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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蟲

香蟲

作者:燕壘生
「是有翅膀,只是這些仙人屁用沒有,倒是會淹死在海里。你要運氣好,也可以看見這些仙人一頭扎進水裡餵魚的。」阿斯蘭拍了拍他的肩,「兄弟,這樣吧,你就在我船上干點雜活,算是抵你的船錢,好不好?」
戚飛怒道:「仙人個屁!這些不過是些長得像人的蟲子而已!雷,在紫炎鎮時,你難道沒有殺過香蟲么?」忽然,他將刀舉起了胸前,獰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想要獨吞!他媽的,這地方遍地都是金幣,我們根本賺不完,識相的,我們一塊兒賺錢,不然,你信不信我會殺人?」
女人看著他,沒有說話。
「沒錯,可現在不是適合老死的地方了。」武眼裡閃過一絲痛楚。離開紫炎鎮,說不傷心那是假的。「你說還能怎麼辦?紫炎鎮要死了,我不像你,我有家要養,曬葡萄乾養不活他們。」
「雷,你要不要緊?」
對於長老來說,自己和戚飛也沒什麼不同吧。他想著。樹林上空,不時飛起一些仙人來,到了海上,一對對地飛舞在月光里,透明的翅膀閃爍出奇異的光茫。從那裡,還傳來一陣陣幽渺的歌,若有若無。
說話的那人站在艙門口。大概因為底艙太黑,他一時不敢走下來。摔下來的那個人是阿斯蘭船長?雷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吃驚得幾乎合不上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腦子亂成一片,現在根本無法整理出頭緒來。這個人的聲音很熟悉,但雷就是想不起來那究竟是誰了。黑暗中,他只聽得有個人在低聲呻|吟著,太黑,還是看不清,聽聲音正是阿斯蘭船長的聲音。他小心地向前走去,黑暗彷彿一個噩夢,緊緊地纏繞在他的四周。
她飛得很快,天還沒亮,就已看得到大陸上的燈光了。看到陸地,雷卻突然又有些茫然。以後,就要將那個小島,將慧都埋葬在記憶里了么?只是他還是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道:「慧,到了!」
夜風裡,慧只是微笑了一下,風中傳來了她的歌聲:「親愛的人,你可曾,聽到我心碎的聲音。」
是海水么?雷摸了下臉頰,那些液體沾了他一手。只是燈已經滅了,底艙黑糊糊的什麼光都沒有,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他湊到鼻子尖上嗅了嗅,腥味活的一般擁進了他的鼻腔。
阿斯蘭走到前面,蹲下來,和顏悅色地道:「兄弟,我是阿斯蘭,這條船船長。你叫什麼?」
阿斯蘭想了想,道:「算了,今天是海神誕,做件好事吧,省得海神發怒。」
武又上了一袋煙,道:「當然,不會有錯的。前些年,年年都有仙人的消息,可今年卻從來沒聽到過,結果今年的收成也就特別不好。肯定是的,唉。」
給雷和那個女人安排的鋪在底層。那個女人實在太丑,水手雖然大多在海上憋得狠了,可是對這個沒女人樣的女人也不感興趣,就算雷自己也有點不想看到她的樣子。
舷窗開著,海風正從窗里灌進來,天氣並不熱,戚飛額頭卻淌下了汗。他也不去抹,結結巴巴地道:「沒……沒什麼東西,也就是些絲綢瓷器,還有些藥品。」
他水性不壞,攬住了女子的腰,向上劃了兩下。還沒劃出水面,頭頂忽然又是一亮,如同一個壯觀無比的火焰噴泉從水中噴出,透過水麵,都看得到這船的整個內部。
阿斯蘭一怔,忽然發出一陣大笑,道:「你也真信?不錯不錯,我就見過。」
那個女人雖然丑,手腳也慢,但性子很溫柔,一雙大眼睛倒是出乎意料的美麗。她只是笨手笨腳地幫著雷削土豆皮,同樣看看四周,雷有時跟她說說話,她似乎聽得懂,用明亮的眼睛看著雷,只是不會說而已。
大副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道:「是。」又壓低聲音道:「船長,那個客商油水大么?」
然後,他醒了。
阿斯蘭的船上,除了戚飛的這批貨,還有倭王要的兩百斤火藥。這些火藥原本裝在木桶中,又用油布細細包好。因為火藥禁運,連那大副也不知道。阿斯蘭砍翻綁繩,有個木桶已倒了下來,摔得裂成幾片,阿斯蘭手中彎刀猛地劃了兩下,將裏面的油布劃開,火藥登時散了一地。那些木箱倒下來時將他臉上也劃得滿是傷痕,阿斯蘭卻恍若不覺,狂笑道:「不錯,不錯,戚飛,這回我們一塊兒死吧!」
香蟲一年比一年少。如果哪一年不再找得到香蟲,即使膃肭香的價錢漲到十個金幣一個,那也是空的。
香蟲實在太臭,只有靠煙來驅散一些臭氣才能繼續幹活,所以紫炎鎮的年輕男人多半是大煙槍。雷想起了自己頭一次去趕香蟲,那時他還不會抽煙,結果被這股惡臭熏得連苦膽水都嘔了出來。
紫炎鎮的特產是膃肭香。雖然紫炎鎮土質很差,除了葡萄外什麼作物都種不好,但鎮上的人過得遠遠比另外鎮子豐裕,就是因為有這種特產。膃肭香不僅僅是一種香料,還具有平氣止咳的功效,更主要的是,內服膃肭香能有催情的作用。因此每到收割季節,各地客商蜂擁而至,把大包的金幣留在紫炎鎮,換得一片片香囊餅回去。他們知道,用一個金幣換來的一片香囊餅,如果運到遙遠的海外,可以賣到十個,甚至二十個金幣。
火焰的噴泉只維持了短短一刻,當他鑽出頭時,周圍已暗了下來。其實也並不很暗,許多木板都著火燃燒,白煙正向上涌去,靠近水面數尺的空氣倒還潔凈,這一切使得狻猊號內里彷彿一個奇異的大殿,但和方才短短一瞬的明亮艷麗相比,現在這景像又顯得如此暗淡。
「那還是殺了你吧!」戚飛獰笑著,舉起了刀。刀口還有血流下來,鮮紅的,那是我的血吧。雷想著,眼前卻開始模糊起來。他用足最後的力量猛地一推。戚飛沒想到這個已經在他刀口下的人居然還會反抗,一不留神,被雷推得一個趔趄,剛要站起身,手腕忽地一疼,刀也落到了地上,卻是雷揀起了木棍,正打在他的手腕上。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他們到了一個歇腳的小島。那只是個礁島,僅能坐兩三個人而已。飛了一整夜,慧的臉色變得很憔悴,讓雷感到心疼。只是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慧又抱起了雷,向西面飛去。
雷指著前面的樹林。她又皺了皺眉,但眉頭馬上舒展開了:「好吧,我帶你去。」
