊走一邊對田桂花說:大嫂,你算撿個大便宜,你連一天窩都沒抱,大哥就給你領回來一隻大公雞娃子。田桂花沒有說話,只是笑了一下。東西剛搬進家,源源就把其中一個紙箱子打開了,很炫耀似的一件一件往外掏玩具,一會兒就把玩具擺滿一地。這些玩具,有的是電動的,有的是聲控的。小汽車會跑,怪獸會吼叫,還有一個娃娃會撒尿。源源把橡皮娃娃放在地上,在娃娃身邊一跺腳,娃娃就哈哈笑,笑夠了就滋出一股尿。每當娃娃滋出一股尿,源源就樂。圍觀的人也跟著樂。來的多是一些婦女和孩子,丈夫讓田桂花給大家發糖果,每人一把。田桂花才發了兩把糖果,源源大概發現大家都把注意力轉移到糖果上去了,便不玩兒玩具了,說我發,我發糖果。田桂花說:咱倆一塊兒發。源源把她推開了,說:不讓你發。田桂花說好好,你自己發。源源先給大人發。每個婦女接到糖果,都誇這小孩兒真乖。有人問:你叫什麼名字呀?我叫源源。不是原來的原,是源源不斷的源。你爸爸叫什麼名字呀?我爸爸叫李春和。真對,真聰明。那你媽媽呢,你媽媽叫什麼名字呀?這個問題提出后,那些婦女都看著源源的嘴,眼神兒都很有興趣。源源毫不避諱,說:我媽媽叫高天美。噢,你媽媽叫高天美。一個婦女指著田桂花說:你知道這是誰嗎?這是你大媽媽。田桂花趕緊對那婦女擺手搖頭,說:別跟孩子說這個。她彎下腰對源源說:你叫我阿姨吧。不料源源說:不,你不是阿姨,你太老了!一屋子人都笑了。田桂花看了一眼丈夫,見丈夫也在笑。她說是的,我是老了。
趙廣林笑道:「也實在沒有什麼神奇之處。去年秋天,我收購了一些便宜的大蘿蔔,便醬腌了幾罐兒,留在店裡我們自己用的。就是北方醬鹹菜的做法,無他。」
周春兒的心裏也動了一下,她臉上卻是不在意的樣子,笑道:「劉老闆又說笑了,這路尋常人家佐餐的鹹菜,如何上得檯面?」
作者簡介
飯做好了,月亮出來了。田桂花到堂屋對丈夫說:準備吃飯吧。她一說吃飯,那些來看源源的人就走了,屋裡院里一下子安靜下來。月亮一出來就很大,大得彷彿一伸手就能摸到月亮的臉龐。月亮也很亮,樹與樹之間哪怕只有一點縫,月光也會透過縫隙,灑在地上。院子一角有一個小菜園,秋蟲在菜園裡叫起來。秋蟲叫得斷斷續續,聲音有些發顫。丈夫沒有馬上吃飯,到院子里指月亮給源源看。源源還是讓丈夫抱著,不願站在地上。丈夫說:你看你看,這就是咱老家的月亮,你看咱老家的月亮大不大?源源對看月亮似乎並不感興趣,亂扭著身子說:找媽媽,找媽媽!丈夫說:來,爸爸把月亮給你掰下來一塊怎麼樣,讓你聞聞月亮香不香。也許源源覺得掰月亮的事值得考慮,同意爸爸給他掰。丈夫朝月亮升起的地方抓了一把,對源源說:給,月亮掰下來了。源源沒拿到月亮,說:你騙人,你騙人,你是壞爸爸!又嚷著找媽媽。丈夫說:想找你媽媽容易,我教給你一個辦法,你吃了飯就睡覺,等你一睡著,一做夢,你媽媽就來了。
一切都被證實了,一切都明白了,丈夫不但在外面買了房子,養了小老婆,還讓小老婆給他生了兒子。丈夫的小老婆雖然沒有跟車回來,但小老婆生的孩子回來了,證明小老婆的確存在。好比丈夫帶回了一隻羊羔子,羊羔子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也不會從地下鑽出來,只能是從母羊的肚子里生出來。丈夫沒帶回的母羊,就是他留在城裡的小老婆。丈夫又添了兒子的事,她可一點都沒聽說。以前的事,都是傳言比真事大,真事有一個兩個,傳言能傳出七個八個。現在翻過來了,真事比傳言都大,傳言剛傳到有小老婆,真事一拿出來,私生的孩子都兩三歲了。