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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在城市的樹

栽在城市的樹

作者:向本貴
周大樹的臉都被嚇黃了,連連擺手道:「我不敢說了,求你也不要提起這個話,不然馮副局長真的會叫我滾蛋的。滾蛋了,我到哪裡去找工作啊。」
周大樹說:「我要築死你根本不用鋤頭,我只用拳頭就行了。」
伍仁說:「誰個家裡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
這時馮副局長走過來對大家說:「都四處找找,他們一定把錢包藏在附近哪個角落裡的。」過後又對周大樹和李愛年道,「周大樹你是我們局請來的農民工,李愛年你在我家做了幾個月的保姆,還真看不出你們原來都是賊,居然還成了團伙。你們要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只有老老實實交代,把贓物贓款交出來,爭取寬大處理,不然的話起碼得判你們三年。」

伍仁笑說:「有人給你帶好吃的東西來了,你還偷吃他的饅頭做什麼。」過後說,「還真看不出,吳哥長得不怎麼樣,艷福卻不淺,居然把馮副局長家的保姆搞到手了。人家在醫院里還掛記著你的哩。」

從那以後,周大樹跟吳福的關係弄得更僵,倆人一整天不說一句話,要不就是吵架,吳福說周大樹給苗子剪枝沒剪好,技術員來了要罵人的,弄不好還會扣工資。周大樹不服氣,叫他不要充人樣。吳福說:「我把技術員叫來看看。」
這天晚上,李愛年沒有出去,留在小雜屋睡。吳福說:「周大樹,讓你表妹睡你床上,我們兩個到外面去睡。」
「我的表妹。」周大樹不好意思說她就是他要尋找的老婆,他怕吳福說他吹牛皮,那麼又瘦又黑的樣子,還說跟人家劉出納可以比美呢。說到馮副局長或是劉出納那裡去,又會招來一頓臭罵的。
「吳福我問你,好好乾不好好乾?」
「那你就說吧,說你看見了的,那個劉出納不但臉皮像你家女人,連胯|下那個東西也跟你家女人的一個樣。」
周大樹一旁冷冷地說:「狗吃剩的東西,餓死我也不會吃。」
「小周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周大樹回到雜屋的時候,吳福一邊吃著饃饃,一邊問他:「你們很熟的?」
馮副局長擰著眉頭,一陣才說:「好吧,這個月的工資全給你,算是給你的獎勵了。」
「你一個月八百,我一個月八百,說明我們倆人的勞動能力是一樣的,我為什麼要教你技術呢。去年我剛來這裏的時候,剪壞了兩株四季桂,扣我一個月的工錢,扣得我吃飯都沒錢了。」
「家裡有這樣一個漂亮女人你放心出來?打漂亮女人主意的人多啊。」
「周大樹打我。」
不曾料到,吳福剛剛退出門,跟匆匆走進來的伍仁撞了個正著。伍仁說:「馮副局長家的保姆帶給你的。」伍仁一邊將手中的一個塑料袋子遞給吳福,一邊責備說,「怎麼這麼慌慌張張嘛。」
周大樹想起來了,這些日子白天做活的時候,吳福總是找些理由要回雜屋打個轉,他不會是餓不過,回來偷吃自己的饅頭吧。
周大樹看了吳福一眼,對年輕女人眨了眨眼睛,走出屋子去了。李愛年也跟著走出屋子,「大樹,我找你找得好苦。」
辦公室主任問道:「吳福你怎麼碰上兩個小偷了?」
周大樹說:「我家女人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啊。」
周大樹說:「我找他去。」他想好了,口袋裡留有兩百塊錢的生活費,全都給他,自己跟女人節省點,對付著這個月也就過去了。

周大樹的臉有些發黃,問道:「你們也知道了?」
周大樹的眼淚滾豆子一樣往下掉,連連說:「我不說你偷了。」
「你怎麼不叫我一聲?」周大樹說。他隱約聽見外面還滴滴噠噠下著雨。
年輕女人對著追趕過來的男人說:「這個大哥,你就原諒他吧,他肚子大,吃不飽。」
周大樹和李愛年都被嚇得魂不附體。周大樹心想這次是徹底地完蛋了,自己一個農民,遠天遠地來到城市打工,舉目無親,又是在園子後面的圍牆旁邊被抓到的,不是賊也是賊了。再要說不是自己爬劉艷艷家的窗戶偷了她的錢包,屁股上又要挨皮鞋踢。如果承認了,在林業局做活的機會丟掉不說,真的只怕要被弄到公安局去判三年刑的。這樣想著,周大樹就哭了起來,「我們真的沒有啊,我要做賊我不得好死啊。」
作者簡介
周大樹的眼淚出來了,當他第一眼看見自己女人的時候,他簡直不敢認她了,她變得又黑又瘦,額頭上還貼著一塊膏藥。