「真的會是你?」雷打量了一下她。眼前的這個女子,除了背後長著翅膀,就完全是個美麗的女子,他不敢相信她就是自己曾經救起來的那個人。「怎麼會是你?那個不會說話,而且是個駝背……」
武斬釘截鐵地道:「當然是!兩片透明的大翅膀,長得比十五歲的閨女還好看,蝴蝶一樣飛在空中,當然就是仙人!他們還在唱啊唱的,聲音像銀鈴,好聽極了。那年收成就特別好,我也終於攢夠了娶媳婦的錢。」他說著,伸出舌頭來舔了舔有點乾裂的嘴唇,嘆道:「真不知道仙人為什麼離棄我們。」
雷猶豫了一下,道:「我也想賺錢。沒有了膃肭香,紫炎鎮已經死了。可是,他們救過我。」
還能回去么?雷坐了起來。只是傷勢太重,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讓他覺得力不從心。石山是這小島最高的地方,夜晚看來,小島籠罩在一片銀色的月光中,海面上,跳動著無數銀色的細絲,如一個夢境。
她的翅膀輕輕地抖了抖,嘴角浮起一絲狡黠的笑意:「你們為什麼不會飛?」

「我說我是蟲子的時候就很愛吃啊。」慧詫異地看著他,「怎麼了?」
她的聲音在海風中越來越輕,終於聽不清了。雷在沙灘上奔跑著,半個身子已沒入海水裡,直到看著那個模糊的影子突然墜入海中,他猛地跪了下來。
象最美麗珍珠孕育在暗淡無光的貝殼中一樣,香蟲也是一種極其醜陋的昆蟲。肥大的身體帶著灰褐色的斑紋,每次蠕動都發出一陣顫抖,在泥地上留下一條印跡,並且散發出一種不能算好聞的濃鬱氣味。香蟲的這副模樣,無論如何都不能算好看。但說它們醜陋,更主要的是因為它們的體積。香蟲雖然是一種昆蟲,但平均體長與一個人的身高相去不遠。如果僅僅是一條香蟲,那還不算如何,但如果看到上萬條香蟲蠕動著爬向葡萄園的時候,即使看慣了的人也會覺得噁心。
這時她拉著雷已經降到了地面。把雷放到柔軟的草坪上,她微笑著道:「我叫慧。」

那是一個長著翅膀的男人。這些雷口中的仙人都眉目如畫,清雅秀麗,力量卻大得異乎尋常,戚飛被這男人重重一撞,失了平衡,但他手法極快,一拳已然擊出,「砰」一聲正打在那人前胸。那個男人被打個向後翻去,翅膀被樹枝颳得支離破碎。他心道:「這些膽小鬼居然也會動手?」哪知還不曾回過神來,肩頭只覺一緊,又有兩個長翅膀的男人從樹林的縫隙間落下來,抓住了他的雙臂,將他提了起來。
「你唱什麼?」他問道。她卻突然有些害羞了,道:「沒什麼。」
雷抬起頭,那個女子正看著她。那是一雙黑而亮的大眼睛,烏黑的,如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在這張美麗的臉上,只有這眼睛才顯得那麼熟悉。
如果你讓我的眼睛
「走吧,帶我走,我一定把這一切都忘掉read.99csw.com。」
對不起。他對那個醜陋的女子說。我不能救出你來了。
那個女子輕輕拍動著翅膀,坐到雷的邊上。
回去吧。紫炎鎮死了,膃肭香也再也不可能存在了。雷想起了在船上時慧對著裝膃肭香的箱子哭泣的情形。如果過去無法補救,那將來總可以改變,他想著。
然後,他沉了下去,沉到最深的地方。
他突然怔住了,她拍了拍背後的翅膀。這是一對很大的翅膀,每一片都比她的人還大,輕盈,晶瑩,可是卻讓他想起那個女子的駝背來。原來,那並不是駝背,而是翅膀啊。他恍然大悟,突然覺得心情好了許多,道:「你的翅膀真好看。」
「還頂得住吧。」他笑了。坐船到這兒,總花了十多天,不過從天上飛過去,只怕就要快許多了。他道:「要幾天才能到陸地?」
「飛,是你!」
慧?這個名字也和一般的少女沒什麼不同。雷道:「真好聽。」不過這話已是在敷衍,現在是在平地上,那股香蟲的惡臭更加清晰,清晰得如同水面上的礁石。在紫炎鎮時,這種惡臭讓他覺得難受,只能靠抽煙才能掩去,現在他才覺得這種臭味原來這麼好聞。他還想再問,突然眼睛直直地盯著前面。
戚飛臉上露出了笑容:「那太好了,我正愁沒幫手呢。你快來幫個忙。這地方居然遍地都是香蟲,我們可發財了,現在倭王可以出二十個金幣一個香囊。如果運到海外,三十金幣一個也有人買。」
海是一個神秘的咒語,可以粗暴兇狠得如猛獸,也可以溫柔得如少女的眼波。在慧的臂彎里,雷看著自己的身影映在身下的海水中,不斷向西而去,漸漸地,離那個島越來越遠了。
雷看了看那個女人,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是看見她漂在海上掙扎,才救上來,結果撞上了你們的船。」
原來安祥靜謐的樹林這時候如同開了鍋一般,許多香蟲扭動著肥大的身體,拚命地向他們這個方向逃了過來,而樹林的上空不時有長翅膀的人飛起來,幾乎遮蔽了半個天空。
救了自己的那個人到底為什麼要把自己帶到這麼難爬的地方?雷不知道。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不過下了幾丈而已,而這個石山只怕還有十幾丈。如果跳下去,下面儘是些嶙峋的怪石,肯定會摔成肉醬。雷一陣驚慌,只是想不出究竟該怎麼辦。
在這時,他又想起了阿斯蘭說過的那句話了。
「今年趕了幾條了?」
只能夠看你的背影
下是下不去了,回到乾草床的地方也已變得如此困難。雷讓自己的心臟平靜一下,準備想一個最好的辦法,也就是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人驚叫道:「雷,你去哪裡了?」
阿斯蘭笑了起來:「海神總是保佑善良人的。兄弟,你膽子也真是大,坐這麼條小船竟然敢到海上。」
戚飛道:「我當然知道,那邊就有蛻下來的皮,我上岸時就知道了。」
這時一個水手抬起頭,高聲道:「船長,他醒了。」
紫炎鎮除了膃肭香和葡萄,沒有別的特產。如果武的擔憂並不是過慮,仙人真的離棄了紫炎鎮,雷實在想不出還能靠什麼生活下去。他將煙斗磕了磕,站起身,道:「我再去找找,看還找不找得到香蟲了。」
他正想著,忽然耳邊響起了她的歌聲:「如果你讓我的眼睛,只能夠看你的背影,親愛的人……」雖然就在耳邊響起,歌聲卻幽渺得如在極遠處響起來的。
大副嘻嘻地笑出聲來,阿斯蘭警覺地道:「別急著樂,明天動手吧。」
阿斯蘭道:「戚兄,你到底是跑什麼生意的?是寶石么?」他這狻猊號載過的客商沒有一千,也有八九百了,從來沒見過一個包得起船的商人居然只帶兩個隨從,帶的貨物也只有平常一半的。

戚飛忽然低下頭,道:「你真的不想賺錢了,要我放過他們?」