丈夫這是怎麼了,膽子怎麼這麼大呢,臉面怎麼一點都不顧了呢!人一有了錢,難道什麼都不怕了?錢皮都蓋到臉皮上了?田桂花看見,村裡已悄悄圍過來不少人,那些人都朝丈夫懷裡的小男孩看著,還有人誇小男孩長得真好看,像個洋娃娃。一時間,小男孩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焦點。田桂花有些難堪,不知說什麼好。丈夫打開了轎車的後備箱,說來,把車裡的東西往家裡拿吧。後備箱里裝得滿滿的,有好幾個紙箱,還有一隻read.99csw.com皮箱。紙箱里裝的有月餅、糖果、好煙好酒,還有一箱子玩具。後備箱一打開,源源就斜著身子伸著手,嚷著要槍,要馬,要怪獸,要蝙蝠俠。丈夫說別著急,到家再給你拿。
第二天中秋節,來家裡找丈夫的人不像丈夫想象的那麼多。上午來了一個瘸腿的人,那人看著源源問丈夫:這是你的孩子嗎?丈夫說是的。那人說:乖乖,這孩子長得真齊整!說罷,有些自慚形穢似的,拄著拐走了。下午四奶奶來了,丈夫對四奶奶很熱情,請四奶奶快到屋裡坐。原來四奶奶是來找雞的,說她昨天趕集買了一隻公雞,沒拴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丈夫抱著源源到村裡轉了一圈,也幾乎沒碰見人。丈夫很是感慨,說現在的農村跟以前在農村時真是不一樣了。
我自己說的。
過了幾天,丈夫通過安在村長家的收費傳呼電話找到田桂花,說他春節不打算回去了。田桂花正要著急,正要說丈夫說話不算數,丈夫說他打算提前回去,回去過中秋節。丈夫說出的原因是,春節期間農村太冷了,屋裡像冰窖一樣,讓人受不了。中秋節不熱不冷,氣候要好得多。田桂花說:你嚇我一跳,我以為你今年又不回來呢。不管啥時候回來,只要回來就好。丈夫問:你是不是想我了?口氣里有些許笑意。田桂花臉上紅了一下,說誰想你,沒人稀罕你!
吃飯時,兩個孩子都不好好吃。源源指著小靜說:她光看我。丈夫說:她是你姐姐,看看你怕什麼,快吃快吃。小靜趁大人不注意時的確在看源源。她不是看,是拿眼睃。睃的辦法是把眼白擠向眼角,並把眼白向上斜翻著,狠狠地瞪著源源。他們這裏兩個小孩之間若鬧了矛盾,就是用這種辦法表示抗議、敵視和示威。小靜不僅用眼睃,源源看她時,她還對源源咬牙,彷彿在說:這是我媽媽做的飯,不讓你吃,你滾蛋!小靜這樣睃源源,源源別看小靜就是了,可源源不,小靜越是睃他,他越是要看小靜。他看一下,害怕似的轉過臉。轉過臉還沒吃飯,眼睛又找小靜。他把小勺遮在一隻眼上,另一隻眼仍在偷偷地瞄小靜。瞄的結果,源源更加不得安寧,他說:她還在看我呢!田桂花發現了小靜在睃源源,說:小靜,別看你弟弟了,讓弟弟吃飯。小靜說:他不是我弟弟,我不知道他是誰!田桂花和丈夫互相看了看,田桂花對小靜說:走,咱倆到院子里去吃,外面月亮亮著呢。把小靜拉到院子里去了。
你不要後悔。
一路無話,就到了溫州,周春兒便匆匆地去了木材市場,走了一遭,才知道這年木材漲價的幅度,竟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幾單預想的生意一律談不下來。正值梅雨季節,周春兒的心思也陰得滴水了。她怏怏不樂地悶坐在客棧里漫無邊際地胡亂尋思著,卻沒有一點辦法。她正在獃滯,木材老闆劉或奇竟找上門來了。劉或奇是周春兒的老主顧了,二人便是有了一番商量。討價還價,爭爭奪奪,也竟是沒有一個結果。