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蘭啐了一口：「他？這人精著呢，不是放印子錢就是給人畫赤膊畫，錢有不少，想自殺還會用這麼好的酒？」

「不行！」海佩基幾乎要跳起來，「余義信有東西做抵押，你有什麼東西押在我這裏？一百二十兩金子，太大了，太大了。」

老冷道：「不要亂叫，天驕大人哪會認識你。販子，按住了她，嘿嘿，我的手好久沒開葷了。」

他把刀抬起，道：「朋友，在下金吾衛雲騎尉天驕，有事來見四五六先生。」

一旁的販子見得便宜，揎袖出臂，便要上前按住佩蘭，佩蘭見勢不妙，叫道：「天驕！天驕！你再不來，老娘要罵你了！」

這銀壺甚小，兩盅酒一倒，竟然正好。花滿樓道：「請！」端起自家面前的杯子，一飲而盡。四五六道：「花先生，在下量窄，你喝了這一杯吧。」

胖胖道：「好，好，蘭蘭，咱們一塊兒去看，成不？你看，今天雪停了，天可好得緊。玄都觀里的梅花聽說也開得不錯，叫小圭帶個暖爐，咱們到花下坐坐去。」

這人頭上戴著斗笠，身上披著蓑衣。長安的大雪，下得紛紛揚揚，正是黃昏。這人腰上插了一支尺八，想必是四處遊走的浪人。

老冷冷冷道：「你問我是什麼人？在下鴻臚寺典蕃署署令老冷是也。」

天驕道：「真有這幅春宮么？」

四五六道：「是，小花。你錢拿來了么？」

這人掀起斗笠，道：「小可薛仲璋，老椰兄好。」

佩蘭撇撇嘴，道：「鬱悶，什麼典蕃署，還『是野』，是家的也不行，你敢搜我，老娘把家裡的胖胖放出來，把你咬成個爛番薯。」

佩蘭道：「哪裡，值錢的。我本來叫他給我和胖胖畫幅寫|真掛掛，誰知天殺的說照我的樣子畫，畫出來的卻是幅春宮，還說不用十兩銀子，我別想拿回去。奶奶的，鬱悶。」

天驕身後一個金吾衛聲音發顫地道：「天驕大人，那漢子是個甚麼賊廝鳥？」他抽出刀來，便要衝上前去，誰知走了兩步，只覺後腦一重，人也倒在地上。

四五六這才看見走廊下的佩蘭，道：「請進，請進。」

四五六把包放在袖中，笑道：「小花，我知道你在動殺我的主意，我也好生叫你得知，我的瑜迦功雖沒練成，還能捱上你五六拳不死。在這當中，你不用想能讓我不發出聲音來。」

四五六見花滿樓彷彿老鼠見貓，心下大奇，便出去拉開門。

四五六道：「難說，難說。」

佩蘭道：「你可知道有個會畫畫的阿三，叫什麼『該死的四五六』么？」

胖胖苦著臉，道：「人家一團和氣，哪跟你一樣，活象個九子魔母。」

佩蘭道：「不讓道長看，怎麼會好？」

四五六見他進來，道：「好鬍子，辛苦，來，喝一杯。」

老虎跪在門外，道：「他們來了，只是人太多，有幾個不相干的人在一處。」

佩蘭道：「閉嘴，讓我歇歇，少來煩我。」轉身要走，這時，從門口有人進來，道：「佩蘭在么？」

外面並無人答應。花滿樓道：「你要到外面去拍拍他，他聽不到的。」

這崑崙奴道：「是。」

在薛仲璋離去時，正是天驕禁夜之時。

天驕笑道：「她的名氣可不小，是『王者香』的女老闆，冷大人有空，可以上她那兒玩玩啊。」

老椰喝了一口，道：「四五六是中毒而死，毒在壺中，瓶中卻還是尋常的酒。」

花滿樓道：「當然，你的畫技不值這個價。」

老椰抓起放在門邊的傘，卻沒忘了抓著酒壺，道：「別走得太遠了。」說完，又喝了一口。薛仲璋笑道：「你還是老樣子，太貪杯。」

佩蘭在外間，只聽得胖胖在裏面哼哼哈哈，很是得趣的樣子。半天，胖胖大吼一聲。

「是也，不是今年後院是波斯來的種桃真人住了，他要改種桃花了。」

走到車前，花滿樓無聲地對鬍子道：「他們要去玄都觀，叫老虎馬上帶人趕去。」

門口站著一個黑漆漆的崑崙奴。雪花紛飛，落得他渾身都是。天驕站住了，低聲喝了聲采：「好一條黑漢子。他練的竟然是正宗的斬陽堂武功，『五殺七斬』，他至少練成了三殺五斬了。」

花滿樓道：「能省則省。」

老椰淡淡一笑，道：「是么？我倒都忘了。」

此時，四五六該已毒發身亡了吧？這幅畫是他的遺作了。他的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待他們一走，花滿樓直起身子。四五六有點奇怪地問道：「小花，你認識他們？」

老冷看看這一臉鬍子的崑崙奴，沒好氣地道：「地字五號房。」

剛才四五六一開門，卻是鬍子、天驕二人正要出手之時。四五六的門一開，鬍子首當其衝，只覺身前一熱，渾身如遭電殛，正覺支撐不住，眼前卻已一松，卻見天驕笑吟吟道：「承讓，承讓。」心中不由氣沮。