這個人是長老?大概是仙人中的長老吧。雷想著,可是由去連一點力量都沒有了,他咬著牙,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來綁住傷口。慧被那個長老叫在一邊,飛到了樹梢上,正在低聲說著什麼,慧還不時低頭看看自己。隔得遠,他們說得又輕,不知道在談些什麼。雷只覺得自己彷彿仍然在狻猊號的底艙里,外面是起伏的波濤,而自己躺在晃動不休的船板上,想著家鄉。
叫他的是鄰居武。武和他同歲,不過早就成家了。
「你是……」
他站起身,伸了伸手臂。傷口還有些疼,還能堅持。他又看了一眼這個島,夢境似的小島,的確有如樂園,只是這個樂園不屬於自己。
一個粉紅色的香囊被拉了出來。雖然顏色有異,香味卻依然不減。可是雷卻覺得這一刀割在自己身上一樣,那麼疼痛,他叫道:「快住手!」也顧不得多想,猛地撞了過去。戚飛沒有防備,被他撞得從那香蟲身上翻了下來,手裡的香囊也捏破了,香味更是噴涌而出。他翻身站起,看了看手裡破了的香囊,沉聲道:「你想死么?」
當再也看不到那個小島了,雷只覺得有了倦意。他喃喃地說著,也並不想得到回答。只是,慧已經唱了起來:
「有怪物來了!」慧的眼裡似乎要滴下淚來,「他們說,怪物終於發現了我們!」
慧並不知道雷在想著什麼,仍然輕聲地說著什麼。在船上時,她還是個蛹,不會說話,現在大概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以至於一刻不停地說著。忽然,那香蟲扔掉了正在啃咬的伽梨果,搖擺著頭,慧的臉上也閃過一絲驚恐。
她那小巧的雙眉皺了起來,彷彿在想能不能說,隨風又飄來了一陣惡臭。聞到這股味道,雷彷彿被針刺了一樣,渾身都是一抖。她走到他跟前,道:「怎麼了?」
聽到我心碎的聲音
信。雷無聲地說著。在船上,戚飛就殺過不少人了,現在多殺一個,對他來說並不在話下。可是雷仍然不肯放棄,道:「就算他們不是仙人,可他們也是人,飛,你難道不能放過他們么?」
戚飛慢慢地走下來。船在風浪中搖搖晃晃,他一隻手握著一把彎刀,刀口上有血正一滴滴地滴下。
雖然阿斯蘭說仙人也會淹死,但終於聽到了關於仙人的確切消息,他也放下了心,覺得自己這一趟沒有跑錯。他一路打聽著消息而來,一路上斷斷續續有人見過仙人,不過異口同聲地說那些長翅膀的仙人是往東飛的。飢餐露宿,不知不覺在外面已過了一年多,他帶出來的三百多個金幣已經花得差不多,而聽從紫炎鎮回來的行商說起,今年紫炎鎮的香囊終於絕收了。去年還有些存貨可賣,今年就只有些葡萄乾可以出售,以至於兩千多人的紫炎鎮頓時減少了一半人口。如果再這樣下去,離開的人恐怕還要多,畢竟葡萄當不了飯,而紫炎鎮的土地實在不適合種莊稼。
阿斯蘭走到船頭時,幾個水手正在舉著火把,指指點點地聚成一堆。他走上前,叫道:「出什麼事了?」
女人就睡在他邊上。她的相貌讓人幾乎忘掉她是個女人,只是這些溫柔的動作還讓人想到她的性別。雷有些感激地笑了笑,明明知道她不會回答,還是輕聲道:「謝謝你。」
「還行,還行。」戚飛的汗幾乎溫透了厚厚的斗篷。
這就是香囊。剛割出來的香囊,上面還帶著一條長長的血管。那漢子伸刀將管子割斷了,把香囊放進邊上的桶里洗了洗,交給另一個人。那人小心地把香囊放到盤子里,每盤放滿了九個以後,就拿到曬場去晒乾。在九月的陽光下,這些深紫色的香囊被曬得縮成一片餅,就成了昂貴的膃肭香。
當天黑得看不清四周時,雷才失望地回到底艙。那個女人已經整理好了被褥,靜靜地等著他。
「是,」雷點了點頭,「我要去找到仙人,求他們回來保佑我們。」
「到了。」慧的聲音里也帶著欣喜,可是那滾燙的雨點卻又灑到雷的臉上。她找了一個淺灘,將雷輕輕地放下,可是她落到地上的時候,卻又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雷扶住了她,道:「你不要緊吧?」
雷遲疑了一下,道:「我想找仙人。聽說,有人在海上見過長著翅膀的仙人的。」
阿斯蘭雖然不問了,戚飛頭上的汗卻淌得更多。他道:「是,是。」只覺這一桌菜吃得實在不是個味,心裏只是忐忑不安,不住暗中叫苦,心道:「若不是紫炎鎮今年絕收,我也不用販到海外來多賺這點差價了。」可是此時船在海上,周遭不見陸地,也只能聽天由命。聽阿斯蘭這般說,便伸出筷子去夾桌上的烤海牛肉。那也是魚肉,只是肥厚多脂,較真的牛肉亦不多讓,而細膩猶在牛肉之上,可戚飛吃在嘴裏卻覺得很不是滋味。
武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老人們這樣說,可是我也不知道仙人和香蟲到底有什麼關係。」猛然間,他明白了雷的意思,吃驚地道:「你是……」
是雨么?他想。不對,這是淚水吧。
戚飛沒有理會阿斯蘭的嘲弄,道:「我還是喝我的茶。」他將跟的一杯茶端起來啜了一口。茶色也很深,與那種葡萄酒倒頗為相近,只是氣味卻全然不同。
「小船?」阿斯蘭不禁吃了一驚。此時狻猊號離大陸已有數百里,只有最膽大的漁人才敢駕著小船到離read.99csw.com岸這麼遠的地方。他罵道:「真是膽大包天的傢伙。死了沒有?」
在黑暗中,他猛地坐了起來。果然和那個老水手說的一樣,外面正起了大風,船在風暴中正左右搖晃,底艙的貨物捆得很緊,但也發出「嘎嘎」的響聲,彷彿隨時會被四處拋散。
雷伸手想去抓慧的手臂,可是她已經隨著海風越來越高,再也抓不到了。他再忍不住,淚水也湧出眼眶,大聲道:「慧,就算只有兩年,你不能留下來和我在一起么?」
箱子密封性很好,幾乎沒有什麼壞的地方,不過鎖已經撞壞了,半沉半浮地漂在水面。雷打開了箱子,忽地聞到一股熟悉之極的味道,驚奇地幾乎要叫出聲來。箱子里,滿滿的都是膃肭香,足足有幾十斤,馥郁的香氣幾乎將雨水都染得香了。
慧避開他的目光,道:「長老說,你們這些人類都毫無理性可言,不能讓你們留在島上。」
在這一刻,他也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當他醒來的時候,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在一張床上。這是張十分簡陋的床,不過用些乾草鋪在一塊避風的石頭上而已。
「是少了很多,」雷吐出一口煙氣,「去年就少,今年更少。其實今年葡萄長得很好,不知道為什麼。」