二人漸談漸晚,天色不覺悄悄暗了下來,周春兒便讓趙廣林去街上沽了兩壺老酒和一些下酒菜,與劉或奇對飲進餐。剛剛飲罷了一壺酒,幾碟下酒菜已經吃光了,還剩下一壺酒晾在了桌上。周春兒再讓一旁服伺的趙廣林出門尋下酒菜,趙廣林出去了好一時刻,空空著兩手回來,告知街中的餐食店已經打烊了。劉或奇剛剛要說作罷,趙廣林卻取出帶來的那罐鹹菜,罐子嘭地一聲啟開,劉或奇鼻子一嗅,不覺驚得呆了,舌頭似凍住了,說不出話來了。周春兒自然也嗅到了,她也十分奇怪,弄不清楚這一罐鹹菜如何竟溢出滿屋子的芳香。
話說清朝光緒初年,保定西大街上有一處店鋪,專項經營木器傢具。老闆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易縣人氏,姓周名春兒,周春兒祖上幾代專營木器傢具,她做此行當算是祖傳了。可是一個女子做店鋪老闆,總是有些不妥,那年月還沒有婦女解放一說。事出有因:按自古以來各行各業的傳業規矩,都是傳男不傳女,傳到周春兒父親周大倉這一代,竟是無後(女孩兒不算數?不算數)。周大倉脾氣倔強,因與族人鬧意氣,不曾打算過繼某一個族人的男孩子進家,也不曾想過把周春兒嫁出去,末了,他讓周春兒招了一個倒插門的女婿楊鳳鳴。第二年,周春兒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楊天香。楊天香生下第三年,周大倉中風死了。族人竟是容不下楊鳳鳴和周春兒,周春兒的木器廠便在當地開不下去了。周春兒和楊鳳鳴輾轉來到保定,在保定城裡開了店鋪,取名「楊周木器」,生意雖然不算火暴,卻也馬馬虎虎過得下去。
周春兒見趙廣林言語樸實,心中便有了憐憫之意,便讓趙廣林在店裡養息兩天。第三天,周春兒給了趙廣林幾文碎銀,便讓趙廣林回家過年。趙廣林卻央告周春兒,自己父母雙亡,家中已經無有親戚,如果周春兒店鋪中缺幫手,他可在店中做些雜役。趙廣林一雙淚眼相向,周春兒一時竟想不出拒絕的話兒來了。

把源源哄睡著,丈夫又到西間屋來了。丈夫見田桂花沒脫衣服,小靜還抱著媽媽的脖子,沒往小床上擠,在床邊的一張條凳上坐下了。他問:小靜睡著了嗎?田桂花說:不知道。丈夫說:看來你真的生氣了。田桂花說:我有什麼氣可生的,有的人臉面都不要了,我生氣有什麼用!丈夫說:話不能這麼說,你這話說重了。田桂花說:你養了小老婆,養了也就養了;讓小老婆給你生了孩子,生了也就生了,還把孩子帶回來顯擺什麼,不顯擺人家不知道你有幾個臭錢是不是?丈夫說:這不是顯擺的問題,這跟有錢沒錢也沒什麼關係。孩子的老家在這裏,老根兒在這裏,我總得讓孩子認認他的老根兒吧。你以前也跟我說過,咱們只有小剛一個兒子,有點兒少。咱們原來打算要四個孩子,兩個男孩兒,兩個女孩兒。結果只生了兩九*九*藏*書個孩子,人家就不讓生了。現在有人願意給咱們再生一個兒子,咱總不能不要吧。田桂花說:你就不怕人家治你的重婚罪。丈夫說:什麼重婚,我又沒跟她辦登記手續,我老婆還是你。只要你不告我,別人就不會管。你不知道,我的那些朋友差不多都讓別的女人為他們生孩子,這是普遍現象,也算是新潮流吧。田桂花說:什麼新潮流?我看你們還是錢多了燒的,要不是錢多燒昏了頭,你們就不會胡作非為。丈夫說:看來你的認識還是上不去,你已經跟不上現在這個社會了。別說現在,過去的地主還要娶兩三個老婆呢,你說這問題怎麼解釋?只能說明人家有能力,屬於成功人士。田桂花說:跟不上拉倒,我還不想跟呢!