綠腰湊上前來道：「什麼好葯這等貴重？」

鬍子忙道：「一切已準備妥當。」

這密室不大，與外面完全隔離，在裏面這一聲大喝，就算是聾子也感受得到空氣的波動。然而，他卻聽到了鬍子的吃吃的竊笑。

花滿樓打了個寒戰：「誰？不是我吧？」

佩蘭鬆開手，道：「天驕？他怎麼有心請這兩個小蹄子去賞花？」

但想想，那四五六對計數不象不會的樣子，怎的會畫得如此離譜？她道：「小圭，你說，這畫里有什麼深意沒有？」

「聽道長說，此乃大食的一種異毒。」

他從壁櫥里取出一個捲軸，天驕笑道：「讓我看看四先生的妙筆。」佩蘭一把奪過，道：「不成的，天驕大人，我還要去玄都觀，你也來吧。」扭頭就向外跑去。天驕站起身，道：「四先生，失禮了，回見。」轉身也出去了。

四五六道：「先生是……」

待酒微熱，花滿樓收好銀匙，把酒倒在盅子里。虧他是個瞎子，倒酒時竟一滴酒也不曾倒出來。四五六暗暗冷笑，心道：「難道這般來鴆我么？」

這時，佩蘭卻已尖叫起來。

攪得幾攪，酒面已逼出一縷香氣。四五六號稱酒色雙絕，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嗅不到味的，暗叫可惜這一壺好酒了。

四五六把捲軸交給花滿樓，道：「外面怎麼了？小花，你去看看吧。」

九_九_藏_書販子扳扳手指，道：「一條叫××，一條叫××，一條叫××，還有一條叫××，第五條叫××，沒有胖胖。」（五狗的名字寫出來怕人生氣，自己對號入座吧。）

天驕道：「奇怪，怎麼改桃花了？去年我還記得是梅花。」

鬍子直挺挺站著，一言不發。佩蘭喝道：「我審視你，這麼橫么？」伸手要推鬍子，天驕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不要碰他，你要受傷的。」

佩蘭道：「胖胖，你聽聽，人家九米道長唱得多在理，你那瓢水兒就不對勁。道長，能治么？」

摸一回脈門（啊）噘一回嘴（兒）

後院原本有白梅十余本，可進去了，裏面的樹還是光禿禿的。佩蘭奇道：「這是怎麼回事？梅花都還沒開？」

薛仲璋道：「你還為金春秋宮中那宮女傷心么？」

「不是個味。」

鬍子還是一言不發。他的斬陽堂武功，只在鎖陰閣之下，一發便不可收拾。在外站了半日，本也無事，偏生喝了一杯酒，弄得身上燥熱不堪，正在運功消解，不料天驕偏生要來問，真箇一肚子的氣。

四五六道：「小花，你不要怪我太多疑，現在你最好的辦法是把我滅口，我實在要防著。」

「嚓」一聲，幾乎不見他的動作，刀已入鞘。這人轉身走出，道：「你的同僚快醒了。以後，你也好自為之吧。」

花滿樓道：「你叫我小花吧。那鬍子是個聾子，你放心。」

裏面有人開了門。

佩蘭道：「金汁是什麼東西？」

九米道人取出一個罈子，道：「這個就是金汁，每次一盅。一共紋銀三十兩，不二價，明年你若不生就來砸我的道觀。」遞出罈子，他咂巴兩下嘴，道：「這可是三年陳的金汁，我本是自家留著當酒喝的，不要輕看了。」

他在壺中倒了琥珀漿，花滿樓道：「我來吧。」

花滿樓搖搖手，道：「你去歇一會兒吧，讓我靜靜。」

老冷心中吃了一驚，小聲對邊上一個舌人道：「販子，販子，大內那五條藏獒里，有沒有一條叫胖胖的？」

海佩基忽然笑了：「對了，我要你弄一個人來。」

佩蘭道：「九米道長，我與相公成婚也已逾年，至今無孕，不知道長能不能給我家胖胖看看？」

「大人。」

天驕道：「結果如何？」

海佩基看著那黑得發亮的崑崙奴，道：「真是好棒的男人。」

在前面，有一個極為高大的漢子，身披蓑衣，立於街心。

天驕叫了輛大車，到了車上，涎著臉道：「佩蘭，現在可沒人看了，該讓我看看這畫了吧？」

如今波斯風雨飄搖，大食已立國，正如日中天之時，不少有錢的波斯人都流亡他鄉。大唐繁榮昌盛，是他們流亡的首選。他們是安逸了，但鴻臚寺典蕃署署令老冷可忙了個焦頭爛額。除了偶爾能勾搭上一兩個走投無路、滿身狐臭的胡姬，實在找不出這活兒有什麼好的來。