這島上只有鳥雀和膽怯的仙人,連猛獸都沒有一隻,當他順著海水淌到島上,發現島上竟然遍布香蟲時,已是欣喜若狂,覺得這是上天的眷顧。雷雖然打了他一棍,但雷已經倒下了,現在再沒一個人能反抗他。這島上的香蟲不下數千條,就算只能割出兩千個香囊來,晒乾后也有一百來斤,已是一筆極大的財富,何況這地方沒有旁人知曉,以後只有他一個人能提供膃肭香,價錢可以由自己定,簡直不知可以賺多少錢。他越想越開心,伸手便要去拿刀。哪知還不曾拿到刀,眼前一黑,一個黑影忽地落到了他身上。
他的眼裡露出凶光,雷不禁打了個寒戰,從地上揀起一根木棍,道:「別殺他們了,他們也是人!」
臂上的傷口裡,血不斷湧出來,雷只覺力量也一分分流走。他掙扎著,道:「你不覺得內疚么?」
慧遲疑了一下,道:「你的身體行么?」
戚飛雙腳離地,兩隻手又被拎著,他將手一弓,身體竟然翻了起來,雙腳忽地向左側那人踢了上去。這一腳力量很重,那個男人的翅膀被戚飛這一腳踢出了一個大破洞,背心著了他一腳,已捉不住他的手了。可還沒等戚飛高興,忽地又有幾個黑影落下來,拎住了他的四肢,直向高處飛去。戚飛雙手雙腳被制,有天大的本領都使不出來,只覺耳邊風聲漸緊,白雲卻越來越近,扭頭看去,卻見已經飛離了小島,身下是茫茫的一片蔚藍色大海,不由一驚,心道:「他們是要把我扔到海里!」
「葡萄酒。」阿斯蘭有些得意,「去西洋的水手帶給倭王的,我弄了幾瓶。聽說是西洋秘法所造,很是甘醇。」
那是酒。不過是種帶有異樣水果味的酒,酒味並不濃,但味道很好。
「我的天!」大副輕聲驚叫了一下,「現在倭王已經出到二十個金幣一個香囊的價了。平均每個香囊半兩,三十斤就是……」
那個年輕人吃下的海水吐得差不多了,看了看阿斯蘭,道:「謝謝船長,我叫雷。」
給雷的活是削土豆皮。土豆是水手常吃的蔬菜,因為可以久貯,不過削皮是個苦活。雷雖然不會割香囊,但削土豆皮還不在話下,底艙又聽不到甲板上那些水手喝醉酒後的怪叫聲,倒也自得其樂。
雷只覺得有些心疼,道:「你還飛得動么?」
一個水手轉過身,道:「船長,我們撞上一艘小船。」那是船上的大副,是阿斯蘭的副手。
雷突然感到一陣惶惑。仙人,這兩個字讓他覺得如此不現實。那是一個傳說,仙人總出沒在山裡,難得一見,有纖弱的翅膀和姣好的面貌,總是飛翔在雲端。據說見過仙人的人都會有好運,可是雷已經趕了幾年的香蟲,卻從來沒有見過仙人的影子。
「去年仙人沒有來。」武看著對面的山頭,眼中有一絲憂鬱,「仙人也離棄我們了。」
在他懷裡,慧抬起頭,笑了笑,道:「我要走了。」
「你醒來了。」慧向他笑了笑。只是雷總覺得,這笑容里有一種苦澀。他本能地覺得一定有什麼意外,道:「出什麼事了?」
好人有好報,海神總是保佑善良人的。阿斯蘭船長這話說得倒也不錯。雷想著,閉上了眼,在海浪舐著船底的搖晃中沉入夢鄉。
雷一陣語塞。他道:「可是,他們是仙人啊。」
「慧。」
「雷,你忘了我了?」
第一天平靜地過去了,大海也平靜如歌。海浪拍打著船幫,船卻十分平穩,與雷以前坐的那艘小船不可同日而語。只是看到殷紅如血的晚霞,一個老水手憂心忡忡地說晚上會有風暴,當雷問他狻猊號要不要緊時,那老水手笑著說狻猊號已經碰到過幾十次比這種風暴大十倍的壞天氣了,直到現在還沒有沉過。
那被褥捆成密密實實的一包后,武又摸出了煙荷包,先給自己上了一袋,遞給雷道:「雷,你準備去哪兒?」
當雷走進來時,武正在給一個被褥打包。剛翻洗曬過,被子很鬆軟,不好捆,看見雷進來,武連忙道:「雷,你來了,來幫我捆一下。」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但他僅剩的錢只夠買一條小漁船,不夠包條船去海上尋找仙人蹤跡的。雖然還是第一次到海上來,雷卻義無反顧地出來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闖一闖。他買了一條牢固的漁船,勉強帶了夠一個月的食水,在海上漂了十幾天後,什麼都沒發現,倒是今天看到前面水裡有個女人在掙扎,剛救起她來,卻被狻猊號撞上來。好在船長雖然長得不像個好人,心腸卻善得很,何況他親眼見過仙人,更讓雷興奮。
「雷,我帶你走吧。」慧已經飛上了空中,看見雷仍然站在那兒,她又飛了回來,拉著雷的手臂。雷輕輕地堆開她的手,道:「讓我去看看。」
戚飛看到阿斯蘭劈開火藥桶時,已知他的用意,嚇得魂飛魄散,拚命向上跑去。甲板上,那些被他收買了的水手已將忠於阿斯蘭的水手殺了個乾乾淨淨,那大副左手拿了瓶酒,右手拿著滴血的刀,見戚飛慌慌張張地衝出來,還打了個飽嗝,笑道:「戚飛船長,我們……」
那個人又冷冷地道:「還沒回過神么?有名的阿斯蘭船長不要連這一下都摔不起。」
他睜開了眼,慧正蹲在他身邊,伸手撫摸著他的傷口。看到了慧,雷突然覺得心底有一絲溫暖,微笑道:「慧,你還好么?」只是這笑也很是勉強。
「沒有,就喝了幾口水。」大副看了看四周,走到一邊,小聲道:「他還帶著個女人,要不要把他扔了?」
原來是這樣帶我上來的。雷看著身下的石山極快地向後掠去,心境異乎尋常地輕鬆。仙人終於找到了,雖然與自己的猜測頗有不同,仙人並沒有什麼仙術,但香蟲還是找到了。雖然把香蟲帶回去不太現實,不過香蟲一定有卵的,只要能找到香蟲卵,那麼紫炎鎮也會有復活的一天。
的確不太好。平時每年秋天總會捕捉到上萬條香蟲,可是今年大概只有往年的一半,雷已經算趕得比較多了,趕得少的大概只捉到十來條而已。換句話說,今年紫炎鎮的收入只有往年的一半,這個冬天,女人和孩子的吃食與新衣服都會相應減少很多了。
正當他快要絕望的時候,偶然地,雷在一家客棧里聽到一些登岸的水手說起海上的異事時,說他們曾見過許多長著翅膀的仙人。那些仙人在夕暈中翩翩起舞,越飛越遠,翅膀如磨薄的寶石般發亮。這些故事旁人自然當是荒誕不經的故事聽聽,古來也一直傳說海上有三島為仙人所居,但這三島到底在什麼地方,卻是誰也沒發現過。但雷聽到這個消息后,眼前卻為之一亮。
「現在就走么?」
雷又驚又喜,道:「真的么?船長,那麼說來,真的有仙人了?是不是長著透明的翅膀?」
雷驚奇地只能說出這兩個字了。這個女子微微一笑,扶著他回到那張乾草床邊。
「一萬兩千個金幣。」阿斯蘭的眼裡也開始發亮,「海神啊,原諒我,三十個金幣就可以讓人把師父都賣了。」
雷覺得開始冷了起來。他慢慢地道:「大概還不會死。」
第二天天一亮,雷就提著土豆桶上了甲板,在甲板上一邊削土豆皮,一邊看著四處。只是海天之間,只有一些海鳥在飛舞。聽水手說,有海鳥就說明附近有島,他不知道那會不會就是仙人島,狻猊號是到倭島去的,他不能讓船長由著自己的意思去附近搜尋一番,只能希望自己的運氣能好一點。
雷接過那個果子。果子呈米黃色,表皮光潤柔滑,剝開果皮,露出裏面潔白多汁的果肉。他咬了一口,清甜的果汁流進他的咽喉,說不出地清爽宜人,與那種酒有些類似。