就在這個時候,苗圃園的那邊傳來了吳福叫喊捉賊的吼聲。馮副局長几個人怔了一下神,連忙奔過去,只見吳福正跟兩個年輕男人扭成了一團。吳福的腦殼也被兩個男人打傷了,但他還是死死地抱著一個男人不肯鬆手。幾個人撲上去一齊動手,才把兩個男人治服。
周大樹忍無可忍,只得跟他分鋪。他們一塊住在苗圃園旁邊一間小雜屋裡,小雜屋不過農村曬穀子的曬簟那麼寬,過去用來裝鋤頭水桶之類東西的,擺了一張木床,就佔去了大半個空間。周大樹找來幾塊木板,在臨窗的旁邊搭了個鋪,「跟你一塊睡覺,簡直是受罪。」
伍仁一旁看見他們還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勸說道:「都是從農村來,離鄉背井的,有什麼吵的呢,還打得眼腫鼻子粗。」
吳福長長嘆了一口氣,「還是做幹部好,畜生吃的東西都比我們農民吃的好十倍。」
周大樹說:「你嘴巴角角邊還沾有饅頭皮皮哩。」周大樹已經忍無可忍了,緊緊握著的拳頭就揚了起來。吳福生怕那隻大拳頭又落在自己身上,一邊往雜屋外邊跑,一邊罵著周大樹的娘。
周大樹說:「你為什麼不早說明白呢?」每天早晨兩塊錢的饅頭,周大樹甘願了。周大樹不是擔心林業局減他的工資,而是擔心工作沒有做好,林業局不要他幹了。想起剛剛進城找工作的那些日子,周大樹心裏就后怕。正月初九這天周大樹跟妻子在火車站走散之後,一個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來到這座城市。可是,在城裡找工作的農民工實在太多,他在城裡瞎找了一個https://read•99csw•com月,也沒有找到工作,帶來的一點錢早就用完了,餓不過,就像那些流落街頭的乞丐一樣,在垃圾箱里拾別人丟下的果皮之類的東西充饑。他想回去,卻沒有路費,回不去了。一個月前,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工作,在市林業局看守大門,做保安。工作上沒有出半點差錯,領導對他的評價也不錯,就因為多看劉艷艷幾眼,不讓他守大門了,把他弄到苗圃園來了。如果在這裏還出什麼差錯的話,自己是非滾蛋不可了。
「重慶鄉下的,到重慶市還要坐五個小時的汽車才能到家。你老家哪裡的?」
只是,分開睡了幾夜周大樹才知道分開睡比兩人一塊睡更要命。一塊睡的時候,吳福把牙磨得山動地搖的當兒,周大樹還可以用腳踢他,現在要踢他卻踢不著,周大樹只得用被子把頭矇著,被子是臭的,蒙一會兒就想嘔吐,他改用衣服裹著腦殼,還是沒有效果,再後來,他乾脆做了兩個棉花團,睡覺的時候就把棉花團塞進耳朵裏面,這樣才稍稍得點覺睡。
吳福說:「做農民的,沒有那麼金貴,打了個大包,過幾天就好了。」
吳福說:「苗圃園裡這個活我不做了,讓周大樹跟他女人一塊做吧。這樣躲躲藏藏的過日子,可憐哩。」
周大樹說:「我們不是賊,我們沒有偷你們家的錢。」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小董狠狠地踢了一腳,過後就把兩個人用銬子銬上了,「我們要是來遲一步,還不讓你們翻牆逃跑了。」
周大樹說:「明天我去對伍仁說。沒找到事情做,又不讓進來,沒有落腳處啊。」
「我們都是買的到這個城市的票。」
「的確有點像劉出納。」
「這麼大的城市,你到哪裡去找她呀?」
吳福對馮副局長他們說:「實話對你們說吧,周大樹這個狗雜種跟那個李愛年是一對夫妻,這個我早就看出來了。周大樹不是說他老婆像劉出納嗎,你們看看,這不是扯雞|巴蛋嘛,又黑又瘦,能跟劉出納比?簡直是對劉出納的侮辱。」吳福過後嘆了一口氣,說,「李愛年被馮副局長辭掉之後,她就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在外邊拾垃圾過日子,夜裡沒有地方睡覺,大門又守得緊,周大樹每天半夜的時候悄悄從後面的院牆上把她弄進來,倆人在雜屋外面坐一會兒,打個盹,天沒亮又把她送走了。他們以為我睡著了不知道。我怎麼不知道啊,我醒著的,看得一清二楚。」吳福這樣說過,就打住不說了,眼睛怪怪地盯了馮副局長一陣,又盯了劉出納一眼,過後就把目光落在劉出納她愛人小董身上去了。