老椰手裡抓著那酒壺，看著薛仲璋在雪地里亍彳漸遠。忽然，在十餘步外，薛仲璋從腰間抽出尺八，信口而吹，幽咽的簫聲回蕩于雪中，漸如遊絲，散作無形。

他取過那銀壺，把壺中殘酒用點水洗凈了，倒入壺中。本來葡萄酒是冷吃的，並不需要再倒入壺中，但他只怕花滿樓剛才倒酒完了又做了手段，有意在壺中又倒一遍，若花滿樓下了毒，叫他作法自斃。那瓶琥珀漿花滿樓已喝過一口，又喝道一壺，只剩了半瓶在內，實在不捨得再拿出來。他心倒細，把葡萄酒倒入壺內，還倒了倒，生怕先前那毒下在蓋子上，便把蓋也蓋上了，細細轉了圈，想來有毒的話那也一定已溶在酒中，若還溶不進酒里，那天下只怕不會有如此下毒的笨蛋的。

天驕道：「是么？要過幾年，他成了觀主，只怕這玄都觀里要種的都是桃樹了。」

這人的手中出現了一柄佩刀，無聲無息，一刀直劈而下。天驕一動不動，那刀劈到天驕頭頂，卻一下停住了。這人道：「你為何不拔刀？」

花滿樓道：「你除了畫春宮，我知道你得過馬鈞的一本《規矩譜》，也算個機關高手。」

海佩基撇撇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我要的那個人，我做夢都想著，那小臉蛋，那小腰身，當真人見人愛。」

四五六把一瓶酒打開了，道：「好個琥珀漿，可惜有毒吧。」

花滿樓伸出手，海佩基在他手心寫了兩個字。花滿樓小小地吃了一驚：「是這個人？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你連這人也要？」

佩蘭有點沒好氣，見桌上還有把銀壺，道：「好精緻物壺兒，裏面還有酒么？」不等四五六攔阻，端起來就是一口。四五六心疼之極，卻也只有訕訕一笑。

佩蘭道：「斬陽堂？厲害么？」

待九米道人擦著臉走出來，佩蘭道：「道長，如何？」

胖胖急道：「不生小孩，都是女人的事，關我什麼事？」見佩蘭惡狠狠一瞪，只得忍氣吞聲。

佩蘭已經在一邊糊得嚴嚴實實的窗戶上捅了個洞，老冷登時聞到一股熱騰騰的酒香，道：「不是，這阿三，還盡有人給他送好酒。」

薛仲璋道：「老椰兄，此處不是說話之地，請與我出來談吧。」

他是瞎子，卻看不到，掛在牆上的不是那幅深藏玄機的春郊試馬圖，卻是一個光身子的佩蘭在那兒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九米道人咂咂嘴，道：「罷了罷了，不看也成。我給你們服點丹藥吧，金汁送服。」

門一開，只覺處面一陣濕濕的熱風卷過，四五六罵了一句，定睛看時，卻見鬍子滿頭大汗，立在一邊，天驕也正在喘氣，見四五六齣門，笑道：「閣下想必是四五六先生吧？」

佩蘭想想也是，雖然省了一半錢，也是花了五兩銀子買回來的。想到此，有點不捨得。她道：「小圭，你也說好？你說說，這畫能值多少錢？」

此人乃是英國公李敬業的參軍薛仲璋。李敬業襲封英國公，因為反對天後聽朝，被貶往揚州。薛仲璋當年與老椰同在李敬業之祖，英國公李勣麾下，攻高麗一役，老椰本要被判黥刑，還是薛仲璋求情，改為一年徒刑。