「你餓不餓?」
「你從哪裡來?」
這是一個清脆而柔美的女子聲音,雷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還認識這樣的女子。難道是那個醜陋的女子么?她其實會說話,一直都在隱瞞著?雷有些興奮,大聲道:「我在這兒!」
這女人實在很醜,也許是雷的錯覺,只過了一天,她背上的駝峰似乎更大了。她似乎沒聽到雷的話,只是看read.99csw•com著邊上的一堆貨物,眼中淌出淚水,也不知想些什麼。雷看著她,嘆道:「你到底怎麼會到海里的?是被人扔掉的吧?」
艙門口那人正在點一盞油燈。現在是午夜,平時到了這個時候,船上除了值夜的水手以外,都沉入夢鄉,燈也全都滅了,這人要點燃油燈,在這種大風雨天里實在並不容易。這時,那個摔下來的人忽然支撐著坐起來,道:「你好,你好,戚飛,我竟然看走了眼!」
阿斯蘭倒了一杯酒,端起來一飲而盡。右手抓著的小銀刀紮起盆子里的一片魚生。剛捕起來的活魚,生著膾成細片,柔軟細膩,帶著的腥味也恰到好處,在口中如一縷海風。戚飛看著他杯中的餘瀝,道:「這是什麼酒,怎麼是鮮紅的?」
慧還在低聲地說著什麼,伸手撫摸著那條香蟲的頭,香蟲在她的纖指下顯得十分溫順,小口小口地咬著那個伽梨果。雷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說。這個仙境一樣的小島,是慧她們能找到的最好的棲身之所了,難道還要逼著她們離開這兒么?而且,一想到這些香蟲會變成和慧一樣的仙人,雷就覺得自己手上沾滿了血腥,幾乎無法原諒自己。
雷呻|吟了一下。遙遠的家,永遠都回不去了吧?只是他並沒有太失望,也許是因為早就有了準備。他還笑了笑,道:「是不是也要把我扔到海里?」
這正是阿斯蘭的聲音,只是這時候他的聲音中全是頹唐,再也沒有意氣風發的意思。戚飛吃吃一笑,道:「阿斯蘭兄,你要對我下手,我上船時就已覺察,只是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麼笨,連船上的水手被我收買了一半居然看不出來。」
「我叫雷,」雷大聲地說著,「我也是紫炎鎮的人,以前是趕香蟲的。」
「你見過仙人?」
阿斯蘭突然厲聲道:「好吧!」他受傷本已極重,這時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人忽地一躍而起。戚飛只道他想要反撲,哪知阿斯蘭卻只是撲向那堆貨。貨都是用木架子裝好,堆得整整齊齊,為了防風浪顛簸,也用粗繩子捆得嚴嚴實實。阿斯蘭撲到那堆貨前,手起一刀,將綁住貨箱的繩子砍斷了一條,一堆貨登時塌了下來。
「雷,運氣不錯啊。」
她繞著雷轉了兩個圈,才小心地坐下來,如一隻巨大的蝴蝶或蜻蜓。
他本來只是說說而已,可是慧卻又一次避開了他的眼睛。他有點驚愕,道:「真的有這種打算?」
現在船還沒有沉。他在水底潛行了一段,確認已經脫出了船隻的範圍,才向上游去。剛鑽出水面,便被一個浪打得差點背過氣去。雨還在下,只是狻猊號已經成了一座熊熊燃燒的海上墳墓,正在慢慢沉下去。
「當然了,我還是蟲子的時候就很愛吃。」
「你是……不對,你不會是她。」
慧只是順口說著,雷卻如同聽到了一個霹靂,驚叫道:「什麼?」
「放了他們吧。」雷也知道戚飛說得並沒有錯,可是,知道了香蟲就是慧這樣的仙人的幼蟲,他實在不忍心再這樣做了。他咽了口唾沫,道:「你知道么,仙人就是香蟲變成的。」
雷抹了把臉,將那個女子也推出水面。狻猊號上正傳出一陣陣哭喊,以及一些人拚命跑動的腳步聲。這些剛剛反叛得手的水手們,還沒來得及品嘗勝利的果實,就又面臨了死亡,這樣的反差只怕已將他們逼得瘋狂了。
當那個漢子轉到另一邊去割另一個香囊時,架子上的香蟲已經只能微弱地抽|動幾下了。武抽了兩口煙,看著在欄圈裡蠕動著的香蟲,忽然道:「今年收成不太好啊,我才也趕了二十七條。」
仍然沒有回答。這女人似乎是個啞巴,什麼話都不會說。雷在問了十幾句話,卻得不到一句回答的時候,終於放棄了問話。
「長是能長好的,可是,會錯過季節。」
阿斯蘭眼中一閃,嘴角浮起了同樣的笑意:「大概有三十斤膃肭香,油水大得快滴下來了。」
這就是命運?雷突然想笑。自己駕了一條小船到海上來,本身就已經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撞上狻猊號,肯定會死在海上。可是在狻猊號上只呆了一天而已,狻猊號沉入海底,而自己卻又一次逃生。冥冥中,有大神保佑著他吧。
「可是長老答應讓我送你回去了,只是要你保證不把我們的島告訴別人。」
「好吃么?這是伽梨果。」慧微笑著看著他。他三口兩口把那個伽梨果吃了下去,將果核扔到一邊,道:「這麼好的果子,蟲子也愛吃啊。」
戚飛的刀子幾乎將雷的手臂都刺通了,血流得很多,不過總算不是致命傷。而從那樣的高處掉到海中心,戚飛卻肯定活不成了。雷只覺得有些茫然,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心狠手辣,到了這時不由得大叫:「救命!救命!」可是在這茫茫海上,數百里以內只怕連帆影都沒一片,哪有人聽得到?他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卻是那四個男人鬆開了手,已將他扔了下去。
在慧的歌聲中,雷睡著了,臉上又沾上了幾滴滾燙的水,像是雨。
「她呢?」
雷忽然問道。那個女子看著他,搖了搖頭。雷從懷裡摸出一個膃肭香,道:「餓了就吃點這個。」
這麼大的火勢,船上的水手能夠生還的恐怕已經沒有了。雷抱住那個女子,一手在水上划著,只覺得越來越沉重。忽然,他看見一邊漂過來一個箱子,連忙游過去,一把抓住。
阿斯蘭道:「姓戚的,你真的不放過我么?」
「不要,那怪物會殺了你的!」慧眼裡湧出了淚水,「那個怪物有非常銳利的爪子,能一下就割開皮膚,好多蟲子碰上那個怪物,就被怪物割開了,就和……就和船上的一樣……」
親愛的人,你可曾
形狀有些象蝴蝶的翅膀,但卻是透明的。隨著翅膀的扇動,她停留在空中,彷彿一個夢。
他在懷裡放了十幾個,足足有半斤重。他拿出一個膃肭香,剝開上面的腸衣,把整個放進嘴裏。膃肭香除了止咳平氣和催情,也有些致幻作用,以前雷在紫炎鎮趕香蟲時,身邊就總放著個香囊,當氣力不支時舔一舔,馬上會有精神。只是整個吃下去,他還從來沒有過。膃肭香晒乾后是油膏狀,吞進喉嚨時有種熱烘烘的感覺,味道有些苦,不算好,但力量隨之湧上了四肢。