「我要說出來你們不一定相信,其實呢,我家女人才真正跟劉出納長的一個樣子。別看我長得丑,我家女人卻是我們那裡方圓三村五寨有名的美女,我們那裡人都說我有艷福,討了個天仙一樣的漂亮女人。」吳福那張有點歪的臉面由於挨了小偷的打,有些發腫,顯得更加的歪了,他做出一副怪怪的模樣,「出門久了,就熬不住了啊,想我家女人啊。我不敢有非分之想,也不是想偷她家的東西,就想聽聽劉出納說話的聲音。我說的是實話,劉出納家的窗戶玻璃是毛玻璃,一點都看不清裏面。」吳福頓了頓,「不過,今天聽到的跟平時聽到的不一樣。今天兩個賊從後面圍牆上爬進來,居然把她家的房門撬開了,偷了她家的東西。我正要抓他們的時候,裏面卻響起了槍聲,他們逃得真快,我趕到這邊圍牆旁邊的時候,他們就不見了,害得我好一陣找,原來他們藏在圍牆下面水溝里的。抓他們的時候,他們還打人呢。」
「苗子沒受損失吧?」
吳福眨巴幾下眼睛,有點歪的臉面透著一種狡黠,說:「教你可以,但要給我師傅錢。」
周大樹和李愛年一齊向吳福跪了下來,「吳福,你可救了我們。」
「他偷我的饅頭吃。」
吳福摸著被打傷的腦殼,憤憤地說:「狗日的,可惡。他們居然爬進劉出納的家裡偷她的東西哩。人家有錢是人家的嘛。再窮再苦,也得靠勞動掙錢啊,不能做賊的嘛。」
周大樹說:「當農民的還怕做活嗎。在家什麼苦活累活沒有做過。」
「在西街口。」
吳福把塑料袋打開,裏面有過期的高級點心,有寵物狗吃剩下的蛋糕和饃饃,還有一些發餿的飯菜。吳福抓了個饃饃往口裡塞,問道:「她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我心裏著急啊,我還是跪著好。」
「我知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我沒對別人說,只對你說。」
周大樹說:「這個我知道。端人家的飯碗,掙人家口袋裡的票子,人家能不管嗎。吳哥,你來林業局打工的時間比我長,經的事情比我多,往後還請多關照啊。」
周大樹感動得不行,連連說:「不行的,如今找個事情做多難,你家裡困難,老母親生病,兩個孩子讀書,急著要錢用。我家女人還是到別處去找事情做。」
周大樹驚道:「還要錢呀。」
李愛年淚眼婆娑地對著他的背影說:「吳大哥,有時間就來這裏玩啊。」
市林業局辦公大樓後面是林業局幹部職工的生活區,兩棟住宅大樓中間夾著一大片平地,栽種著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還有幾塊平整的苗圃地,苗圃地里的各種苗子有兩米高,長得十分蔥蘢茂盛。城市裡的人真會享受,他們在苗圃地中間修了平整的水泥路,修了兩口小水塘,還修了一座涼亭,吃過晚飯,人們把這裏當作花園一樣散步休閑。
伍仁走過來看了周大樹一眼,說話的聲音果真就低了許多:「吳福你也知道關心人了呀。要想不影響別人休息,夜裡就別磨牙啊。」
「在哪裡打工?」
吳福惡狠狠地說:「你高貴,別在馮副局長面前下跪啊。要下跪,比狗還不如呢。」
「還沒叫?劉艷艷都被叫醒了,起來關窗戶,你卻死豬一樣睡著。」
周大樹聽到聲音好耳熟,抬頭對年輕女人看了一眼,這一眼看過去,他不由怔住了,「愛年,是你呀。」
「這些天的夜裡我一直蹲在劉出納的窗檯下面的。」
果然,沒過幾天倆人又打開了,還是因為吳福偷吃周大樹的饅頭引起的。這天是端陽節,周大樹早晨吃飯的時候多買了兩個饅頭,心想中午吃饅頭,read.99csw.com節約點錢晚上改善生活,買點肉吃。不承想吳福又把他的饅頭偷吃了一個。氣得周大樹掄起拳頭就要打吳福,吳福說:「你沒有看見我偷吃,怎麼就認定是我吃了呢?」
周大樹說:「行啊,我去馮副局長那裡說你夜裡都幹了些什麼。」
周大樹兩眼巴望著馮副局長,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叫我來做什麼?」
「又要到醫院去?」周大樹強忍著心裏的疼愛,勸她道,「苦點就苦點,累點就累點。對錢看啊。」
五月的一天半夜,周大樹剛剛從苗圃後面的院牆外把李愛年接進來,突然聽到那邊樓房傳過來一聲槍響,他們還沒有走出幾步。幾支手電筒的強光就把他們照住了。周大樹看清了,他們的周圍站著劉艷艷和她的男人小董以及兩個手拿警棍的保安。馮副局長和辦公室主任幾個人也匆匆往這邊趕過來了。
吳福走後,辦公室主任找周大樹談了一次話,決定讓他跟他女人一塊培植苗圃園,不過,李愛年的工資每個月要少兩百,她是個女人,勞動力比男子漢差。辦公室主任說:「我還要告訴你,夜裡不能像吳福那樣蹲在別人的窗子下面。還有,你們是農民工,只管老老實實做事就是,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說的不要說。要懂規矩。」
「他娘的,夜裡睡死了呀,昨晚上又打雷又下雨,我一個人蓋了半夜苗子。」這天早晨周大樹醒來的時候,吳福一身濕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滿臉怒氣地對他吼叫。