佩蘭道：「拐角那個偏院就是。」

只見一個小道士端了個香爐走過。天驕道：「小道read.99csw.com長，請問這後院的梅花如何不開了？」

天在下雪，這崑崙奴只穿了一件短衣和燈籠褲。在燈下，彷彿半截鐵塔一般。

就算你天天疊（那）四根腿（兒）

佩蘭披衣出外，道：「死胖胖，怪叫什麼？」

佩蘭一邊走，一邊埋怨道：「你怎的來得這麼晚？害得我差點失身。」

薛仲璋道：「不是我深知你底細，誰會想到長安一個小小仵作，竟是當年的高昌宗室。」

天驕道：「在下金吾衛天驕，是陪佩蘭姑娘來見先生，取畫的。」

天驕見鬍子還是不答，心中也有點生氣，道：「閣下真箇不把在下放在眼裡么？」

花滿樓道：「自然。你把那畫也該給我了。」

門外，停著一輛馬車。花滿樓坐上車，那崑崙奴鬍子一拉絲韁，馬車開動了。

老椰點點頭。薛仲璋道：「既如此，那我就此告辭，請回吧。」

天驕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少給他錢。」

老冷往手上哈著熱氣，道：「天驕大人，還沒走哪，天可真冷。」

老椰不語。薛仲璋嘆了口氣，道：「人各有志，請老椰兄不要把我來訪的事告訴別人。」

胖胖捧了個罈子，跟著佩蘭走到梅花下。天驕正在和張守圭亂扯，一邊綠腰、暖暖二人笑得前仰後合。天驕一見佩蘭回來了，忙站起來道：「看得如何？」

「不成，死也不成。」

佩蘭嘟噥道：「也不過少付了五兩么，就這麼玩我。天驕兄，你嚇嚇他。」

待鬍子走了，花滿樓坐下來，對著這幅畫。

老椰道：「男兒不喝酒，白來世上走。」

佩蘭喝道：「閉嘴，還不快去備馬。」

鬍子看看花滿樓，道：「是。」接過杯子一飲而盡，還咂咂滋味，意猶未盡的樣子。四五六此時再無懷疑，笑道：「好好。」

佩蘭道：「又有什麼奇怪的，不就是六個男男女女騎了幾匹馬么？」

雪地上，兩條通向海府的車轍印被漫天紛飛的雪花掩住了。

九米道人道：「我摸摸才知道有事沒事。」

鬍子到了地字五號房，拉了下門口的門鈴繩，裏面有人叫道：「什麼人？」

這人的手一收，哈哈一笑，道：「還是白頭山下出刀如風、躍馬如電的好男兒。罷了，人各有志。」

花滿樓還是面無表情，從懷裡摸出兩個小盅子。四五六把玩著先前那銀壺，看上看下，道：「這壺很精緻，倒不是轉心壺。」

佩蘭道：「那倒也畫了。不過我給他錢了。」

他心知這鬍子非同小可，但也不願就此罷手，伸手將佩蘭一推，推到走廊下，對鬍子道：「請。」

這人道：「不錯，豐太子雖已捐軀，信太子卻已準備停當，只待時機。」

得俺九米道人（呀）來下方（兒）

「你是誰？」四五六有點愕然。來拜訪他的，除了胡姬和債主，沒別的人。這個鬍子來做什麼？

佩蘭嗔道：「道長，別瞎說，我沒事的。」

佩蘭道：「好啊。你還叫誰去？」

崑崙奴身後那渾自黑紗的女子擠了上來。拉開黑紗，四五六小小地吃了一驚：「是你啊。」

被盤問了半日，佩蘭精疲力竭地回到王者香。胖胖一見佩蘭回來，顛顛地過來，道：「蘭蘭，拿回來了么？象不象？」

那個死盯著他看的崑崙奴站起身，伸出手，花滿樓搭在他手上，也站了起來。

天驕卻不知他一語成讖。後來，玄都觀果然以桃花眾多，名聞長安。

花滿樓嗤之以鼻：「太多心了，我花滿樓不是個小氣的人，為了十兩金子會殺人么？」

天驕笑道：「那他的寫|真畫了么？」

一行人正待出門，卻聽內里有人叫道：「是天驕大人么？」

花滿樓從懷裡摸出一把銀壺和兩瓶酒，道：「東西弄好了么？」

老冷冷笑道：「怎的不象？那僭號文佳皇帝的陳碩真，還不是個小娘們？我懷疑你就是叛賊陳碩真！小的每，給我按住了，待我搜搜她身上！」

新來的波斯人，自稱種桃道人，其實不是道人，乃時祆教士。祆教，即拜火教。不過六朝時和尚也稱道人，種桃道人自稱道人也沒錯。種桃道人來至長安，對燒煉最感興趣，尤其是黃白之術。聽得九米道人是此行翹楚，二人一拍即合，整天在丹房內生火煉丹。

佩蘭見沒什麼好看，道：「出去吧，不好看。」

佩蘭拚命地射門。天驕道：「他在裏面閂上了吧？冷大人，冷大人。」

鬍子沒有答應。沒有答應，那就是說鬍子沒有看他，在看別的地方，這簡直有點不可思議。花滿樓有點氣惱，喝道：「鬍子！」

四五六心中暗自嘀咕，難道花滿樓真的並無惡意么？忽地暗自叫道：僥倖，我怎的想不到還有一瓶酒么？那毒自然下在葡萄酒里了。剛才這兩杯酒，酒香兀自繞樑，當真令人垂涎。四五六隻是暗叫懊惱，早知這兩杯酒沒什麼毛病，也不至於把這酒讓給花滿樓喝了。

張守圭道：「是。」他轉身要出去，卻見牆上掛著那幅畫，走上前去定睛一看，道：「姑姑，你買的畫么？上面的人是誰？」

花滿樓扭頭對鬍子道：「鬍子，你到門口守著，我與四先生有事要談。」鬍子點點頭，扭頭出去了，順手掩上門。

胖胖被擰得呲牙咧嘴，道：「哎喲！哎喲！那不是我要叫她們去的，是天驕大人安排的。」

老冷道：「在裏面啊，這阿三盡幹些被窩裡放屁，獨吞的活兒，在裏面喝酒呢，你把他窗戶紙捅個洞，他就蹦出來了。」

佩蘭解天捲軸的繩子，拉開一點，忽然喝道：「奶奶的，該死的四五六，竟然騙了我！」

張守圭跑進房裡，道：「姑姑，衣服洗好了。」

他站起身，道：「鬍子。」

花滿樓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包，四五六顛了顛，道：「數目不對啊。」

四五六不禁愕然：「為何？」

這人的刀還停在他頭頂，血從天驕額頭流下，刀卻並未碰到他頭上。

老椰又驚又喜，道：「啊呀，薛兄，你怎麼來這裏？」

四五六笑道：「小花，不要怪我多心，干我這一行的，自然不可輕信人。」他此時再無顧忌，自斟自飲，把酒倒在銀壺中，再倒入盅中，倒是自得其樂。他道：「小花，你這酒壺和酒盅都rｅad.９9ｃｓｗ.ｃｏｍ送了給我吧。」