「我們都不會。」雷輕輕伸出手去,觸了觸她背後的翅膀。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動作讓她像遭了驚嚇一般,她輕捷地一躍而起,向後飛去,臉上滿是驚恐。雷心頭微微一疼,道:「對不起,我不該碰你。」
所謂香蟲澗,也是因為年年收割時扔下香蟲而得名的。因為年深日久,澗里總散發著一股惡臭。想想不知有多少萬條香蟲被扔到澗里,雷的心裏就有點發毛。
雷一沉入水中,只覺冰涼的水直往口鼻中灌去,周遭一片黑暗。他拚命抓著,忽地手指觸到了一隻柔軟的手,心知定是那個女子。女子已被震得暈了過去,右手抱住一塊大木板,左手正垂下來。雷知道若不管她,那她馬上便會淹死。雖然這個女子長得奇醜無比,但他已救了這女子一次,不知為什麼,抓住她的手後有種異樣的感覺,只覺這女子對他而言,也是個非常重要的人。
慧點點頭,象看著怪物一樣看著他道:「每個人不是都要經過卵、幼蟲、蛹、成人這幾個步驟么?聽說我們以前住在一個山谷里,那時沒有伽梨果,不過有另一種紫色的甜果子,可惜這兒沒有。前幾年,我們全族都搬到這小島上來了,那個山谷雖然好,可是有很多怪物,我們已經沒辦法再生存下去。」
這一年秋天過去,收穫祭勉強開過後,紫炎鎮的鎮民遷出了近三分之一。紫炎鎮土地貧瘠,地處偏遠,如果不是有香蟲,本來就不是個適宜居住的地方。去年香蟲大幅減少,大家仍然希望今年可以有所改觀。可是今年香蟲幾乎絕跡,終於打消了他們最後一線希望。
雷只覺身上一陣陣地發寒。船長見財起意,想要把包船的客商殺了,沒想到那客商早有防備,居然先行收買船員,以至於反客為主。這樣的故事大概可以編入戲文中,雷怎麼也想不到會是真的。他小心地向後縮了縮,那個女子也貼在他身上,感覺得到,她還在發抖。
戚飛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救過你?那值幾個錢?你不想賺錢就快滾開,別攔著我。」那條香蟲還在掙扎不體,他乾脆把腿跨上去夾住了那香蟲的頭,用力一扳,將香蟲翻過身來,一刀割了下去。刀極其鋒利,那條香蟲被割了條大口子,粉紅色的血登時流了滿地,掙扎得更厲害了,戚飛彎下腰,左手探進傷口,用力一拉。
很奇怪,就是在這種醜陋不堪的香蟲體內,竟然會產生出如此奇妙的膃肭香。雷在趕著一隊香蟲進入山坡邊的收割場時,不覺這樣想著。
「你是仙人!」雷剛踏到平坦的地方,一下跪了下來。「仙人,求求你保佑紫炎鎮吧,讓香蟲回到紫炎鎮。」
他話未說完,狻猊號忽地又是一震,登時向一邊倒去。甲板上還有二十來個水手,他們反叛得逞,正在歡呼籲書慶祝,船忽然側下來,幾個喝得醉了的水手登時被甩得滑入海中。戚飛心知這隻是火藥爆炸的第一波,馬上第二波、第三波就要來了。他也顧不得旁人,猛地沖向船側的小艇。手剛抓到小艇,卻覺得腳九_九_藏_書底甲板一震,狻猊號如飽食的怪獸般發出了一聲呻|吟,攔腰斷成了兩截。
與紫炎鎮的香蟲不同的是,這條香蟲的氣味沒有那麼濃,身上的條紋也要淡很多,可是這確實是條香蟲。雷屏住了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出。經過那麼多艱險,終於找到了香蟲,武說得的確沒錯,仙人和香蟲是在一起的。他驚喜萬分,嘴裏卻像堵了塊東西,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個老人的聲音落到了慧的背後。慧站起身,道:「長老。」
暴雨。狂風。閃電。海浪如猛獸的尖牙,不停地追逐著雷。雷覺得自己的力量正在一點點地流走,划動的四腳也沉重得如鉛鑄成。終於,他再也沒有力量去揮動手臂了。
現在他們還在船裏面。雖然現在還有空氣,但這船已經在沉入去,如果不能及時逃出,那他們就會如同兩隻關在小籠子里的老鼠一樣被活活淹死。雷深深吸了口氣,一手攬住那女子,猛地向下游去。
雷抓著一把膃肭香,即使半個身子還在水裡,仍然仰天大笑起來。神大概是特別愛開玩笑吧,在這樣的環境里給自己送來了膃肭香,只是現在他要的不是香,而是這個箱子。他伸手將箱子里的膃肭香抓出來扔掉。他知道自己每抓一把,起碼十幾個香囊,按現在每個香囊十個金幣的市價算,自己每一把都扔掉了一百多金幣。
那都已經幾年了?雷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自己在鎮上錢莊里的戶頭上,已經有了三百塊金幣。只要再存三百塊,就可以和武一樣,買一個妻子,再生兩個兒子,等兒子長大了同樣做這樣的事。這是祖父走過的路,也是父親走過的路,同樣也會是自己要走的路。
雷指著那香蟲,結結巴巴地道:「你是……你是說……你也曾經是個蟲子?」
武所說的大概有幾分道理,到了秋天過去的那一天,雷找到的香蟲一共只有三十二條,僅僅是去年一半。好在今年膃肭香因為產量少了一半,價錢跟著漲了一倍,雷分到的錢倒並不比去年少。立冬那天的收穫祭上,婦女和孩子臉上照例有著笑容,她們都沒意識到香蟲減少意味著什麼,可是收穫祭上,鎮長的臉色分明陰沉了許多。
「什麼季節?」
一條香蟲爬出了草地!
戚飛說著,猛地跳了過來。他們這些割香囊師傅從小玩刀,動作極快,雷只覺眼前一花,右臂已中了一刀,那根木棍還沒來得及舉起來便落到了地上。戚飛左手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口,冷冷道:「我殺過的人多了,不在乎多你一個。」

「我叫雷,你叫什麼?」
是誰救了我?他站起身,看了看四周。這是個島,這兒是島的最高處,看過去,這個島有兩三里方圓。他所在的地方是島的東北角,是一座光禿禿的石山,除了這兒,島上長滿了茂密的樹林。
「出什麼事?」雷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也猜得出一定有什麼變故。
「要來一杯么?」
雷正要接著打下,可是身子卻是一晃,終於摔倒在地。他受傷很重,傷口血流得太多,半邊身子都已麻木了,這一棍已經是他最後的力量。戚飛被這一棍打得暈頭轉向,但見雷倒了下來,先是一怔,嘴角終又浮出一絲獰笑。
當葡萄將山麓都染成一片濃紫的時候,連晚霞都黯然失色,紫炎鎮的人們就知道到了收割香蟲的季節。