吳福說:「他要打我呢。」
可是,周大樹找遍了西街口的大街小巷,也沒有找到吳福,吳福到哪裡去了呢,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要來找他,有意躲開了呢。
周大樹一旁聽得心裏怦怦直跳,坐起身對吳福吼道:「吳福我告訴你,你要當流氓,那是你的事情,你可別把我牽扯進去。」
「這就有點難了,你知道她到哪裡去了嗎?」
伍仁不知道他要說什麼話,沒有做聲,只是把眼睛盯著他。吳福說:「這幾天夜裡我發現一個秘密,劉艷艷的男人不在家的時候,半夜裡就會有一個男人到她家裡去。」吳福過後有些抱不平地說,「人啦,還真看不透,周大樹多看了她幾眼,她就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夜裡卻讓野男人進屋。」
伍仁有些不解地說:「這就怪了,你磨牙他能沒聽見?那陣我跟你一塊睡的時候,恨不得一棒頭把你的牙齒敲掉。」
「你家女人真的很漂亮?」
馮副局長說:「那就算了。」過後對周大樹說:「周大樹,你是進城打工的農民,要守規矩,今後再不能把你老婆弄進來睡覺。再要這樣,我就要你滾蛋的。吳福你也不要憋不過就蹲在人家的窗戶下面,她家男人的手槍子彈可是不長眼睛的。」
「你準備到哪裡去?」
「武陵地區。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這就巧了。」吳福大口地吃著饃饃,眉頭卻皺了起來,「你家表妹不在馮副局長家了,就沒有人給我送吃的來了。」
吳福分辯說:「我又沒有想打她的主意,我是有點想我家老婆了。」
周大樹罵道:「吳福你個賊日的,什麼時候老子還要揍你。」
讓周大樹感到奇怪的,過後的日子里,吳福每天夜裡都要很晚才睡覺,睡著之後也沒有聽到他像過去那樣磨牙了,周大樹真的是謝天謝地。那天吃過中午飯之後,周大樹跟往常一樣,躺在自己那張用幾塊小木板架起的小木床上想他的老婆。吳福有個習慣,吃過中午飯之後,總要把放在床腳下面的一個蛇皮袋子拿出來清理一番。吳福說蛇皮袋子裏面放了幾件女人穿的舊衣服,是馮副局長家的保姆上次送給他的。其實馮副局長家的保姆自己並沒有衣服送他,是馮副局長的愛人把清理出來的一些不|穿的舊衣服送給了保姆,並告訴她,要你就拿著,不要你就丟掉。保姆自己挑了幾件,剩下的就給了吳福,吳福如獲至寶,說這樣好的衣服也丟掉呀,我拿回去我家女人肯定高興得不得了。吳福將那幾件衣服翻來覆去看了一陣,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
這時,年輕女人也認出他來了,不管不顧地撲過來,叫道:「大樹,你怎麼在這裏?」
「這個話不要說。背井離鄉,抬頭低頭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自己保自己都難,誰能關照誰呀。」吳福說著,拿了把鋤鋤草去了。
「我不是對你說了嗎,夜裡我不敢睡覺,怕睡著了磨牙。」
「一個月八百塊錢,恨不得把肚子捆著別吃東西就好。」過後就算起賬來,「大兒子剛剛進高中,一年要幾千塊錢,小女兒讀小學,一年也要幾百塊,我老娘常年躺在床上吃藥,一年下來要幾千塊錢的藥費,家裡有三畝水田,我家女人一個人忙不過來,插秧割禾要請人,還有農藥化肥要錢買,一年雖是收了幾千斤穀子,得花上千塊錢的成本。你算一算,我還能吃飽飯嗎。」
吳福臉皮氣得煞白,「周大樹你個賊日的,什麼時候老子一鋤頭把你築死在這雜屋裡。」
李愛年連聲說:「這怎麼好。」
「那你準備給我買肉包子吃?」
「不知道。我們上火車的時候被擠散了。」周大樹一副焦急的樣子,「我們又沒有手機,老家也沒有電話,怎麼也聯繫不上了。」
周大樹說:「我家女人也到城裡打工來了。」
「你願意這個月天天早晨多買兩個饅頭我吃?」
「我自己滾蛋。」

馮副局長就再沒有叫他起來了,說:「出納劉艷艷反映,她每次從大門進進出出,你把眼睛瞪著像牛卵子,盯著她就不鬆開,這還不算,昨天你去領工資,瞪著她,工資都忘了拿。你他媽的看起來老實本分,肚子里藏著壞水啊。對你說,要再那樣,真的就要叫你滾蛋的。」

只是,李愛年睡的地方卻不好辦。伍仁說他再要放李愛年進來,他就幹不成保安了,林業局要開除他的。周大樹卻不放心讓老婆一個人流落街頭,跟李愛年約好,半夜的時候趁著吳福睡著了,他悄悄從後面的院牆上把她接進來,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再把她送出去。