四五六喝酒用的是木碗，的確很粗糙。他笑道：「沒想到你這個瞎子比明眼人還看得清。」

老椰道：「你們走時，他那裡還有人么？」

天驕跪倒在雪中，道：「將軍，小人天驕叩見將軍。」

佩蘭柳眉倒豎，罵道：「別把髒水潑老娘身上，老娘要生，十七八個一胎就下來了，肯定是你有毛病，你去看！」

這人的手如鐵鑄的一般，一動不動。虎咆流的拔刀術，原本就與中原各大刀派不同，一個人練到這人這樣的歲數，只怕拔刀已不下幾十萬次了，早已熟極而流，刀在他手下，本就如他手臂的延長。

玄都觀賞梅的人不少。坐了一會兒，暖暖哼道：「人太多了，不如去後院瞧瞧。」

卻見從後院的丹房中走出一人，正是老椰。天驕笑道：「真是巧遇，老椰兄弟也有雅興賞梅？」

門外，朔風凜冽，花滿樓也打了個寒噤。他道：「鬍子，也是，你加件衣服吧，不要太引人注目了。」

長安城中，既有通都大衢，也有幽僻小巷。此時雪下得更緊，漫天俱白。薛仲璋道：「老椰兄，我們也有快十年不見了吧。」

老冷站住了，只見大門口站著的正是天驕。他與天驕品級差不多，但天驕是金吾衛，是武官，且是負責皇城治安的，他見了自然見了要矮三分。他道：「是天驕大人啊，你真箇認識這女子么？」

四五六自我解嘲道：「大概我畫的，都是女人吧。」

四五六道：「那你為什麼不把那瓷盅拿出來？」

佩蘭道：「奶奶的，死胖胖，還掛起來了。小圭，把畫扯下來。」

你那官人（呀）咋就沒有咱那瓢水（兒）？！」

張守圭看了半天，道：「好象也沒什麼了，我不知道。」

胖胖道：「什麼味兒？」

老椰皺皺眉，道：「也是，他的門關得密不透風，又是從裏面閂上的，不過也未必是自殺。」

四五六走到壁櫥邊，打開門，裏面有兩個捲軸。他道：「我的畫能賣到三十兩金子，想必顧愷之、閻立本輩都要氣死吧。」

佩蘭罵道：「奶奶的，那牛鼻子，一點破葯騙了我三十兩銀子。」

花滿樓道：「這裡是二十兩，還有十兩先欠一欠。」

漫天大雪中，這人漸漸地消失不見。

他從柜子里摸出一包丹藥來，道：「每天服一次，每次一刀圭。」

那小道士笑道：「大人，你看差了，這是桃花，還不是梅花哪。要開，還得等幾個月。」

四五六道：「既然天驕大人如此說，哪敢不從。只是……」

佩蘭道：「洗好了？去，把你姑夫叫來給我捶捶腿。」

佩蘭見勢不妙，暗自驚慌，心想真是託大了，誰知這老冷會翻臉不認人，不然帶胖胖來，雖然鬥不過這些人，也好咬上幾嘴，此時看來只有讓老冷揩點油。

佩蘭一行到了玄都觀，天驕與綠腰、暖暖在梅花下賞花作樂，佩蘭帶了胖胖到丹房看病。

張守圭遞上一個小盅子，胖胖把罈子放在桌上，拍開封泥，一股異味沖鼻而來。胖胖道：「這味兒好沖。」舀了一盅子，只見盅子里，淡黃如琥珀，厚得掛杯。佩蘭把藥粉倒了一點進去，一仰脖子，一飲而盡。

太宗朝，吐蕃松贊干布迎娶文成公主為妻時，向大內進貢了五條藏獒。藏獒兇猛異常，在大內向作守衛宮闕之用。這販子是鴻臚寺的舌人，舌人不上品級，俸祿很少，平常販些番邦的東西貼補家用。因他賣狗最多，天下的各種猛犬他都略知一二。老冷見佩蘭說話理直氣壯，生怕她是宮中狗監，萬一放出狗來，老冷這小小的芝麻官可不夠藏獒一嘴的。

天驕道：「知道，他是江都令李思訓的師兄，不過他的畫不值錢。」

天驕道：「小人的性命，都是大人給的，哪敢向大人動刀。大人要取小人性命，取去便是。」

張守圭把畫摘下來，道：「挺好的畫，為什麼要撕掉？」

天驕道：「當然厲害。斬陽堂都是崑崙奴練的，當今天下，斬陽堂堂主磨勒，號稱『力推九牛』，這黑漢子只怕不在磨勒之下。」

這人正是花滿樓。

金春秋是太宗朝時新羅國王。當年高麗、新羅、百濟三國鼎立，高麗最強，百濟與高麗結盟，百濟王扶余義慈時常欺凌新羅，金春秋無奈，向大唐求救。大唐以此為口實，數發大軍征東，終於顯慶五年滅百濟，蘇定方擒扶余義慈。

花滿樓眼雖瞎，手動得卻如明眼人一般。他把小銀壺放在炭爐上，從懷裡摸出一根銀匙，打開蓋細細攪了攪。四五六看在眼裡，自然明白，花樣多半便是在這銀匙上。他不由暗暗冷笑，心道：「小花到底是個雛兒，這般弄手段，當我『蓋斯特四五六』也瞎了么？」