戚飛心頭怒起,暗道:「阿斯蘭死前想損我的貨么?」其實他的貨物中最值錢的就是膃肭香,並不怕摔,此番雖然也帶了一些瓷器之類,不過這些與膃肭香比起來,不過是些小錢了。他見阿斯蘭推翻了幾個貨箱,倒也並不驚慌,向前走來,一邊道:「阿斯蘭兄,只有女人發脾氣時才打碎幾個碗的……」
她飛到雷的背後,雙手插在他腋下。她的手纖細柔嫩,可是卻有著讓人難以想象的力量,雷雖然不太重,也是個年輕的男子,掛在她手上卻輕巧得如同無物。
「當然見過吧。」武磕掉了煙斗中的煙灰,「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次我在山裡挖木薯,結果迷了路。晚上,我就看到了仙人。」
發生什麼事了?他正想著,卻聽得有個人冷冷地道:「阿斯蘭兄,這船就這麼大,你是船長難道不知道么?」
「別碰我,要是翅膀破了,那就飛不起來了。」
兩個精壯漢子抬著一條香蟲走到架子前。那香蟲似乎也知道性命就在頃刻,仍在不住地扭動。然而香蟲的嘴除了吮吸葡萄汁以外什麼用都沒有,力氣也不能和人相比,仍被緊緊地固定到木架子上。木架子因為沾透了香蟲的血,已經成為灰褐色,幾乎有種金屬的光澤。香蟲被仰放在架子上后,一根橫樑將它緊緊卡住,那個割香囊的漢子拿著彎刀走過來,用手指量著從排泄孔上來的距離。彎刀磨得雪亮,當他量好了尺寸,立刻割了下去。刀子切破香蟲的皮膚,粉紅色的血登時流出來,那隻香蟲也登時縮成一團。皮膚被割開后,露出一些淡綠色的肌肉和脂肪,那個漢子用手撥開這一塊肉塊和脂肪,小心地在香蟲體內摸索著,然後,猛地攥住了一團東西用力一拉,一個深紫色的囊被挖了出來。
雷拍拍那個女子的背,叫道:「你不要緊吧?」那個女子忽然咳了兩聲,從嘴裏吐出一些水來,看了看他。黑暗中,那個女子的眼睛如此明亮美麗,幾乎讓雷忘了她的樣子。他大聲道:「快吸一口氣,我們要游出去!」
武也準備遷到妻子的娘家去了。妻子的娘家在三百多裡外的一個鎮上,那兒的人以種地為生,以前因為羡慕紫炎鎮的富足,才把女兒賣給武,可現在與日漸衰敗的紫炎鎮相比,那個鎮子至少可以讓人年年都有活下去的指望。
這股惡臭他太熟悉了,雷可以和人打賭,這就是香蟲的味道!他又驚又喜,便要走下這石山去。只是這個石山年深日久,非常陡峭,雷幾乎找不到下山的路。他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可是爬了一段,才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的體力,他根本下不到山腳去。
「真要走么?」雷沒有接,「這兒是我們長大的地方。」
等他走出船艙,戚飛才擦了擦額頭的汗,驚魂未定地看了看窗外。窗外,暮色如凝,沉重得彷彿要流淌。
「快得話,要兩天。」慧垂下頭,想了想,又道:「只是得晚上走。」
慧看到了他的樣子,輕輕道:「不用怕。」她拍了拍翅膀,飛到了那香蟲邊上。香蟲是想去吃一棵樹上長著的果子,可是由於那果子長得太高,香蟲還夠不到,慧飛了上去,摘下兩顆果子,把一顆放到到香蟲嘴邊,拿著另一顆到了雷身邊,遞給他道:「給。」
雷躺在地上,見四個仙人將戚飛捉走了,想要叫,卻叫不出聲來。戚飛雖然要殺他,可是看那些仙人的意思,是要將戚飛扔到海中餵魚,他仍然心有不忍,想要喊,卻又喊不出來,眼前也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直想就此睡去。茫然中,卻覺得臉上多了幾點滾熱的水。
她是個太不幸的人,今天絕不能再讓她不幸了。雷用力劃了兩下水,默默地想著。
「慧,你再唱那個歌給我聽吧。」
下雨是常事,在紫炎鎮時,每當下雨天不能出去,他就坐在窗前看著檐前的雨水淌下來,而遠山在雨景中模糊中一片。當他感到臉上濕漉漉地,一時間幾乎錯以為自己是在紫炎鎮那間已經破舊的老屋裡。
火藥是在底艙炸開的,船底立時被炸成無數碎片,艙中貨物盡皆落水,沉的沉,浮的浮。底艙本有壓艙重物,現在這些重物落水,船登時失了平衡,已將傾倒。
雷的積蓄只剩下三百七十一個金幣。他沒有存貨好賣,今年連一條香蟲也找不能,只能曬點葡萄乾賣。葡萄乾的價錢與膃肭香不可同日而語,兩擔上好葡萄乾才能賣一塊金幣,而要曬兩擔葡萄乾,花的力氣卻比趕十條香蟲還要多,只能算是糊口而已。
「不會。」阿斯蘭拿起桌上的一塊白絲巾,擦了擦嘴,道:「我先去看看,戚兄你坐。」
還能回到家鄉么?就算那塊貧瘠的土地養不活自己,那終究是自己的家鄉。
雷雖然也看過海圖,可是他本來就不太看得懂,根本不知道這小島屬於海圖上的哪一個。何況,這樣的島在海上屬於微乎其微的小島了,海圖上不見得會標註出來。可是既然有人救了自己,總會有人的。
火藥炸開了,雷和那個女子只覺眼前一亮,腳下的甲板卻猛地一空,人一下掉進了冰涼的海水裡。
不對。他猛然間想到,如果是雨的話,應該很涼才對。可是淌在他頰邊的,卻是一種粘稠而溫熱的液體,帶著一股腥味。
阿斯蘭打了個哈哈,道:「戚兄,你是跑江湖的人,走南闖北,真的血只怕也喝過,還怕喝酒么?」
不知道過了多久,雷感到嘴裏湧入一種甜甜的液體。他貪婪地吮吸著,慢慢地睜開眼。一睜開眼,卻發現自己面對的是浩瀚的星空,一輪明月正掛在天際,慧拿著一個椰子殼做的瓢坐在他身邊。這裏,又是他醒來時的那個石山頂上了。
在香蟲下半身排泄孔兩邊的皮膚下,長著兩個拳頭一樣大的香囊。收割人把香蟲翻過來固定在架子上,然後用刀小心地割開外皮,從中取出香囊,晒乾后就是聞名遐邇的膃肭香。割下香囊后的香蟲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流得滿地都是粉紅色的血,直到被被投入一邊的香九-九-藏-書蟲澗。

他坐了起來。床邊,是一個用椰子殼做成的瓢,瓢里盛著一些淡色的液體,散發出一股好聞的清爽氣味。雷拿起來,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突然怔住了。
雷只覺得腦子一片混亂,幾乎無法理解所聽到的話。仙人居然就是香蟲變來的!怪不得,當仙人再也看不到了的時候,香蟲也急劇減少,武說的的確一點都沒有錯。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那些肥大而醜陋,只會在地上蠕動的香蟲,居然會變成慧這樣的仙人,而慧所說的「怪物」,指的也就是自己這樣的人吧?從海上救回來的慧,大概還是蛹的形態,她並不知道她們這個種族為什麼要離開紫炎鎮。如果慧知道,在紫炎鎮,不知有幾十萬條香蟲曾經被殺死,投入那條臭氣熏天的香蟲澗里的話,她會不會哭泣?