吳福矮矮的個子,五官長得也不怎麼周正,平時他就十分地羡慕周大樹長得高大,長得九-九-藏-書標緻,找的工作也就輕鬆,當保安守大門多好啊,天晴不曬太陽,雨天不遭雨淋,就更不用像他們一樣在苗圃園拋汗脫皮做苦活了,「守大門的八百塊錢好得,苗圃園的八百塊錢可不容易到手。」
這個月要給吳福買早餐,多開支六十塊錢,周大樹想把六十塊錢攢回來,每天中午也不吃飯了,早晨多買兩個饅頭放那裡,中午吃。可是,好幾次中午回來的時候只剩下一個饅頭了,周大樹怎麼也弄不明白那個饅頭到哪裡去了。這個時候吳福總會裝模作樣的東瞅瞅西瞧瞧,說劉艷艷家養的那隻寵物貓一定跑出來了,「怎麼說一個饅頭寵物貓是吃不完的,尋著了還是可以吃的嘛。」
只是,李愛年連著幾天沒有找到事情做。周大樹收工之後也出去幫著找,還是沒有著落。坐吃山空。李愛年說她一邊拾垃圾一邊找事情做算了。周大樹說:「只有這麼辦了。農民都往城裡來,要找個事情做真難,我曾經在街頭拾了一個月西瓜皮充饑啊。」
這天上午,吳福對周大樹說:「今天我們的任務是把那塊香樟苗的枝葉修剪好,過兩天有人來運苗子。」
「你就是賊,偷吃饅頭的賊。」周大樹想起這些日子覺沒睡好,還餓肚子,還要花錢給吳福買早飯,越發地來氣,說話的聲音就高了八度,兩個拳頭攥得更緊了。
伍仁說:「吳福,這個話你不要說,這是個是非話,說不得的。」
周大樹來到林業局大門口傳達室,把被子捲成一個竹筒狀,連同兩件換洗的衣服一併提著,匆匆來到辦公大樓後面的苗圃園。苗圃園原來有兩個農民工在這裏培植苗木,一個叫伍仁,一個叫吳福,周大樹都認得。周大樹去的時候,伍仁正提著行李往外走。那個名叫吳福的農民工有些抱不平地對周大樹說:「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話應驗到你身上了吧。哪樣話不好說,偏偏說人家劉出納像你老婆。活該,跟我一塊來吃苦吧。」
劉艷艷把倆人的身子搜了個遍,沒有發現她的錢包,就哭號起來,「把我的錢包藏哪裡去了,快拿出來。」
周大樹忙不迭地答應道:「是。」他的心裏卻緊張極了,馮副局長在局裡分管內務,自己一個農民工,不是哪裡出了差錯,他這樣大的官是絕不會叫自己到他辦公室去的。周大樹的腿杆子不由得就打起顫來了。走進馮副局長辦公室,雙腳一軟,通地一聲跪倒在地,口裡說:「馮局長,你不要趕我走,不然我又要在街頭當乞丐的。」
「你還嘴硬呀。」劉艷艷的男人現在不是踢他一腳,而是連著踢了他幾腳。小董穿的牛皮鞋,周大樹只覺得屁股像是被刀割一般疼痛,腰像斷了一樣,蜷縮成一團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了。李愛年爬過去,抱著劉艷艷男人的大腿,哭著說:「別踢他,我給你磕頭了。」
「他說我偷吃他的饅頭,還打人呢。」
周大樹不知道吳福說這話什麼意思,說:「馮副局長其實是個好人,對我也很關心的。」
那天周大樹被技術員叫去運送苗子去了,吳福給月季、桂樹苗殺蟲,殺過蟲之後,忘了把殺蟲劑的小塑料袋拾起放到垃圾箱里去。那天吃過晚飯之後,一些家屬帶著孩子到苗圃園裡散步,發現了這個小塑料袋,反映到辦公室主任那裡去了,這是一件大事情,誰家小孩子拿著這個小塑料袋子玩怎麼辦,還不出人命呀,「真出了人命,你他媽的三條小命也抵不了。我告訴你,要干你就老老實實在這裏干,不干你就滾蛋,像你這樣的農民工滿大街都是。」辦公室主任是個高個子,戴著一副近視眼鏡。那樣子好像是看不清吳福的模樣,越罵越往吳福的面前靠攏,後來倆人就面對面地站成一排了,吳福本來就矮,被辦公室主任一頓罵,似乎變得更矮了,畏縮成一團,黃著臉,大氣都不敢出。
吳福說:「侍候病人也很累的。她已經在醫院待一個多月了。」這樣說的時候,對站在一旁的周大樹瞪了一眼。周大樹發現他的眼裡布滿了仇恨,心想你恨我,我就不恨你了。不是想掙幾個錢,我早就不想跟你一塊幹活了。
「你怎麼打人呢。」吳福圓瞪著驚詫的眼睛,一口饅頭捨不得吐掉,卻又沒有吞下去,咽著氣說:「劉出納的寵物貓把你的饅頭叼出來了,掉在地上的,我拾起來吃不行嗎。」
周大樹從地上爬起來,用大巴掌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不承想眼淚還是沒有抑制住,啪噠一聲掉下來了。他真的不想到苗圃園去,站在大門口守大門,看得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說不定自己的女人什麼時候從大街上經過,自己就看見了。去了苗圃園,找到自家女人的一絲希望也就失去了,可是這話他不敢說。他說,「馮副局長,感謝你沒有叫我滾蛋,我記著你的話,今後再不敢拿眼睛盯劉出納了。」