這時，卻聽得胖胖在外叫道：「蘭蘭，你衣服換好了么？」

天驕的虎咆流原也是陽剛一路，此時已動無明，身周三尺之內的雪花盡數化為水珠。兩人對視著，一觸即發。

他的頭抬了起來，道：「大人，兵者，兇器也。自古征戰，死的都是蒼生黎民，卻只成就了一家一姓。大人愛兵如子，當不會不明白此理。」

老椰道：「也是，我看見他的酒還都有大半瓶，要我想自殺，也會在最後一杯里才下毒，不然可都糟蹋了。」他說完，舔了舔嘴唇，大概也為剩下的那些酒惋惜。

走過幾道街，天驕正與幾個金吾衛同僚說笑，忽然，走在前面的一個一下摔倒在地。

這人哼哼一笑，道：「天驕，你今日叫我將軍，明日，你便要叫我百濟的乙支文德！」

這裏，從門外有人道：「請問，老椰先生可在此？」

李勣是當年征東大軍的主力，當時老椰在李勣軍中為隊正，卻由於一件事違衛禁律，被開革出軍。

九米道人也笑道：「這位爺甭怕，一點兒都不疼，俺的手法好得很哪，保你舒服。」

老椰忽然道：「天後睿智，你們的秘謀只怕已在她算計之中，她現在已成謀定而後動之勢，請你向少英公稟報此事。」

九米道人笑道：「這位爺有所不知，俺九米自幼專攻婦科，打小兒就四處抖機靈，大了才知道，敢情婦人每不生崽，其實大老爺們也是頂要緊的。」說得興起，站起身來唱道：

密室是他與四五六合作設計的，他敢說天下沒人能找到，找rｅad.９９ｃｓw•com到了也進不來。為了這密室，他也已把積蓄用得精光。此時，只有靠海佩基的一百二十兩金子渡過難關了。他咬了咬牙。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余義信想復國，而他想的，卻是坐坐龍廷。

方始坐下，九米道人道：「敢問二位爺爺奶奶有啥不適意的？」

佩蘭呲牙咧嘴一番，道：「這金汁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人哼哼一聲，道：「養不熟的狗，留你不得。」

佩蘭幾乎要哭出來，道：「那我那春宮呢？」

四五六道：「怪不得。」只待自己去叫，又怕一走花滿樓又要弄手段，道：「小花，你去叫他吧。」

佩蘭道：「坐下說，坐下說。胖胖，快上酒。」

打開密室的門，花滿樓把畫掛在牆上。

花滿樓一折掌，道：「一言為定。」

佩蘭喝道：「奶奶的，鬱悶，老娘象個走私的人么？」

老冷一聽沒有胖胖，挺起腰來，道：「我身為署令，自然不能讓你夾帶私藏。你說吧，要麼給我搜搜，要麼不要去見。」

他取出一個捲軸來，這時，只聽得外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為什麼不讓我去見他？奶奶的，老娘一定要見。」

這漢子低聲道：「好一個虎擊三式，看來你不曾放下功夫。」

佩蘭幾乎「嚶嚀」一聲哭出來。天驕道：「四先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蘭姑娘本也有錯，還請四先生高抬貴手，放過佩蘭這一馬吧。」

「是，夫人。」

就不帶懷（兒）您說是不是，

血從頭頂流到地上，雪白的雪，鮮紅的血。

天驕道：「那四五六在裏面么？」

老椰道：「哪裡，我是個勞碌命。那個四五六被毒殺的案子還不曾破，聽醫官說那毒是西域一帶來的，我來向種桃道長請教一下。」

花滿樓道：「他是聾子。」

佩蘭道：「只有一個怪模怪樣的胡姬，連香水也不擦點，包得嚴嚴實實的。」

九米道人道：「這有什麼不好治的，俺只要這位官人一點水水兒讓俺琢磨琢磨，保險，趕明兒你們兩個就抱上個大胖小子。」

花滿樓端起杯子，道：「雖然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我有本事。說吧，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弄來。」

「薛兄，你的好意老椰心領，只是天下承平日久，我已是個酒徒，早成廢人，難幫你什麼了。」

佩蘭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抓著畫看了看，道：「真的。奶奶的，這該死的四五六，騎馬也是春宮么，這麼多腿擠一塊兒。」