要割香囊,需要非常靈巧的手法,不是每個人都能割的。雷走進了樹林里,那些香蟲正四處亂跑,有些甚至撞到了他身上。雷跌跌撞撞地奔跑著,走了沒多久,猛然間看見了一個人。
「才三十條。」雷有些失望。割香囊是件手藝活,一旦不小心就會割破,香囊里的香水眨眼間流個精光,所以割香囊的師傅都是世代相傳,絕不傳外人,整個紫炎鎮也不過十來個而已。雷不是手藝師傅,只能做做趕香蟲的活。找到香蟲后,將香蟲趕到香蟲澗邊的柵欄里,這活聽著簡單,其實也並不容易,香蟲是活的,總藏在最茂密的山林里,要從那裡把香蟲趕出來,只有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才能承擔。
把這條香蟲趕進柵欄,雷走到武邊上坐了下來。武取出煙荷包,從裏面拿出一撮煙填進煙斗后,將荷包遞給了雷。雷接過來,裝了一袋煙,點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馥郁的煙氣登時充滿了肺部,活物一樣刺|激著他渾身每一個細胞。
「歇歇吧,抽口煙。」
雷叫出聲來。戚飛抬起頭,迷惑地眨了兩下眼。紫炎鎮時,割香囊的師傅一共只有十來個,人人都認識他們,可他們就不一定認識趕香蟲的幾百條漢子了。
這是個美麗得只有夢境中才會出現的女子。她的烏髮披在胸前,鬢邊插著一朵嬌艷欲滴的花,扶住雷的手則白皙得幾乎透明。與雷夢見過的女子不同的時,在她的背後,是兩片巨大的翅膀。
雷看著他,點了點頭。
沒等他驚叫,一個人的慘呼忽然從樓梯口響了起來。那是絕望而痛苦的慘叫,接著一個重物從樓梯翻滾而下。這個重物摔下來時離雷並不遠,此時艙門開了,藉著這淡淡的光,赫然看到摔下來的是個人。這人摔得七暈八素,躺在船底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雷走上前去,但戚飛把刀揮了揮,叫道:「不要走過來!」
「賺頭還算不錯吧?」
阿斯蘭走了過去。那些水手圍著的是兩個溫淋淋的人,其中一個的確是女人,只是看到她的樣子,阿斯蘭只覺得方才吃下去的魚生味道也不好了。那是個女人么?背是駝的,臉也擠作一堆,簡直是個怪物。男人長相倒也端正,沒有女人那麼怪,也很年輕。兩個人大概喝了不少水,這裏正在甲板上嘔著。
正嚼著,桌上的碗筷忽然「叮」一聲,船也微微一動。戚飛慘然色變,驚叫道:「怎麼回事,觸礁了么?」
「我們本來就不能飛那麼長的路的。」慧掙脫了他的手臂,飛在他的頭頂,如一隻巨大的蝴蝶撲動著雙翅,「雷,現在是我們的求偶期,我們就是這樣,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在月下的海面上飛舞,直到男子落到海里,我們再回到岸上產卵。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在泥土中的三年,和地上的三個月,以及空中的兩年。」
慧站到他身後,將雙手插到他的腋下,道:「這一段路很長,我也不一定能飛得到。如果,」她遲疑了一下,又道:「要是半途上掉在海里了,你不要怪我。」
他吞下一個,卻看見那個女子正獃獃地看著他,眼裡正淌著淚。她的模樣極其醜陋,可是雷卻覺得心頭一軟,低聲道:「放心吧,我一定不會丟棄你的。」
五年前,就是武結婚那年。雷默默地聽著,聽到這兒,不由插了一句嘴:「真是仙人?」
將箱里的膃肭香扔掉了一大半,箱子已能大半漂在水面上了,可能承受兩個人的份量。雷折了一片木片,將壞了的鎖扣別好,又將那女子放到箱子上。兩個人抱著這箱子,在茫茫海上漂著,也不知哪個方向才有陸地。
酒紅得像血。雖然酒氣甘洌清新,戚飛還是皺起眉,搖了搖頭道:「算了,我不敢喝這個,跟血一樣。」
他正看著上面,一心以為那個女子的臉馬上會從上面探出來,沒想到身後忽然伸過來一隻手,一把扶住他。雷大吃一驚,幾乎要摔了下去,那隻手卻有力地扶住了他。他扭過頭,期期艾艾地道:「你……你是……」
戚飛笑了笑,道:「當然。阿斯蘭兄縱橫海上這麼多年,難道連斬草要除根的道理還沒想通么?」
「飛不回去了。」她輕聲地說著。雷大吃一驚,道:「什麼?」
慧的聲音柔美而動聽,雷想起聽水手說起過的一個故事。海上,總會聽到鮫人的歌聲,優美得令人迷醉,甚至讓人聽到了歌聲后不惜葬身到驚濤駭浪里。其實,就是這樣的歌聲吧。
他話雖說完,忽然嗅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心頭猛地一震,悚然變色,叫道:「你,你帶的是火藥!」
船上有幾十個水手,還好這船是由一個商人包下來的,這商人也只有兩個隨從,他們兩個人削一整天的土豆,倒也夠吃。阿斯蘭船長人很風趣,性子也隨和,倒和他的長相打扮大不一樣。當天黑下來,雷吃著自己那份魚肉土豆泥時,想著如果改行當水手倒也不壞,同樣可以找機會尋找仙人。
他似乎想激阿斯蘭說話,這個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但雷想不起他到底是誰了。黑暗中,忽然有一隻溫熱而潮濕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是那個女子。她已經嚇得渾身發抖,手心也淌滿了汗水。
「神會保佑你的。」阿斯蘭笑了笑,終於沒再追問下去,指了指桌上的菜道:「魚生吃不慣,嘗嘗這烤海牛肉,捕上來現烤得,新鮮得很。」
如此豪爽的出手,便是國王也未必能有。他既心疼,又不無得意。
武只覺得一陣暈眩。他晃了晃頭,確認自己沒有睡著,才道:「可是你知道仙人在什麼地方?要是一找就能找到,那就不叫仙人了。」
「看到仙人真會有好運么?」
他看了一圈。這時,一陣南風吹了過來,他突然聞到一股惡臭。
「你是誰?」戚飛沒有放開那條香蟲,反倒把刀舉起了一些:「你怎麼會認識我?」
「擋我財路的,神仙一樣要殺!」
「我一定要去找。」雷輕輕地,然而又是堅定地說道,「為了紫炎鎮。」
有些人專門販女人。從極遠的地方販來一些皮膚白如棉絮,或者黑如烏木的女人,能賣上一百到一千不等的價錢,算是個相當不錯的行當。不過由於路途遙遠,有時錯過補給的港口,滿船的女人到達目的地后可能十成里剩不到一成,因此當食物飲水不夠后,那些人販便會將賣不出價的女人扔到海里以減輕負擔,這個女人只怕便是其中不幸的一個。幸運的是,她被自己救了上來,而自己也因為救了她,才會撞上狻猊號,否則兩個人在那條小漁船上,今天這種風暴天氣一定支撐不過去的。
那是仙人的情歌吧。雷想著,微微地笑著。他道:「對了,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呢。」
他從懷裡摸出了火石,重重地一擊。
這人穿著已經破了的斗篷,手裡拿著一把彎刀,正是船上那個戚飛。在船上時雷只是在黑暗中見到他的身影,現在斗篷的風帽已經解下來,雷已看清了那人的樣子。戚飛正按住了一條香蟲,因為沒有架子,香蟲在地上掙扎,他一直都沒能找到下刀的所在,還在拚命地按住。
時光如流水。第二年,武擔憂的事終於成為事實。這一年,鎮上的壯勞力奔波了一個秋天,竟然只找到了十七條香蟲。去年香蟲減少了那麼多,許多客商都很失望,可是今年居然只有那麼一點,那些客商終於絕望了。
雷沒再說什麼,終於接過荷包,也上了一袋煙。抽了兩口,他突然道:「要是能找回仙人,武,你說香蟲會回來么?」
雷有點好奇,道:「長不好了么?」
雷在睡夢中,忽然覺得下起了雨。
「膃肭香要絕種了。」客商們偷偷地傳說著。市面上,膃肭香的價錢漲到了五個金幣一個,看勢頭還會漲。鎮上每戶人家多多少少都會存上一些自用的膃肭香,到了這時候這些存貨也只能上市流通了。
「能帶我去看看么?」
在船上削土豆,慧第一次拿刀時就顯得十分害怕。她可能從來都沒有見過刀子,那時雷還覺得好笑,現在卻覺得一陣心痛。他道:「慧,我去看看。」
雷搖了搖頭。和那個女子相比,眼前的這個仙人除了眼睛有些象,別的就根本沒什麼共同點了。她微笑著,將手按在他肩上:「你沒有猜錯,謝謝你救了我。」
是血!
這是另外兩桶火藥炸了開來。此時已亮如白晝,只是人還在水中,什麼聲音都聽不到。這副景像壯觀之極,雷雖然還在水中,卻已看得呆了。
那割香囊的漢子又在割下一條香蟲了。雷看著山麓間的紫色,突然有了種憂鬱。