吳福不以為然地說:「開始跟我老婆睡覺的時候,我老婆也嫌我磨牙,日子久了,我不磨牙她卻睡不著覺了。」過後,吳福似笑非笑地說,「你是掛記著你的老婆,夜裡睡不著覺,聽到我磨牙心裏愈加地煩躁。這就怪不得我了。我早就對你說過了,城裡多少農村來的女人在打工啊,你女人不會丟的。」
周大樹感謝不盡,這樣一來,夫妻倆就可以在一塊了,連連說:「你放心,我們就是栽在城市裡的樹。」
周大樹怔了一會兒,也拿把鋤跟著出了門。
伍仁說:「吃不飽你就多吃點東西嘛。」
周大樹的額頭鼓出了幾粒豆大的汗珠,怯怯地說:「我知道我那樣看她不對,可是,看見她我不由得就想看。她長得有點像我家女人。」
「好啊,我去對馮副局長說,讓他給你開做粗活的工資,給我開做技術活的工資。你可別眼紅我的工資比你高。」
周大樹站在一旁,他很想看到吳福也有下跪求饒的時候,但辦公室主任怎麼罵他都沒有跪。不過周大樹還是很開心的,自己心中的一口惡氣,讓別人給他出了。
「日他的娘,別看我長得矮,肚子卻大,在我們村是出了名的,一餐吃得下兩斤大米飯。我老婆要是知道我進城來的這幾年,沒有吃過一餐飽飯,她還不知道怎麼心痛啊。」
吳福再不跟他說話,背著包袱大步流星地走了。
吳福漲紅著臉說:「七十二行,賊名難當,read.99csw.com你不要亂說我是賊。」
「我也不知道到哪裡去,誰收留我,我就給誰做活吧。」
吳福擺了擺手,說:「輕點說話,周大樹那個賊日的正在休息呢。」
這時,一個年輕女人從苗圃那邊走過來,她的手裡提著一個塑料袋子和一個小布包。看見吳福抱著腦殼作鼠竄樣,驚道:「吳哥你這是怎麼了。」
周大樹跟吳福每天的工作就是給苗圃鋤草,施肥,殺蟲,修剪苗木的枝葉。鋤草,施肥,殺蟲周大樹都會做,做農民的誰沒有給莊稼鋤過草,施過肥,殺過蟲。給苗木修剪枝葉的活兒周大樹卻沒有做過。吳福說:「林業局的技術員交代了,這些苗木都是用來美化城市的,日後要栽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兩旁,不把枝葉修剪成形,日後會影響城市的美觀。技術員還說,這些苗木都是名貴苗木,不能修剪壞的,修剪壞了要賠,扣當月的工資。」

「你是說今天早上要吃六個饅頭?」
吳福的臉立馬就黃了,「周大樹你沒有睡著呀。」
吳福的話像一顆炸彈,把在座的人們都炸蒙了,人們好一陣沒有做聲,後來還是馮副局長開口說了話:「吳福你他媽的蹲在她的窗檯下面做什麼?」
吳福說:「卵子頭啊,他們又沒有多給我錢。」過後,他說,「你先剪著吧,我得問問技術員,要不要殺一次蟲。」說著就走了。
吳福個子矮小,哪裡經得起周大樹的拳頭,幾個趔趄,差點栽倒在門角落裡了。
「起來吧,我叫你來是要對你說別的事情。」馮副局長對著周大樹看了一眼,自來水筆敲桌子的聲音更響了。
吳福臉上做出一種怪樣,說:「你知道就好。說別人他不一定管,說劉艷艷他可是要管的。」
倆人扭做一團,在地上打著滾,吳福畢竟不是周大樹的對手,臉面被周大樹打腫了,鼻子還出了血。伍仁勸不住,說:「你們打吧,我去把馮副局長叫來。」
「你是怎麼知道的。」
馮副局長打斷他的話,板著臉說:「我今天要交代你,今後再不能說這樣的話,也不能拿眼睛瞪她,不然劉出納會告你流氓罪的。起來吧,把被子搬到後面園子里去,跟吳福一塊看管園子里的苗圃,大門不要你守了。」
「你去問他,看他這幾天夜裡睡得好不好。」
「她的寵物貓根本就沒有來,分明是你偷我的饅頭吃嘛。」
吳福不聽他的,對著馮副局長做出一副怪樣,說:「馮副局長,我們都是男人,當然就知道男人都賤,自己的女人站在面前卻不得睡,那滋味要命的呀。」
周大樹就急了:「這可怎麼辦,你教我好嗎?」
「她說馮副局長的丈母娘怕是過不了幾天了。這次是回來給老人取壽衣的。」
吳福說:「抓賊的時候,也沒有想到還幫了你們的忙。」
「好好乾,再不敢出差錯了。」
「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事做。看見你我就放心了。」李愛年說著把小布包遞給周大樹,「換洗的衣服放你這裏,晚上我再來。」說著,轉身將那個裝著饃饃之類東西的塑料袋子交給站在雜屋門前的吳福,就匆匆走了。
周大樹著急了,「這可怎麼辦啊。」
「愛年,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生病了嗎?」