這時,車裡好像有人說話。丈夫答應著來了來了,趕快來到小車右側,拉開右側的車門。右側副駕駛的座位上放著一個兒童坐的小座位,小座位上坐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身上系著安全帶。丈夫解開安全帶,把小男孩抱了出來。小男孩兩三歲的樣子,鬈曲的頭髮,白胖的臉,很是洋氣,喜人。小男孩大概在車上睡著了,這會兒還在揉眼睛。丈夫說到站了,下來吧,欲把小男孩放在地上。小男孩抱著丈夫的脖子,蜷著腿,雙腳不願沾地,說抱抱。田桂花未免驚奇,問:這是誰家的孩子?丈夫沒有從正面作出回答,只說:等回到家我慢慢跟你說。田桂花看看小男孩的臉,再看看丈夫的臉,心中明白了八九分,驚得臉都黃了。她問:小剛呢?你怎麼沒讓小剛跟你一塊兒回來?小剛是他們的兒子,小剛剛上到小學五年級,丈夫就把小剛接走,送到城裡的貴族學校讀書去了。丈夫說:中秋節學校不放假,小剛不能回來。田桂花和丈夫說話時,小靜扯著媽媽的手,躲在媽媽身後,想看爸爸又不敢大看,看一眼,躲起來;再看一眼,又躲起來。沒人注意她,小靜好像有些不甘心,晃著媽媽的手,大聲喊媽。小靜喊媽提醒了田桂花,她把小靜拉到前面說:你不是成天價想你爸爸嘛,這就是你爸爸,快喊爸爸。小靜把爸爸看了看,嘴動了動,還沒喊出口,小男孩說話了,小男孩說:這不是你爸爸,是我爸爸!小男孩說得聲音很大,近乎嚷嚷,像是拒絕著什麼,又像是維護著什麼。既然這樣,小靜就不必喊爸爸了,遂又躲到媽媽身後。小靜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丈夫板起臉對小男孩說:哎,源源,不許這樣說話,爸爸是你的爸爸,也是你姐姐的爸爸。
屋裡,源源發糖果輪到了小靜。小靜說:我才不吃你的糖呢,這是我們家,不是你的家,你走吧!說著一巴掌打在源源抓糖果的手上,花花綠綠的糖果撒在地上。源源大約沒受到過這樣的打擊,嘴一撇一撇,哭了,轉著身子喊爸爸。田桂花揚起巴掌嚇唬小靜:你這孩子,咋能這樣呢,咋能這樣對待小弟弟呢!去,把地上的糖撿起來。小靜不撿糖,也哭了,說:這就不是他的家,就不是他的家!眼看局面不好收拾,田桂花只好拉住小靜的手,把小靜拉走,說走,咱去灶屋做飯去。接完電話的丈夫往屋裡走,問:怎麼了?怎麼了?田桂花說:兩個孩子鬧氣,你去哄源源吧。你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做。丈夫問家裡有什麼。她說:豬肉羊肉雞肉魚肉都有。丈夫說:我正在減肥,不吃肉了。這樣吧,做點疙瘩湯吧。好久沒喝你做的疙瘩湯了。
田桂花聽得明白,問丈夫:現在就走嗎?吃了月餅再走吧?丈夫說:走吧,不吃了。田桂花沒有阻攔丈夫,去東間屋幫丈夫收拾東西。
劉或奇笑道:「您何不轉行做這腌菜的生意呢?」
周春兒怔了怔,笑道:「劉老闆一定是吃得醉了,我會有什麼商機呢?」
趙廣林是周春兒偶然撿來的。
天香醬菜是一種華北地區有名的醬咸萊。民國時的《中華食譜》有記載,梁實秋先生的散文小品中也曾經提到它。可見其當時頗有些名聲。天香醬萊的主要原料是北方的白蘿蔔,也叫大蘿蔔,或者叫象牙蘿蔔,為二年生草本植物,字面上稱作:萊菔。
丈夫送完禮回來。田桂花已經把床鋪好了。她讓丈夫和源源睡東間屋的大床,她另外收拾出一張小床,和小靜睡西間屋。丈夫看見了西間屋的小床,笑問:怎麼,和我分居了?田桂花說:我怕兩個孩子不願意睡一個床。丈夫說:不是吧。
白蘿蔔是北方老百姓的家常菜。每到秋天收穫后,白菜熬蘿蔔便是北方老百姓餐桌上的主要菜肴。「冬吃蘿蔔」是北方老百姓家喻戶曉的一句話,也是一句北方流傳甚廣的營養口號。而蘿蔔主要的用途是腌制鹹菜。待秋天收穫后,老百姓便將它切成大的段狀或者塊狀,再用清水洗凈,撒上粗鹽,裝入缸內,蒙上蓋子,置放在院中的角落裡。半個月內,每天倒一次缸(據行家說是防止缸內積長白漬),再一個月後(或者四十天),便可取出食用。食用方法,不外乎從缸中撈出后洗凈,切絲或者條塊狀,即可端上餐桌食用。講究些人家,拌上醬油醋蔥姜等佐料,之後食用。再講究些的,再調些香油之類。這種蘿蔔腌制的傳統做法,大概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了(至今無人考證)。而把它作為醬菜來腌制卻不過一百多年的歷史,這一百多年以來,天香醬菜成了北方的名菜,而它的發源地竟是在河北保定。談歌下面就講這個醬菜的故事。
趙廣林垂手一旁侍立,微微笑了,「周老闆果然猜得對了,就是蘿蔔。」
轉眼幾年過去,「楊周木器」的生意雖然還在湯湯水水地做著,可是經營的危機卻是出現了。之前,保定西大街只有三家木器傢具店,現在卻有了十幾家。聽說還有人要開。周春兒和楊鳳鳴細細商量,想把生意做到南方去。楊鳳鳴一時拿不定主意,周春兒也不好勉強他。而這個時候,「楊周木器」店裡來了一位新夥計,名叫趙廣林。這個趙廣林後來竟改變了「楊周木器」店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