乙支文德是高麗國大將。當年隋煬帝征高麗，乙支文德守御有方，令隋軍損兵折將。這人自比乙支文德，其心可知。

老虎道：「是，大人。」

花滿樓只是一笑，讓崑崙奴帶著出門了。

天驕道：「大人，天下已久歸大唐，四海黎民都不願再起刀兵，只怕時機難待……」

佩蘭道：「他那壺中我還喝過一口，那時還沒毒的。」

四五六笑道：「你一個瞎子，又不曾見過我的畫如何，又能說什麼？」

胖胖忙上前陪笑道：「娘子，聽說玄都觀里新來的波斯道人，專工雷岐之術。蘭蘭，咱們成婚也有些日子了，這個……」

另一個金吾衛喝道：「兀那漢子，你是什麼鳥人？」他話音剛落，只覺胸口一滯，人卻直直摔倒。

鴻臚寺是管外事的部門，隋煬帝時于建國門外置四方館，為各方貢使的住處。大唐聲威遠播，不但西域諸國聞名都怕，就算大秦、波斯也有貢使來朝。

憑啥他們倆（兒）不下崽（兒）

四五六笑道：「花大人……」他見花滿樓把手指放在唇上，笑道：「放心，我這兒很僻，別人能聽到。就是你那個崑崙奴不要緊吧？」

花滿樓道：「他本是大食人帶來的，幾年前我收留了他，耳朵在來時被刺聾了，不過他學了唇語。」

這時，大門口有人道：「冷大人，請住手。」

四五六道：「那我見你與他對答如流。」

佩蘭扭頭一看，又驚又喜，道：「哎呀，老椰啊，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他們走到偏院前，佩蘭道：「請問，四先生在么？」

薛仲璋道：「我們豈不知天後算無遺籌？然天下事，有所為，有所不為，大家心照便是。老椰兄，後會有期。」

佩蘭打開紙包，裏面也不過是一包紅色的藥粉。佩蘭道：「待我嘗嘗。小圭，拿個乾淨盅子來。」

老椰微微一笑，道：「我可是屬烏鴉的，不是什麼好事，還是那四五六的事。」

這幅畫對於他來說，並無用處，密室的一切他都瞭然於心，掛在這兒，只是為了有備無患吧。這四五六也太不相信別人的才智了。他站起身，道：「鬍子，鬍子。」

他正沒好氣地翻看著那本名錄，一個黑漆漆的崑崙奴道：「請問大人，四五六在那房？」

「象你個頭！」佩蘭把那捲軸扔給胖胖，「那該死的四五六死了。」

老椰道：「那四五六是不是欠人家錢，一時想不開？」

佩蘭嫣然一笑，道：「明知故問，傻樣。」

老椰道：「會不會是那胡姬下的毒？」

待鬍子出去，花滿樓道：「四先生這回該相信我了吧？」

張守圭道：「畫也不會值什麼錢，就是這畫畫得真奇怪。」

海佩基道：「花直講，你以前不是都是自己走的么，現在怎的要人幫了？」

四方館本是給貢使們暫住的，但一開始就沒定這「暫住」是多久。有幾個胡人，在裏面竟賴了兩三年不走，弄得正經貢使都沒地方住了。

花滿樓道：「你的師弟，那江都令李建見，雖然年輕，但國子學中有他一幅山水，每次我走過那畫前，便覺耳邊如聞江風，如臨皓月，我目雖瞽，卻也知那是幅好畫。在你的畫前，我從未有過這等感受。」

天驕伏在雪中，頭卻不抬。他眼前彷彿看見干戈四起，萬千將士的遺骨鋪遍四野，鮮血將大地也染作通紅。他低聲道：「小人叩請大人三思。」

「天上的燕子（呀）成雙對（兒）

九米道人道：「那位爺沒事，勁兒大著哪，跟擠牛奶似的，我都接了一盅子。要不，就是你身上的事兒了。」

老椰嘆了口氣，喝了口酒，看著天空。天空中，雪花亂落，四周一片茫茫。

那哪裡是幅春宮，竟是幅春郊試馬圖。天驕點點頭，道：「這阿三，雖然比他師弟不知差到哪兒去了，可這幅畫倒不錯。」

天驕嘴裏喃喃read.99csw.com地說著。天空中，雪更大，把一切都掩蓋住了，彷彿天地之間，已空無一物。

花滿樓取過一杯，又是一飲而盡。四五六也把自家面前的杯子端起，想了半日，還是不敢喝下肚去，道：「貴管家在門外豈不甚冷？我去叫他進來喝一杯。」他叫道：「鬍子，鬍子！」

老椰道：「不必說高昌，那個國家亡了也有幾十年了，現在只有大唐一個仵作老椰。薛兄，你來找我，不會只是敘舊的吧？」

這人低聲道：「你道當今老臣宿將都願聽命于天後么？天子纏綿病榻，一旦賓天，便是那些人起事之時。那時，便是我百濟復國的大好時機。天驕，你的刀難道不願飲血么？」

張守圭道：「可這馬的馬腿好象多出幾條。我數了一下，擠在一塊兒的六匹馬，馬腿居然有三十幾條。」

胖胖打開了捲軸，道：「哎呀，這是什麼東西？你被他騙了？沒失身吧？玄都觀里沒去？」

玄都觀觀主九米道人，向來是長安有名的婦科聖手。九米道人出身於天師道，不過卻更近丹鼎派。只是他這個丹鼎派，不燒鉛鍊汞，常煉的是紅鉛秋石人中黃。也正因如此，他煉出的儘是些「快活三」、「鐵柱長撐散」之類。