吳福還要說什麼,卻被馮副局長攔住了,說:「吳福,你今天的表現很不錯,我要表揚你。你那腦殼上的傷重不重,重的話就到醫院看看去。」
「我做鋤草殺蟲施肥的重活累活,你做技術活還不行嗎?」周大樹實在捨不得從八百元的工資中拿錢出來給別人。
吳福說:「林業局的領導對我們這些農民工管得可嚴啦,把我們當牛一樣地使喚,哪能讓你去找老婆。」
吳福說:「我磨牙比過去還厲害,不過他沒有聽見罷了。」
只是,周大樹總是放心不下吳福,也不知道吳福找到工作了沒有。那天,李愛年從農科所買農藥回來,對周大樹說,她看見吳大哥了,他沒有找到工作,錢也用完了,在街邊的垃圾箱里拾垃圾吃,我把口袋裡帶的錢拿出來給他,他卻不肯要。
周大樹急急地問道:「你到哪裡看見他的?」
周大樹說:「技術員說了,苗圃園你是頭,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向本貴,男,苗族,1947年生,湖南沅陵人,當過農民、鄉鎮幹部。1980年開始發表作品,已發表中短篇小說多部(篇),出版長篇小說十部、中篇小說集三部。作品多次獲獎和被轉載。現為一級作家,湖南省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
「就今天多買兩個饅頭吧?」周大樹心想吳福要他這一個月每天早晨都多買兩個饅頭,那他就又吃虧了。
劉艷艷果然從一個男人的口袋裡搜出了她的錢包,打開,錢和存摺金項鏈都還在裏面,高興地說:「我的東西沒有丟。」
吳福這下發怒了,向周大樹撲過來,「就是吃你一個饅頭,也不能說是偷啊。你不把我的名聲收回來,我跟你拚命。」
劉艷艷撲過來在他們的身上摸索著:「我的錢包呢,那裡面有八千塊錢的現金,有我戴的金項鏈,還有兩張存摺啊。」
「苗子是沒有受損失,我卻累得吐血。這個事情原本是該我們兩個人做的。」
在苗圃園做了一些日子的活兒,周大樹才真正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多看劉艷艷幾眼,劉艷艷再長得像自己的女人,卻不是自己的女人,看也是白看,自己再怎麼焦急地牽挂著老婆,劉艷艷卻不是自己的老婆,到頭來把好工作丟了,到苗圃園來受罪。周大樹不是做不了苗圃園的活兒,給苗木修剪枝條的活兒也不複雜,看一看吳福是怎麼剪的,自己再小心地剪幾回,也就會了。周大樹受不了吳福身上的許多壞毛病,最讓周大樹無法忍受的,是吳福夜裡睡覺磨牙。開始的時候,周大樹在睡夢中老是覺得是誰用鍋鏟刮苗圃園中那根水泥柱子,嘎嘎的聲響,讓人渾身一陣一陣地起雞皮疙瘩。後來他才知道是吳福磨牙,他把吳福踢醒,吳福轉過身去,說兩句夢話,或是罵一句娘,又開始了他的用鍋鏟子刮水泥柱子的工作。周大樹又把他踢醒,惱怒地告訴他不要磨牙了,不然他睡不著覺。吳福鼓著眼睛吼他說:「誰磨牙了,我還聽到你磨牙呢。」
吳福說:「我也不對局領導說夜https://read.99csw.com裡你沒有起來給苗子蓋薄膜,早晨買饅頭的時候給我多買兩個饅頭就是了。忙了一個夜頭,又累又餓。」
「看你們往哪裡跑。」劉艷艷的男人小董在市林業公安分局工作,腰間別著一支手槍,凶神惡煞地對他們吼道。
「我們是正月初九出來的,已經三個月了,我真的很急呀。」
「我們農村窮,買不起化妝品,我家女人不像劉出納那樣把臉面塗得白白的,嫩嫩的,我家女人的臉是自然美,有紅有白,還有點粗糙。看見劉出納,我就想起我家女人來了。」周大樹這樣說的時候眼睛就濕了,他真的想哭。
兩行淚水撲簌簌地從她的臉上掉下來,「我在城裡找了半個月的工作,又急著找你,吃不好,睡不著。後來,碰到了吳福大哥,他說馮副局長家急著要個保姆,把我帶到馮副局長家。這兩個月我一直在醫院侍候馮副局長的丈母娘,累得要命,沒得一會兒休息。」
周大樹從口袋掏出一百塊錢,說:「這點錢你帶著,肚子餓了好買東西吃。」
「我為什麼無緣無故要你的錢呢。我說了,我抓賊並沒有想到會幫了你們。」吳福將周大樹的錢推了回去,「我那時要你給我買早飯,是因為我教了你的技術。你別做出那個樣子,我偷偷拿了你幾個饅頭吃,那不算偷的。在我們老家,誰有好吃的,隨便誰都可以拿了吃,也沒有人說是偷。」
伍仁吃驚道:「周大樹,你怎麼打他呢?」
「半夜入室偷盜,真的可惡。依得老子的火氣,老子一槍把你們給斃了。」劉艷艷的丈夫小董又抬腳踢了周大樹一腳。
馮副局長的小車從大門口經過的時候,馮副局長把腦殼從車窗里伸出來,對站在門口的保安周大樹這樣說。
「再出差錯怎麼辦?」
「他醒著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有睡。等他睡熟了我才睡,磨牙的時候他就聽不見了。」吳福說這話的時候樣子有些沮喪,「辦公室主任對我有意見了,周大樹那雜種要是趁著機會在他面前說我的壞話,我真的要滾蛋的。」吳福這樣說的時候,把身子往伍仁面前移了移,帶著神秘的口氣說,「對你說個話,你信也不信?」
第二天早晨,吳福把幾件換洗的衣服捲成一個包袱,就走了。
年輕女人焦急地說:「馮副局長的丈母娘死了,我也被辭掉了。還不知道往哪裡去哩。」
吳福從苗圃地旁邊的小水塘走過之後,並沒有往前面辦公大樓去,而是轉了一個彎,往小雜屋去了。周大樹連忙跟了去,當他走進小雜屋的時候,吳福已經將一個饅頭拿在手中正往嘴裏塞。周大樹心裏一陣竊喜,心想這些日子的委屈終於找到報復的機會了,大聲吼道:「吳福你做賊呀。」一隻拳頭已經落在了他的胸口。
「你不磨牙了?」
伍仁大驚,「你偷看人家?」
這天,周大樹做活總是丟三落四,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吃晚飯的時候,李愛年有些垂頭喪氣地來了,吳福知道她沒有找到事情做,想勸她幾句,她卻先開口了:「守大門的不讓進,說我已經被馮副局長辭掉了,就再不能進來了。」
「辦公室主任找伍仁談話,要他接替你去守大門,還交代他,年輕女人進出大門的時候不可像周大樹一樣把眼睛牛卵子一樣盯著人家。你就不想想,你女人是什麼人?臉朝黃土背朝天土裡刨食的農民,一身的臭汗,腳杆子上還有牛屎,拿人家國家上的幹部跟你女人打比,不把人家比賤了嘛。沒叫你滾蛋,就便宜你了。」吳福頓了頓,「我還要告訴你,馮副局長他丈母娘住在醫院里幾個月了,得的乳腺癌,聽說快要死了,他老婆天天逼著他到醫院去看望她的老娘,他心裏煩著呢。誰惹他生氣誰就要倒霉。上次我只說了一句局裡的一些青年男女也不避人,坐在涼亭里把啵打得山響,還把手往那個地方摸。他把老子吼了一頓,說我們這些農民工就是栽在城裡的樹,只管老老實實做活就是,話多什麼,把嘴巴閉緊。」
周大樹沒有揍吳福,林業局辦公室主任那天卻狠狠地罵了吳福一通,並說再要發生這樣的事情,就叫他滾蛋。
「也不要你的錢。給我買一個月的早餐就行了。」
「每天早晨四個饅頭?」周大樹他們這些打工的農民也跟林業局幹部職工一樣,在林業局食堂吃飯。他們這些打工的為了節約錢,每天早晨都是吃饅頭,不敢吃別的什麼。中午和晚上吃飯也從不吃葷菜,只是吃點鹹菜或是白菜之類的小菜。
周大樹真沒有想到這個吳福心肝會有這樣歹毒,問道:「你要我給你多少錢?」
馮副局長聽他這樣說,哧的一聲笑,「劉艷艷可是我們局公認的美女,你家老婆能跟她比?」
吳福擔心周大樹的拳頭又落下來,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半個沒吃完的饅頭,另一隻手遮擋著,一邊往屋子外面跑,一邊說:「你長得比我高我就怕你了,你去問問,我在我們村裡也是算個人物的。」
吳福接過塑料袋,說:「好久沒有送吃的東西來了,我還以為她把吳哥忘了哩。」
馮副局長端坐在辦公桌後面寬大的真皮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支自來水筆在桌子上輕輕地敲著,面無表情地說:「沒誰說要辭掉你嘛。」
「也不用太著急,慢慢找,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沒有關係,別的農村女人能到城裡打工,你家女人同樣也能在城裡打工的。」
這時,伍仁匆匆走來說:「吳福,馮副局長說他的丈母娘不行了,要你等會兒到他家幫忙搬東西。」
周大樹聽到伍仁要去叫馮副局長,才放了手。吳福一邊揩著臉上的血跡,一邊說:「伍仁你評評理,他周大樹到苗圃園來我沒少照顧吧,開口就罵我是賊,還掄著拳頭打人。」
「老婆,還有一個八歲的女兒。」
吳福那張長得有點歪的臉面帶著一絲疲憊,沾滿眼屎的眼睛眨巴著,周大樹有點心虛,猜不透他心裏又在打什麼主意。
「我沒說馮副局長不是好人。」吳福問周大樹道:「聽你的口音好像是重慶那邊的吧?」
周大樹跟李愛年回到小雜屋,抱著吳福號啕大哭起來,「吳哥,今天要不是你把兩個賊抓住,我們就完了。」
吳福齜著牙做出一副怪樣:「沒有辦法的事情啊。你一個年輕女人,跟我們睡一個屋,兩個大男人夜裡哪睡得著。找到事做了,你就不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