天驕看看坐在角落裡那個低頭蒙面的胡姬，不由心頭憐惜。那些胡姬，往往無路可走，上了這條路，這胡姬多半也是如此，還要被四五六糟蹋。

鬍子回頭看看後面那人，那人點點頭，鬍子道：「及時行樂。」

天驕心一抖，道：「大人，難道你想……」

四五六心也細，倒出酒來，在那兩個杯中倒來倒去，待倒滿了，道：「請。」

天驕道：「當然，四先生的潤筆，那是要從豐的。」說完，從懷裡摸出一封銀子。四五六一眼瞟去，輕飄飄的，心知也不會超過十兩，但既然天驕帶來了，他也不敢多嘴，道：「哪裡，哪裡，請佩蘭姑娘收好。」

海佩基陶醉地道：「這個人的名字可不能隨便說，伸手過來。」

「橫豎沒事，我也叫了暖暖和綠腰一塊兒去。」

花滿樓道：「葡萄酒。詩曰：『葡萄美酒夜光杯』，可惜你這兒連一樣美器也沒有。」

胖胖驚道：「要什麼水水兒？」

花滿樓已聽出天驕和佩蘭的聲音。若合己與鬍子二人之力，自然可以將天驕擊倒。但在此地大殺一場，只怕自己的五十六星會就此毀了。可四五六偏生要自己出門看，他心中暗罵，把捲軸收進衣內，人只是縮成一團，把面紗也罩住了。

花滿樓喝了口茶，道：「說吧，到底你想要誰？只怕除了正宮娘娘，咱們的天後弄不來，我誰都能給你弄來。」

老椰走到門口，道：「我就是。先生是……」

四五六心想不論你怎麼搞，我有一定之規，倒出酒來你先喝了再說。他此時懷疑花滿樓的毒是在手中，準備在煮酒時下進去。

佩蘭道：「不太會。四五六疑心病很大，他的壺抓在手裡不肯放的，那胡姬想下毒也沒機會下。」

他打開那葡萄酒，道：「這琥珀漿要熱過了好吃，太過麻煩，不如嘗嘗這冷酒的滋味。」

他只見崑崙奴身後跟著一個渾身矇著黑紗的胡姬，心中暗罵：那個「該死的四五六」，賴了兩年半了，倒有閑錢招|妓。

這是幅淡彩著色的工筆畫，雖不能說甚好，也是開後世唐伯虎、仇十洲仕女一派。這等畫甜俗柔膩，最入時人之眼，與李建見的金碧山水自不能比，但在天驕眼裡，卻也是很不錯的了。

地字五號房是偏院一間獨門獨戶的小屋，當初是天竺貢使住的，那四五六本是天竺貢使帶來的一個使喚的小奴，聽說還算是破落的剎帝利。天竺貢使得了急病死了，他就留在這兒不走，自稱是等候二批使臣。那使臣原本就是天竺一個小邦里來的，只怕被滅了，兩年多了還不見再來。那四五六窮極無聊，學了點畫，有空給人畫點行樂、春宮度日，反正這鴻臚寺也不必花錢。

鬍子一點頭。他從車裡取出一個紫檀木盒，裏面取出一隻鴿子。寫了張紙條拴在鴿子上，手一揚，那鴿子在漫天大雪中飛去了。

佩蘭正待半推半就，胖胖提著下衣衝出來，道：「不成不成，蘭蘭，別讓他碰。」

海佩基難得地有點不好意思，道：「我也知道這人難弄，不然怎麼值一百二十兩金子？」

花滿樓木無表情，道：「四先生取笑了，我哪敢殺你。喝酒吧。」

四五六道：「這個么，本來天驕大人緩頰，該當從命的。只是這畫已經被安西節度使定來了做勞軍用。」

瞎子站起身，道：「盡量引他們落單。若實在不成，就把他們一網打盡。」

胖胖話才出口，佩蘭出手如電，一把揪住胖胖耳朵，道：「哈哈，我就知道你這狗才對暖暖和綠腰有心。以前你和裳兒有一腿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你還敢說出這話來？」

他生怕花滿樓搗鬼，便把自己的杯子端起來，倒入花滿樓面前杯中。花滿樓微微一笑，道：「請。」端起杯子，又是一飲而盡。

佩蘭道：「奇怪，他為什麼要自殺？」

坐了下來，天驕道：「聽說四先生給佩蘭姑娘畫了幅畫兒，請四先生看在下薄面，給了蘭姑娘罷。」

鬍子也會笑？花滿樓不覺更感奇怪。他聽聲辨位，一個耳光打去，喝道：「抽瘋了么？他們快來了，老虎已經來了么？」

花滿樓道：「沒什麼，每一樣東西都有本身的味道，酒器要以不沾味為上品。你這碗里，什麼味道都有，喝我這葡萄酒，實在糟蹋。」

花滿樓微微一笑，起身到了門邊，打開門，將鬍子帶了進來。

薛仲璋看著漫天大雪，只是一笑，道：「我侍奉兩代英國公，當然知道什麼是公事，什麼是私事。這次我來找你，不瞞你，我想請你回到軍中。」

天驕道：「這可是你的事，我不敢。他住哪兒？」

花滿樓一笑，伸手過來，接過瓶子，把酒瓶對嘴喝了口。四五六慌忙搶過，道：「不要糟踏了，我信你了。那一瓶是什麼？」

天驕陪笑道：「蘭姑娘，我可是順道兒走過，湊巧聽見你在叫才進來的。老冷也不是壞人，不至於做出這等辣手摧花的事吧。對了，你來四方館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